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轻软,藏刀剑英雄武器收藏.爱到醉时心已损的歌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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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昆仑山麓的一座雪峰上,坐落着七颗通体乌黑的巨大石头,一直从洪荒时代便矗立于雪峰之中。  后来,历经万万年风雨雷电,朝霞露水的洗礼和滋养,这七颗乌晶石渐渐通灵而有性格,周身换发七彩光晕,每至新年元月初一,便霞光四射。时有大地先民以为得见圣光,屈膝而拜,呼为圣明。  而追溯这七块石头的来历,却不得不提起另一段宿孽。  相传洪荒时代,火神祝融将末品天火的一枝投与民间大地,使得洪荒人类不用再茹毛饮血,受野兽威胁,更可以用火种取暖,免却了饥寒交迫之苦。  因此人类得以繁衍生息,日趋繁荣。住在昆仑光明宫的祝融因此势力大振,受到四方先民的歌功颂德,难免对其他十一祖巫有所压制。  水神共工心中不忿,自认同为十二祖神,若没有自己统治下的风调雨顺,万民谁能得以生存?是以对万民不满,更对祝融恨得咬牙切齿。  由此,共工掀起了一场向火神复仇的风雨。凡是大地可见光亮之处,俱皆受到他洪水的侵袭。终于,风波不断升级,以至于大水漫过昆仑光明圣宫,导致祝融的圣火熄灭,大地顷刻间变得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大地先民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光明宫圣火屡次被点燃,可大水一起,复又熄灭,万民苦不堪言。  火神祝融颜面扫尽,最终与水神共工大动干戈。  共工在水火决战之中落败,祝融驾驭双头火龙追击,共工自知不敌,心中又怨气难消,一头撞碎天地之间的不周山,盘古开天辟地的功绩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以致于后来妖族上神女娲以乾坤鼎炼五彩石才补足苍天。  至于共工,为祝融所擒后囚禁于光明宫中。祝融念及共工与自己同出盘古一脉,在十二祖巫中平起平坐,所以素日感化,好言相劝,但终不能使共工重归正途。为使共工不再为祸人间,祝融便以真身为薪,采阳炎仙火,与共工同归于尽。残火退去,留下乌晶玄石七块,落在雪峰之中,便是上文所述的七块黑石。  话说那七块石头的先天禀赋中便有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的灵魂寄托,忽一日,灵性圆满,竟然陆续开口说人言,从此便喋喋不休,吵吵嚷嚷。  其中一块石头黑色退尽,浑身雪亮通透者开口说道:“岁月已过不知几许,而共工之罪恶犹使我愧疚。”  另一块尚未通透,然已近通透的浅朱色石头接道,“共工是有罪,然祝融上神却少了几分耐心,不该怒从心起,诉诸武力。”  第三块通体赤红,略显通透的石头也按捺不住,“非也非也,水神有罪,却该惩治,火神以武力降服也无可厚非,只是祝融枉顾苍生性命,说不上高明。”  第四块石头颜色微黛,沉沉的说道,“洪荒的事情,现下早已沦为传说,哪还有人相信,依我看来,他两个各有对错,然对错亦无定法,说来无益。”  第五块石头浑身碧蓝,早就抢过话头儿说道,“在下之见,终究是共工占些道理,同是十二祖巫,凭甚祝融要高共工一头?”  第六块通体乌青的石头也激动的说道,“祝融也太托大,擅自降天火于人间,收买先民之志,野心不小。”  “岂止是野心不小!”第七块石头仍旧是浑身漆黑,恶狠狠的说道,“我共工上神无丝毫过错,愚民之辈,日日受共工雨露饮水,不思感恩,反倒受了祝融一点恩惠便感恩戴德,皆因这起愚民天性里便有‘习以为常便觉应当’之劣根,不予以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祝融之辈,沽名钓誉,丢进祖巫脸面!哼!”  不成想,这七块顽石夙日夙夜的争吵,搅扰了昆仑太虚的太一真人,他对身边童子叹到,“祝融与共工之旧日宿怨已经过了这么久,原以为俱皆消弭在乾坤鼎之中,想不到,今日竟然延续到了这七块顽石之中。看来,天意冥冥,合该他们再去历练历练。”  旁边的童子答道,“可巧这凡尘中彼此又到了攻伐不休的一劫,倘若就此放他们去了,助长了动乱,天尊岂不怪罪?”  “嗯——”太一真人掐指盘算一番,捋着银须沉思良久,复又说道,“无妨,这几日,我算得人间异物魔祟横生,此乃大乱先兆。‘不逢大乱,难得太平’,人界天界,此理共通。”  童子眼珠儿一转,恭敬禀道:“近日,天庭的战神南离火,与西教护法西泽水于切磋中动怒,伤及凡间无辜,双双被囚禁于天牢,正待发落。  师父何不禀明天尊,遣他二人重入轮回去历练一番,或可平定人间刀兵之祸,成就一番太平基业,将功折罪也未可知,况且,纵使那七颗顽石不服管束,想来这天庭和西教两大战神亦能弹压的住,岂不...三全其美?”  “如此甚好,甚好!就这样安排吧。”  “是,师父。”  那七颗顽石争论间,忽然一名碧发童颜的道人踩着仙鹤飘然而来,人未至,声先闻:“何方妖孽,在此大声喧哗?”  顽石一听有外人到来,顷刻间都闭了嘴。  道人来到跟前,走进那颗浑身漆黑的石头,用佛尘扫了扫那石头的表面,黑石头禁不住痒痒,“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其他石头被他一引,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尔等不论黑天白夜的争吵不休,扰了上神清修,还不本本分分的住嘴!”  “仙家莫怪,”那雪亮的石头答道,“我等本为顽石一块,乃是当年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的残躯所化,整日无所事事,终于能开口说话,方解胸中烦闷之苦,便喋喋不休的说起来,上神万勿见怪!”  那道人佯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顽石接着说道,“现在,愈发连说话也觉得无聊,遥想当年祝融上神坐镇光明宫,降妖除魔,播种天火,镇压共工,帮助炼石补天,何等威武圣明。而传至我辈,只能寄寓顽石,夙夜叹息追念,实在是惭愧难当!”  “放屁!祝融哪里英雄了?是我共工上神,敢作敢为,看不惯祝融虚情假意的嘴脸,奋起反抗,那才是真好汉!”黑石头一口呛白过来。其他石头又是一阵吵嚷:  “就是,共工才是好汉!”  “祝融才是...”  “共工才是...”  道人愈发不耐烦起来,“住口!你们如此冥顽不灵,看来不惩戒一番是不会悔改了!”  众石一听,急忙安静下来,那黑石头心直口快,用央求一般的口气向那道人说道,“仙家,我等在此也有万万年了,风吹雨打,雷电劈削,哪般苦楚没有经历过。终日聒噪,也无非向往先祖遗风,意欲践行仿效,开一派,立一宗,除魔卫道,成就一番亘古不灭的名声,也好得偿所愿。求仙家成全!”  黑石一说完,其余六块儿顽石纷纷附和。  道人叹息一声,“凡尘中事,波谲云诡,牵扯不断,攻伐不止。究其根由,大多庸人自扰,你们枉自得传祝融和共工的残躯,却看不破‘名声’二字,终究是过眼云烟的浮名儿,哪里就能亘古不灭的?就算是水火两神的旧事,也早已被世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若名声沦落至此,还谈何威严尊贵?若无威严尊贵,还谈何名声呢?”  只可惜那七块石头向往之心由来已久,哪是他三言两语就能点化的透,仍旧央求不止。  “罢了罢了,我就遣你们到江湖中游历一番,历练历练,见过腥风血雨,享受过声名鹊起,方才知道我所言不虚。”  说完,道人将手中佛尘向七块顽石一挥,转眼间,那雪亮、浅朱、赤红三颗石头顿时化成三把形状不一,各有千秋的宝剑,上面分别镌刻着“鸿钧”、“帝俊”、“天磬”。那碧蓝、乌青、漆黑的三块石头变成了三柄神威凛凛,各不相同的宝刀,分别刻着“烛阴”、“玄冥”、“东皇”。  唯独那颜色微黛的石头还是石头模样。  “这...”道人面对唯一一块石头,面有难色,说道:“你身上祝融和共工精魄各有五成,着实不好分派。”  黛石回说,“我本不想去尘世徒遭劳累,可是既然他们都去了,徒留我一个,只怕更加孤独寂寞。仙家就给我派个轻松点的,若能去个隆盛昌明之府,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家,无须用功,便能消受的地方,是最好不过的了。”  “顽石!如今适逢乱世,哪里还有这等地方供你消受?我原以为你心境平和,与世无争,原来是惰性入骨,也该整治。”说罢,又是佛尘一挥,那黛石眨眼变成了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神兵,上面隐隐刻着“元一”,其神韵比之其余六者,更胜一筹。  “如此这般,你们也算有了个凡人素喜的样子,只是须得再多一些奥妙,才能让人识得是件宝物!”  一听这话,众神兵纷纷发问,“敢问仙家,是何奥妙?”  道人释然一笑,“你们身上奥妙各有不一,日后尔等自会知晓。”说罢,卷起他们凌空甩去,七柄神兵投向大地,倏忽间便没了影子。  此后又不知过了多少轮回,有一行者跋山涉水偶经此地,忽见七块遮天蔽日的大石头,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一段旧事,另附刻一词曰:  炎阳蒸腾千波怒,陨七星,残躯矗。琼雪玉峰光萦麓。乌石通灵,壮语高谈,惊动瑶池舞。  佛尘仙鹤道缘出,顽石碌碌话宏图。白刃红雨千百度,江湖回眸,名宗巨擘展眼万骨枯。  随后便是七石幻入江湖之后种种事迹,行者读之,或喜或悲,或怒或歌,文之将尽,似有一生转瞬即逝之感。后哑然失笑,高歌而去。  话说在南直隶境内的一座山上,偌大的院子里,两人激战正酣,手执君子剑的正是枯木剑莊大弟子赵世雄,一袭青衫,木钗束发,面如冠玉,剑似长虹,正用一套密不透风的枯荣剑法招架住来势,显然是得了庄主的真传。  “哎哎,你们说大师兄能赢么?”  “大师兄可是师父的入室大弟子!同辈弟子中可从没有人能胜过他一招半式。”  “我看未见得。”  众围观弟子一听,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杂役的七甲也围在场边看了起来。  “喂,你说什么?”  “是啊是啊,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就是,懂不懂啊,就在这大放厥词。”  七甲摇了摇头走开了,绕到另一边看去了,心下狐疑起来。  大师兄固然是本门弟子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时逢秋试,应邀赴会的也都是各大剑莊的青年才俊,论武艺人品,不乏佼佼者。尤其台上的这位,单论相貌人品,已不在赵世雄之下,青丝散束,白裳如练,手中之剑,剑身乌黑似漆,剑锋露处,光莹霓虹,单单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就会让人心中一凛。  更奇的是黑剑的剑招,被白衣秀士在胸前耍成了一团乌云,一味求快,几无防御看守,正犯了武学大忌。况且剑者双锋,格,挡,削,劈,砍,掠,罩,刺,左攻右进,纵横捭阖,方能使出此般兵器的妙处。可是那黑剑十招之内九招刺出,处处直逼赵世雄面门胸膛要害,凌厉毒辣,乃是杀手之意,于人于己都不留退路。  七甲素日劈柴打水,师兄弟练武他也有所目睹,于武学上并无造诣可言。可是他终日出苦力,深知事物轻重,力道深浅,此时的赵世雄左支右绌,一套二十四路枯荣剑**番使来,堪堪能护住左右而已。且不同往日,大师兄似乎足下绵软,下盘败像已现。  原来白衣男子名叫白舂,师承玉练剑莊云中子,玉练门看家绝学玉练八洗经十年前据马山一役名动江湖,看来此刻白舂也是学得了几分家师的绝技,才有如此威力。可是,玉练门的绝技竟然只此而已,让人费解。  突然,黑剑招式突变,白舂脚尖一点,凌空后退,手里兵器由一阵迅捷无比的突刺变为自上而下的劈削,剑锋掠处,一道黑练从半空倾泻下来,直奔赵世雄的天灵盖而来。赵世雄见势不妙,突然双脚一收,盘腿坐了在地上。  众弟子一下炸开了锅。  “完了,大师兄有危险。”  “大师兄在干什么?放弃了么?”  台阶上,枯木剑莊掌门枯灵掌门心里一动,扶在椅子上的手抓紧了扶手,“世雄,要慎重啊。”  却见赵世雄不慌不忙,屏息凝神,双目紧闭,仍是原封不动将枯荣剑法在头顶施展开来,不似之前尴尬的窘境,此时赵世雄一坐下来,灵台上暴露出来的空间大大减小,虽然剑招不变,防御效果却好了几倍。正所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一任白舂绵绵不断的黑练冲洗下来,赵世雄却像被倒扣在一只白碗里毫发无伤,煞是壮观。  正当一帮徒众放下悬着的心,暗自宽慰的时候,赵世雄转眼间改守为攻,十招之中十招刺出,速度较刚才的白舂还要快上几成。但是一干帮众里也不乏好手,早就看出了不同,赵世雄此番大变看似模仿黑剑,实则寓守于攻,每刺一剑,便跟一剑,前刺后掠,牝牡对剑,成双使出。  一时间,黑白剑锋割破空气的声音似厉鬼哭泣,时值深秋,西风渐紧,搜刮着梧桐枝头的残叶,亦发出凄厉的尖啸,众人难以分辨,只觉心下莫名的悲戚伤感。  日薄西山,这场较量已持续了近三个钟头,眼看到了胜负关头,一人突然冲上擂台,腾空而起,直奔白衣秀士而去。正是:  春来秋尽岁枯荣,一裳白练洗碧空。  西风催的人心碎,无知顽童犯蛟龙。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远在齐鲁大地的泰山之巅,谢启岳正在旁观一场风格迥异的比试。  “奇怪——”  “哦?谢兄何以称奇?”  “洛兄乃儒家弟子,于武林之事所知无多。”谢启岳捋了捋两腮的美髯,将手背到身后,望着武池中的两人,语重心长的说来。  “武学之道,自古以来,繁复变化无过于中原华山的两仪金经,自西域昆仑千羽鹤苦心孤诣创反两仪心法,两仪金经更趋变化无穷。而精简干练当首推剑门第九练看家绝技庐山罩,传言第九练掌门人南宫水平生使剑不过两招,却先后破过竹林三君子,和国柳生池田,甚至苗疆金镖门千面佛也败在他手下。此外,少林易筋经内功浑厚一家独大,武当紫霄诀气宗鼻祖无人望其项背。”  “那又有何可称奇的呢?”  “呵呵,洛兄稍安勿躁。你们儒家经典有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落实到武学,‘张’者,攻也,‘弛’者,守也。所有精深奥妙的武学,体现在一招一式上无非攻守两端。其人攻者,莫不希望破敌之守;其人守者,盖无有不谨慎守敌之攻。一来一往,总是以快打快,正应了兵家‘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乃制胜之道。’的说辞,这其中的道理皆为普世之理。”  “如此说来,我倒猜出谢兄所疑何事了。以方才道理看两位前辈的招式,却是犯了武学大忌?”  “正是。家父闭关三载,今日功德圆满,应玄机大和尚三年之约,泰山赴会。原以为此三年间,两位武林泰斗不知又要有多少绝学问世,值此一观,平生受用不尽。可是,我实在堪不透其中奥妙,但从招式来看,有以快打快者,有以快打慢者,亦有以慢打快者。可这以慢打慢的,实乃生平未见。”  却看场中两人,是两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一个身穿大红嵌金袈裟,左手佛珠丝缠,右臂青龙花印,看他面目,已然老态龙钟,须发皆白,长眉垂垂如丝绦。一双似睁未睁瞌睡眼,一张白须深处诵经唇,行动处,似钟鸣空山,伫立处,如乐山岩佛,酷似燃灯,实比法王。  另一位老者身上一袭青莽道袍,银发披肩,也是须发如银,然而双目炯炯有神,望之生畏,丹唇含彩,俊朗有壮年余风。此刻两人正在比试场中兀自比划着,一来一往,节奏极慢,只把谢启岳和洛书魂看的费解难当。  忽然,一只苍鹰冲着大和尚的脑门冲了下去,眼看鹰爪就要抓将下来,两个老头却不慌不忙。似乎眼前只有一来一往的比试,以致于物我两忘,于周遭人、事、物全不在意。谢洛两人暗自揪心,正要出言提醒,两人却两掌相交,化而为指,冲那金雕轻轻一指,那金雕一对翅尖似被强弩掠过,猛禽应声而逃。  经此一番变故,两人越出武池,对面站立,凝视不动,倏尔仰天长笑,一时空山回响,鸟尽飞绝。  “惭愧惭愧,老朽空自闭关三年,在玄几神僧面前,仍然占不了一招半式的先机,佩服佩服。”  “哪里的话,凤台,三年之前,我还降得住你,如今只怕再不能了。要不是那只金雕,只怕我俩还胜负未分,实在是可敬可畏啊。”  “如何从一只金雕上见了胜负呢?”谢启岳喃喃自语的疑惑着。  “要是凌风在这儿,他就不用我告诉他。”谢凤台冲着谢启岳训斥道,“哼,你这个老子还不如你儿子。”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不肖。”  “凤台,你又何苦如此刻薄于骨肉。近些年,凤鸣剑莊在谢掌门的执掌下,多行侠义,享誉江湖,甚是难得。”大和尚走到谢启岳跟前,“你刚才说的一番话,我们都听见了,以慢打慢的打法却也不是没有过,太极祖师张三丰首创太极,便是武学以慢制快,以慢制慢之开山,以道家无为,应对世间万变。而我与凤台之比试,却是快极而后慢,往往势均力敌的对手,此快彼也快,徒耗功力,莫不如料敌机先,于实处出手攻防,收效更显著。此正是快极,慢极。”  谢启岳豁然开朗的向玄机拱手一拜:“承蒙神僧指点,受教,受教!”  玄几看着远方,“至于大雕,呵呵呵呵——,你难道没看见它是一直向左盘旋飞去的么?凤台与我相交数十年,皆有好生之德,刚才出招老衲击左,凤台袭右,意在驱赶,不在杀生。惭愧惭愧,老衲空门中人,戾气终究是比凤台重了,这一场老衲输了。”  “老友你过谦了。”谢凤台说完,转向谢启岳瞥了一眼,“愚钝!”然后接着问道:  “凌风离家也有十余载了吧?”  “禀父亲,正是十年整。”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回来了,总该常跟你走动走动,见见我凤鸣剑庄的旧交宿怨,也好继承衣钵。”  “是。”  谢启岳回想起十年前,不得不送走爱子,独闯险恶江湖,一股心酸滋味涌上心头。正是:  无非风雪不绽梅,膏粱纨袴到头灰。  前生倚马潜江湖,游龙出水鬼神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秋试那天,白舂和赵世雄斗的难分难解之际,忽然台下跳出一人来,手执长棒,腾空而起,对准黑剑的下盘抡去。众人见状,一阵骇然,定眼一瞧,原来此人并非名家高手或天外来客,恰恰是枯木剑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役——七甲。  眼看台上两人正斗到最紧要的关头,都全神贯注的将气、力、心聚焦在剑锋上,四围里真气鼓荡,剑影如风。七甲冷不防的从半空切入,两人竟然毫不知觉,待白舂有所发觉时,七甲手里的长棒已然朝他的黑剑击打过来。  白舂此时杀意染红了双目,心下揣测,这小子不要命,枉杀了他倒不打紧,只是我和姓赵的毕其功于一役,此时都用上了十成功力,任谁稍一松懈,立时便要被万剑穿心。更何况,赵世雄今日被迫出战,更时值秋试,任谁不幸丧命,也都明正而言顺,舍此良机,再无复仇之日。  于是,白舂催动经脉,自那五脏六腑周天运行之真气中强行引出一股,蓄于两肩中府穴,待七甲手中棍棒与他的黑剑将着未着之际,所蓄真气顷刻间泵入双臂。那黑剑不止劲力霎时增强了一倍,剑锋也似发了疯的蛟龙,狂舞游离在赵世雄的周遭。顿时,赵世雄盘膝而坐的擂台也吱吱作响起来,一股高压重似千斤,沉沉的往君子剑上压下,赵世雄气力不支,嘴里一腥,嘴角渍出血来。  七甲手里长棒的速度被白舂的剑气逼得缓了许多,可饶是如此,仍然打在了黑剑之上,触及剑锋处,被平齐削断。岂料白舂以自戕之势意在戗敌,运用全力在黑剑上,却因身体过度虚耗而无法驾驭自如,本来乱象初显,七甲此间又稍加扰动,竟致白舂手上没了章法,任由黑剑像脱了缰的野马拖拽。而赵世雄虽然气虚,头上剑锋不减,黑剑自乱阵脚,君子剑便立时反弹上去,将白舂冲出了擂台,赵世雄也力尽昏厥。  看台之上,白舂的师父见状,蓦地起身,愤怒的向枯灵子质问道:“南宫掌门何故如此?”  南宫百炼也从椅子上起来,气定神闲,“不知云中子言下何意?”  “何意?你我具在剑门,同气连枝,尺玉斗胆,敢请教南宫掌门何必为了区区一场秋试出此下策,伤了和气。”  “青尺玉,老朽姑且依你所言,念及剑门同宗,不怪你出言不逊。眼下给他两人疗伤要紧,别的事再行追究。”  南宫百炼心下暗道,我枯木剑莊向来光明磊落,今日你玉练门人杀手在前,污蔑在后,待我明晰原委,再行定夺。  两位大弟子被先后搀扶进了内堂疗伤,可此时此刻擂台上却还有一人不省人事。原来七甲不知深浅,被黑白两件剑气所伤,身上尽是牛毛般的剑痕,起初并不显眼,可落到地上一经挣扎,胸前背后尽是血渍。加之赵世雄、白舂均是两大剑莊长辈大弟子,十余载修为相当深厚,于刚才真气游走,打在七甲身上时,毫无收势,亦致使七甲颇受内伤。  “把他也扶进去。”南宫百炼沉沉的说完,早有两个小徒应声照办。  枯木剑莊内堂,七甲懵懵懂懂的醒来,自己正躺在床上,偌大的房间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床,便是放满了经书竹简的书架,还有一副红枣色的檀木桌椅,桌上一副笔架,一端水砚,椅子上则端坐着一个人,正自闭目养神,这人就是枯荣剑莊掌门,南宫百炼,江湖人称枯灵子。  七甲此刻意识已恢复了七八成,看出了这是掌门的书房,于是急忙起身意欲下床。  “别动!”枯灵子慢慢睁开眼,“你外伤还未痊愈,安静躺着,我有话问你。”  “这——是,是!掌门!”七甲一时局促起来,又慢慢躺下来,如此折腾一下,后背又似痒非痒的疼起来。  枯灵子起身走到窗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胸前。  “不知死活,这其中的厉害和深浅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下人能插手的。”  七甲复又急忙艰难的坐起来,张口欲言。  “可是。”南宫百炼转向七甲又说道。  “院中那把枯灵剑的名声总算是保住了,难为世雄,也多亏了你。”  南宫百炼郑重其事的走到床前,“老夫代枯灵剑,枯木剑莊和世雄谢谢你!”  “掌门折煞弟子了。”七甲在床上抱拳叩首。  “你先别忙推辞,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请掌门吩咐!”  枯灵子突然怒目而视,“你究竟是什么人!”  正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发时百花煞。  沧浪有心濯足缨,君子入世不入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那日枯灵子质问七甲,是因为他秋试搅局当天虽然为赵世雄和白舂的剑影和真气所伤,但是经过一日修养,南宫百炼通过他的脉门洞悉到此人内伤竟然好的奇快,不过短短一日,内伤已无大碍,倒是胸背处的伤痕初愈,刚止住血,若再崩开,难免恶化生疮。  “请掌门明察。”七甲为枯灵子震怒所摄,马上下床拜倒在地。“弟子蒙掌门收留,在这枯木剑莊惶惶已逾十载,终日与水桶、干柴为伴,不求超群武艺,不为功名显赫,只念掌门和夫人垂怜,虽无甚建树,却也兢兢业业,实不曾有违良心,背叛师门。”  “嗯——”南宫百炼捋了捋两腮的胡子,半晌不语。  “弟子昨日实非有意搅局,只是那玉练弟子处处杀意,全不似往年那般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大师兄仿佛也不在常态,弟子虽不习武,却也见过大师兄枯灵剑法的厉害,断不是那般软弱无力,想是其中必有蹊跷。”  七甲顿了顿,见掌门并无反应。  “只是剑门十二庄时逢秋试,虽未及龙楼试剑,可也算武林一大盛事,年轻一辈弟子中不知有多少梦想着一试成名,剑莊也好借此大振声威。所以不好明面里禀明掌门,弟子只好擅作主张,全做一场混乱之局,自当能保住本门名声。”  “你可有想过后果么?”  “弟子无以为报,甘领罪责。”  “罪责?起止你有罪责,连老夫也要好好跟其他剑莊好好圆这个说辞了。”  南宫百炼重又盯着七甲,见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罪责都在其次,你可知昨日那一棒,差点要了三个人的性命?”  “弟子情急无策,只当偷袭白舂,他便会收手,不料成了这般田地。”  枯灵子心下暗道,这小子不像是在撒谎,可如何就偏偏打在剑界上,不然少则一人,多则三人,都会立时殒命。看似唐突莽撞不计后果,却是救了他两人的性命。况且这小子真是奇人,似乎肌骨中天然有一股浑厚坚韧之气,受了如此重的内伤却能好的这么快,实在匪夷所思。  “玉练掌门那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罚你是一定的了,念你初衷可贵,兼之身负重伤,就罚你到枯文阁做工,思过三月。”  “谢掌门。”七甲踉跄着起身,告退而去。  南宫百炼料理完了七甲的事,复又来到客房探望白舂。  “枯灵掌门,我这徒儿只怕不好了,今日你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如何不好了?白舂师侄现下如何?”  “托那小子的福,五经受损,被赵世雄一剑伤及心脉,只怕一年下不了床了。”  南宫百炼沉吟半晌,又打发了一个小厮下去了,亲自坐到白舂身边为他把脉。枯灵子为白舂号过左右脉象后,心知青尺玉所言非虚,不禁眉头紧蹙,再去看白舂的面色,一时浅青,一时蜡黄。  “禀告掌门,您吩咐的东西取来了。”方才下去的小厮端着一个盒子重又回到房内。  “好,拿过来。”  青尺玉本以为自己此番发作定会讨得枯灵子的难看,却见他不紧不慢的查探大弟子的伤势,关切问询,似乎并非做作而为,一肚子问罪的话便不好再说出来。况且自己虽贵为掌门,终究是一介女流,同属剑门,咄咄逼人毕竟不好。  只见小斯捧过来一张梨花木的茶盘,盘上铺着赤红撒花绒垫,上放着一端圆形漆器錾金盒子。南宫百炼小心打开盒盖,里面乃是三颗赤血通红的药丸,通体红光幻彩,似有光从里面透出来。青尺玉立马认出来那是当年师父赐予的三颗血丹,传言是剑门祖师携百草,采异兽之血,耗时十年潜心炼制,有起死回生、益寿延功之效,整个剑门不过十颗,用掉一颗便少一颗。  枯灵子用中指和拇指小心翼翼的拈出一颗放进白舂嘴里。  “青师妹,接下来须得合你我二人之力贯通他的经脉,将气血药效流变五脏六腑。”  “枯灵掌门,此事虽因你门人而起,可你也肯下心血救治我徒儿,我在此先谢过了。”  枯灵和玉练两大掌门借毕生修为给白舂舒脉,约么两炷香功夫,玉练额头汗渍已悄然沁出,枯木直运功到五炷香时间,面目坦然,头顶真气聚集成束,两人内功修为高下立判。如此经过半天时辰,白舂不但苏醒,一身武功也算保住了。  南宫百炼和青尺玉洗去脸上的汗水,各自打坐调息。  “青师妹,恕我直言,此事虽罪在枯木剑莊,可事出有因,你我都心知肚明。刚才我从师侄脉息中探知,其受伤根源在于五脏六经之气枯竭,周天运行窒碍,这并不是昨日那小厮和世雄造成的。”  青尺玉心下一动,“事到如今,我也知道枯灵师兄并非那起为名利不择手段的人,索性直言相告。”  “怪只怪枯灵师兄生的一个好女儿,赵世雄师侄和我那不出息的徒儿白舂俱皆为之倾倒。除了他两人,还有白舂的结拜弟弟吕执,都屡屡私下里为你女儿争气斗狠。去年秋试,赵世雄一举夺魁,白舂吕执两个气不忿,约定郊外比试,赵世雄失手杀了吕执,从此两人之间便有了深仇大恨。我说的这些,只怕师兄尚不知晓。”  南宫百炼脸色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将信将疑的问道“竟有此事?”他起身朝向青尺玉恭敬拜了拜,接着说道,“若老夫查知此事属实,定当亲携不肖女和赵世雄登门致歉,化解这场宿孽。”  “枯灵师兄切莫如此,师妹何德何能敢叫堂堂枯灵子向我致歉,只是我等掌一庄之门,不止传艺,更需教德,出现昨日之事,均自当好好反省。”  “云中子所言甚是。”  南宫百炼又为白舂诊了一脉,确知无事,方才离开,径直来到南宫楚湘的房间。南宫楚香正在案前准备食盒,见爹爹来了,高兴的迎了上来。  南宫百炼一脸肃容做到椅子上,“跪下!”  正是:  楚云飞尽时潋滟,湘江水逝侠影随。  云遮水泛人刍狗,斯容斯貌谁人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粉泪莹莹落  南宫楚湘的闺房里,梳妆台不似一般秀户豪门镶金嵌玉,珠光宝气,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红木首饰盒,和一面枣木边儿的番镜,除此之外,便是一方端砚和一座笔架,寥寥几只狼毫与白毫,几与南宫百炼的书房无异。  镜子里,南宫楚湘跪在地上,疑惑得看着南宫百炼,不知她爹此番发作所为何事。而枯灵子,这位枯木剑莊堂堂掌门心里此刻却只有家教和庄规,眼神冷淡而严肃,对女儿的一脸疑惑和无辜视而不见。  “爹爹,女儿半年来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剑莊,未曾随意出走游玩,不知爹爹今日是何缘故问责湘儿?”  “湘儿,江湖只知枯木剑莊的枯灵子名声显赫,却鲜有人知道做父亲的南宫百炼,为父今日要你说说看,我这个父亲做得怎么样?”  南宫楚湘小嘴儿一噘,心下更狐疑起来。  “爹爹你今天怎么了?”  “你只管说就是了。”  “那阿爹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未必真,假话何曾假,但说无妨。”  “阿爹给衣食,教荣辱,自小训诫培养,湘儿方才长大成人,安身立命,爹爹已然胜过天下八九成的父亲,纵是贵为皇室宗亲,能常年陪伴儿女左右的怕是也没有几人。”  枯灵子神色略有缓和,“然后呢?”  “知女莫若父,父亲既然知道湘儿还有话要说,那湘儿就索性说完了。父亲谨遵门规家教,教子有方,只是事事规矩,未免从理而不从权,多训诫而少人情。譬如此刻,一进门就叫湘儿跪下,我尚且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岂不委屈?”  “委屈?你几时想到城郊吕执的孤魂也会委屈?”  南宫楚湘只感到头上一个炸雷,登时跪直的身板儿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腿上。  “爹...”  “我枯木一门无论门人子弟还是家人子女,向来以‘艺高不如德馨’为江湖立命的宗旨,更是从小教导你们做人处世的道理,习剑先习德,人品道德修为不够的,断不能学得枯灵子的一招半式。”  南宫百炼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南宫楚湘跟前。  “没想到,让我最失望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湘儿,你说为父无情,为父今日却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  原来云中子所说当日赵世雄、白舂和吕执相约城郊比剑却是实情,而其中细节难免为白舂的一腔仇绪所曲解。  比剑当日,赵世雄已得枯灵子传习几路枯灵剑法,而白舂尚未习得玉练八洗个中精妙,吕执更只懂得一些粗浅入门功夫。赵世雄与白舂对决之际,吕执从背后偷袭,赵世雄无奈只得使出枯灵剑法中第九式西风骤,前后捭阖,加之赵世雄内功修为也占着先锋,此招一出,白舂肩头中剑,吕执更是被当胸贯穿一剑,立时奄奄一息。白舂自知不敌赵世雄,结仇于胸,立下君子之盟,一年后秋试一决雌雄,安葬了吕执便离去了。  南宫楚湘得知后一时神伤,虽然被吕执多次纠缠,到底不过男女爱慕之常情,原不该劳烦大师兄出手,只盼着师兄教训教训两个狂徒,叫他们知难而退便罢,不成想吕执命丧于此,大有不杀伯仁,伯仁因之而死的悔恨。所以每逢吕执忌日,南宫楚湘都要前去祭拜。  “湘儿从小顽劣,无从辩解,爹爹只管责罚便是。”  南宫楚湘语气神色平淡从容,眼泪蓄满眼眶,目光呆滞,似无心无力再说任何言语。  “你既怂恿门人弟子之间争气斗狠,致人丧命,先罚你到枯文阁闭门思过一月。”  “女儿只有一个请求,望父亲应允。”楚湘似失了魂的眼睛重新望向阿爹,泪水终于顺着粉颊莹莹滴落,似露水桃花,让人心生怜悯。  “思过期间,不许你再见世雄,他的伤我自会料理。”  “阿...爹...”  枯文阁里,七甲经过几天的静养,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他瞧了瞧四周,这偌大的枯文阁也堪称是整个枯木剑莊最安静的地方,自己却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整个剑莊依山而建,以八卦方位落定宅址,共有八道门可供出入,每一道门均有三进三出。枯木剑莊正厅坐落纯阳乾位,处于地势最高处,是掌门会客议事的地方。其次便是这座枯文阁,建在沼泽兑位,为门中掌门和长辈师兄静修进益之所。  枯文阁中木架林立,纸书竹简齐陈,案几生辉,纤尘不染,小到旁门左道,大到儒家正统,甚至河书洛书的抄本均有藏列。其间百家理论经典,实用机巧之术,医,数,礼,乐,诗、词、赋、文,繁杂不可胜数,包罗万象,只把七甲看的目眩头晕,嘴里直念天地。  “谁在那里!”  七甲放下手中的书卷,回头向来声看去。只见一位妙龄佳人,粉面含彩,目似秋水,远山微黛不劳烟墨,丹唇抿霞羞煞朱砂,耳鼻精巧,顾盼神飞。披发处,青瀑玉骨;簪钗上,艳阳破云。浅绿纱裳秀玲珑,雪丝长衫罩金莲,鸟雀绣里藏玉指,行动举止羡姑射。七甲目瞪口直,登时脑中广宇轰鸣,灵台如烟似雾,惶惶然不觉更有此身。  这位佳人此刻正疾步走向七甲,七甲兀自心神难安,正要回话,女子手起处,“啪!”给了七甲一记响亮的耳光,安静偌大的枯文阁回声良久。  正是:  多情自古少年郎,只愿肝脑献芬芳。  当垆沽酒人几何?新琴代故今犹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朔北寒风烈烈,一路南下,北直隶最先尝到了初冬的滋味。  不大的一家客栈里,木桌木椅,陶碗陶壶,陈设甚是简单,然而来此聚酒的人却不少。其中大多是受不了官府苛捐杂税的剥削,集家财贩卖经商的逐末之人,亦有那起应官府诏书北迁而来的卫戍蛮子,平日里只在卫所里厮混,下赌得了银子便来客栈里吃酒闲话。  “真是老天有眼啊!”  “是啊,要我说,这老天爷还不够明察秋毫。”客栈入口处一桌四围,坐在上首的一位老兵役压低了声音,“这杀千刀的忠武校尉早该死了。”  “嗨,老哥,这混世道,似那魏武烈一般暴虐无道的官儿还少么?”下首一位一脸麻子的壮年嘬了一口酒,“您哪,还是堪不透,阎王叫你三更死,岂会容你到五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罢了。”  “只是那魏斧子一身好把式。”  未等老者说完,壮年放下酒杯忙不迭又插进话来,“这倒是着实不假,前年战事不紧,他为修缮自家房子赶卫军进山伐木料,我是跟了去的。”  那麻子把手袖起来搭在桌沿儿上,抻了抻脖子,瞪着眼煞有介事的说:“那挑的可都是精壮劳力,单捡那一抱粗的刺槐去伐,饶是我这种体格力气,卯足了劲儿也得两炷香的功夫。可谁承想,伐到半截,有人哭爹喊娘的直叫唤有大虫,一干人撒丫子就往山下跑。那狗娘养的魏斧子勒令我们去围那大虫,果不其然在那山沟子里找到一头牛犊子大小的老虎。他赶我们走在前面,待那猛虎发作的时候,顺脚踹出去一个年轻的兵丁去填那虎嘴,单手单斧朝大虫的脖子抡去,皮鼓大小的虎头应声落地,嘴里还钳着兵丁的手臂。不止如此,单看那柄斧子,少说也得有三四十斤,去势极猛,陷进一颗刺槐树里,他将斧子拔出来,那合抱粗的大树也哧喇喇倒塌下来,险些砸着我。”  “就这样的手艺还死的那样惨?只怕对方也不是善善之辈。”  “是啊,听说仵作的案卷上记了一百八十又一道刀口,脖子上封喉一刀,其余尽在身上。”  老头放下筷子,接着说道,“我也是听那些门子里的兄弟说的,仵作给扒光了之后,简直就跟刀丛里滚下来的一般。”  “啧啧啧...哎,吃酒吃酒...”  坐在旁边靠里一张桌子的少年对四个人刚才的话听的真切,深秋乍寒,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当地兵役杂流身上早添了棉,满场子里只有他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青衫,头发简单一扎,凌乱的披在肩头。桌上除了两壶酒别无菜馔,此刻正用四人的话下酒,不时雅然一笑,饶有兴致。  这时,客栈门口突然一声雄浑的呵斥,“不知阎王会不会留你们到五更啊!”  紧接着,“砰!”的一声,一把浑身金灿灿的斧子落到刚才四个人的桌子上,立时把那老旧的桌子砸了个稀巴烂,陶壶陶碗摔碎了一地,四围客人俱皆奔走逃窜出去。  那四个兵丁刚才还兴致盎然的吃酒闲话,一眨么眼,除了手里的酒杯,中间一下空空如也。再去看那柄斧子看那人,顿时都像丢了魂儿,僵坐在长条凳上一动不动,嘴里喘气儿的白烟儿都不见了。  “魏!魏...大人!”四个人目瞪口直,又惊又吓,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不是前几日丧了命的魏武烈么?这光天化日,诈尸还能诈到客栈里来?”  “哎呦!大爷们哪!”老板娘听到动静赶忙来瞧场子,“我这闻风客栈可经不起几位大爷这么个折腾法儿啊,都是小本儿买卖,官爷们要动武,就可怜可怜我这平头下民,咱换个地儿成么?”  老板娘这一嗓子喊破了僵局,还是为首的老者先稳住了神儿,没来及丢下手里的酒杯,就先起身做了个揖,“大人息怒,不知下属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三个后辈儿闻声见状,也都赶忙起身行礼,依样儿答话。  “狗奴才!你既不知何处得罪我,”来者把头一扭,“所谓不知者无罪,你们走吧。”  四个兵丁一愣,如蒙天恩,反倒没反应过来。  “是!是...小人们告退!”话音未落,四人都争相往门口抢去,那麻子第一个儿冲到门口,只恨爹妈没多生出两条腿,被门槛绊了一下,手脚并用往外爬。年长的老兵丁被落在后边儿。  “啊!——”旁边的少年手里酒杯一震,眼前金光一掠,看见刚才那个麻子已然被斩首于门外,只吓得老板娘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那个魏大人稳稳接住飞回的斧子。余下三人见状,越发舍了命的往外跑。紧接着又是两道金光,跑在前面的两个年轻兵役未及出门便也人头落地,只剩下老兵丁呆立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旁边的少年啜了一口酒,瞥见那双手持斧的人,却见他身长八尺,脸上髀肉横生,眼如铜环,毛似铁刷,浑身铠甲兽皮,肌肉虬结。  “呵呵——”老者突然回身转向金斧子,“大人好身手,看来阎王要我的命要得急,连三更也等不了。”  “哼!你是老兵油子,心里明白就好。”  “罢罢罢——,老朽未及弱冠就被赶到这不毛之地抵抗旧元,人言龙兴之地,于我等而言无异于水火,作别故乡道,思亲不见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倘使魂归故里,该当谢大人成全!”  “那我就成全你,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武烈兄长胞弟魏功延,他死于非命,尔等属下不思缉拿凶犯,不念家兄提携,却在身后议他短长,我如何容你!受死吧!”  眼看魏功延双斧齐出,直奔老兵丁脖颈儿要害飞去,旁边那少年眉头一紧,便要出手。  忽然,“哧喇喇——”一声,一匹烈马撞破客栈门板冲了进来,从老者头上飞过,前蹄将双斧踏在了一边,后蹄稳稳落在了地上。却看那马,毛发赤红,通身似火,鬃毛过颈,双目灌血,嘶鸣声,五关六将神魂碎,马蹄下,昆仑洞庭奈若何。真是赤兔之魂,乌骓附灵,只把魏功延吓得一个趔趄,连退三步。  此时,大厅东南角一阵“哗啦啦——”的异响,似金石撞击之声,越来越激烈。马嘶刚止,一柄黄铜作鞘的刀从东南角激射而起,紧跟着射出一人,半空中控住刀势,稳稳落到地上。  少年放下攥紧的酒杯,端详这刀的主人,头戴青纱斗笠,身着墨羽大氅,身长亦超过八尺,左手正握着那把“哗哗”作响的刀。  魏延功双手慢慢去摸起地上的斧子,黑衣刀客手中的刀响的也更加厉害。  风不断从客栈墙上破开的口子吹进来,卷起黑衣客的面纱。少年去看时,不禁心头一骇。原来那黑衣人笼罩在青纱后面的脸,带着半边密密麻麻的伤疤,竟在狰狞的笑,嘴角夸张而扭曲的上扬。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根本看不到黑白睛,而是像那匹马的眼睛一样,通红似血。  魏功延瞅准了时机,抡起双斧,径直去抢黑衣客的要害,那柄刀也应声出鞘,少年只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见那刀背金光灿灿,刀身雪亮如银,刀口黑白参差如犬牙交互,有断江开山的气势,端的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名家兵刃。  无论双斧如何盛气凌人,金刀出鞘后便即消失了影踪,黑衣客兀自旁若无人的走向闯进来的怒马,两人交臂之间,“噔噔”两声,双斧落在了客栈的梁柱上,魏延功一时间犹如木石一般僵在原地,再看刀客时,金刀已然入鞘,刀客早就上马,怒马嘶鸣,便要开拔。  直到马声渐远,魏延功人头平齐脱落下来,那股寒气一过,倒下的身体也不断展开一道道刀口,恰似自发绽开的花朵,血水染红了衣襟。  “金刀寒威,怒马独行,遇恶则强,刀客无双。”少年脑中似晴空一雳,额头上已然鬼汗淋漓,“原来是武林公敌,怒马金刀,北鹤行。”  正是:  江南奉旨助龙兴,北鹤饮朔向南行。  此身常做伍员恨,倚马藏刀凭西风。
  “久仰怒马金刀的大名,昨日闻风客栈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北鹤行自昨日纵马南行数十里,天将黑时,四下里杳无人烟,寻不着落脚的地方,便在一片白杨林子里歇下了,却不料昨日那个邋遢少年尾随至此。  “何人?何事?”  “在下无名小辈谢重九,因昨日见前辈出手惩治那京郊恶霸,实在畅快人心,若有幸结识,实在是小可之幸。”  金刀面向篝火,背倚白杨,兀自闭目养神,不做理睬,那匹赤马此时亦没有了踪迹。  谢重九将马拴在树上,解下酒囊,毫不客气的坐到火堆旁,饮起酒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碧藻剑莊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黑湖剑痴的弟子却不怎么样。”  “哦?前辈何出此言?”  “我那赤狐儿虽不比传说中的赤兔,却也日行八百,鄙人来此安歇不过半个时辰,竟然被你赶上。你牵来的瘦马脚力尚且逊色平常胡马,若非轻功超凡,如何能追上我。”  “前辈果然高明。”  “你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功如此了得,不是碧藻门人,江湖只怕再无轻功了。哼!拿匹老马来障眼,大丈夫行事,未免不够坦荡。”  “前辈教训的是,只是江湖人心叵测,前辈血债武林,小可入世尚浅,防范总是要有的。即便神乎其技如北鹤行,此刻不也青纱遮面么。”  “放肆!”  北鹤行话语间余音未绝,金刀已然出鞘,同昨日在闻风客栈一样,谢重九只觉空气霎时凝重如漆,一股压迫感直逼面门和胸膛,篝火也奄奄一息,仿佛人生只剩下这枯杨,残火,瘦马,西风,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再无一点乐趣可言。  紧接着,写重九只感左颊一凉,金刀便早又收入鞘中,篝火复又熊熊燃烧。再看北鹤行,依然在小憩,瘦马仍在嚼着地上的枯叶,自己手中依然握着酒囊,却像一场惊梦,无复饮酒之兴。而后,左半边脸上淅淅沥沥滴下水来,谢重久用手抹了一下,却是一手夹杂着碎胡茬子的冰水,自己左脸已经光滑如璧玉婴肤,与右边乡野村夫的面貌立时有了天壤之别。  原来北鹤行自从欠下江湖累累血债,便成了武林头号公敌,可一干寻仇的人能在招式上胜过他的却寥寥无几,因而尝尽了坑、蒙、毒、诱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三滥手段。此一出手原意是试探这不起眼的少年的来意。加之其人轻功虽好,却能连追七八十里,内功修为已不在泛泛之辈里,所以也有试探身手和威慑之意。  “你到底是谁?”  “恰如前辈所言,晚辈确实曾经师从黑湖剑痴。”  “黑湖杂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金刀口中亦葬了许多碧藻门人,看来今日也不差你一个了。”  “晚生不才,临死前还有一番说辞。”  “将死之人,但说无妨。”  谢重九起身背向篝火,从容不迫的说道:  “江湖儿女都只道自己师从何门何派,好似从此仗剑天涯便名正而言顺,出口便是家师何人、师门何处,小可虽年纪尚浅,却敢笑这起糊涂之人无根无本。”  北鹤行听到此处,慢慢睁开眼睛,又听他接着说:  “其实,大凡庸庸碌碌之辈,大抵到死也不知自己是谁,所为者何人。子女亲之如父母,父母溺之如子女,师父教之如徒,徒弟敬之如师,到了不过一场悲欢离合,情谊做尽,以供世人悠悠众口,不过使自己心下安恬而已。”  “侠之大者,发乎天理,止于人欲,师门授业凡此种种,皆普天下之常理,如若深陷师徒之义,岂不愚忠,而泯灭了侠义之道。称其人为谁,又何必拘泥于姓名,师门。那一口金刀,一匹赤狐,不就是北鹤行么?怒马金刀又何必指名道姓要将碧藻门人赶尽杀绝,殊不知,狂刀一怒,赤马一嘶,流血百千,武林共耻。”  “哈哈哈哈——”北鹤行仰天长笑,“说得好!”  谢重九面向金刀长揖到地,“晚生何德何能敢跟前辈动手,这条命流离江湖十余载,早把生死勘破,不过流马度日,前辈如若恨意难消,只管拿去便是。”  “小友过谦啦,你不想动手,我今天却偏要试试你的功夫。接着!”  说着,北鹤行刀鞘一震,从里面飞出一把长剑,谢重九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看那剑时却呆住了。木质剑鞘,包以银皮,缀以一大九小十颗青翠欲滴的宝石。拔出那剑来,正是黑湖剑痴三年前遗失的镇派宝剑,相传被当年剑魔独孤求败以为“误伤义士不详,弃之不用”的紫薇软剑。  “看招!”  未等谢重九回过神来,金刀已然重新出鞘。  正是:  九九历尽劫波在,紫薇复明众星拱。  但叫狂刀煊赫尽,气冲牛斗携手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声惨烈的马嘶过后,白杨林里复又重归宁静,依旧是落叶簌簌,秋风湍湍,篝火残喘,夜如漆裹。不一样的是,空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谢重九单膝跪地,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左手用紫薇剑鞘撑着地,右手抹去脸上和眼角的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三丈开外,一口金刀仍未出鞘,被青纱墨羽的刀客拄在地上,若非翎羽随风瑟瑟,那人便活生生是一尊青铜一般。  “江湖死法甚多,唯剑不出鞘,狂妄而死最蠢。你再不拔剑,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晚生冒昧,怕犯了‘误伤义士’的忌讳。”  “我只当你刚才的长篇大论算是个明白人的说辞,原来到底不过一个蠢材。”北鹤行扔掉头顶斗笠并遮面的青纱,一脸肃穆,慢慢拔出金刀,“留在世上终究也是他人鹰犬,死在金刀下,也不枉你。”  谢重九借着残火,隐约看到北鹤行那张脸,其中半边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似乎其中又有一条新伤,正慢慢渍出一条血痕,沿着脸颊流下来。而他的眼睛,却不像那日文风客栈所见,此时黑白分明,瞳仁半吊,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说到底,前辈杀我便是,何故刚才杀掉那匹老马。”  “自然是因为你。”  “因我何事?”  “因你生死。”  “我生如何?”  “你生便有轻功在身,要匹老马障眼,非交心之举,看得我心烦。”  “我死如何?”  “我自有赤狐儿,你死还留它作甚?”  “一个有几分力气,而又整日无所事事的人,多半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侠客,自戾气始,从戾气终。”  “无需你来咒我,若天命该绝,那也是我还老天的。”  北鹤行拔刀而出,双手握住,举刀过顶,缓缓指向谢重九。  倏忽一阵黑风裹挟着道道金线朝谢重九席卷而来,谢重九未及反应过来,那紫薇软剑“嗤嗤”作响,破匣而出,剑柄径直冲到谢重九手里,剑身似银蛇不断游动,反复激荡。  谢重九顺势引剑,只觉手上轻盈灵巧,似毫无坠落吃力之感,每一招一式耍将出去,便觉经脉温存畅通,精神舒缓,灵台清明,渐渐成瘾。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重九便身陷剑瘾,愈耍愈快,那紫薇软剑的尖、锋、面,柄乃至谢重九的手、腕、臂、身益发模糊,直至消失。  此刻,北鹤行的刀影撞将上来,只把金石相挫之声听得如雨似星,金蟒与银蛇撕缠,黑风与银屏相叱,永夜幕下厉鬼愁,白昼天里雁难行。任凭北鹤行如何狂风骤雨,那一套紫薇软剑愣是滴水不漏,莫说杀了这小乞丐,纵使人影也见不到一角。  不但如此,谢重九周身的剑招恰似在周身罩了一口银钟,招架住来势之后,剑气肆意发散,愈加凌厉,竟有反扑之势。  那金刀只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要了这小子的命,眼见来势大有恶意,血气上涌,内功增益,不知不觉间,北鹤行的双目渐渐布满了血丝,那脸上又慢慢裂开一道伤痕,一番金蟒缠身渐渐演变成了百蟒朝宗,他似乎渐渐忘了自己的对手不过一介少年,而自己当初小施惩戒的心思竟变成了痛下杀手。  谢重九神游剑法中,物我两忘,五脏六腑之周天疾如奔马,奇经八脉似流火灼烧,身上鬼汗如雨,头顶真气鼓荡,却仍然不能觉醒,嗜瘾之态堪比酒徒,不下赌狂。  阵阵恶意愈发明显,金刀便愈加兴奋起来,此时北鹤行已使上了六成功力,却无法弹压住场面,心下大自惊骇,魔性油然而生,越战越勇。  正是:  盏盏金杯共汝饮,烁烁白刃不相饶。  江湖百年风雨后,碧藻湖畔绿丝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那日谢重九和北鹤行,一个身陷剑瘾,一个渐入魔道,两相比试,愈发没了分寸,只把毕生功力源源不断的付诸剑锋和刀口。  金刀凭借入世以来三四十载的修为尚可应付,谢重九虽也游历江湖十余载,在北鹤行面前毕竟是小辈,内功也远远不及,全凭成瘾的执念催生肌骨原生之力迎击,身体负荷已然远甚于一般比试所耗。  眼看着这场恶斗,一死一伤已不可避免,忽然凭空里传来一阵山歌:  山爷爷哎,青油油哎——  嗨,兵哥哥呦,黑黝黝哎——  傻妹妹哎,赠鞋鞋儿哎——  嗨,鞋底儿厚哎——早早回哎——  ...  高高的太阳——灿灿的麦浪——  幽幽的月亮——住着阿情郎——  唱歌的明显是个女子,声音空旷灵动,纤尘不染,字句腔调饱蘸深情。一时间,北鹤行有感命途多舛,江湖险恶,而自己也曾有个傻妹妹等过自己,魔性消退,方才意识到此时的情况已经凶险万分,不再向对方加力。  那谢重九虽已物我两忘,却挡不住这天籁之音入耳,思及背井离乡,有家难回,情深之处,颇感动容,如此心思一分,手上也慢了下来,剑影舞出的银钟下,谢重九的身形也渐渐显现出来。只是他顿感身上燥热无比,好似滚油浇心,岩浆入肺,周身火灼,眼一黑,昏死过去。那紫薇软剑向上笔直弹出,又径直落向谢重九的胸膛。  金刀察觉紫薇剑劲力大减,也量力而收,直到谢重九力尽昏厥。北鹤行只道这小子狂妄,根基内力尚浅。冷不防紫薇剑剑尖儿直插那小乞丐的胸膛,便急忙抢上去用金刀招架,岂料这剑全不像一把软弱无力的软剑,金刀与软剑锋口相交处竟擦出火星,北鹤行只感觉虎口一震,又使上三成力气,方才把剑锋拨出去尺许,饶是如此,也割破了谢重九右臂的衣衫。  北鹤行查看谢重九的伤势,只觉他身似火烧,皮肤通红,大有力尽而终的迹象。念及自己刀马一生,从来只用金刀说话,莫说高谈阔论,一月也难得开几次口。可眼前这个小友虽然年龄不大,却与自己聊得来,脾气也对的上,就这样夭折未免可惜。  念及此处,北鹤行立马封住谢重九带脉一行大穴,为他运功疗伤。不消半柱香的功夫,谢重九上半身竟然更加炙热烤人,北鹤行原以为用内功真气源源不断输给他,以弥补腑脏肌骨过度消耗之虚,却不料这小子潭中穴积压了一股暴戾狂躁之气,亦真亦假,充斥无度,与自己的真气相鼓噪,让谢重九的情况更糟了。  正思无良策之际,北鹤行发现谢重九左臂毫无真气反噬的征兆,反而触手冰凉,原来自己的那把金刀正放在他手边。  “是了,我真糊涂。”  北鹤行抽出那把金刀,左手执刀柄,右手扶刀背。只见雪亮的刀身不断辐射出寒意,空气遇冷而成的雾气贴着刀身表面汩汩流动,流至鬼花刀口,水雾空气皆无法驻足,于锋口激射而出,直喷的落叶簌簌而动。  谢重九的后背被北鹤行用金刀垫住,脸上立时有了起色,红色褪去,白色浮现,进而透出血色的微红。北鹤行再去探他鼻息脉搏,俱皆缓和有度,便放下心来。只是心里仍然狐疑这不起眼的乞丐,究竟是何来头。  正当北鹤行思虑间,“嗖嗖嗖——”几枚簪形飞镖直朝他后背打来,北鹤行抄起手中的斗笠,轻轻一览,尽皆收入帽中。回头看那来者,却是一个妇道人家,一条赭红粗布巾将头发盘起,浑身青麻衣衫。却看她的脸盘瘦长,眉目清秀,高鼻樱口,若不是脸上几条疤和右边耳朵长歪了,就活脱脱一个品质不俗的大闺女。  “何故偷袭于我?”  “厉妫曲终刻,便是丧命时,你偷听在前,我也不算偷袭。”  言未脱齿,早又有三枚飞镖飞向北鹤行。  正是:  勾栏院里牡丹婷,上巳原始百艳争。  一朝花魁零落尽,无貌无品怅恨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那日北鹤行未及反应过来,厉妫又从袖中甩出三枚镖,金刀身手非凡,见她一介妇人,有意戏弄于她,便猿臂舒展,左右各摘下一枚镖在指尖,第三枚却咬在了嘴里,得意的笑着,回头去找那妇人。  这一回头,北鹤行却怔住了,厉妫早已浑身罩上了一匹油光水亮的黑绸子,面貌口鼻也尽皆用黑麻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双秋水,真是:不怒自威慑五步,窥目碎心鬼神哭。  北鹤行呆呆的望着她,虽诧异于她的古怪肃杀之气,却意乱情迷于那对眼睛,好似没有了刚才那番陪衬,单单看这双眼睛,就足以动人,足以勾魂,足以为之金刀一怒。  厉妫对北鹤行的凝视不做理睬,背起一筐野草野菜,摸起镰刀,兀自下山去了。  北鹤行呆立半晌,眼神从厉妫的背影上落下复又抬起,如此七八回,直至再也看不到她后背的藤筐,方才转回身来,“怪,真是个怪女人。”  眼见天色已晚,北鹤行观望谢重九的伤势虽有好转,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将金刀绑在他后背,唤来赤狐儿,驮着谢重九朝山下寻找住处去了。  谢重九冥冥中转还过来,只觉前胸似火,后背如冰,身下的马儿遍体火毛。马前,北鹤行仍是头戴青纱斗笠,怀揣赫赫宝刀,踽踽独行。  “谢,咳咳——谢前辈手下留情!”  “非我手下留情,是你命好。”  “此话怎讲?”  “多说无益,好生将息。”  两人自打山脚行不多时,远远看见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原来是一个镇子,里面的人大多粗布长衣,看上去饶是庄户人家居多,倒也有几个衣帽不俗的气派子弟。街道两旁已有不少店家上了门板。余下之果蔬菜农,杀狗屠猪之户也在打点清洗,只把些烂掉的菜头,馊掉的鱼肉扔在青石板街心,任由猫狗追逐争抢。  北鹤行牵着马边走边看,不觉间,来到一间客栈前,翠匾墨漆,上书“樟香居”三个字,另有两挂纱灯左右招展,心下大喜,未等伙计招呼,便进门去了。  好在还剩两间上房,北鹤行撂下一锭银子在柜上。  “把那人扶进房去,把那马牵到门口放了,余下的银子做些好酒肉来。”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谢重九此时已醒了七八分,与北鹤行用过饭后,精神气力也好了许多,于是两人把酒邀月,狂饮畅谈起来。  “你小子,好大的命!”  “岂不是前辈饶我?哈哈哈——”  谢重九意兴阑珊,一经吹捧,也哈哈大笑起来。  “非我饶你,也非我要杀你。欲害你者,紫薇也;救你者嘛——”北鹤行欲言又止,眼神恍惚,迷离在如水的月色中。正是:采撷月色入唐诗,口引心念成相思。一朝钟情伊人影,有负刀马不负诗。  “救我者谁?”  北鹤行一愣,“哦,没什么,一个乡野村姑。”  “乡野村姑?却是如何救得我?”  “聒噪!救便救了,何必问谁,何必问是怎么救的,迂腐!五湖四海,欠你人情者何其多,要还的债又何曾少,事事挂心,岂不累赘?”  谢重九见他乖僻之性又起,不敢再多言,“前辈教训的是。”  “来,江湖之人,最怕拖拖拉拉,刀马作陪,金樽为伴,岂不痛快?干!”  两人呼来小厮,重新布置酒馔,意欲彻夜痛饮,却听见楼下一阵骚动,人喧马嘶,便一同起身下楼去瞧个究竟。  北鹤行和谢重九来到二楼,恰能观看到堂里的情景。只见一群家奴兵丁样的人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貌美年轻的姑娘在中间,为首的是一位公子,金冠束发,宝带束腰,一袭镶金雪绸内衬绿纱皱儿,足蹬厚底儿银丝短靴,手执金洒川儿扇面儿。  “公子爷,您今日松仙楼点中花魁,恭喜贺喜啊!”  那公子生的玉璧般的脸庞儿,嫩柳儿般的眉色,凤雏儿般的眼眸,金雕般的勾鼻,闺阁姑娘般的唇色,可谓:天生一副浮浪样儿,真是无双问柳人。  “这是什么人?”北鹤行抓过来一个店小二问道。  “哎——”那小二见北鹤行生的这般模样,已自吓得战战兢兢,“客观想是路过此地,有所不知。这居中的公子是本地富户,名唤左柳兴,因颇有权势,平日里勾结官府私承些盐粮买卖,专吃那起踢斛淋尖和火耗的黑钱,仰仗一身好拳脚,善使一柄金扇子,人称扇面公子。”  “那位姑娘又是谁?”谢重九也经不住好奇。  “说起这位姑娘,也是这石杨镇家喻户晓的一角儿。她乃是镇中银塘街松仙阁的窑姐儿,刚过二八年纪,就抢上了头牌,就在昨日占了魁了。莫说有钱有势的公子,便是这镇上寻常庄户人家的汉子,能得觑上一眼,也胜过与自家婆娘过活好几日啊。”那小二说的得意起来,面露喜色,不时抻着脖子去打量楼下的美人儿。  “哼,我早就看你这客栈不是什么正经铺子,原来也是花天酒地的地方。”  “哎呦,求这位大爷小声点儿,被我们老板娘听见了,可别拽上小的啊。我们正经客栈,经商赚银子,有何不正经的地方。”  “好好儿的,为什么在门前挂起红灯笼,还不是蛊惑人心。既非正经窑子,亦非正经客栈,如此便是淫窝黑店,更不可饶。”  “哎呦喂,客观有所不知,这石林镇早在成祖皇帝的时候还是片不毛之地,自打成祖迁都北京,调四野之民以充京师,那些打仗的兵丁有战事便从军,无战事便开垦种田,方才渐渐有了人烟,北方苦寒之地,饶是延续到了现在也不过就是些本地平头农民和乡绅,谁住客栈?总三五月才见的些个流寓客商,僧道,侠士,匠首,或是些走马的官吏,实在赚不得银钱,方才默许那起纨绔浪荡子带了姑娘来投宿。”  “又说胡话,人家公子既有那雅兴,携了家里去岂不更好?”  听北鹤行如此说,未等那小厮开口辩解,谢重九倒先哂然一笑。  店小二益发无遮无拦的问北鹤行,“大爷想必行走江湖惯了的人,未曾娶妻?”  北鹤行一怔,便要发作,却被谢重九拦了下来:  “前辈岂不闻,皇帝后宫,韩信难平,又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想这扇面公子这样的人物儿,美妻娇妾是少不了的,藏了这小娇娘家里去,岂不一石激起千层浪。况且这丫头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岂不教那‘后宫’里虎狼一般妇人给揉碎了。”  “正是呀,哎呀,”小二啧啧称是,“想不到,小爷年岁不高,侠骨遗风,一干家事俗物竟也如此深谙于心。”  “行了,别拍马屁了,”谢重九指着那姑娘,“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流寓京师途经此地的多江浙人氏,所以我对这花不花魁的有所耳闻,这里不比江南金陵地儿,能占花魁和能点花魁的都不是寻常人。据说,占花魁者,擅风情,秉月貌自不必说,单单是琴棋书画四艺便非寻常士子可比,所以那点花魁的主儿,除却家资雄厚之外,当在四艺上应付得那娘子的刁难,方才得闻天上之曲,得窥星容月貌,得享玉指奉杯,得做知音一对,鸾凤一双。”  “这我倒是晓得,”谢重九说道,“秦淮烟柳繁盛地,得一魁者之难,难如摘星,即便如你所说,若点魁者无礼,无度,声名狼藉而见恶于娇娘,拒之门外,也无话说。这里又作何论?”  “这就是点子了,如我所说,穷乡僻壤,哪里有江南如诗如礼一般的讲究。此处点花魁的规矩,乃是能者得之,先斗酒,后比武,胜出便可独占花魁。”  “哼,此法甚好,正得我意。”  “大爷?”  “这扇面公子如此托大,想必没人敢应他的贴,松仙阁料想也是个没骨气的台子,才至于头牌被人掳走,没人过问。”  “小的斗胆劝大爷一句。”店小二一脸肃穆向北鹤行俯首说道,“强人往往有他的道理,若大爷有这个本事,权当小人放屁。”  “今天我偏要讲这个理,你也休要再放你的屁。”  “那小人先行告退,两位客官好自珍重罢。”说完,那小厮便退下了。  大堂里,玉面公子已颇有醉意,一面摇着金扇,一面绕着那年轻姑娘左一圈儿,右一圈儿的打量。  “啊——果真风流,果真风流儿的一个人儿。”他慢慢将脸凑近那姐儿的肩头,用扇子去扇她软玉酥胸,一阵阵香风只把玉面公子熏的骨酥筋软,他便顺势靠在那窑姐儿的怀里,一脸陶醉,“只不知这蝉翼纱下可怀珠?绫湘裙下容鬼否?”  一干众人里大多是扇面公子的兵勇家丁,亦有好些耕作回来的男人挤了进来看热闹,一听公子话头儿有缝儿,连忙起哄,连大街上下了集回家开炊的娘们儿们也渐渐围了上来。  那被围在中间的姑娘唬的向后一撤,扇面公子一个趔趄,险些脸着了地,得亏给仆从扶住了。  “好个凌厉的丫头。”扇面公子恶狠狠的推开仆人,“你可知石杨镇里多少男人,搂着自家婆子,想的可是你啊,我的美人儿。”那公子哥儿仗着酒劲儿,复又把脸转向看官,“都说我扇面公子欺行霸市,情如薄纸,翻脸似翻扇子,刻薄于乡民,不耻于猪狗。”  “谁敢?”那为首的一个家丁率先站出来,“公子但说是谁,看小的不刮了他!”  公子乜斜了他一眼,“没活眼的奴才,滚开!”  复又高声说道,“今日我便恩惠于你们。”说罢,猛地一回头,虎耽鹰视的看着那姐儿,只把丫头吓得金莲微颤,玉指漫搓,“众所周知,我掷银三万,连克五雄,方才点了你的魁,今日你便把这身陪衬卸掉,偿了众乡亲的美梦,也不枉他们为了你如此生受。”  此一令下,不提那帮素日里狗仗人势,吃喝嫖赌的兵勇,连整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黄土垄头儿的二杆子,悉皆呼喊吆喝,面带猥色,恨不能口水涎子流了一地。  正是:  莲心一点始初绽,烈日万芒灼冰魂。  蜂觅蝶引芳菲尽,清清溪下陷泥深。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甲自从被枯灵子发落到枯文阁,整日打理好这阁子里的一应事务便好,远胜于终日听人吆喝,更不须再担水劈柴,受那起小人的眼色冷暖,反倒落得个清静自在。每每不到日中时分,便收拾停妥,兀自在文海书山里消磨,不曾想竟得遇妙龄佳人,心神顿失,手足无措,却挨了实实在在一巴掌。  “小人不知何处见罪于姑娘,还望...还望恕罪!”七甲连忙打躬作揖赔礼。  “你并没有得罪我。”那美貌女子将脸一转,背向七甲,“可你得罪了更不该得罪的人。”  “小人..小人不知,请姑娘赐教。”  “恶奴!你差点害死我大师兄,若不是你凭空搅局,何至于让他受伤!”  七甲早有耳闻,掌门膝下一子两女,长子早年被强人掳走,音讯杳无。剩下两个女儿大的唤作南宫楚湘,幼女唤作南宫杏儿。这位姑娘所指必是赵世雄,所以不是大小姐便是二小姐。  “小姐恕罪,事出有因,小的已向掌门禀明原委。”  “好个奴才,你既猜出我是谁,竟还敢搬出我爹来压我?”  “小人驽钝,小人不敢!”  南宫楚湘叉起手臂,心下暗想,这小子不知深浅误伤我大师兄,白舂也颇受重伤,今日爹爹忽然问起那日吕执被误杀一事,想必也与此有关。而今我被罚来枯文阁思过,已是戴罪,若再生事端,爹爹定然不会轻饶。  “过来!”南宫楚湘就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七甲战战兢兢的过去,始终不敢抬头去瞧她的脸,个中原委,并非为楚湘的威势所慑服,而是青青少年自有一番心思。  大凡情窦初开之人,一旦触情,便多感多伤,愿为之生,愿为之死,那闺阁雏儿之衣襟,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那情郎之温存款语,爱护有加,油靴宝带,莫不比山珍玉馐,宝珠金玉更惹人好奇爱慕,用情至深处,心神俱往,寝食不思。一番年岁竟长,妻儿老小之后,大多又对这段初恋暗自好笑,羞于启齿。  南宫楚湘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本《左传》扔给七甲,“你将身子倒立起来,每日为我读两个时辰的书,直到我的气消了。”  “是。”  七甲应诺后,话不多说,一头翻将过去,身板儿笔直的倒立起来。这些年,他虽然只当个粗使下人,也练得身体孔武有力,自与那起整日奉杯捧盏的公子哥儿不同。只是七甲翻身之势甚猛,一脚挡在在书架上,那书架陈列之物只有寥寥几卷书籍,不堪承重,摇摇欲倾。直奔南宫楚湘倒下来。  楚湘见状,抽出腰中绿柳剑往上一抵,将书架弹回原位,七甲本已双手撑地,破费气力。如此受了那书架回弹之力,立势不稳,肩头儿一沉,摔倒在地,脸上蹭出血来。  “好啊,我只当你诚心诚意的心里有愧,居然心怀不轨,要暗算于我。”话音未落,南宫楚湘的绿柳剑已然搭在了七甲脖子上。  七甲捂着肩头,艰难的坐起复又跪在地上,“小人无心之失,不知轻重,唐突了小姐,请小姐息怒。”  楚湘凝视眼前这个小厮,一身粗布长衣和四平方巾,眼见得也有七尺,此刻低头跪在自己跟前,无视脖子上的剑锋,只顾往地上叩拜,那绿柳剑细长三尺,柳叶齿形剑锋,早已在他脖子上留下血痕。  楚湘收剑入鞘,“从今日起,你每日卯时打扫,辰时至午时便倒立诵书。我在时,便叫你读我想听的,不在时你也不可偷懒耍滑,但叫我见着一次,不似这般轻饶。”  七甲连连称喏,找到一处梁柱,翻好书页,便去诵读那左传:“隐公元年,...”  南宫楚湘坐回书案前,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师兄秋试受伤,不晓得此刻要紧不要紧。爹爹因为吕执的事正在气头,未知此刻缓和过来没有。她将绿柳解下押在案上,望着窗外的白云发呆,心烦处,莺歌燕舞自多情,意乱着,风惹残云蔽长空。  七甲兀自读着左传,楚湘却无心去领会,偶然听得“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楚湘便掏出胸前的霞帔,把玩起上头的兔形玉佩,曾听母亲说起,这是爹爹在她出生时送给她的。  “你爹爹说,‘世人只道生了公子便是弄璋之喜,我湘儿玉质天成,哪里就配不起区区一块美玉。’便将灵霄剑庄赠你父亲的昆仑玉鼎拆下一足来,因你是兔年生人,便找工匠攻了个兔形玉佩与你辟邪。”  南宫楚湘凝神静思,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爹爹虽然忙于庄中事物,却也着实宠溺过她这个女儿。或许正应了男儿“弄璋之喜”的风俗,自己从小便顽劣淘气,既不像哥哥那般正经男子威武胸襟,又不耻于妹妹那样安分闺阁。娘亲逼着她学女红,她不愿意学爹爹便不让学了;到了裹脚的年纪,父亲以之为风俗之大恶,也免让她姐妹受罪;最难得自己喜欢习武,爹爹便待之如入门弟子,茶余饭后,经常指点于她,谈及学艺不精处,自己便撒娇耍赖。  大小姐念及动情处,渐渐落下泪来,打在玉佩上,被一双玉指搓进了手心。  如此过了三五日,七甲遵照小姐吩咐倒立念书,饶是他杂役干得多,膂力过人,一开始也不过坚持半个时辰,时候久了,酸麻感便像成千上万的虫蚁从手腕处滋生出来,慢慢爬满手肘,头肌,肩头,直到视力不及,身体也感觉不到这双手臂,这吃撑着身子的物件儿便与石头木桩无益了。  自打小姐给他定了这条规矩,莫说翻书,每日回到下等住所李,连动弹也动弹不得,梦里也是在倒立。一干下人吃酒掷骰,独留他在床上将息。这一日,有个厨里的伙计看不过去了,走动床榻前,“七小儿,你说你傻不傻?平日里看你干活就一股脑子实心儿劲儿,没的受了罚还不知道学乖?”  “却是从何讲起?”  “这庄子上上下下百余口子人,多少吩咐,多少来往,多少杂役?那活儿是干不完的。你只道实心用事儿,几时被掌门看在眼里了,反倒惹得弟兄们不好省,如何给你好眼色?”  七甲手臂肿痛,无心与这强嘴饶舌。  “就说这跳水,但凡在庄里有些年头的,谁不知这入冬前的天儿,既不需那降暑泼地的水了,三大缸,管够吃喝洗涮,足矣,你何苦还每日把六缸都灌满了?连厨子里颠勺的张二傻,都知道时不时歇歇膀子哪!”  “实心用事总没错吧?”  那巧嘴儿一时语塞,“好好好,那咱就说说这受罚的事儿,那南宫楚湘就这么清闲,整日看着你?”  “原来她就是大小姐南宫楚湘啊?”  “整个剑庄怕是只有你不知道了!挨了罚都不知道挨了谁的罚,你可真行!”  七甲眼神中痛苦少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挂着冷汗,语气却平和起来,“她就这么说了一句,倒也不是十分要为难于我,只是...”  “那你不是傻到家了么?她不在时你还罚什么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但凡让这胳膊缓一缓儿,气血有个周流,何至于今日这个鸟样儿?嗨,不管你了。”  七甲心里猛地一震,被“气血周流”四字点醒,于是挣扎着来到后山,从一棵枝叶茂密,枝干虬结的大榕树里掏出一包油布包裹,取出一本书来。  “那日吕母告知我此书乃集益筋锻骨之大成,我虽未伤筋动骨,然益筋锻骨之道,气血周流为始,依书上之法,令我双臂稍减痛苦也未可知。”于是,当下便打坐调息,依照那部书籍运行起来。  起初,七甲尚觉丹田真气充盈,神阙,潭中源源不绝,意犹未尽,双臂筋软骨驰,舒缓放松。但依法练至下半部,小腹中只觉气息鼓荡,左冲右撞,难以调配驾驭,却又无法收手,只觉胀痛之感愈来愈强,几欲崩裂,突然,那股气息分作两路,朝手臂涌来,七甲别无他法,顺势打出两掌,正好打在大榕树上。  之间那足有三人合抱的大榕树,左边枯似火烧,右边寒如坚冰。未及七甲明白,中掌的榕树便“哗啦啦————”倒了下去。  正是:  寂寥最是好人心,万中无一得报恩。  黄石遗履三觅起,方得兵书一部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臭小子,人跑哪去了。”  楚湘起了个大早,来到枯文阁却不见七甲的身影。往书阁深处走去,却见他正盘膝坐在地上,将一本《黄帝内经.灵枢》抱在怀里,看的入神。  原来那日七甲于后山树林中练功练得真气发散,阴阳二气失衡而不自知,腹中似乱刀胡搅,钢爪拨挠,趁势打出两掌后,毙了那颗大榕树,方才缓和起来,只是症结犹在。于是便想着这枯文阁里藏书何止千万,其间包罗万象,或许些个医典药术能整治得了。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南宫楚湘见七甲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倒立受罚,便厉声厉色的质问。  七甲这次却并不慌张,从容不迫的将医书放回,向南宫楚湘行礼。  “大小姐,小的遵照吩咐,卯时便开始收拾打扫,此间尚未到辰时,便在此看些书籍。”  “难得你如此上进。”  “大小姐谬夸了,七甲何德何能,也不求那金榜题名,无非打发时间罢了。”  “只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折煞小人了,小姐但说无妨。”  南宫楚湘突然回头盯住七甲的眼睛,目露凶光,严肃冷酷的问道:“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奴,如何便上得起学塾,从左传到内经,竟然都读得,叫本小姐大为不解啊。”  七甲对楚湘的目光并不回避,回答道:  “小姐所言不错,小人自幼家境贫寒,自是没有像小姐这般优渥的水土,可以上私塾,得窥天下道理。好在家父也曾秀才及第,颇读过几篇文章,后来屡试不中,以致家境没落,无复士子之心。至于传到我手里的,不过胡乱认得几个字儿罢了。不瞒小姐,那日小姐听左传时,心不在焉,被小人蒙混过去好些呢。”  南宫楚湘一边听他说,一边神色缓和起来,只左右来回上下打量着七甲,七甲也并不拘谨,兀自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南宫楚湘。每一次她走到稍近处,七甲只觉得兰香芷芬,馥郁醉人。南宫楚湘一时眉头紧蹙,黛玉扶风害娇喘,一时注目凝神,静花照水颇娴静,瘪嘴儿间,芳泽莹润烁津唾,弄发时,旖旎多情郎陷深。好几次,七甲险些走神停住了辩白。  那南宫楚湘多日来一直应承着七甲的低眉垂眼之态,此刻四目相对,才发现眼前这人,虽是粗使下人,长得却不俗。真是:面额棱角似岩削,眉目如画藏锋掠。肤色虽不像赵世雄那般如玉生温,早已被晒得深了,却别具一番堂堂男子之威凛粗犷。  “也罢,你也无须每日这般早起来受罚,只在辰时收拾停妥,罚到巳时便自去玩耍消遣去吧,我依旧来听书,遇到你困解之处与你答疑解惑。”  七甲听了喜从心来,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连称喏。  “只有一件事须得帮我完成。”南宫楚湘的脸又严肃起来。  “小姐尽管吩咐,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她从怀里抽出一纸腊封书信,“把这个交给我师兄赵世雄。”  “小姐,这!...”七甲面有难色,欲待推辞,却无法开口。  “你不肯?”  “小人着实为难。”  “男子汉?哼!大丈夫?哼,说什么一言九鼎,说什么驷马难追,承诺的容易兑现的难,你的尽心竭力呢?”  七甲素日里受人冷言冷语惯了,向来不以为意,皆因心里明白,所谓世风,所谓世态者何物。但从小蒙父亲教诲,对丈夫立命于世之尊严诚实向来秉承,不曾想此刻被大小姐戳中要害,脸上臊的一阵红。  “小人领命就是。”  “好!不过有言在先,这可不是什么命令,权当做你我之间君子之盟如何?”  七甲听到“你我之间”四字,更加面红耳赤,心神乱驰,自己区区下人,竟也能和堂堂大小姐“你我之间”,实在不敢奢望,当下压抑着心里的一番念头,低下头去。  “全凭小姐做主。”  “如此甚好,今日的功课就免了,且去忙吧。”  七甲心知小姐言外之意,便又草草收拾了一下,去往正西俯湘阁摸索而去。这俯湘阁坐落正西坎位,乃平日大师兄等长辈弟子聆听师训,研习武学,日常作息之所。每当掌门因事出行,便由俯湘阁秉承代行庄中规矩,号令一干门人弟子,应付江湖诸事。  因俯湘阁也是三进三出,多有晚辈弟子在此向长辈师兄们求学问道,研习武艺,人多眼杂。况且自己微末下人,又刚领了掌门的责罚,摸到这后墙来已属不易,贸贸然进去必然被问责驱赶,再领惩戒事小,辜负了大小姐的期望,自己却是万万不愿意。  正踟蹰间,只见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翠儿端着茶盘走了过来,七甲因常听她派遣些粗活而少有怨言,颇得这丫头的待见。此时,翠儿见七甲鬼鬼祟祟的藏在墙边,问明原委,益发嘲笑起他来。  “到底是个没见识,只会卖力气的傻子。赵师兄受了重伤,在此间静养,掌门时常亲自查汤问药,哪个没眼色的弟子会来搅扰。这会儿除了二师兄巫长青一行三人陪着说话,再没别人了,你且进去就是。”  “翠儿姑娘有所不知,自那起事儿之后,小七戴罪之身,原该在枯文阁服役,推不过有愧于大师兄,想来探望却没的作幌子,教掌门看见怕是还要责罚我不守门规,赶将出去也未可知。”  翠儿眉头一皱,忽然开心的说道:  “罢了,合该我今日白走一遭,那奉药的小子看其他师兄弟蹴鞠,耐不过心痒,撞着我便央我送药来,既然你有此心,姑且代我送了去,这可是幌子也有了,招牌也有了不是?”  七甲大喜过望,朝着翠儿连作了三个揖,接过汤药便上楼去了,却把那丫头羞得红了脸。  这俯湘阁统共三层,此时真如翠儿所说一般,毫无聒噪喧闹之气。七甲慢慢走上三层,言语之声方才渐渐入耳。  “大师兄,世人只知你胜了玉练八洗,却不知你是带伤出战,看来师父待你确实与别个不同啊。”  “长青师弟此言差矣,那玉练八洗当年力挫赤麟王呼延城,救下剑门十二练于据马山,此间威力岂是我能招架。莫说带伤之身,便是养精蓄锐,也没有把握胜得过白舂。”  “那便是白舂学艺不精,未能得到青尺玉倾囊相授。”  “却也不像,白舂较之师尊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其操之过急,催生内力,寅吃卯粮,导致落败。然而,我当时确实也支持不住了,若非...”  巫长青听得出神,“若非何事?”  “若非那小厮当日打在我与白舂的剑界上,我早已毙命于黑剑之下。”  “谁在楼下偷听!”巫长青声未绝,人已至,早拿住了七甲肩头的要害,不听他开口,便拖上楼来。  “我认得你。”赵世雄半卧在病榻上,脸上已渐渐有血色,正与师弟们说话,却看见被捉上来的是七甲。  “师弟,不要为难于他。”赵世雄急忙说道。巫长青此刻也认出七甲来,便要问话。赵世雄却先开了口。  “诸位师弟,今日承蒙看望,师兄感激,他日痊愈,定当酬谢。”他抱拳面向诸位师弟,“只是今日,我有几句话同这位小兄弟讲,还请见谅。”  巫长青话未及问出口,只得带领两位师弟下楼,临走还不忘关照七甲,不可打扰大师兄静养,方才离去。  “大师兄,那日小的事出有因...”  “你不用再说了,掌门师父已经全告诉我了。”  七甲受大小姐之命来送信,却不愿见赵世雄,此时心里一番委屈既被谅解,反而找不到话头来说叨。正要开口,赵世雄说道:  “你叫七甲?”  “禀师兄,小人确是七甲。”  “此间无须繁文缛节,平常说话,不用拘礼。”  “额,是,大师兄。”  “你可曾习得功夫?”  “小人未曾习武,五冬寒夏里,只做些粗活儿。”  赵世雄凝视七甲良久,突然抓住他左手腕,冲着脉门捏去,一股纯阳热气登时从七甲手少阳脉中霹雳而出,赵世雄眼疾手快,急忙撒手,饶是如此,那股真气打出,差点将赵世雄面皮划伤。  七甲突然遭此变故,吓得魂不附体,一面因为冒犯师兄,一面因为被识破机关。于是,七甲跪倒在地,“师兄饶命,那日小人见罪于大小姐,被她每日罚倒立,双臂几欲作废,别无他法,依照枯文阁中藏书导练气血,只盼能缓解疼痛,却不成想得了怪病。”七甲喘了喘气,接着说道,“每日间腹中绞痛难忍,气血翻腾,随时便有刚才的事情发生。”  赵世雄神情舒缓起来,“原来如此,早就听闻师傅说过,你筋骨与寻常子弟不同,想必与常年劳作有关。只是气血可不是随意乱动的东西,它连五脏,经六腑,过三焦,由表及里,莫不与之联系,保人生周天只运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头参照《灵枢.海论》好好调理吧。”  “小人谨记在心。”  话毕,七甲掏出怀里的书信呈上赵世雄,“大小姐令小人将此书信传与大师兄。”  赵世雄眉宇一震,“你且拿回去送还她,教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一朝零落江湖梦,万劫不复儿女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甲起了个大早,重新翻出《黄帝内经.灵枢.海论》,仔细品读起来,并依照书中所言,按压‘足三里’位,腹内痛苦果然减轻。于是,当下便将人身周遭之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十五络脉默记于心,于书阁僻静处暗自运功疏导,徐徐贯通,渐渐融合阴阳二气于丹田,腹痛之疾大有好转。  一番调理之后,七甲复又从那书架最深处掏出那本《乾阳手印》,将之与灵枢内经参照研读,却见两者理论大相径庭。《灵枢》起于黄帝,通篇主张气血周流,阴阳平衡,旨在研究脉络穴位及砭石施针之法,流传后世,惠及普罗大众。《乾阳手印》却穷尽力气将阴阳二气分而贮存,一脉汇于丹田,一脉蓄于潭中,如此这般便不堪调和,阴气沉而郁结,是故腹中积疾;阳气生发不止,往往充斥体表,作不安定之像。  七甲继续深读两部,渐渐通晓个中道理。所谓天地初始,太极唯一,分而阴阳两仪,此消彼长,循环往复,却未曾增减。人身太极之道亦是如此,阴阳皆有定,全作周而复始之运行,倘使自己气血运行有度,可快可慢,则虽然按照《乾阳》修习,却不至于阴气郁结,阳气浮躁,亦可益筋锻骨,使四肢百骸气力充盈。于是每日运气调理,那《乾阳手印》的病根儿渐渐拔除。  这日,七甲练功完毕,仍旧辰时开始倒立读书,已读至阳明《传习录》,念到“存天理,灭人欲”一节时,枯文阁忽有人走进来,七甲倒立着身子,起初看的并不真切。但见他青质金蟒袍子,毛青布靴,须发花白,黑纱银绦网冠,紫檀发簪,目若无光,齿边咬恨,枯容满目,眉目留仙。真是:不见阎王人间来,道是东华下尘寰,威慑楚河三秋里,凋敝繁花四季开。  原来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枯灵子,南宫百炼。  “阳明先生说得好啊。”  七甲慌忙站直身子朝枯灵子行礼。  “弟子不知掌门驾临,有失礼节,情掌门恕罪。”  枯灵子豁达一笑,“不妨事,难得你有这份上进心,肯在读书上下功夫。可是为何要这般读法?”  七甲心下有意爱护大小姐,不慌不忙的答道:“弟子卑贱之人,难得掌门爱护,说是罚我在此受过给旁人看,其实要做的事情着实少的紧。等这戴罪之身重回到柴房,怕再也拎不得水桶,背不了柴,方才练着膀子,不要落下了力气。”  “呵呵呵——”枯灵子捋了捋胡子,“难得难得。想我枯木剑庄之中,整日安享衣食却不思进取的弟子岂在少数,倒是你一个小小的下人知道居安思危,不忘本分,锐意进取,羞煞多少自诩侠客的人。”  “弟子朽木糙石,怎敢与众位师兄弟相提并论。”  “罢了,从今日起,你便在枯文阁听候差遣吧,不用再回下房去了。”  七甲闻言,如遇天恩,“谢掌门抬爱,七甲定当勤勤恳恳,实心用事。”  “好啦好啦,今日午后,江东大儒要来我枯木剑庄论道,你且去准备一下一应招待事物。”  “小人遵命。”枯灵子吩咐完便去了,七甲自去筹备不提。  晌午一过,枯灵子便携掌门夫人及小姐们陪着一位翩翩公子来到枯文阁,七甲已备下茶水果馔在枯文阁倦思亭恭候。只见那公子生的灯人儿一般,一袭素净丝绸长衫,面目清秀俊朗,脸庞瘦削,长发披肩,右手执一面画扇,左手背在身后,行止带风,不落俗尘,正与枯灵子谈笑而来。  “洛某才疏学浅,今日来枯灵剑庄问道,多有叨扰!”  众人落座,枯灵子居上首,那书生居客位,余者依次序而列,七甲在身后听差。  “哎——”枯灵子一摆手,“哪里的话,圣人之言乃经世之根本,只是后人多有误解,多议多闻方能得其精髓,是好事,洛兄不必过谦。”  “这就是了,方才提到‘存天理,灭人欲’者,晚生却有不同的见解。”  “哦?”  “自程朱理学开始,便似掌门所言,对圣人之言颇有误解。在下以为阳明先生所解才是正解,譬如孝心,发而始之即是天理,至于何事何物能表其孝心,无须受那世俗礼节所扰,若发乎孝,一粥一饭即是孝;若只是年岁节日世俗定例,虽锦衣玉食,不足以称孝。此一节‘存天理,灭人欲’方是圣人之言之大道。”  “老夫以为程朱无错,错在人心是尔。”  “前辈作何解?”  “正所谓大道无形,人心敬畏。天理无穷,人心应有神明,洛先生岂不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心向善,向礼而生自无须说什么,可人心不古久已,似这般发乎心而见于行,罔顾规矩法度,国何以为国,家何以为家?”  “前辈说的不无道理,华夏大地自炎黄以来,礼崩乐坏于周,法度严明始于秦,圣人有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自古没有一朝统治者希望民心涣散,故程朱理学才得以发扬光大。”  “先生此言差矣!”  枯灵子和书生一愣,却见说话之人乃是一旁的小厮,七甲。  “放肆!”南宫楚湘起身走到七甲面前,“你个小小的仆人,也敢搅鸿儒论道,妄谈圣人之言,还不快退下!”  南宫楚湘有心要袒护七甲,为她作赵世雄的书信使,是故怕掌门重责,先欲打发他下去。  “且慢!”书生折扇在手,起身作揖,“在下洛书魂,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先生不必认真,这是本门杂役粗使小奴,不识规矩,唐突了先生。”  “掌门,今日即是论道,便只要是道里之事,皆可论得;道中之人,皆可议得;圣人之言,乃是普世之理,又何曾有高低贵贱,门第之分呢?”  “既然如此,七甲!”  七甲方才听得饶有兴致,加之近几日颇读得些儒家学说,兴之所至,口无遮拦,话刚出口,便知不妥,已自战战兢兢。  “你但说无妨。”枯灵子望着七甲缓缓说道。  “小人遵命。”七甲从后面慢慢走近前来,“小的刚才说先生此言差矣,皆因先生以为程朱理学之广大,皆因朝廷扶植,以巩固皇权,在下却不以为然。王守仁自其门人编纂《传习录》以来,莫不以之比较孔丘,道是‘立德,立言,立行’之集大成者。然阳明先生并非否定了程朱理学,甚至可以说,阳明心学乃是程朱理学的延续和发展。”  洛书魂轻摇纸扇,静听沉思,出神的望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厮。  “阳明之‘存天理’,其‘天理’何也,小人不才,以为当作‘天道寻常之理’。此‘理’亦是程朱之天理,而并非朝廷统治强加之理。自古以来,儒家子弟集大成者莫不主张此‘理’发乎内心,只不过往往被皇权利用罢了。”  “但反观儒道之存亡,若非此一节可被利用之处,岂不教始皇帝焚作扬灰,埋于黄土了么?”  “哈哈哈哈,说得好,实在是畅快人心。”  七甲一席论调,只把洛书魂听得抚扇叫绝。  七甲打躬作揖,低下头去,“不止先生,适才掌门师尊的论道,弟子也有话说。”  “七甲!”南宫楚湘拍案而起,“你想欺师灭祖么?”  “湘儿不得无礼!”南宫百炼置七甲之言辞若罔闻,“先生面前,休得无礼,今日只有论道之弟子,却无师徒贵贱之分,”枯灵子看向七甲,“你但说无妨。”  七甲松了口气,复又说道:“师父说及‘人心不古’,不可妄自发乎心而见于行,这却不是阳明先生所说发乎心的‘理’,‘理’者,顺天道,应民心是也,那一干为非作歹之意断不可称之为理。更古华夏,未尝有传至百代者,皆因将外在之理,朝廷之理,君父之理强加于人,以致民沸如水,何止朱门酒肉,路有死骨,便是烧杀抢掠,害的人家破人亡,朝廷法度又有几时惩戒的到?”  七甲言及于此,怒火中烧,身体不断颤抖,脸色通红,豆大的汗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正是:  朱门酒肉堪拾遗,路有死骨禽兽戏。  从来石崇竟攀附,落魄潘安受人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兄弟此言差矣,”洛书魂一挥间收起画扇,目不转睛的盯着七甲通红的脸,嘴角含笑,落落大方的走到跟前,“华夏传至今日,几时没有朝廷,几时没有法度?便是幽王烽火之后,尚有诸侯分而治之;你看安史之乱者,不也生出五代十国么?国者,生民之意志,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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