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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把自己和男朋友之间的一些事和闺蜜说,男友不高兴,怎么 - 雅兴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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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朋友是恐龙
Elle:最早还是在穿校服背书包的年纪从萌芽上看到的.还记得,是因为看的时候一路止不住地笑笑笑,笑到最后,哭了...我的男朋友是恐龙(by 李婧)                  ----给自己的童话1.  一开始我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我们家没有全身大镜子也不是我的错,一面小圆镜好象还是当年我妈陪嫁过来的。所以我每天也就只能凑合着把脸放到镜子里去照照,鹅蛋脸,正好。减肥书上说女人要胖就先胖腰,这个对我也不适用,十八岁之前从没扎过裤带,也不懂腰围多大就算肥。某次跟同学在摊上挑衣服,看见一条白色牛仔裤觉得不错,问老板娘腰围是多少。答说二尺三。比了比长短还算合适,掏钱就买。回家以后妈拿着软尺量,狠狠瞪我:这腰围二尺六的裤子你也穿?我回嘴,穿上毛裤不就差不多了嘛。妈气得话说得很不利索:这孩子你我给你掏的学费都哪去了连尺寸都不分?!后来那条裤子归爸了,穿上以后像个巴巴爸爸。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我已经无法穿上未来的婚纱了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毕竟镜子就那么大一点,而且脸也没超出镜子以外过。一到夏天就爱穿裙子,露出所谓“鲜肥的小腿”,自己还挺得意。倒追了一个麻脸男生,心想本小姐先拿这个练练手吧,计划着以后要“更上一层楼”。第一次约会是在自习教室的最后一排,经典的学院式。我左他右,我想女孩总该矜持点,就不主动说话,每当我想让他说话的时候就咳嗽。咳嗽得嗓子像冒了火一样,那死麻子只说了一句话:腿粗的女生没有男朋友。到现在我还懊悔,在我生命里第一个让我流泪的异性不是帅哥倒是个麻子。唉,追忆往事总是痛苦的。  知错就改嘛,本小姐还不是那么想撞南墙的人(但是如果撞两下也能减肥的话就不妨)。最喜欢一个人从西单走到王府井,看到“东方广场”,就想,赶明儿傍个款把这地儿整个儿给买下来!再摸摸胖得有点僵硬的小腿,当即痛下决心:减,减了才有款爷看得上咱啊。  减肥也得有计划。先从心理做起,学我们这行的总算也派点用场。每天上网都直奔“三九减肥网”,获取最新减肥妙方和心理暗示。电脑桌面也给它设成郑秀文。又跑到SOGO一口气买了两条暂时根本不可能上身的修身长裙,挂在衣柜里天天看,看的时候口水流得比睡觉时还多。接着从饮食入手。早上起来先灌一大杯开水----估计我妈便秘时灌肠用的水也没我一早上喝的多。再减掉米饭,改吃红薯。学一食堂的红薯还真是挺好吃,天天吃顿顿吃也厌不了,就是有点沾牙,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还帮我养成了饭后刷牙的习惯呢。 最重要的当然是小腿。从去年春天开始,每晚穿条肥裤子去跑步,用它衬托上半身的苗条。自我感觉蛮不错的,老能跟帅哥发生迎面正碰。有一回还有个很SS的男生频频回首,美得我不得了,愈发起劲儿地甩着头发,心想这就是大辫子的诱惑。一回宿舍就遭到疯狂的大笑,好朋友桑桑从我辫子上拽下一根鞋带,说,咦,我晾在衣架上的鞋带怎么跑你头上去了?早知道我不如把鞋带在头上扎扎当头绳得了,也省得那帅哥觉得白璧微瑕。 我叫林琅,当然,这不是我的真名。一般说来,美女的真名都土得掉渣,我也不例外。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和我那逐渐淑女起来的外表相搭配,也好在别人叫我的时候理直气壮地问:谁在唤我的芳名啊?认识阿丹的时候我已经改名许久了,幸好。这一切都是从跑步开始的。那天晚上我刚出了楼门,伸了伸胳膊还没开始跑呢,对面楼下站着的一个男生就走过来问,可以追你吗?   我一下愣了,就凭你?高大威猛不足,花言巧语有余。其实虚荣心还挺满足的。我问他:你有什么资本追我啊?  他伸出一只脚,让我看脚上的耐克,说,老看见你跑步,跑得挺快的,我想如果跟你一起跑的话自己肯定能提高。  我在心里骂了句“瘪三”,嘴上却说,好,我跑你追。2.  后来的事情大概我不用说大家也就心明眼亮了。桑桑老跟我说男生主动接触女生只有一个目的,别管他嘴上说得有多纯洁。那“瘪三”告诉我他叫阿丹,是我们一前一后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我拼命地跑,想甩掉他。他在后面大叫,林----琅----啊----,我叫阿----丹----。我回头瞪他一眼(估计他也看不出来),音量也高得吓人,吼什么啊你还怕不惹人注意哪?一路上都是下了自习回来的学生,纷纷侧目,把我跟阿丹当了一场戏来看。也难怪,他跑步的姿势很奇特,我甚至都难以形容,只能拿动画片里见过的鸵鸟来打个比方,脖子还一伸一缩的,像极了!再加上这极其形象的“追求”,引得有两个男生在路边看着我们拍起手来。  还好我平时锻炼再加上走到哪儿都开“现场演唱会”,不知不觉中就提高了肺活量,跑起来也毫不影响我的表达能力。就因为老在宿舍楼“不插电”,还被全楼女性公民封了个“楼道歌手”的雅号,我寻思着幸好没成“厕所歌手”。 我看着他跑步的姿势扑哧一下笑得很阳光灿烂,阿丹,阿丹,居然有男生叫这种名字。我来了情绪,喊着,这种名字你也叫啊,你小子要不是男同志里的B角我就不姓林!他倒也不笨,马上抓住了我的破绽,不甘示弱地说,你也别太猖狂了啊----就跟----谁不知道你原来不姓林似的!  好小子,我暗想,终于棋逢对手一回。绕着湖跑了一圈以后我停了下来,阿丹在后面不住地喘着气。我扯着嗓子开始唱,把《假正经》喊成了摇滚。他小跑几步追上我,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你说谁假正经啊你?  哟,你小子这像个跟女孩儿说话的样儿么?我伸手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他咧了咧嘴,到底也没敢还手。我们俩就这么骂骂咧咧地从湖边走回宿舍。他也没问我一般男孩子都会用来跟女孩套近乎的那些问题,据他说是早把我祖宗八辈都打听清楚了,连我小时候偷拿家里的钱都给抖落出来了。我心里一惊,没想出他是个什么来头。为了保全本小姐的颜面,到末了我总算忍住了没问他是哪个系的。  在宿舍楼下我连再见都忍住了没跟他说就跑进楼里,只听见他的大嗓门嚷嚷着明天见之类的话。进了屋我把这奇遇当笑话讲给桑桑听,她一下子就尖锐地指出:这是个陷阱哎林琅,这是个情网!她一本正经地攥着拳头,我说,你这回肯定得栽。我歪了歪嘴,不会吧???心想管他呢,谁是骡子谁是马总会水落石出。  后来后来嘛,当然我就知道了他是电子系的,比我高一个年级,也是北京人。我和阿丹每天晚上一起跑步,渐渐地他的动作不再那么夸张,我们也不大喊大叫了,在湖边踩着沉默。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异性之间的沉默是多么危险的信号,而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仅仅一起跑步,连吃饭和上自习也是形影不离了。  我,绝世美女林琅,被阿丹所俘获,稀里糊涂地初恋就没了。为此我无数次计算自己的“机会成本”损失了多少,觊觎着阿丹饭卡里的钱。在享受着吃免费餐的快意的同时我翻烂了五十几本星座书和算命书,还央求我一个懂易经的老师给算过,就愣是没算出阿丹会变成恐龙,而且来得那么快。3.  年轻的时候总要留下些能让人回味的事,到老了才有嚼头。也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写日记的,而且每天都写得倍儿长,一般是从早上出恭写到晚上出恭,一点点事情都不落下,万一以后有人能从我的“蜘蛛爬”里发现我之所以成为伟大的人的苗头呢对吧?  桑桑说她是看着我的虚荣心膨胀起来的。其实她说的还不精确----实际上我是与虚荣心同床共枕,它长得飞快,挤得我都快没地方睡觉了。但我又是一个那么恋床的人,我还为此写了一首诗:  我与床的罗曼司  一个尤物/比起马桶,我更爱你/是梦里的花伞纷飞/挡住雨,掷过来细碎的珠链/第二个句号点断/搂着我,别让我哭  这诗写得太差,据曾经读过的那个麻脸男生说是还比不上苏文纨。看他说话那神气,就好象他是方鸿渐似的!打那我时常琢磨着是否要写首诗送给未来的男朋友,但阿丹出现了以后我一次也没让这种想法成活过。  我去参观过阿丹的宿舍,一眼就看到了最脏的床。看枕巾的那架势是想开个炼油厂,十来双袜子各自成球状,床单恰好是格子的,把个床装点的快成棋盘了。我坐了半个屁股上去招呼他,来来,咱俩下盘棋。他的同屋一齐打了个呼哨。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床?  我敢保证我当时的笑声把他们全宿舍都镇住了!绝对的荡气回肠,还带着三连音!在表演了北方女子的豪放派之后我想怎么着也得补救一下,来个“一猛二媚”给他们见识吧。我拉着阿丹的脖领子悄声说,人家姑娘家就是知道嘛。剩下那五个兄弟赶忙撤退,说是屋里酸性太大,怕给溶没了。我翘个兰花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哟,有啥可怕的,又不是金属,哼。  对阿丹我当然得留一手,这毕竟关系到今后的地位问题----我的老师该放心我了,我的心理学专业课都应该得优才对。我能看出他的床绝不是通过理性思考,很简单,就像我妈总是能一眼就从一大堆衣服里挑出最难看的一件,我对亲近的人也天生具有直觉。而在那时我还不明白,直觉也有骗人的时候。  别人都走了以后我也恢复了正常。我相信人的内心需要很长时间去品味,而外表却有很多种表现形式,甚至多到让人困惑。阿丹根据我热爱摇滚乐、杜拉斯和村上春树而判断我是个“雅皮”,我根据这一点判断他其实并不很了解我,因为我同样深爱昆曲和赵树理,但你同样不能说我传统。我的反差大得有许多人说我多变,我也只能向他们解释我一直没有变过----面对突如其来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那时阿丹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关键词,也就是说,我把他看作血液里的一部分,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在他面前掩饰我在喧闹中的孤独。  我看到阿丹的床头卧着把二胡,问他,会拉么?他似乎有些奇怪我会这么问,拿起它,然后二泉映月。凭心而论,他拉得有相当水准。我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前听。过后我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么,这首曲子应该跪着听。他点了点头,没说话。我从他的杯子里喝了口水,坐在他的书柜旁,看一本数学分析----因为我从未搞懂过。  他把二胡放回原处,轻轻说,你真像一棵石榴树。我没理他。他站在我身后,双手抚上了我的肩膀。我极不舒服地把他推开,瞥他一眼:干什么呢你!  他有些嘲讽地说,你这个难以捉摸的小丫头,我夸你呢。随后他变得严肃起来:等石榴树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龙潭湖看石榴花吧。  瞧瞧,阿丹酸起来比我厉害多了吧!他这套小把戏我早在琼瑶和严沁那儿见怪不怪了。我老大不愿意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想亲近我,但我习惯和别人保持物理距离,即便他已经在我的血液里。这次不快或许不算什么,我却耿耿于怀。4.  好多人不明白我怎么就和桑桑成了最好的朋友。她是那种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的女孩,老给人疯疯傻傻的印象,用北京土话讲就叫“浑不论”。她仗着自己天使般的身材以及魔鬼般的脸孔泡遍了学校里看得上她或看不上他的诸路男孩。后来她得出个结论:没劲。  接着她荣升“粉领阶层”,从此我们宿舍的全体人民都过上了坐轿车的好生活,经常在周末的晚上被拉出去暴撮数顿,要么就是唱KTV,还有酒吧可去。所有消费都由桑桑的“老哥”结帐。  被她叫作“老哥”的那人是个矮矬子,标准的暴发户,当年在紫薇宾馆租了据点搞走私汽车起家的。现在这帮人嫌街边的“小姐”脏,图着大学生干净又好哄,纷纷把黑手伸进我们这片儿高校区。桑桑说最初是她把老哥蒙得一愣一愣的,我没好意思戳穿她。  我们能成为好朋友是因为我跟她可以不费劲地交流,在她面前,我从来不用多解释,而她就懂了我的意思。这才是我心目中朋友和朋友的样子,所谓的共同爱好是友情基础之类的都是文人拿来骗人的。而我们俩也不是没有共同爱好,比如看帅哥,比如搞黑色幽默。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男生走在我俩后面,我是绝对的劣势。等他超过我们开始频频回头的时候,桑桑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每逢此时我就笑着说,哎,哪家的公子啊,来向我们小姐问个好!桑桑也不得不笑。  周末玩得再晚我们也是要回宿舍的,而桑桑跟着老哥回他们的“家”。所谓家是牡丹园的一套两居室,啥啥都有,甚至有条沙皮狗,他们不在的时候有钟点工来喂。有一次我们宿舍六个姐妹在DQ坐着,老哥来了个电话说是走不开,要到凌晨一点才能回家,让我们自己开心地玩。桑桑一连串答应着,脸上浮起的神色让我联想起美女蛇。  到十点其他四个同学就告辞回宿舍了,我留下来陪桑桑。她又很生猛地吃了两大碗香草冰淇淋,然后说,林琅,我冷了,咱们找个馆子坐吧。  北京到处都不缺“家常菜”,我们随便进了一个还没打烊的脏兮兮的小店。桑桑大喊着,老板,来三盘京酱肉丝!我吸着杯里的柠檬汁,看桑桑专拣肉丝上面的大葱吃,连豆腐皮都没裹。  我说别别别,老哥今天回来得晚,你也别自虐啊!  桑桑连头都不抬:我偏吃,我偏吃,熏死他个老毒物!  这姐们儿平时不上课,躺在宿舍里等老哥来电话,一边研究美容杂志。一到学期初就转赠给我,我拿去卖给清纯的低年级妹妹,然后拿着钱再请桑桑吃谭鱼头。考试的时候她当然得仰仗我,我们已经配合得相当熟练了。我只是有点气愤她某些课居然成绩比我还好,她就安慰我说现在的男老师和老哥那帮人眼光一样。听了她这话我开始设想有个连深情都款款的文化款爷在路的前方等着我,我怀着少女的美好愿望等着,没承想等来了一个“瘪三”阿丹。  打从认识了阿丹,我跟桑桑的谈资自然迅速膨胀。每当桑桑向我炫耀他的老哥又跟他说了几次甜心、我爱你之类的话的时候我都自惭形秽:阿丹连喜欢都不曾说出口,还把我比作石榴树!桑桑听了大笑:林琅啊,他是想说你像石榴但不好意思,是嫌你胖呢。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莫非阿丹还觉得我胖?哼,俗人一个,只知道外表,以为他自己帅呆了呢。  我并没拿这件事去问阿丹,觉得没有意义。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很宽容的人,能够容忍别人的异议和抱怨。因为我看重的是内心深处的想法,我倾向于认为内心契合的人才能做朋友,包括男女朋友。  我们没有再讨论我的肥瘦问题,却在别的事情上爆发了争吵,狠狠地吵了一架。5.  事情的起因是我选修的“现代艺术欣赏”课。那天讲的是一些在国际上获过奖的行为艺术表演,我拉了阿丹一起去听。  那堂课郁闷到了极点。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些自称为艺术的东西。夏天的空气本来就含有让人浮躁的因子,前面的屏幕上却净是在我看来不堪入目的场面。我把椅子坐湿了一大片汗出来,不停地扭来扭去。阿丹在我耳边悄悄说,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蛔虫。  我立马坐直,瞪他一眼,压低了嗓子说:你可真会形容!告诉你,我宁可做线虫也不做蛔虫,苗条着呢我。  从教室出来我不断擦着汗,阿丹在小卖部买了支可爱多塞过来。我把他的手一打,去去去,我减肥呢你不知道啊?他撕开包装大口啃着:不吃拉倒。又说,今天这老师真老土,这种艺术可一点也不前卫。  我问他,你以前看过啊?喜欢?他眨巴两下眼睛:还行吧,早在网上见识过了。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想着刚刚一张胡乱堆着床单、内衣和丝袜的床,说,我可不觉得那是艺术。  阿丹略带不解地说,你这小脑袋应该多装些东西,要包容嘛,有那么多人认可,就说明它毕竟是一种艺术形式。  我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你又胡说八道了。你说说,那个英国作品,那张床,难道它也是艺术?  他点头,是啊,为什么不是?  我看他一耸肩就来了气,推了他一把说,你别做这种表情给我看,那张床上还有卫生巾你没看见吗?而且还是用过的卫生巾!卫生巾您知道是什么吧!  阿丹大笑,装了一大口阳光在嘴里。他跑到我前面正对着我倒着走路,说,为什么有卫生巾就不叫艺术呢?你说说看。  我甩给他一个脸色:你听好了,小子。艺术是高于生活的,是美好的。可我没觉得一片用过的血淋淋的卫生巾摆在一张也许刚刚发生过苟合的床上有多美好。你刚才提到认同,我想所有的人都认同大便,难道你觉得大便也是艺术么?  说了这些我挺得意,心想看这小子还能摆什么谱儿出来。阿丹舔舔嘴边的奶油,说:那都是生活里真实的东西啊,真实的就是美的,就像你脸上偶尔会长出来的青春痘一样。大便那是另一码事。一个姑娘家大便大便的多难听,你说话也太极端了吧。  我赶几步抓住他的衣服推他靠在路边,一下子他手上的半个可爱多也掉了。我摇晃着他:我说大便又怎么了?!我还没说拉屎呢!这毕竟不是脏话吧,我可从来不说脏话,不像你们男生!  然后又想起还没反击他居然敢提我的痘痘,又晃了他几下:没想到你把我观察得那么细致,我还真没看出来!我长痘是因为我青春,我青春期还没过完呢,懂么你!  阿丹把衣领从我手里拽出来,说,林小姐啊,唉,又生气了。又强迫我看着他,说,我看你看得细点儿你还不高兴啊?你不说脏话跟别人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好多文学作品里都有脏话,那都是情境需要的,难道你也觉得那不是文学?  没错儿,您终于正确一回!我恶狠狠地说,所有带脏字儿的书都给我滚一边儿去!  阿丹无奈地摇摇头:跟你我算是说不清楚了。我急了,什么什么?你瞧你什么态度啊,就你行就你懂就你水平高是不是?  他也有点火了,林大小姐,你更年期提到青春期前边儿了吧?要急跟你自个儿急去,我懒得奉陪了今天。  我站住了,指着他的鼻子:好,这话你一直就想说一直憋着呢对不对?少跟我来这套,好像离了你我就怎么着了似的。你听仔细了,追我的男生有一个连那么多,你排老几你好好算算去吧!  说完我没管他自顾自地走了。他在后面也不甘示弱:你要是美女这么说也行,想说这话,你再减十斤吧!  我听见了但没理他,心想我真倒霉怎么碰上这么一人。他的话很伤害我,但我当时没想别的,只是发愁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吃饭,没有他的饭卡了我可怎么办。6.  我回到宿舍把这件事说给桑桑。她正做面膜,顶着一脸“深海污泥”笑着说,这么看来你们俩和我跟老哥之间也没什么区别嘛,离了他你真连饭也吃不成了?  我苦着脸说,是啊,用他的饭卡我可以大胆吃肉,用自己的就舍不得了,又得去吃红薯。  桑桑笑得脸上的“污泥”裂开了缝:难怪认识他以后你又胖了呢,So-die-si-nie!  我没笑,爬上床去躺着,回味着阿丹的话。我真没想到一个女孩的肥瘦可以成为这么伤人的事情。晚上我没吃饭,瞪着大眼睛狂敲键盘聊天,惹得宿舍里那个湖南妹子直叫我轻点儿,爱护我们公共的电脑。我没理她,同时开了好多窗口,在“搜狐”的多个聊天室对付不同的人。QQ也开着,没隐身。我的ID很好听,叫“蓝色回声”,真个是招蜂引蝶。  我卯足了劲儿要在网上钓个帅哥,让阿丹好看。一晚上下来我的成果如下:  1.在成人聊天室被追问有没有性经验;我狠命敲了两个“呸”给那人然后溜了。  2.在青青校园聊天室认识了一个北理工的矬青蛙,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跟我表白:oh, sweetheart, 我离不开你了,我们见面吧!10分钟后我到你们学校小南门,你看见的一个身高一米六五戴鸭舌帽的巨酷的帅哥就是我。  3.QQ上有个“爱的就是你”死去活来地向我要电话号码和地址,我把ID改成“你去死吧”然后给他留了这个地址:X大36号楼203,尼玛。要知道203是我们楼道的厕所,而尼玛就是“你妈”。  4.我又误打误撞地进了一个男同志聊天室,一下围上来四五个史前恐龙,问话像炸弹一样扔过来:身高,体重,年龄?我给他们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再把话扔回去:20,168,110。  ……  真无聊,我满怀挫败感嘟囔着从网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偷偷跟桑桑说,没想到连“男同志”都那么饥渴。桑桑甩过来一个坏笑:你以为呢?你跟他们聊天恰好给人家提供了意淫的材料。  我可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这么一个大美女居然遭到这种对待,哼,我愤愤不平地爬上床躺下,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怜惜。我抚摸着被子下面的青春,恨不得把阿丹大卸八块----不是他这个“瘪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夜我翻来覆去,脑子里除了“阿丹”就是“减肥”,空空如也的肚子不断“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到早上发现眼睛肿得快成核桃了,顺手抓了个墨镜出门。阿丹在楼门口站着等我呢。  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去:走,咱们今儿逃课吧,上你家打游戏去。他好像不太相信我会这么若无其事,但也什么都没说。  我心里当然不解恨,不过报仇嘛,也不必急在一时。到了他在金台西路的家,他拿出“神雕侠侣”教我玩,还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我马上接口说:像你这种喜欢卫生巾的龌龊的家伙根本不配喜欢“神雕侠侣”!  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我知道我昨天错了好吧?咱们别吵了。  我哼了一声:谁让你污蔑我的美貌的?!你还嫌我胖,以为你自己多帅似的。你给我听着,小子,你只不过也是个恐龙而已!  他连忙点头,好好,我是恐龙行吧,求大小姐别生气啦。  我有种高高在上的快感,很矜持地点了点头。  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都不会有感觉----我们是人,实在太渺小。我的话突如其来地成了谶语,而我还懵然无知。我没有抓住那次报复阿丹的机会,并且永远失去了它,因为没过多久,阿丹就变成了恐龙。7.  从早到晚我们都在玩游戏,我不时蹦几句挖苦他的话出来,惹得他不住抱怨在我面前受挫感太强。  这就对了,小子,现在是社会主义了,女生就该比男生强,不过轮到诸如体力活儿这种事儿呢----我抛个媚眼给他----还得你来。  阿丹看样子是快要吐了:我向你求饶了,别把眼睛乱扔行不行啊?  我心情好多了,让他请客吃晚饭。我们俩发疯似地从城东赶到城西甘家口的海碗居。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吃了两大碗北京炸酱面和一个小碗牛肉外加一盘黑胡椒羊排。我吃得浑身冒汗,大快朵颐,恨不得有两张嘴,早把淑女风范丢到爪哇国了。  阿丹说再点个蔬菜给我吃,我满嘴是油,问,你觉得我还有战斗力啊?他笑了,不是,你要不吃点菜叶子下去,我怕牛和羊在你肚子里打架。  我在下面踩着他的脚:笑什么,哼,就知道显你牙白!我吃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昨天被你气得没吃晚饭?今儿得补回来!你说清楚,是不是嫌我吃太多了,是不是嫌我胖?  他赶快否认,找着了我的小辫子:你不说要研究文革么,我看你文革没怎么搞懂,给别人戴帽子那套学得还挺快。  哎,你还真小瞧我了,我说。我不想跟他吵----炸酱面功不可没:你别贬低我,这可是我天生的本领,不用学!没让你请吃烤全羊算是对得起你了。  阿丹伸手过来想握住我的手,我赶忙躲开。他叹了口气说,我可真是没觉得你胖过,但你自己老说要减肥,我当然也就应和你。  我没理这个茬儿,问他:你怎么又想摸我?  他呆了几秒钟,沮丧地皱起了眉: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是我女朋友,难道我们不该握握手吗?  不该!我咽了口茶,把茶杯拍得砰砰响: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  我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接着说:爱情是神性的东西,是超物质的,懂么小子?它不能被亵渎,尤其是被肉体的接触!对了,你从来没承认过我们之间这叫爱!  阿丹随之咽了口空气:你脑子里怎么净是些奇怪的东西?谁告诉你这些的?  没人告诉我。我还在嚼着牛肉:我根本无法想像一个男生会去摸他喜欢的女孩的手,那简直就是对他自己感情的亵渎!  他没说话,静静地喝着茶,一脸夜色。我越发起劲儿地说,你看,你从来就不理解我的想 法,难怪,谁叫你龌龊呢。  许久,阿丹终于开口了:石榴树,你听我说。你好多想法都太幼稚了,而且整天变来变去的,我不想跟你争而已。照你这说法,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爱了。  我可不是什么石榴树,把你的高姿态领回去吧!我嚷了起来,顺便瞪了一眼正往这边探头探脑的茶房,又对阿丹说,不想争你还老要跟我在一块儿!  阿丹有点受伤害的样子,说:跟你在一起我总像是处于午睡醒来的第一分钟----我调了又调焦距,可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你。  我没搭腔,末了说,你少跟我这儿抒情。  他顿了顿:我懒得说了,咱们走吧。  我也懒得去想他话里的含义,因为我很快被带到了“雕刻时光”。那时候我觉得没什么话可以跟他讲,只是自己翻着《母语》杂志喝牛奶,而阿丹坐在对面看着我。我们的沉默把时间切得更为零碎,落在我踩在他的脚的脚上,像一支夜曲。  后来他把我送到楼下,我看着他转身离去。是第一次看他离去而不是相反。他跑进对面楼门的时候回头招了一下手。  我突然就很伤感----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大笑或伤感。我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对待我血液里的这个人,尽管他觉得我古怪。我甚至也伸出手来,想像着我们之间没有空气和距离,只有两只伸向彼此的手。8.  阿丹变成恐龙的事发生在六月初,那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去跑步。我们还是一前一后,制造着我被“追”的假象。而跑步时的交谈已经能控制在比较小的音量范围里进行了。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当时他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们正绕着湖,我挥舞着胳膊大笑:把北京的淑女屋都给我买下来吧!然后边跑边回头看他。  我该怎么描述那一刻呢?回忆真的很让我痛苦,我只能说,虽然我生物课学得不够好,可是我认得出来,我身后没有阿丹,却跑着一只恐龙!  恐龙开口说话了,阿丹的声音!恐龙说:小女孩做什么梦呢?等我成了大款还差不多,换个便宜点的!  恐龙迈步跑着,发出很钝很重的声音。这是一只身量不大的恐龙,比我高一半多一点,肤色在夜风里是浅灰绿的,尾巴一翘一翘。而我的腿迈不动了,是恐惧一下子把我吞了下去。  恐龙也停住了,问我:怎么啦?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恐龙:你是阿丹吗?恐龙咧着嘴,露出凛冽的长牙:是啊,你又怎么了今天?  我提醒他看看自己的身体。我说,你低头。  然后时间凝固了,真的凝固了,我和阿丹的世界成了一块静止的琥珀。我们被包裹在里面,不需要任何时间来演出这一切,而它就发生了。  我并不是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只是无法描述一只恐龙,不,阿丹的表情。  我的叙述在这里必须中断一下,是的,这是一个让我伤心的中断。阿丹变成了恐龙,恐龙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事实只能被接受。从道理上讲,我该用“它”来指代阿丹了,但我不愿意那样去做。  因为他是阿丹,是我的血液。  那一夜我们没有回去,一直坐在湖边。夏夜还是挺冷的,偶尔有风吹过湖面,除此之外,世界像死了一般。我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我想他大概也一样。  他让我坐在他腿上,我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我之所以没反对是因为他现在是恐龙了,我坐上去也没有情侣的被亵渎了爱的感觉,他倒像是一只袋鼠抱着胸前的小袋鼠。  我们默默地谁都没有说话,夜里亮着四只眼睛,像是脱了轨道的流星。  清晨六点就开始有人来湖边晨练了。他们经过我和阿丹,虽然有窃窃的私语,却也知道打听陌生人的事情不好,并没来询问有关恐龙的事。  我陪着阿丹去学五吃早饭,也没引起什么轰动----现在的学生什么没见过啊,我的心总算放了一些下来。接着我们去了教务处和宿舍管理处,得到的答复都是:继续上课吧,我们要培养世界上第一个有文化的恐龙出来,以后送到美国去留学!  阿丹在宿舍楼下跟我告别,说要回去打电话告诉父母。我想帮他出个主意该如何开口,但最终没想出来。我拖着恐龙般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桑桑还没起床,其他人已经上课去了。  我拉开窗帘,放进一屋子的暖风。桑桑醒了,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我真恨自己,到那时还没搞清楚对面哪个窗子是阿丹的宿舍。后来我转过身对着桑桑做了个死水般的表情。  我说,阿丹变成了恐龙9.  桑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又在逗她开心。当她确信我没有骗她以后就开始追问我阿丹会不会被送到动物园去展览----恐龙可是稀罕物。  我告诉她,他不但不会被送到动物园,以后还有可能不通过“寄托”就由学校派到美国留学。  桑桑一惊一乍地说:哟,因祸得福呀!他不是一直想去美国念研究生吗?这下可省事儿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很轻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  桑桑赶忙道歉: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我们现在要想个办法,让事情能继续下去。你可千万别太难过。  是啊,想个办法。而其实,也无需想什么办法,许许多多的事情自己就发生了。  阿丹的父母闻讯后到学校来看望了一回,见没什么别的大事,很快就走了。他的老师和同学好像也没有特别吃惊----估计就算《人猿星球》里的事都变成真的,他们也不会吃惊。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踩住阿丹的脚。这回是一双肉乎乎的大脚了,而且没穿鞋,我觉得挺有意思,咯咯地笑个不停。阿丹不解:傻笑什么呢你?  这种问题当然不能回答,我说:你可别算计我碗里的饭。你现在胃口肯定大了,还只打三两,是不是想吃我的?  他扬起长长的脖子打了个咯,呼出的气热热地喷上了我的头发。他说,我也没觉得胃口变大了呀,不过老想喝水。  那你就多喝水吧,你们楼的自来水管你喝个饱!我一本正经地做出淑女吃饭状,对他说。我又问,你现在是恐龙里的哪一类呢?  阿丹也犯了踌躇:这个我也不清楚,你看我这身条儿,反正不是霸王龙。要不咱们回去查查书?  我连连摆手:算了吧,我没兴趣。  从那天开始我和阿丹过上了崭新的生活。不时有纯情或不纯情的小美眉们在路上围住我们要签名,每逢此时都要通过我把签名簿和笔递给阿丹。也有要求合影的,我也非得挤在中间不可。我和阿丹都迅速学会了满脸笑容或漠然地摆出各种明星派头的POSE,我还特意买了几套容易上镜的连衣裙,不时穿一穿。阿丹曾经得意地对我说,瞧,我成名人了!我就攥拳头打一下他的肚皮提醒他:美什么美,不就是一恐龙么?但其实也觉得有个恐龙男朋友是件很酷的事。  上课的时候阿丹就在教室后面席地而蹲----那姿势实在不能被称为“坐”。他也学会了用四个指头的手握笔,写的字还是比我用五个指头的手写的漂亮。他说再住宿舍就不方便了,然后拿着他父母给的钱在学校西门外的蔚秀园租了间一居室的楼房。我们是循着学一食堂门口的空房信息找到房子的,那些信息本来是为了提供给学校里众多的人类和人类对应的情侣。也为我豢养恐龙提供了方便,我对阿丹说。  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在阿丹的房子里度过。他送给我一个红色的心形木盒子。我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问他,这盒子能用来装什么?  他瓮声瓮气地说,这里头已经有东西了。我打开一看,啥也没有,马上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我过生日你还骗我,像话么你?  他眨两下大眼睛,说:这里头可全是我给你的祝福!林小姐怎么老不领情呢?  我一听就来气,气哼哼地说,你真行,学电子的人比中文系男生还会来这套!  他见我生气,又拉我到他腿上坐着,赔了半天不是。我说:不行,我今儿让你好看!来,给你打扮打扮。  然后我把蛋糕扣在了他胸脯上----如果我够得着,好看的就会是他的脑袋。10.  暑假很快就来了。阿丹说怕给父母添麻烦,所以还在蔚秀园住着。我也找了份家教没回家。不做家教的时候我们俩在海淀这片儿逛来逛去,老跑到超市里免费品尝各种新上市的食品,一路从入口饕餮到出口,也就吃饱了。搞促销的小姐逐渐都认识了我这个淑女,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免费吃的时候也怯怯的。我全怪罪在阿丹头上:谁让你目标太大呢?到后来我们就学乖了,不总去一个地方,改为到附近的几家超市轮流打游击。  一开始我们还老去图书馆的小放映厅看电影。结果阿丹不老实,把人家好几把皮椅都给坐塌了。最后一次我们是被管放映的老师赶出来的。那老师真不像个老师的样子,居然说不准我们再去了,还说要在放映厅门口立个“丑女与恐龙不得入内”的牌子。我当时就冲着他直嚷嚷:您甭美,赶明儿我脱胎换骨了没准儿您上赶着跟我搞师生恋呢!  我每次家教做三个小时,教一个韩国小男孩说中文,能得二百块钱报酬。在我做家教的日子,阿丹就到友谊宾馆的大堂里等我,我从“东家”家里出来后直接到宾馆跟他会合,然后我们去宾馆的网球场打网球。  友谊宾馆的网球场打一个小时下来收每人八十块钱,再加上阿丹不停地喝水,一瓶矿泉水也得五块钱,我的工资就全扔这上头了。学校的网球场就便宜得多,但阿丹在学校里太出名了,我们不好意思连运动一回都引起小女生们的尖叫和轰动。  我在宾馆里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雷打不动地是:今儿有艳遇么?他就说,有,还是个“大洋马”,跟我合了好几张影。然后遭殃的就是他的脚和肚子。我边打边忿忿地说:我辛辛苦苦做家教,你倒好,跑这儿大饱眼福!有天理么还?  所以后来他就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我看他那熊样儿,不,恐龙样儿怪可怜的,也就不逼他了。我们最初还跑到网球场管理员那儿问了能不能给恐龙同胞一点优惠,管理员翻了翻快卷成手纸的管理规则,眯着眼睛对我说:不行啊,小姐,只对港澳台胞和外宾有优惠,跟恐龙好像没啥关系。我向他甜甜一笑,用英文给了他一句:老色鬼!  八月底《无常女吊》在人艺小剧场上演,我和阿丹当然不会错过这么风雅的事。一暑假下来我们俩的钱花得也差不多了,看话剧买学生票就能省一半的钱。我们去的那天在小剧场门口买两张学生票。卖票阿姨看着阿丹学生证上的照片问:你们欺负我啊?这照片上是人是恐龙我还分不出来么? 我赶紧笑得跟祖国的花朵一样,说:阿姨,他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最近刚入恐龙籍。这阿姨果真吃了“儿童软化计”,卖给我们两张学生半票。  我们坐在剧场正中央第一排沙发上,舞台的水池边摆着一具子君的蜡像,我跟阿丹又为了这具蜡像将发挥什么作用争执了一小会儿。这部戏的音乐非常好,结合了古典和现代的许多元素,是张广天作的曲。我看完简介就跟阿丹说,看看,人家多牛!阿丹撇了撇嘴。  戏一开始我就不跟他贫了。当涓生对子君说“我已经不爱你了”的时候,子君坐在镜前慢慢梳头,满脸回忆。她的手从高处抚过站在后面的涓生,从脸到身体。在镜子里,女吊握着子君蜡像的手,抚过自己的脸。而同时,音乐像美人鱼在上面跳过舞的那把钢刀,架上了我的脖子。  我的意思是,我哭了。  我也把手抚上阿丹的肩膀,使劲儿抓着他如新鲜蛋糕般松软的皮肤。他低下头问我,你怎么哭了?  我没说话,心想,为什么在我想抚摸阿丹的时候,他却已经变成了恐龙?11.  认识阿丹之前,每当为了领取学校各种音乐会的门票而在大太阳下站着排队时我都想,这就是没有男朋友的坏处。可是后来阿丹也没为我做过这类事,他现在块头那么大,就更不可能去现这个眼了。每每想到这些我都觉得吃了大亏。他倒想得开,叫我不要去听那些三流艺术家到学校里来兜售的劳什子音乐。  开学以后他变本加厉,叫我替他去选课。我说你就那么懒啊,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选什么课?  他说你就看着办吧,我还差3个选修课的学分,你帮我随便选几门就行了。  我挺不高兴地说,咱们这才认识多久啊,怎么地位就倒过来了?你可真不像个男生的样儿!哦,对,我忘了,你现在是恐龙,不是男生!  他接口:你说话真恶毒。  说我恶毒的是他,可在三教快被挤成肉酱的是我----学校明知道学生多,还采取这种选课方式,真该被诅咒!我心想,小子,这回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  晚上在湖边跑步的时候我通知他:两门课,“人类的性、生育与健康”,四教213,每周二下午两点;“古生物学”,理科楼105,每周四晚上七点。  他惊得声音都变尖了:不会吧?你怎么选这种课呀?!  我停了步子,说:这不都是针对你的特殊性选的么?从头到脚,好好了解了解你自个儿吧!  他的脸要是能掉下来的话我估摸着当时就“夸嚓”掉到湖里去了。他说,其一,我现在不是人,其二,我很讨厌生物,我知道你是故意的,石榴树。  我踩他一下:不是人你跟我谈什么恋爱!然后哼着小曲儿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  我们的生活就这么继续着,这么开着玩笑,争着吵着。桑桑偶尔会觉得不理解:你们俩怎么老那么高兴啊,也不想想将来怎么办?  其实我是想过的,但我想不出结果。我也和所有女孩一样幻想过白马王子,却从未憧憬过恐龙。随着日子一天天走过,我已经快忘了阿丹长得什么样子,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只恐龙。我老拿我的直觉算计着如何捉弄阿丹,而我算不出来的那个未来,发生得比什么都快。  树上又开始掉叶子了,阿丹的肤色也变深了。他的饭量越来越大,我也没多想,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吃掉了学一食堂一整盆的醋溜土豆丝----我们遭到不少人的白眼,卖菜的女孩让我划了十数次饭卡。我吓坏了,问他,你怎么吃这么多?  他张着嘴,然而没发出任何声音。我慌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到底怎么了?说不出话吗?  他做出口型----恐龙的口型比人的可难辨认多了----还是没发出声音。  我让他起来,带他去校医院挂了急诊。医生命令他张开嘴看喉咙,然后又拍了片子,说,没见任何异常。  我突然觉得头晕,生活让我感到不可理解,先是阿丹,接着变恐龙,太快了,太乱了。我恶心像一股脏水的旋涡,接着就晕倒在阿丹怀里。  醒来的时候我们又在湖边了,我躺在他腿上。阿丹说,我们都好了。我使劲儿捶着他的肚子:你耍什么把戏呢?我以为你当真不能说话了呢!  他却认真地说,是真的,石榴树,慢慢地我就完全不能说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从他腿上跳下来,问。  他扭过头去,好像很不愿意说。我着急得口不择言:你这个丑八怪,死恐龙!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他还是不吭声,我又补上一句: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他露出恐龙式的微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唐僧似的了?我气得肯定眼睛都绿了,声音很大地说,要有话你就快说,我可没跟你对台词!12.  那天阿丹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但是几天后我收到一封淡蓝色信封的信。石榴树:  我根本不可能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可我又不想瞒着你。我相信你是坚强的,听我说,我会逐渐失去人的功能,比如说话、一些动作等等。现在还不是那么严重,等人的功能完全丧失,我就是一只真正的恐龙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至少现在我还有作为人的直觉。                           阿丹  我哭了,然后擦干眼泪上网。我查出了世界各地上百个知名动物学家的email地址,给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信。我讲了阿丹的情况,我说,我确信他还不是恐龙,他是人,是我的男朋友。  美国的一个古生物学家最先回了信。他表示没有什么办法能逆转阿丹完全变成恐龙的趋势,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阿丹会在冬天到来之前就失去人的理智,有可能危害社会。他也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包一辆专机把阿丹送到美国,他们会提供适宜恐龙生存的环境。  后面的回信也都类似,更多的专家都是爱莫能助。我没有再哭,我只是觉得不真实,这太像是生活在一部小说里了!而我只想问这部书的作者:你为什么要对阿丹和我这么残酷?  我对阿丹讲了这些,他没说话----他根本已经丧失了一大半的发音功能。我看着他忧伤的大眼睛问自己:我会像喜欢一个男孩那样喜欢一只恐龙吗?  我又和桑桑说了,桑桑自告奋勇地要帮忙。她给老哥打了个电话,老哥满口答应了下来。当晚我和阿丹就坐在了白颐路的“梅龙镇”里陪老哥以及老哥的一个朋友吃饭。据老哥说,他的朋友是搞文化策划的,可以想办法把这件事炒出来,赚了钱,什么办法就都有了。  老哥的朋友从一开始就不停地盯着我看,看得我直发毛。我们都喝得晕晕乎乎,点子也出来了:让阿丹做各种产品的广告代言人,再召集各路媒体开个新闻发布会,这样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就都有了。老哥的朋友说得吐沫星子乱溅,我忙不迭地护住自己面前的碟子,老哥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于是我说,承蒙您费心了,可是阿丹他不会说话,怎么代言广告产品呢?那衰人一定是喝高了,居然拉着我的手说:那就你来,你比他强。  我把手轻轻拿回来,笑着说:那更好,从今儿晚上我就看出来我比他效益好。老哥的朋友笑得眼睛都没了:好,你来你来,我认识张艺谋和陈凯歌,一部戏就捧红你!  阿丹在一旁紧紧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张嘴闭嘴,但事实上我比他还着急。我干笑两下,说,那再好不过了,我从小就想为艺术献身。  那个没进化好的人凑近我喷着酒气:美人儿,哪能让你献身呢?我出一年二十万给你!老哥也看得傻了眼,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发出一个宫调的音悬在空中,大概是想打打圆场。  我瞥老哥一眼,捂着嘴对那个“类人猿”说,我可比上海堂子里的长三价钱高,付得起么你!我没说完就抓起杯子泼了他一脸“朝日”,拽着阿丹,起身就走。  这下坏事了,桑桑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好在这姐们儿够义气,又吹了一阵子枕边风,老哥终于答应再次帮忙。从前那个朋友得罪了,老哥决定自己干。13.  经过老哥紧锣密鼓的策划,十月底,广告投标会按计划在嘉里中心举行。照老哥的想法,要吸引大量的厂商前来,然后以阿丹为主角,推出一个集所有商品而大成的平面广告。  那天热闹极了,整个大厅里人满为患。阿丹赤身裸体地站在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前面,听凭他们报出价钱,一动也不动。老哥握着小锤子来决定厂商们的生死,他满脸红光,看上去非常兴奋,连声音都变尖了,朝天的鼻孔一张一翕。  那些厂商们也个个都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了----恐龙广告不可多得呀!他们到后来甚至把西服都脱了下来,衬衫袖子撸上去,再加上把胳膊挥来挥去的动作和足以掀翻屋顶的喊声,倒更像是在划拳猜酒。  我夹杂在赶来采访的记者们中间,在下面看着阿丹。他也看着我。我们像大海里两座遥遥相望的孤岛,在芜杂的心里生长着寂静。  每成交一样,阿丹就要现场应用一下所成交的产品。厂商们也都是有备而来,带来了特制的大号产品。投标会结束的时候,总共成交了三千万元的广告。老哥笑呵呵地请出英国皇家摄影师给阿丹拍了张照,这张照片将悬挂在全中国大街小巷所有的灯箱广告上。  拍照时的阿丹像摇摇欲坠的大雁塔:他戴着雪贼眼镜,身穿宜不爽内衣和绿豆西服,足踏撕破丁运动鞋,嘴上涂着厚厚的霉暴莲口红(当时是个长得像母猩猩的徐娘半老的女人给他涂上去的,涂完还亲了他一口),口含苦哈哈口服液的吸管,另外左手举一瓶败事可乐,右手握一杯卖死为儿咖啡。就这么一张照片,广告就算做成了!然后全体厂商热烈鼓掌。  记者们都蜂拥上去采访老哥----他们眼里本世纪最伟大的广告策划专家已经诞生了!没有人再注意阿丹。我走过去,一件件取下他身上那些商品,又用纸巾把口红擦掉。然后说,咱们走吧。  这件广告策划的杰作被登在报纸上大肆宣扬,老哥也因此而上了电视。事情几乎是马上流传到美国,被美国国家动物研究中心的科学家注意到了。他们派人到北京来,和阿丹的父母协商把阿丹带往美国的事。但没有人问过阿丹和我----他们都以为阿丹已然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恐龙了。而我心里很清楚,他还保留着作为人的情感,比如对我。但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是一个多么令人伤心的词!  我们仍然每晚去跑步。那天,我们跑完以后没有回去,在湖边荡着夜的秋千。我坐在阿丹腿上,没有说话。那时我想起叶辛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关系在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决定了。我回忆着我和阿丹的相识,不禁微笑。  伸手拢发的时候我发现头发表面是湿的,我抬头看到了阿丹闪烁的泪眼。他看着我,一刹那间,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是那么遥远,遥远得让我无法把握。我眼睛里也有热的东西流出来,我知道我不想失去他,而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我尽量温言软语地说:阿丹,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呢。他闭一下大眼睛,泪水落在了我的鼻尖上。我在他的腿上轻轻站起来,双手绕过他的脖子,抓着他后背松软如新鲜蛋糕的皮肤。  是的,我想亲近他,我想无限地接近他,虽然他是一只恐龙----我的所谓爱的哲学在那个夜里丧失了意义。我颤抖着把脸贴向他,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把他搂紧。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The night is young, and you are so beautiful……”老歌里是这样唱的。属于我们的夜晚总是透明得像烟雾一样。我们坐到了天亮,起身时我忽然想到龙潭湖的石榴花早已经开过了,可我们一次也没去看。14.  阿丹最终去了美国,不是去留学,而是作为珍稀动物。现在它不叫阿丹,它是美国国家动物研究中心古生物所里编号为D101的一只动物,一只恐龙,排它前面的是100具恐龙化石及恐龙蛋。而我还是人。  我还是人。  十二月初,北京下了那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那时我已经失去了阿丹。没有去跑步的晚上,我在雪地里闻到了五月的花香,灿烂无比。映着雪,我深信这是阿丹给我的礼物。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在三联书店看到了一本希腊诗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开它,然而我拿起来并且翻开,读到了埃利蒂斯的诗句:  在这些刷白的庭园中,当南风  悄悄拂过有拱顶的走廊,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在阳光中跳跃,在风的嬉戏和絮语中  撒落她果实累累的欢笑  ……  当裸体的姑娘们在草地上醒来,  用雪白的手采摘青青的三叶草,  在梦的边缘上游荡,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出其不意地把亮光照到她们新编的篮子上,  使她们的名字在鸟儿的歌声中回响,告诉我,  是那疯了的石榴树与多云的天空在较量  ……  告诉我,是那疯了的石榴树老远地欢迎我们,  抛掷着煤火一样多叶的手帕,  当大海就要为涨了上千次,退向冷僻海岸的潮水  投放成千只船舶,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使高悬于透明空中的帆缆吱吱地响  ……  在四月初春的裙子和八月中旬的蝉声中,  告诉我,那个欢跳的她,狂怒的她,诱人的她  ……  告诉我,在万物怀里,在我们最深沉的梦乡里  展开翅膀的她,就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吗?  我走出去,站在阳光下,哼一支没有歌词的曲子。阳光下的我像在细纱里漂泊,曲子流出来的时候是湿的。我想起阿丹从未对我说过爱,而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非常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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