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监狱阵容,实在不好搭配,打到了御灵第三层怎么打最后一关,帮帮忙呗

《在特殊监狱里》卷一 画地为牢 第一章 低头认罪博主:于艾平& 发表时间: 18:11:43 &&&&&& & & &一&  门被锁死了,小屋里一片昏暗。  “开门,让我出去,”我昏头昏脑爬起来,扑向紧闭的大门,用拳头擂动门板。“不许打我妈!”  “你们……还我孩子啊!”母亲绝望地哭叫,肝肠寸断。  外屋的皮鞭棍棒呼啸着,落在人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造反派凶狠地斥骂着:“孙志刚,滚不滚?不滚就打死你!”  “你们打死我吧……还我孩子!”  “把她拖出去。”我听出这是校革委会主任白脸狼的声音。  教导处大门咣当一声撞开,大概是被哪个人踹开了,皮鞭声、厮打声、呵斥声、喘息声乱成了一团。好像有人在推搡母亲的脖子和后背,喊叫声不绝于耳。  “打……我就不信打不跑她!”“还我孩子……”母亲仍在嘶哑地喊叫,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之后一片寂静。“放我出去……妈妈――妈妈呀――妈妈!”绝望和愤怒的情绪久久折磨着我,使人失去理智。我拼命用肩膀撞击门锁,敲打着门板,他们都去整治我的母亲,暂时把我搁在了一边,外屋没有一点动静。我趴在门缝上竖起耳朵倾听,确信过自己的判断颓然瘫坐在门板下。我自投罗网,落入虎口了!我想象着母亲被他们一路拖出学校大门口,连踢带打,浑身血污泥土,悲恸欲绝。我甚至恨起我自己,不该轻易相信军代表的保证,如果我坚持不贸然跟母亲返回学校,母亲也不至于遭此毒打……经过一阵折腾,我由痛哭变成抽泣,最后只是默默地流泪。我那时还不懂得,一个人一旦被列入批斗对象,失去人身自由,他的噩运就开始了。仍然自己安慰着自己,没什么大不了,抓起来就抓起来吧,我不是走资派,也没反党反社会主义,能拿我怎么样?不就是大闹过一次课堂么,顶多是教育教育我,写一份检查公开向老师和同学们道歉,撑破天再让我和家庭划清界限吧!我坐在地上哭够了,眼泪也使心情轻松些,意识到再哭也没有用,眼睛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这间小屋在教导处最里面,是学校的广播室。一扇窗户挂着厚厚的红绒布窗帘,挡住窗外昏暗的日光,窗帘用的年头已经不少,连褶裥都磨破了。门旁摆着一张三屉桌,桌上放着一台四方形扩音器,一个裹红绸子的麦克风,靠墙并排摆着四把椅子,再就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过去上课,每到课间操时扩音器就放出广播体操音乐,催促孩子们走出教室在院子里列成体操队形锻炼身体。现在却变成两派革命师生争夺的宣传阵地,不放广播体操音乐了,整天播放毛主席语录和造反派参加行动的通知。第一节下课的钟声响起来,院子里充满了孩子们的喧哗声,他们嬉笑打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刺得我心里阵阵发痛。要知道这是不可思议的,同样是孩子,他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学习,我却凄凄楚楚地东躲西藏,太不公平了!我揉了揉眼睛,走到窗口扒开窗帘隔着玻璃往外望去,外面天空阴沉沉的,时而落下几滴雨点,就像我此时无着无落的心境。孩子们却不在乎雨滴,他们在湿漉漉的院子里相互追逐,尽情享受着短暂的课间休息时间。有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发现我,脸蛋贴着玻璃朝屋里窥视,小鼻梁都挤扁了,显得那么滑稽可笑。我没好气地握起拳头轰他们不要挡我的视线,若在往常他们早吓得一溜烟逃掉了,此刻却像商量好似的,一齐后退一步对我做起鬼脸大喊:“走资派狗崽子,你敢!”好在上课的钟声响起来,刚才涨潮般涌出来的孩子又落潮般退去。“真是反啦,连低年级的孩子都敢嘲笑我,骑在我脖颈上拉屎!”心里不由一阵酸楚,真想砸碎玻璃揍塌他们的鼻梁。院子里已阒无一人,孩子们全进教室上课了。雨停了一阵又下了起来,比先前下得还大,地面已经湿透,有些地方流成一道道细小的水沟。转眼之间,我看见白脸狼和几个红卫兵打手走进学校大门口,赶紧放下窗帘一个箭步返回到椅子前坐下。  屋内重归黑暗,我的心也跟着阴暗起来。我屏息敛气地等待造反派闯进来,想着该如何对付这些家伙们。情况十分严重,不过还不是完全绝望。我有一个老主意,不管问什么就是死鱼不开口,点头或摇头。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这是母亲教给我的自我保护的办法,等晚上回家和母亲商量后再决定如何答复他们提出的问题。转念一想,要是他们逼我开口,像打母亲那样打我怎么办?我蓦然一惊,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血管里的血都凉了。我怎么从没想过他们打我怎么办?难道真能发生这种事……那我就咬牙挺着,像电影中的革命者那样坚强,宁死也不投降。我是否小孩子气,多虑了?我在电影和书报上从没看到有收拾孩子的事情,无论古今中外哪朝哪代,好人和坏蛋都对孩子手下留情,呵护孩子,原谅孩子,放孩子一马。人类自有历史和文字记载以来,无论全世界哪个国家,上下五千年,也从未有过迫害孩子的先例。我读过长篇小说《苦菜花》,记得很清楚,日本鬼子逮住娟子的母亲和她小妹妹儿,虽严刑拷打过母亲,却没动小女孩儿一指头;我也看过电影《在烈火中永生》,印象非常深刻,国民党特务把小萝卜头的父母关进监狱,且允许小萝卜头自由玩耍,放蝴蝶……毛主席和他的各级革委会领导,怎么可能还不如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允许部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打一个无辜的孩子!不,不可能的,他们若打我,我的母亲不会答应,全厂干部职工都不会答应。邹少将那次打我后激起多大的民愤,简直人神共怒……我天真地断定造反派和红卫兵只能斗走资派,打大人,迫于影响和舆论也不敢动我一巴掌,于是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屋里捂得严严实实,闷热不堪。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焦急地等待白脸狼他们进来好早说早了,回家看看母亲被打到什么程度,是否应该送她去厂里卫生所治疗一下。我明明看到白脸狼回来了,他们为什么按兵不动呢?以后我才懂得,造反派审讯牛鬼蛇神和走资派时,必定先让你等上一阵子,对被整的人实施心理战术,让你的心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给你个“下马威”,削弱你的抵抗意识。我把椅子挪到窗户旁,脑袋趴在窗台上,无精打采地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阵,大约又等了半堂课时间,仍然不见动静。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置我?什么时候有人来?昨天夜里没睡好觉,今天一大早起来又和老头鱼他们砍了一阵子柳条,又困又累。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七上八下,索性什么都不琢磨,昏昏沉沉打起盹来……&& &二&  门开了,一阵凉风透进闷热的屋子,有人厉声喝道:“站起来!”我的面前站着迟司令、小不点和谭老西子,还有一个初三的学生,我过去不太认识,只知道他是爱国菜社来的孩子。母亲任糖厂子弟学校党支部书记时,为解决附近农村的孩子就学难的问题,曾破例吸收不少菜社的子弟入学。记得爱国菜社还给糖厂子弟学校送来一面锦旗,感谢工人老大哥对农民兄弟的帮助和支持。  “你聋了!”迟司令吼道,朝我挥舞手中的钢丝鞭。&&&&我盯着钢丝鞭,慢慢站起身。这把钢丝鞭是特制的,由几股细钢丝拧成指头粗细,一头包着红布做把手,富有弹性的鞭梢左右乱摆,扬起来一闪一闪,像毒蛇一样在人眼前晃动,煞是恐怖。谭老西子嫌我动作迟缓,扯起我的脖领摔去,我趔趔趄趄向后退去,身子一下撞到墙壁上。屋门开着,他们四个都比我高出一头,像一堵墙横在面前,白脸狼没进来,显然,他是幕后操纵者。“滚出去!”没等我稳住身子,小不点又一把推过来,将我踉踉跄跄地推出门外。从黑屋子里一下子走出来,教导处的办公室里满是阳光,晃得我眼花缭乱。白脸狼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的头顶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伟大领袖居高临下微笑着,和蔼可亲地望着我,白脸狼也在一只手摁着桌角,死死盯住我。他的脑门头发稀疏,眼睛里闪着寒光,透着阴险毒辣,令我不寒而栗。我听母亲说过,白脸狼因贪污罪蹲过监狱,出狱后被厂里定为坏分子,他骨子里恨透了糖厂的领导。文化大革命运动初期沉渣泛起,鱼目混珠,他假装积极,浑水摸鱼,摇身变为厂里的革命造反派,成了进行阶级报复、整走资派的急先锋。  “低头认罪。”迟司令从背后命令我。我不理睬他,头仍旧高高昂着,迟司令一巴掌打在我后脑勺上,顺势压住。我倔犟地抬起头,他揪起我的头发再次往下压,我挣扎着大叫:“我没罪!”“算了算了……我先和他谈谈,你们休息一下吧。”白脸狼操着公鸭嗓干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摆摆手。我看这是事先策划好的,他们全是一路货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正在上演一出丑剧。迟司令和两个打手气乎乎退进里屋,砰的一声关死屋门,留下我和白脸狼单独谈话。“坐下吧。”白脸狼指着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说。我不坐,脸扭向一边,不愿看他那狼一样的眼睛。“于艾平,念一段毛主席语录。”他翻开《毛主席语录》递过来,让我读他指定的那条语录:“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我朗诵作文似地读过这段语录后,他转入正题:“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明白吗?”  我摇摇头。  “我们让你想这么长时间,你应该主动向校革委会坦白罪行,争取从宽处理,别的出路是没有的。”白脸狼点着一支香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吐出一长串白色烟圈,拐弯抹角地套我的话。“你岁数还小,是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不像你那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狗爸,抱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了。你不爱听,事实如此。也许让你知道更好,我们想挽救你,不再受你狗妈的蒙蔽,争取回到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边,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不是阶级敌人,也没什么坦白的。”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爸妈也不是狗,是人。”  “你真这么认为……就没有别的回答我吗?”  我毫不犹豫点头。  他看我一眼,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承认错误是痛苦的,也许你说过和做过的事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别这么嘴硬,你会后悔的……你没反对过文化大革命,反对毛主席?”  “这肯定弄错了,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于艾平,不要抱侥幸心理,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红卫兵都纷纷起来揭发你了。校革委会已掌握确凿证据,我们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必须端正态度,重新做人。”  我被这当头一棒打蒙了,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能揭发什么,我又有什么罪证?实在难以想象。“我苦口婆心挽救你,别不识好歹,像大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白脸狼有些恼火,夹烟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不停抽几口烟后,作出明显克制。“听我说,抗拒是没有用的,面对无产阶级专政的铜墙铁壁,只能碰得头破血流。放聪明点,你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能翻天么?不能。我们奉劝你立即悬崖勒马,不要负隅顽抗,拒不交代问题,自取灭亡。”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我大闹课堂,为我父亲翻案还有点谱。至于反对文化大革命,反对毛主席纯粹是胡说八道。屋里充斥着一股劣等烟草的味道,我不想再待下去,对他的动作和口气感到无法忍受,想尽早结束这种荒谬而又令人讨厌的谈话,眼睛转向门口。  “想回家吗?”他看出我的心思,用一根手指敲着桌子,冷笑一声。“恐怕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  “你是个有组织的学生,不交代罪行,校革委会不答应,广大红卫兵小将也不答应。”  “我退学了,你管不着。”我赌气道。  “什么时候退的?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我回家了。”我看到他一脸惊异,一阵得意,猛地转过身子朝门口走去。  “于艾平,站住……”他拍案而起,连连用拳头砸向桌面。“放肆!”我故作糊涂地回过头:“还有事么?”白脸狼气歪了鼻子,一改伪善的神态,原形毕露。他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桌面吹胡子瞪眼:“别看你人小,心眼可不少,你妈把你惯坏了。既然你拒绝校革委会的教育,改过自新,我要把你交给红卫兵,让革命小将采取必要的行动帮你端正态度,到那时你就会老老实实了!”他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特别强调“交给红卫兵”这几个字。我对他的发作报之一笑,不明白“交给红卫兵”意味着什么?我正琢磨之际,迟司令从里屋如狼似虎冲出来,不由分说,拽起我的领口拖进小黑屋里。打手们早就等着白脸狼这句话,全按捺不住了。  “太猖狂啦,你个小狗崽子。”黑暗中有人吼叫。  我置之不理。  “你反对文化大革命!”  “我没……”话音未落,后脑勺上响起一声炸雷,一个“脖溜”使我仆倒。打手们全饿虎扑食一样冲上来,踢我的身子,打我的脸颊。眼前金花乱冒,脑袋里轰轰作响,我不知道如何抵挡四面八方的拳脚,脸部紧贴着地面,只能凄厉地嚎叫。小屋捂得严严实实,外面听不到哭叫,听到也没人过问,“文革”期间惨叫到处回荡,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打得更加凶狠了,我像破水桶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混乱之中,我一把抓住迟司令的腿部死死抱住。他气急败坏地来回使劲儿甩动企图摆脱我,扬起钢丝鞭抽我的脑袋、脊背、大腿,但怎么也甩不掉。我想起父亲打我时曾咬过他,这也是一个小孩最有效的反击绝招儿,于是一口咬住迟司令的脚脖子,上下牙一合狠狠咬下去。迟司令杀猪般嚎叫起来,打手们上前拼命厮打我,我的心中燃起造反者的怒火,同时感到绝望和疯狂,就是坚决不松口。&有人举起椅子砸向我的脑袋,我哼了一声松开嘴巴……&& &&三&迫害仍在继续。一盆凉水浇在脸上,我苏醒过来。我躺在血污里慢慢睁开眼睛,身旁是一排腿脚,一只脚拨拉着我的脸颊。我感到头疼欲裂,周身发胀,抬起头来,见迟司令的脚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顿时有一丝兴奋:“我反抗了,你们也挂彩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牙还痒痒的呢。一只手把我拎起来搡向墙角,人总算倚着墙角站住了。我狠狠瞪向他们,把这些狰狞的面目印在脑海里,印在骨子里,永生永世也不能原谅。迟司令是学校红卫兵总部打手头子,尖脑袋,猪肚子脸,一双细长浑浊的眼睛,愚昧凶残。他身穿黄色的仿制军装,头戴一顶黄色的解放帽,腰间扎着一条皮带,胳膊上戴着红袖章。可一点都不显得威武挺拔,关键是整个人的身材比例失调,上身长下身短,没有屁股和腿。他身旁的小不点,矮小单薄得像根麻杆,一顶翘翘的帽檐遮住肿眼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厚厚的下嘴唇向上翻翻着,典型的“地包天”。他说起话来是个结巴,最好不要狞笑,一笑嘴角便咧到耳根旁。我身旁的谭老西子,也是学校著名的打手之一,迟司令的应声虫。他四方脑袋,四方脸,四方鼻孔,四方嘴,连那眼睛也像四方的。若从他的眼睛画起,再往下画鼻子、嘴巴,一个四方套着一个四方,整个脸颊就是个大四方块,特点最容易叫人记住,即使烂得光剩下骨头,我也能一眼认出他。至于那个五短身材的“菜社”,我不明白他怎么也混在打手之中,打人最凶。过去学校开批斗大会从没见他伤害过老师,母亲也没提过他的名字。回想起来,我脖颈上响起的第一声炸雷就是他打下的巴掌,我猝不及防一个跟头仆倒,他却咬牙切齿骂道:“打死你个狗崽子!”我盯着他们,恨不能生吞活剥这些家伙。“你到底认不认罪?”迟司令说,“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对,”谭老西子跟着重复,“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你们敢再动我一指头!”&我吼道。  坐在椅子上的打手们莫名其妙,都不无期待地盯着我,看来他们认为痛打过我一顿之后,效果立竿见影,很可能已经使我改变脑筋了。  “我告我妈去!”  尽管我的声音很低,也很微弱,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到了,竟哈哈大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迟司令收住笑声,恶狠狠说:  “你妈早被我们打服了,告她去吧。”  “低……低头。”小不点拽起我的头发往下摁去。  我有准备,猛一甩脑袋挣脱开,运足力气一头撞他个仰把叉。没等我扑上去,马上有人拧住我的胳膊,七手八脚制住我。小不点爬起来狠狠掐起我的脖子,快掐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时又一拳将我打出去。四个打手接着各站一角打得我忽而向东倒去,忽而向西滚来,翻来覆去,周而复始,鼻孔冒血,天晕地转……他们打尽兴了,搜过身,用一根细麻绳把我的双手捆在桌腿上,悻悻地回家吃饭去了。&&& & && &&&四&&一上午的酷刑,令我精疲力竭。汗水和泪水使头发黏结在一起,周身都肿胀起来,比平常扩大一倍,到处都是被打伤和摔破的地方,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一开始的时候每落下一拳、一脚、一钢丝鞭,身上都刀割般剧痛。渐渐地,我不再感到疼痛了,只听见拳头砰砰地响,身上木木的,犹如棒子打在破麻袋上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疼过劲儿了吧?屋门没锁,半开半掩着,屋里更加闷热了。我躺在桌子下面,汗水和血水流了一地,嗓眼里冒烟,嘴唇焦裂,恨不能喝下一缸凉水。我试图挤出点口水滋润一下喉咙,嘴唇麻木得张开都费劲儿,一股黏腥的东西溢出嘴角,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下巴肿得像水瓢……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口哨声和歌声,此刻听到这些喧哗似乎比什么都难过,我的自由、人格和尊严已不复存在,也再不想在窗口露面,怕同学们发现我被关在这里丢人现眼。家住糖厂大院里的孩子都回去吃午饭了,而院外带饭的孩子已吃过饭,正在嬉戏。我听到有人推开外屋的大门,一个女生哼着歌儿走了进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她一阵风走进里屋,眼睛里闪现着快乐的光芒,由于屋内黑暗,没发现蜷缩在桌底下的我,直接奔向窗户拉开厚厚的绒布窗帘,推开一扇窗子。阳光瀑布似地泻进屋里,风儿也钻了进来,她转过身,欢乐的歌声戛然而止,“妈呀”一声吓得双手捂住脸颊。也许我已面目全非,不成人样,她没有认出我是谁来,我却认出她是我同班同学李萍,学校的播音员,每天中午12点都准时来广播室转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在我的印象里,李萍是个美丽的小姑娘,扎一对短辫儿,穿一身真正的草绿色军装。她是“文革”前一年转学进我们班的,父亲是军官,家住糖厂东大门对面的301部队大院里。那年月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军人的地位至高无上,部队子弟也风光无限,单凭那身盖戳的军装就令工厂的孩子羡慕不已。因为它代表一个人身份,代表一种地位,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李萍从小在南方长大,普通话比我们东北话标准,能歌善舞,落落大方,和男生打交道一点都不扭捏。不像白土地的孩子连男女同桌都觉得不好,非要在课桌上划一道线,谁都不得越过“分水岭”。李萍心地善良,嗓子好,但学校开批斗大会时却拒绝上台领呼口号,也从没动过老师一指头。  “李萍。”我翕动着嘴唇说,听上去竟不像自己的声音。  “于艾平!”李萍放下手掌,惊讶地说不出话。  “帮帮忙,水……”  她惊恐地走过来蹲在我身边,眉头紧蹙,仿佛没听清我低低的话语。  “我渴。”  “等一下。”  她起身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工夫端回来满满一茶缸凉水。她想了想,把一根短辫儿甩到背后,蹲下身子去解我手上的绳子。我摇晃着脑袋不让解,怕打手们撞见没事找事大家都不好。李萍还是松了松桌腿上的绳子,扶着我艰难地坐起来,我侧身靠向墙壁,仰脸张大嘴巴示意往下倒水。李萍举起茶缸小心翼翼往我的嘴里倒去,水小溪一样流下来,源源不断流进我的喉咙里。她的手一抖,人好像抽泣了一声,茶缸里的水晃出来流我一嘴一脸,但我没法儿擦,仍旧一口不罢一口地喝水。喝完一缸子还觉不够,她又跑出去打了一次水,我贪婪地喝下整整两大茶缸凉水,心里觉得甘露般甜美。  “还喝吗?”李萍放下茶缸,她的大眼睛里泪水盈盈。  我摇摇头,顿觉脑浆直晃。  “你不是跑了么?”  “他们把我骗回来了。”  “那天李老师批评你……你说得没错,我很难为情。”她难过地低下头,“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真不像话!”她的话深深地感动我,我眼圈一热差点没流眼泪。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有一个善良的小姑娘说出几句真心话,怎么能不叫人感动。我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我没错,是这个时代疯了!但我是个小男子汉,怎么能当女同学的面流泪,还是硬硬忍住了。  “疼得厉害?”她关切地问。“不,你走。”我要她赶快离开,以免受到连累。  李萍没放广播,重新关上窗子,放下绒布窗帘,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她,在以后那无数次批斗我的大会小会上,也没发现她的身影。一直到初中毕业同学们离校,上山下乡或者走上工作岗位,也不知道她分配到哪里去了。可就是这两茶缸凉水,让我挨过头一次皮鞭棍棒的严酷考验,终于咬牙挺了下来,没有向造反派打手们屈服。时至今日,我的记忆里仍旧珍藏着她美好善良的身影――一个梳着短辫儿的南方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端着一茶缸水,蹲在一个血肉模糊的小男孩面前,满脸同情和愤懑,竟敢道出连老师也不敢说的公正话。即便在那漫长的腥风血雨的日子里,我也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人人心里都有杆秤,一个人的好坏自有公论,乌云永远也不能长久地遮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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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16-02-26 14:12
在特殊监狱里》卷一 画地为牢 第二章 走向特殊监狱博主:于艾平& 发表时间: 12:44:53 &&一&我靠着桌角迷迷糊糊坐着,脑子里很想搞明白,自己是怎么陷进这个局面里来的?他们又掌握了什么情况?打算怎么处置我?下一步还要干什么……迟司令他们进来的时候,天黑了。小不点解开桌脚上的绳子磕磕巴巴说:“起……来,狗、狗崽子!”  我站起来,活动麻木的双脚。  “你很傲,是不是?”迟司令盯着我问,“你还当自己是厂长的公子,高人一等,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老子今天就治治你的傲气,叫你明白工人子弟是不好惹的。”  我沉默。“你坦不坦白?”  “我要回家。”我用发哑的声音说。  “哼,想的倒美,你的问题性质变了,”迟司令强调说,“是敌我矛盾,不服就送你蹲笆篱子。”  “一点没错,你的问题性质变了,是敌我矛盾。”谭老西子接着重复道,扔下两件衣服,是我的短裤和小背心。见我没法儿拿,又尴尬地捡起来。  “为什么?”看上去我一定大惊失色了。  “听着,于艾平,你现在是现行反革命分子,政治犯……想坦白还来得及,我们送不送你去市里蹲笆篱子,就看你认罪的态度了。”  “我没什么可坦白的。”  迟司令勃然大怒,将我推出门去。  他们怕我逃跑,用一根绳子牵着我,推推搡搡走进黑暗,我走在前面,头脑清醒了许多。说实话我确实有点害怕,“文革”期间现行反革命是最严重的罪名,简直比十恶不赦的刑事犯还可恶。我听说许多单位都有这样情况,如果造反派想整一个人,用尽逼、供、信的手段还整不出什么材料,山穷水尽,就给你扣上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轻则关进大狱,重则拉出去枪毙。转念一想,反正事情已到这一步,害怕也没用,索性横下了一条心,听天由命,由他去吧,不这样也没有办法。我歪歪斜斜地走在前面,反倒从容起来。走出学校大门口,抬眼四下寻找公安局的警车,校门口空空荡荡连个车影也没有?我回头看看押我的人,他们也在观察我的反应。  “向左。”有人低声说。我们朝左拐去,路过俱乐部、食堂、卫生所、幼儿园,走向汽车库,我想校革委会很可能是和厂里联系好了,派车送我去市里的公安局,他们一定是这个意思。夜色很黑,星光暗淡,晚风飒飒吹来,比闷在小屋里凉快多了。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从心里往外感到这潮湿的夜晚是多么美好。路灯昏黄的光映照出一排一排红砖房,将我们这一行人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从黑暗走向光明,又从光明走向黑暗。迟司令嫌我走得快,拽紧牵绳使我很难迈开脚步,好像要有意慢腾腾地行走延长这段短暂的路程。我觉得背后的眼睛在盯着我,这又是造反派惯用的一种摧毁人意志的心理战术,如果你害怕被关进大牢,吓破了胆,肯定没走近汽车库就屈服了。我看到汽车库门前的灯光,那儿也没有一辆汽车,这说明厂里并没有送我去公安局的意思。若是出糖厂东大门到造纸厂乘2路无轨电车去市里,这时候最后一班公交车也停驶了,莫非我们要走着去公安局?脑袋疼痛起来,那一椅子砸得不轻,每走一步都犹如腾云驾雾。我们走过汽车库,拐上通往东大门的水泥大道,再往前就是制糖车间的巨大厂房了。后面恼怒地喝道:“向右转。”我顺着大道转向二楼办公室,继续向前走,我明白他们是吓唬我了,根本不可能去市里的公安局,如果去公安局何苦绕圈子,直接把我扔上车该多省事。他们的鬼把戏不攻自破了,只得把我带进三楼单身宿舍。我发现原来并没走多远,从学校出来直奔三楼单身宿舍不过一百米,我们却徒劳地绕了一里多地。  我被推进一层楼一个阴面的房间里。这间长方形小屋十几平方米,昏暗的灯光下,靠墙摆着两张光板床,一个长条木凳,一个红色塑料桶。隔壁是盥洗室和厕所,集体宿舍管理不善厕所到处漏水,我所在的房间墙壁渗出一大片水渍,潮湿阴冷,水泥地面因潮湿而发暗,连窗台下的暖气片也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屋子的窗户正对着锅炉房一面墙,仅留两米宽的通道,长满一尺多高的密集的狗尾巴草,用不着挂窗帘也没人能看到屋里情况。我要求上厕所,小不点极不情愿地给我松了绑(狗在不合适宜的时候要外出拉屎撒尿,主人的脸色可能就这样)。我顺便拎起水桶,想打回桶水洗洗身上的血汗。  小不点尾随我走进盥洗间,监视我的行动。听人家说,我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厕所用裤腰带挂在管道下吊死的。过去三九天我受不住露天厕所的严寒,大便经常往三楼单身宿舍厕所跑,可能是对父亲自杀的地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不愿再面对惨痛的往事?自从他死后我说什么也不肯再进这间厕所……现在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了。我把嘴巴俯在水池子里拧开水龙头喝个够,又洗了把肿胀变形的脸颊,走进厕所蹲在便池里大便。手被捆绑大半天,麻木得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解开腰带蹲下,小不点已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大声喊我快点滚出来了。我出来后打满一桶水,一回房间就换上母亲捎来的短裤、背心。窗子紧紧关闭着,空气不流通,屋里异常闷热,仿佛把白昼的热气全关在里面。三个打手坐在光板床上,摘下帽子扇着风,室内的气温仍在上升,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打开窗子通通风?  “滚到中间来,立正。”迟司令命令。  我站到屋中央,不知道他们还要怎样收拾我,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低头认罪。”  “你们血口喷人,我没罪。”又是老一套,我清清嗓子说。  “你有罪,反党反社会主义……本想把你送进笆篱子,还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坦不坦白?”  他们反复盘问我是否准备交代问题,我没什么可交代的,也没有罪,索性一声不吭。  “你想不想……争、争取从宽处理?”小不点结结巴巴插进来问,“回家……说话!”  “想。”我沉默一会儿,又开口了。  “你必须……端正态度。”“你们凭白无故毒打我一上午,应该赔礼道歉。”“你当你是谁,还是那个厂长的公子。”迟司令吼道,“连你妈都服了,何况一个狗崽子!“让我回家。”  “那你就待、待在这里吧,”小不点下巴朝前突出,嘿嘿冷笑。“直到彻底……坦白,我们对你做出……处理为止。”  “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坚持道,“你们不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明知故犯,无法无天,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混蛋!”  他们三个吼叫着一跃而起,迟司令一拳把我打倒在地,小不点和谭老西子扬起皮带没头没脑一顿狠打。这一次我没力气反抗了,再说反抗也是徒劳,一个小孩也不是三个半大小伙子对手。我抱着脑袋,大声嚎哭,期望惊动三楼宿舍的单身职工出来干涉暴行。小不点怕喊声传到隔壁房间,拽起我的一只脚扒下袜子,使劲儿塞进我的嘴里。  我昏死过去,又被反剪着捆绑起双手……&&&&&&&二&&  醒来,我躺在水泥地的一角,头靠着那个塑料水桶。下午的阳光幽幽从窗口折射进来,屋里一片昏暗。&&&&挨打的那种麻木和痴呆消失之后,脑子慢慢转动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噩梦一样叫人猝不及防,我万万没有料到,一夜之间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身陷囹圄,丧失了自由。我以为是在做梦周身却真切地剧痛,像钝刀子在一片片割我的肉,我想支撑着爬起来,双手却被反剪着,我想喊人帮忙,嘴里塞着臭袜子。身子底下又湿又凉,凉得腰和脊背都快失去知觉。腿倒是没上绑,于是就地翻滚,用脑袋顶住门框一点点朝上挪动终于坐起身子。头上昏黄的电灯仍旧亮着,窗户对面的锅炉房大墙严严实实挡住外面的太阳,致使屋里大白天也跟黄昏似的。看得出玻璃许久没擦过,上面布满灰尘和雨水流淌的道道,锅炉房里的鼓风机嗡嗡响着,像巨人在痛苦地呻吟。我一幕幕回忆起是怎么被他们骗回来的,怎么被关进这间屋子,不由一阵难过。胸部喘气都疼,胳膊上、大腿上净是血痕,连我自己都害怕起来。我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然遭此毒手?我屈起一条腿,挣扎起来靠门倚住身子,老半天才制止住眩晕,嘴里的袜子堵得我一阵阵恶心,要吐。看到床头上有一个挂东西的钉子,便跪在床板上将嘴对过去,用钉子帽刮住袜子一点点往外拽。我的努力终于获得成功,那只黑乎乎的袜子挂在钉子上了,人低下头去一阵干呕,什么都没呕出来。我的神志清醒起来,悲愤地转过身去用脚踢起门板。“开门――来人啊!”  没有人理睬我。我叫喊得口干舌燥,俯下身子跪在水桶旁,嘴巴伸进桶里面喝个痛快,然后研究起高及肩膀的那道门锁。打开暗锁我就能逃出去,再次逃到老头鱼的编筐营地去和他们一起生活,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安全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回来了……可怎么打开它呢?我转动着脑筋,张开牙齿咬住暗锁开关试图转动它,开关是椭圆形的,我咬住它转动了几次,嘴巴一酸锁舌又弹了回去。我转过身去背对着门,尽量高举起手腕试着拧开锁钮。企图再一次受挫,我个子矮,手指还差好大一截才能够到暗锁。我回到窗前的长条凳上一屁股坐下,想休息一会儿,竟灵机一动,站在条凳上不就够到门锁了吗?连忙背过身子用手拖过凳子踩上去,这下好歹摸到了锁钮……我压制住激动,屏息敛气倾听起周围的动静,窗外没有人影,走廊里也悄无声息,但单身职工快下班了。一时间脑海迅速闪过最佳逃亡路线,为避开人们的注意,我不能贸然穿过家属区,必须抢在他们前面顺铁道专用线逃到造纸厂,再绕道朝鲜屯水泵站去蛤蜊湾……我用双手轻轻拧开锁钮,深怕开门声过大惊动什么人,或者恰好造反派赶来受到更大的皮肉之苦。门没有拉开,我憋足劲儿再次拉了拉,门板咔嚓咔嚓响着就是拉不开。我醒悟了,外面还有道锁,原来他们早想到这一点把我反锁到屋里了。我沮丧地坐在光板床上,考虑着其他逃跑的办法。有人幽灵一样趴着窗口窥视,是小不点在察看动静。我放开嗓子大吼:“你们开门,我要回家!”  他狞笑着说了句什么,朝我挥挥拳头。  “回来,放我出去!”我无可奈何地大吼大叫,他扬长而去,留下我独自发作。东北气候冷,窗户都是里外两层,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他也听不清我说什么。显而易见,我的反应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我怒火中烧,登上条凳背过身子去拉窗户插销,我要反抗,拉开窗扇跳出去逃跑。我吃力地拔出底下的插销,怎么都够不着顶上的插销,但嘴巴刚好够到气窗挂钩,没费什么劲儿就打开了两层气窗。我听到外面的鸟鸣,呼呼的风声,一阵瀑布般的灰尘随风涌进闷热的小屋,对面大墙下有个堆满炉灰的垃圾堆,霉臭的气味自然弥漫进屋内。我噗噗吐着灰尘,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鼓励自己千万不要灰心。手够不着上面的插销可以用牙齿咬嘛。铁插销锈得厉害,我几次咬住插销把往下拉,硌得牙花子生疼依然纹丝不动……我跳下窗台,准备接受现实了。他们在离开之前做过周密的考虑,我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不过我仍不服输,要像电影里的革命者那样绝食――用最后的一点权利斗争!我想起从昨天中午到此刻粒米未进,却一点也没有饥饿感觉,有口气顶着什么都吃不下去。晚上有人送吃的东西我也决不动一筷子,出于人道他们不会看着我饿死,那么就得做出让步。窗外已是黄昏,光线暗淡下来,俱乐部的大喇叭放起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单身职工下班回来了,走廊里响起开门关门声,上楼下楼声,轻轻说话声,洗涮碗筷声。没人理睬我,谁也不知道有人被囚禁在这里。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枉自盼他们给我送饭来好有个表示抗议的机会,直到天色黑暗下来,也没有听到开门锁的声音。屋里亮着长明灯,外面的蚊虫冲着亮光蜂拥而入,小咬、蚊子、大马蚊子,甚至一只拉拉蛄都围着灯泡乱飞。我抬起眼睛寻找电灯开关,想关掉灯泡睡觉,墙壁上光秃秃的,屋顶下只剩个圆圆的灯线盒座,显然他们为随时观察囚徒的行动而事先拽掉灯绳。我无可奈何地再次登上条凳用脑袋顶死里面的气窗,光板床上没有被褥,没有枕头,只能将就着睡。我背过身去把换下来的长衣长裤卷成枕头,枕了上去,脊背刚一挨到床板,一阵剧痛使我差点喊叫起来。我发现有人趴着玻璃往里看,以为送饭的人来了,侧身而卧装作酣睡,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三&&  我睡得很沉,很死。第二天上午醒来,身上被蚊子咬起许多大疙瘩,奇痒难耐,腿上鼓起一个鸽蛋大小的包。我知道这不是打手打的,是大马蚊子叮的。这种大马蚊子是北大荒的“土特产”,个头有小蜻蜓大,大白天都肆无忌惮出来吸人血。我必须消灭它,但沿着四壁搜索一圈也没发现它的踪影。我翻下床,蹭了蹭蚊虫叮咬的痒处,转过目光想看看我睡着的时候是否送过饭。没有人进来过,除了床板、条凳和那个水桶,就是头顶上那盏布满灰尘的昏黄的电灯泡,还是我昨天观察过许多遍的情景。我略微失望地将目光转向窗外,黑乎乎的窗前仍旧是那面高大的墙壁,那个垃圾堆。所不同的垃圾堆边上有人倒些西瓜皮,我数了数一共有六块,一半白里带红的瓜瓤朝上翘翘着,残留着几粒黑色的瓜子,一半绿中带黑道的瓜皮扣在炉灰中,上面爬满绿头苍蝇,时起时落。脑浆晃得更厉害了,周身都在发胀,手指难以弯曲,脸颊尤其肿得厉害,要爆炸的一样难受。我趴在水桶边探进嘴去喝了一气,鼻子浸进桶中,冰凉的水镇住疼痛十分舒适。我琢磨着是否也将面孔探进桶里,可满脸血迹和尘土一洗水不就肮脏了吗?迟疑了一下,还是减轻痛楚为妙。我闭上眼睛深深吸足一口气,将整个脸颊浸在水里足足憋了一分钟。再抬起头来,水淋淋的脸部轻松多了,肚子却叽里咕噜叫起来,它在提醒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折回窗前坐在床沿上,搭拉着双腿不知所措。我的所有判断都失误了,他们的心狠手毒超出一个孩子的想象,竟然连口饭都不给吃,连个面都不照……是不是造反派忙着批斗别人把我给忘了?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昨天有人两次趴着窗子窥视,这证明他们并没有忘记我。我觉得孤独、寂寞,比饥饿和疼痛还可怕。我希望有人来,恨不能马上有人来,哪怕挨打挨骂也比现在的滋味好受些。右小腿肚子一阵奇痒,我低头一看,那只搜寻多次的大马蚊子正叮在我的小腿肚子上吸血,原来它躲在床下,现在却飞出来进早餐了。老头鱼曾告诉过我不用打咬人的蚊子,它自己吸够血会撑死的。我一动不动盯着大马蚊子,它非但没被撑死反倒叮过右腿又飞落在左腿上,真是欺人太甚!我猛然绷紧肌肉夹住大马蚊子吸血的“针”,掉过小腿肚子向床腿碰去,一家伙撞它个稀巴烂,殷红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下腿脚。我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想了一想,又一次登上窗台用牙齿去拽窗子上端的铁插销。我知道插销为什么锈住了,因为窗前常年有那个垃圾堆,以前的房客嫌有味儿轻易不打开窗户。我叼住插销把运足力气往外拉,但仅仅活动一点就再也拉不动了。我又加把劲儿,铁插销硌得牙齿嘎嘣一声豁开一块,牙花子流出鲜血,我连连吐着硌碎的牙齿和血水败下阵来。铁插销锈得太死,就是我的双手没被绑住,也得用螺丝刀子才可能撬开它。  我觉得饿,脑门上沁出一层虚汗。我的火气消退了,肚子里仿佛有无数个小虫在啃啮、撕扯肠胃,抠心挖胆。我把下巴抵在气窗框上,目光不由转向那几块西瓜皮。刚一醒来我并没在意,只觉得它们摆在那里有点新奇,现在却强烈吸引着我。我定定瞅着西瓜皮,看苍蝇悠然自得地围着它乱飞,口水流出肿歪的嘴角,肠胃里一揪一揪疼痛。我知道自己渴望得到那些瓜皮,哪怕吃上几口压压饿也好。虽说望梅可以止渴,但我此时怀疑这句成语的准确性,根据切身的体验,我看到吃的东西非但无法止饥,反倒饥饿感更加强烈了!我知道,再怎么一厢情愿也无法够到西瓜皮,只好沮丧地跳下条凳侧躺在光板床上歇息。去年母亲领我去北京看病时,我在那家小旅馆里学会如何抵御饥饿,一是多喝水,二是躺着不动,尽量少消耗体内的热量才可能坚持下去……我静静地躺着,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也睡不着觉。我想起母亲,想起姐姐妹妹,她们一定都难过得无以复加,时刻盼我回去。母亲是否已经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姐姐妹妹?不可能,她肯定隐瞒着我被骗回来的情况,以免她们焦灼忧虑……可是母亲你在哪里,我被关起来了,死去活来,多么想见一见你,扑进你的怀里啊。此刻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来救自己的儿子,哪怕能送一口吃的东西也能帮我挺住啊!&&& &&&四&&  母亲一刻也没停止救我的努力。母亲被迟司令他们打回家,连气带悔一头倒在炕上昏迷过去,下午醒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军代表。她气愤地质问他为啥说话不算话,扣押孩子?信誉何在,良心何在?军代表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推说自己不了解情况,待他弄明白情况一定想办法劝说造反派放孩子回家,并信誓旦旦请母亲放心,他们不会对一个孩子怎么样的。母亲再次轻信了军代表的谎言,老早做好蛤蜊面等待我回家过生日。直到那时母亲还以为她的儿子只是个顽皮的孩子,即使犯点小错学校教育教育也就算了,造反派不会拿我怎么样。母亲忐忑不安地等到傍晚,等来的却是气势汹汹的迟司令和几个打手。他们欺骗母亲说,有革命小将揭发于艾平写反标打倒毛主席,现在已被校革委会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送进市公安局拘留所收审,他们要母亲给我拿两件衣服好在监狱里换着穿。母亲登时五雷轰顶,几不欲生,她强忍住打击说:“我不相信,不相信,不能相信……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有这种事!”作为母亲,她坚信于艾平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从小受党和新社会的教育,决不会反对毛主席的。“如果真有谁揭发我儿子写反标那就拿出证据来,如果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在问题没有水落石出前不能随便抓人,赶快还我孩子!”“我们没工夫和你罗嗦,”迟司令说,“你要不揭发狗丈夫,顽固不化,你狗崽子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你找军管会要人去吧。”他们不再理睬母亲,管我妹妹要了两件衣服,匆匆离去。谭老西子和小不点临走前威胁母亲道:“你要是再敢去纠缠军代表,红卫兵就叫你不得好死!”我的母亲并没被恐吓住,她还抱有一线希望,跑到军代表的驻地要求他接见,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误会了,搞错了。传达室的人说军代表回部队学习去了,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返回糖厂。母亲万箭穿心,肝肠寸断,两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那一夜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到学校革委会主任家要人。白脸狼的老婆也是个造反派,她把母亲拒之门外冷冷说:“主任去市里开会了,有事到学校办。”母亲恍恍惚惚地返回家中,找了几件儿子常换的衣服,直奔造纸厂乘2路无轨电车去市公安局寻找我的下落。  在市公安局接待室里,母亲差不多等了一个小时,才出来一个戴红袖章的长着一脸横肉的办事人员。待答不理对她说:“我们查过,昨天晚上根本没收审过一个叫于艾平的男孩,你到别的地方查查吧。”齐齐哈尔专政机构各区县都有,查一个孩子不啻大海捞针,母亲犯难了,她想再打听一下到底上哪儿去查询,那人却冷若冰霜地拂袖而去。母亲又是愤怒,又是悲痛,怔怔地走出大门口,正碰上市公安局长在院子里打扫卫生。他也是山东人,是当年和父亲一列火车来东北支援建设的老干部。  “孙志刚同志,你怎么来了?”局长诧异地停下扫帚问。  “我来找儿子……”母亲收住脚步。  “孩子怎么啦?”  “被军管会抓起来了。”  “为什么?”  “造反派硬说他是现行反革命……政治犯。”  “荒唐,他才多大!”  “刚满十四岁。”局长听过母亲的诉述,愤怒地一拳头打在另一只手掌上。猛然,他想起自己已是走资派靠边站劳动改造扫院子了。头脑顿时清醒下来,抖抖地抽出一支香烟,手指哆嗦着,怎么也划不着火柴。“运动搞到这分儿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艾平在这儿么?”母亲失望地摇摇头。“孙志刚同志,别着急……既然没在这里,你去龙沙分局找找看。”  “老同志都被打倒了,”母亲的泪水溢出眼角,“我去求谁!”  两人一阵沉默。  “有办法,你去预审科找一个姓王的副科长,”局长终于点燃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来,渐渐上升,在乱蓬蓬的头发里缭绕。他考虑了一会儿,安慰母亲。“他是我的老部下,还没靠边站,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母亲马不停蹄赶到龙沙公安分局,满怀希望找到预审科。王科长倒很热心,富有正义感。他让母亲坐下来喝杯水冷静冷静,待他查一下于艾平究竟被关进什么地方再想办法解救孩子。但是王科长到处拨打过电话,一通白忙活,公安局内部也在造反夺权,信息系统十分混乱,他查过许多部门也没打听到我的下落。一时间,母亲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站立不稳。她流着泪告诉王科长:自己的丈夫被造反派关进牛棚整死了,一个寡妇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命根子,现在她的全部生命都集中在一个目标上――带着孩子活下去,找不到儿子她就不活了。母亲求他看在老局长、老同志的面上千万帮帮忙,尽快打听到下落救我出来。王科长很同情我们的境遇,他分析说,除刑事犯罪公安局一般不收审十六岁以下的孩子。现在是运动时期,很可能造反派抓人不通过他们,直接送往市“群众专政队”,那就说不准了。王科长请母亲先回家休息,只要力所能及的他一定帮忙,并答应要是我真的关在公安系统内,他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放孩子回家的。  万般无奈,母亲只得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回糖厂……&&
发表于:16-02-26 14:22
在特殊监狱里》卷一 画地为牢 第三章 熬 鹰博主:于艾平& 发表时间: 10:51:09 &&&一&&  我肌肠辘辘地躺在床上,眼看着阳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听到窗外有异样的动静,我抬眼望去。  是迟司令趴在窗户上窥视,察看我是否屈服了,想求饶。我漠然转过脸去,不想再看他那狰狞的面孔。“你们整吧,整死我也不服,你们以为我受不了,会向你们求饶,可我还能咬牙挺住!”我心里想着,索性闭上眼睛不理睬他,仍旧迷迷糊糊躺着,一侧胳膊压麻了,还是一动不动。我必须侧身而卧,一平躺脊背便压迫反剪的双手,疼得像着了火。我尝试趴着睡觉,不过那也不成,胸脯硌在光板床上时间一长喘气都困难,最后只得放弃这种卧姿……总之,无论平躺还是趴着都难以忍受,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位置,可能唯有侧卧才是最佳选择,这样可以让身体的重量压在一只手臂上,以便来回倒换着休息。中午,俱乐部的大喇叭又放出批斗大会实况,我没听清楚是在批斗谁,反正是在批斗市里的哪个领导。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打倒声震耳欲聋。我想捂住耳朵不听,但手被绑着,只得侧起脑袋压住一只耳朵,让噪音减少到最低的程度。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迟司令下一步拿我怎么办,会不会也像斗走资派那样批斗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以致全身都紧张起来。过去遇到困难总是可以依靠母亲渡过难关,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从没感到这样孤单过。况且我已领教过造反派的丧心病狂,原以为他们不会打一个小孩,照样打得我体无完肤。要是他们真把我揪出去游街示众该多丢人,有何颜面再见同学们,怎么好意思去上课?我吓得毛骨悚然,双腿瑟瑟抖动。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层皮,不,我决不能让他们肆意游斗。我想起父亲游街时的情景,眉宇间那深深的屈辱,那无言的愤怒。“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母亲说我天生就是个犟种,从不肯轻易低头认输。我就是一个犟种,要和造反派坚决斗争,哪怕被他们活活打死。假如红卫兵总部真的召开大会批斗我,我也要和父亲一样决不屈服,将当众一头撞去以命相拼……不知什么时候,大喇叭里的批斗会转播完了。屋子里静极了,我甚至能听到那只昨晚飞进屋里的拉拉蛄OO@@的爬动声。我坐起身子,望着那只拉拉蛄,它大大的肚子,一双紧拢的翅膀,黑亮亮的小脑袋,正沿着墙角笨拙地伸出触角,不紧不慢拖动身子寻找什么。本来,它是一种夜晚活动的虫子,白天是藏在洞里不出来游荡的,可能也和我一样难以忍受饥饿,才大白天出来寻觅食物了。  窗外传来隐隐的声音,我转脸看去,有一个人蹲在垃圾堆前,背朝着我捡东西,这是我三天以来见到的头一个生人,而且不是我最憎恶的造反派打手,心里一阵激动,连忙趴在玻璃上往外瞧个仔细。从背后看,我判断她是个姑娘,衣服邋遢肮脏,齐耳的短发披散成一团乱草,正在捡我上午观察过好久的西瓜皮。她直起身子转过脸来,把一块西瓜皮放在衣襟上擦擦塞进嘴里。我认识这个女人,她就是去年我们蹲宿儿时跟刘小伙开玩笑介绍对像的李疯子。我盯着李疯子吃西瓜皮,竟勾起强烈吃东西的欲望,哈喇子都流出嘴角……屋里暗,外面亮,李疯子并不知道有人盯着她吃东西,或许知道了也不在乎,贪婪地大口小口啃着白色的瓜瓤,嘴角噗噗吐出绿色的瓜皮,黑色的瓜子,像在有意馋人。我的嘴巴也下意识蠕动起来,腹部不停抽搐,胃壁磨得更疼了。  “李疯子。”我低低地喊出一声。李疯子一怔,警觉地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接着又捡起一块西瓜皮塞向嘴里悠然地吃起来。我急了,她已经吃下三块西瓜皮,再吃就没多少了。  “李疯子,给我一块吃。”我提高嗓门,每说一句话都要花很大力气。李疯子看见屋里的我,停止咀嚼,惶恐地捂住剩下的瓜皮,生怕我抢她的食物。察觉到我隔着两层窗户,才把西瓜皮放窗台上,脸盘贴着玻璃上冲我嘻嘻一笑:“大花脸,唱戏喽!”她的鼻子眉毛都是笑,竟笑成一枝花。我觉得她的神经很不正常,神志也不十分清楚,正常人看见我肿胀的面孔一定会感到狰狞可怕,她反倒以为是故意画的大花脸。李疯子又拿起西瓜皮往嘴里送,不再理睬我。我想起她原来是老师,喊她疯子肯定以为骂她,于是改口道:“李老师,李老师,我饿。”这两声尊称一下使李疯子震惊了,自从她年纪轻轻患精神病以来极少再有人叫她老师。她转向我直直地瞅着,瞅着,似乎回忆起什么,我看见她的面孔急剧变化着,傻笑消失了,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笑眼眯缝在一起,深邃而又明亮。突然,她的眼角溢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两滴泪珠。我亦震惊不已,平常小孩子们看到她到处捡东西吃,总是围着起哄骂她李疯子,甚至恶作剧地抢走她的食物扔上房顶取乐。“我饿呀,快还给我!”急得她双腿蹦起老高大叫大嚷。直到哪个路过的大人呵斥淘气鬼:“去去,干什么玩不好,逗一个疯姑娘!”孩子们才一哄而散……&& &二&  “李老师,给我一块。”我用额头撞击着玻璃,祈求她别走开。  “什么,你叫我什么?”她喃喃道。  “李老师,我饿……求你给我块西瓜皮吃。”  李疯子终于弄懂我的意思,拿起一块瓜皮,隔着玻璃呆呆站着不知如何送进屋里。我连忙登上窗台张开牙齿拽开气窗,用额头顶到最大程度说:“从这儿扔过来。”  李疯子够不着高高敞开的气窗,便像扔手榴弹似地扔起西瓜皮,她倒挺大方,将三块西瓜皮全都扔了过来。糟糕的是头一块扔得用劲儿小了,掉进双层窗框里,我俩隔在玻璃面面相觑干着急没办法。我跺着脚喊:“大点劲儿,再使点劲儿。李老师!”第二块准确地扔进屋里,掉在地上摔成几瓣,第三块扔进的时候我用肩膀接了一下将西瓜皮挡在床上,完整无损。“谢谢李老师!”我朝外面感激地喊。谁知道她的疯劲儿又上来了,对我的感激不以为然,跟着了什么魔似的,身子时而朝前,时而往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摇来摆去唱着造反歌曲离去了:&  忠于革命忠于党,  党是我的亲爹娘。  谁要敢说党不好,  坚决叫他见阎王!&我用脚尖聚拢碎裂的西瓜皮,单腿跪下,把鼻孔对上去嗅着它的清香,快乐得不知怎样享受才好。我急切地想叼起一瓣,像李疯子那样大口地吞咽进肚里。嘴巴一凑近脏拉巴几的西瓜瓣,猛想起上午看到它曾落满苍蝇,不禁有点恶心。李疯子吃西瓜皮前还要用衣襟擦擦灰尘,我的手绑着压根儿做不到……我转向水桶,可以叼着它们在水里涮涮再吃,那样不就把整桶水都搞浑了,以后还喝不喝?不过还是可以倒出点水涮涮表面的炉灰。我像狗一样叼起一瓣瓜皮放在桶边,再叼来第二瓣、第三瓣,用脚尖聚成一堆后蹲下,张开牙齿咬住桶沿倒些水冲洗瓜皮。桶里还有大半下水,倒掉一些无所谓,头一次我没掌握好角度,水全倒进我的解放鞋里面。我慌忙放正桶,得珍惜着用,不能白白浪费,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再允许我去打水?我用脚尖根据目测的距离推了推瓜瓣,再次蹲下去咬住桶沿,这一回倒出的水不多不少,恰好流在瓜瓣上冲去炉灰和浮土。我跪在水洼里抖抖地叼起一瓣西瓜皮,三口两口咽进肚里,胃里一阵舒服。回过头来后悔不迭,床板上还有一块西瓜皮呢,我怎么没想到把它叼过来放在一起冲洗呢,这样又得浪费宝贵的水!我懊恼地走到床边,将那块完整的西瓜皮叼过来与碎瓜瓣摆在一起,再次小心翼翼地冲洗上面的炉灰。我不急于像吃头一瓣那样狼吞虎咽了,而是一块块将它们叼回到床板上,摆在面前慢慢享用。我蹲在床前用嘴挑出一块最小的瓜皮,一点点咀嚼着细细品味……父亲在世时,一买就扛回家大半麻袋西瓜随便孩子们吃。我往往撑得肚皮像面鼓,一敲咚咚响,实在吃不下的时候还要再吃上两口通红的瓜心。说到家这东西也是一股甜水,撑得肚子疼也不要紧,晚上少睡点觉多撒几泡尿就是了。只是每次吃西瓜我都会遭到母亲一阵数落:  “这孩子,太浪费了,好好的红瓤吃两口就放下,该让你饿两顿,就懂得珍惜东西啦!”每每这时候,母亲就拿起我吃过的瓜皮重新打扫一遍战场,非把西瓜啃得露出白皮才住口。有时候,母亲等全家都吃完西瓜,便收集起瓜皮用刀削起绿色的硬皮切成丝炒菜吃。母亲劝我也吃点她炒的西瓜皮,说这种菜有中药功能,清热祛火,化痰消瘀。我从不喜欢吃西瓜皮炒的菜,苦滋滋的怎么叫人咽进嗓眼?母亲笑了,说你不是不能吃,从小就没少吃,我坚持自己从没吃过西瓜皮。她说你常吃的果脯其中有一种绿色的长条,就是西瓜皮加糖腌制的……头一块上残留着些许红瓤,尽管扔掉的时间较长表面风干得抽抽巴巴,咬上去口感仍旧极其美妙,流出一股蜜一样的瓜汁。我一点点吮吸着甜甜的汁液,舍不得一下子吞进嗓眼。但红瓤少得可怜,一口下去露出厚厚的白皮,不过也不难吃,像啃大萝卜一样艮揪揪的十分爽口。最有嚼头的是那层绿色的皮,坚硬且苦涩,很难咽进嗓子眼。我舍不得扔,这部分对我饥饿的肠胃最有价值,因为它坚硬也最顶饿,不像红瓤和白皮虽好下咽,但嚼来嚼去只是化作一股水,跟什么东西都没吃似的。我采取科学的办法进食,红的白的绿的一起吃,坚硬的部分和甜蜜的部分掺和着吞下,不苦也不涩,咽进胃里清凉凉的很好受。可惜太少了。我正吃得津津有味,面前的食物却一点都不剩了。我砸吧着嘴唇,将脑袋伸进水桶里喝个痛快。肚子里有食物了,身上的疼痛也减轻许多,于是决定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没小心压住了手腕,一阵刺痛袭上来,疼得人直甩脑袋。我坐起身子转过脸观察手腕。我的手腕被绑住三天,小指粗的绳子勒得过紧,血脉不通,血管鼓鼓地隆起,颜色都变红紫了。手背肿成小馒头,手指肿成胡萝卜,如果我不动它还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点麻酥酥的。这几天我动尽脑筋想办法代替手,深知手的作用和重要,再勒下去两只手是不是要勒坏了?它成了我最为担心和忧虑的事。我活动着手指,转动手腕疏通血脉,又把双手放在床头上使劲儿拉扯,想让麻绳松开些。他们绑的是“老虎扣”,绳扣越拉越死,但绳套间相对松快了。我突然想到自己何苦忍着呢,电影不是有过革命者磨断绳子逃跑的例子么,为什么不试试?我一想到可能逃跑激动起来,立即走到门框前背过身子,将双手对准水泥墙角磨擦起来。麻绳磨在墙角上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上上下下滑动。我磨擦了几十下,转过头来观察绳子,绳子浸过水,十分结实,不过被磨过的地方还是泛起白色,并有几绺麻坯磨断了。这是一件慢活儿,需要花费相当的气力,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每天坚持下去再粗的绳子也一定会磨断的。我振奋不已,决定再磨几下,又取得些明显的进展,忽听窗外响起脚步声,立即停止磨擦回到床上,蹬掉解放鞋,侧身躺下装作呼呼大睡,根本就没发现窗户是有人窥视……这一觉睡到半夜时分,我被蚊子咬醒了。外面雷鸣电闪,大雨滂沱,风把雨点刮进敞开的气窗,地上淤积起一汪雨水,我赶紧爬起来站在床板上,用脑袋顶死敞开的气窗。白天光顾吃西瓜皮忘记关死它,结果又飞进来众多的蚊子和小咬,它们密密麻麻地围着灯泡飞舞,满天花板上都是黑色的蚊虫。我无法关死电灯,一夜过去还不叫它们给吃了?我想着,用牙齿把头枕的衣服卷打开,叼过裤子和衣服盖在腿上,身上,以抵挡蚊虫的骚扰。  第三个夜晚,我梦中还在啃那两块西瓜皮……&&& & &&三&&  第四天早晨,一泡尿憋醒了我。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天刚亮不久,窗外灰蒙蒙的,雨声逐渐稀疏了。闭门雨,下一宿。隔着玻璃看窗外的雨景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奇怪自从被关进来怎么从没有想到上厕所呢?是的,我没吃东西,也没有可排泄的粪便,此刻却要撒尿,憋得要死也没办法解开裤子。“缺德,连上厕所都不让!”我嘟囔着翻身下地趿拉着鞋走到门口,明知道没用还是用脚踢起门板:“来人啊,我要上厕所!”没有人回应,大概单身宿舍的职工都还没起床,我喊过几嗓子就不再出声,要尿裤子了。往哪儿尿,没有痰盂和盛尿的器皿。虽然隔壁就是厕所,我能清楚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在家里,母亲总是在外屋准备一个尿盆,夜里起来,我不用开灯就可以闭着眼睛摸到尿盆前掏出小鸡鸡撒尿。若在野外就更好办了,你往哪儿撒尿都行。现在我却束手无策。温热的尿水顺着大腿根流出来,短裤洇湿一大片,这泡尿特别长,脚下的水泥地上臊哄哄的尿水到处横流。我赶紧用牙齿咬住桶沿倒些水冲尿,屋里顿时洪水泛滥,好在门板下有条缝隙,我用鞋帮拥着尿水尽量让它流出门缝……真是太糟糕啦!漫天的牛毛细雨停了,云在散开,落叶遍地,一滴一滴的水从树上落下来,蜘蛛网上的雨点闪闪发亮。  有咩咩的羊叫声,接连几天不见人,我变得对任何声音都异常敏感。我趴在窗前,发现有两只山羊在墙根儿吃草,竟暂时忘掉尿湿裤子的烦恼。这两只白色的山羊一老一小,母羊垂着硕大的鼓鼓囊囊的奶头,扬着胡子,扇着两只细长的耳朵,悠然地吃着带露水的青草。它身边的那只小小的羊羔,一身毛茸茸的白毛,奶声奶气围着母羊蹦来跳去,偶尔还拽下两口青草玩耍……白土地人养奶羊,喝羊奶,也有人偷着给那些缺奶水的母亲供应羊奶,以此挣点外快。本来,大院里每天早晨都有个市奶站的娘们儿,骑着自行车,货架上带着两个大奶桶送牛奶。但她心太黑,不老实,总往奶里掺水,有婴儿的人家察觉她的鬼伎俩便纷纷改订邻居家的纯羊奶。尽管这是严禁的资本主义行为,但屡禁不止,渐渐地,连造反派的家属也订邻居家的羊奶了。那只淘气的小羊跑开了,母羊不放心,马上用没有角的脑袋顶住小羊赶回来。小羊幸福地钻到妈妈的肚子下吃起奶来,母羊屈起后腿喂着孩子,时而回过头来用舌头舔舐小羊的脊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觉得那么新鲜和亲切,我被关进来的这些天里,除了单调的四壁和床、条凳,几乎与世隔绝。孤独和落寞强烈折磨我的心灵,我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和熟悉的人接触。老牛舐犊,动物都知道爱它的孩子,保护它的孩子。我却孤苦伶仃地被关在这里,遭受毒打、饥饿、捆绑,无人问津,连动物都不如!我想姐姐妹妹,想彬子、铁南、七哥,想老头鱼、黑子,想我的虎子,以及过去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想扇“啪唧”、弹玻璃球、钓鱼、游泳、搂草。就是能和女孩子们踢毽子、跳方格、跳橡皮筋、过家家也求之不得(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只要有人带我玩就行……平常生活中的一幕幕,全放电影一样重映于脑海,如今这一切都成为记忆。等我再泪眼模糊地看那两只羊,它们早已离开窗前了。我周身酸痛,虚弱得冒起虚汗,手掌发烫,手指僵硬,动一下都揪心的疼痛。我只得侧身躺在床上,脑袋耷拉在床边休息一下,半面短裤湿漉漉地腌得大腿根难受,但我无法脱下来晾一晾,等它自然干燥好了。  早晨缓缓流过,没有人打扰,我静静地躺着。  我听到床下响起细微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我唯一的伙伴――那只大肚子拉拉蛄,正在吃一块小拇指大的西瓜皮,那大概是昨天落下摔在床底下的,我没看到。我饿着肚子,全神贯注盯着拉拉蛄,它整个身子趴在瓜皮上,伸出两只弯钩似的尖嘴,一夹一个小小的豁口,西瓜皮一会儿就被它啃出个窟窿。床板晃动了一下,拉拉蛄停止咀嚼,抬起锃亮的尖尖的脑袋望了我一眼。迄今为止,我们已经相处三天,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它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又贪婪地进自己的早餐了。  拉拉蛄勾起我的食欲,我想夺下那点西瓜皮充饥。我探出脑袋企图吓跑它,殊料它不甘心放弃美味,用尖嘴钳住西瓜皮吃力地拖进床底深处。虫子也会保护自己的食物,我生气地翻下床,伸出一只脚尖去够那西瓜皮,拉拉蛄逃跑了,起飞时黄黑色的翅膀呼呼地震动。我的身子失去平衡,脚尖一滑竟将那点瓜皮碾成粉末,没法吃了。我徒劳一场,一怒之下又来到门框前,背过身子去磨手腕上的麻绳。这一次的努力卓有成效,我磨断了更多的麻坯,但不长时间手就疼得挺不住了,眼睛却一直对着掉在窗框里的那块西瓜皮,我明白是它诱惑着我不再磨绳子了。我来到窗台前,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研究着怎么够出西瓜皮?它现在已经发干变蔫,不像原先那么鲜亮了,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到似的。我的嘴角垂涎欲滴,肚子咕噜噜乱叫,整个身心都渴望吃下去它。但双层玻璃框太深,莫说我的双手反剪着就是松开也够不着,显然,这是办不到的。我又一次爬上条凳登上窗台,希望自己能用牙齿拽开插销,结果除了浪费宝贵的体力屁用没有,同样的情形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依然得不到那块西瓜皮,唯一的办法是砸开玻璃取出它。我正在聚精会神寻思怎么办?猛然对面贴上张脸来,我以为是造反派来观察我,吓一大跳。对方却嘻嘻一笑做个鬼脸,我这才看清是李疯子搞的恶作剧。她闲着没事也盯着玻璃里的那块西瓜皮,两只眼珠对在一起欣赏着玩。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她的出现充满希望,立即爬上窗台,用牙齿拽开气窗居高临下地探出脑袋说:“李老师。”  “你怎么叫我老师?”她不可思议地抬起脸颊,像孩子似的为了什么而喜悦。“我教过你么?”  “没有。”  她摇晃着脑袋,突然啐了一口,眼睛望着别处叫道:“那你叫我老师,不要脸,无耻!”  她的疯劲儿上来了,我啼笑皆非:“叫你阿姨行吗?”  “你骂人,我不是猪八戒他二姨。”  “我没骂你,”我没法儿和她理论,直奔主题。“你能帮个忙么?”  她似乎清醒了,极认真地点点头。  “去告诉我妈,我没被送军管会,在这儿。”  “你妈叫啥,在哪儿?”  “叫孙志刚,在学校。”“孙志刚,老领导。”听我一说,她失神地想了一会儿,似有所悟。“学校的走资派……孙书记。”她嘟囔着刚说完的话,又重复那句话的意思,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因为这栋楼窗与窗之间的距离较远,我们在窗口说话,很可能其他窗口的人听不大见。但我也不敢大声喊叫以免碰到不必要的麻烦,只能一遍又一遍低声央求她帮忙。可李疯子根本就不愿听我再说什么,她的手指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抓得紧紧的,突然使劲儿捶了下自己的膝盖,又在垃圾堆里捡起面小纸旗高呼起口号向前走去,每喊一声都要跳跃两下:“打倒走资派孙志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回来,李老师。”我的头朝前倾着,心急如焚。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同学们好。下面,老师给你们分析《愚公移山》这篇文章……”她回过头来收住脚步,并没有理会我,拍打着双手前言不搭后语,越说越离谱。“你是什么人?我是瞎子……看不出来吗?就是这么回事,我要造反去,你敢不准我革命?”  “不敢……”我继续苦苦地央求,“李老师,我饿,你能给我点吃的吗?”  “饿死你个小兔崽子,谁叫你逼我吃药了……我没病,吃什么药?不行,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行了嘛……红卫兵小将们,紧急行动起来,跟着毛主席奋勇前进!”她一会儿明白清醒,一会儿疯疯癫癫,我还在惊愕中不知怎么说好?她已经全身摇晃起来,恶狠狠地挥动旗帜径自向前走去,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滔滔不绝说着什么。我无可奈何。&&&&&&&&四&&  李疯子的身影不见了。  我憋回失望的泪水,跳下窗台坐在床边,盯着玻璃框里的那块西瓜皮沉思。有一瞬间我竟怀疑自己,是我有病还是她有病,思维也变得糊涂起来。我面朝西瓜皮,一直呆呆地坐到中午。我已经饿得发晕,既弄不清李疯子为什么突然离去,也不愿长久地为这件事烦恼。倒越来越想得到这块可怜的食物充填辘辘肌肠,几乎不能自制,琢磨着采取极端行动踹开玻璃取出西瓜皮,即使挨一顿打吃下西瓜皮也值。我站起身子,片刻也没有迟疑,抬起一只脚对准西瓜皮用解放鞋顶住玻璃发力,哗啦一声顶碎一小半玻璃,全身都因剧痛而摇晃。我满心欢喜地背过身子,笨拙地伸出双手去够那块西瓜皮,锋利的玻璃碴划破我的手背流出鲜血,染红蔫巴巴的西瓜皮。我真是饿急眼了,来不及细看,顾不得手上的鲜血和冲洗瓜皮上的灰尘,贪婪地把它连血带皮吞进去。瓜皮嚼在我的嘴里,清香苦涩,而且混和着鲜血淡淡的咸腥,一不小心牙齿嚼到一块玻璃碴子。我唯恐浪费食物,舍不得将哪怕一星半点吐出来,索性将玻璃碴子嚼得粉碎,连同瓜皮一起吞下肚子里。吃过瓜皮,我的胃稍微好受一点,又开始害怕踹碎玻璃的后果了,我甚至都有点感到后悔,想必一顿毒打在所难免……我抬起脚,采取措施亡羊补牢,尽量将地上的碎玻璃踢进床下,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以便他们发现后好打马虎眼少挨几鞭子。手上的血不断滴落着,哩哩啦啦,我扭过头,看到手背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拿起当枕头的衣服缠在手上止血,我知道不要紧,用不多长时间伤口会自然愈和的。屋里亮着长明灯,我几乎已没有日夜转换的概念,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头昏眼花,我的意志在消沉,抵抗的意识在逐渐消退。我就像掉进了倒霉的无底洞,黑暗而幽深,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然而终究要碰到底的。觉得再这样下去人饿垮了,精神也垮了,会主动向他们告饶的。但是四天过去,他们除偶尔趴在窗口窥视一下,没有人进来……后来我才懂得,造反派的用心何其歹毒,他们也正是用这种“熬鹰”的手段,来瓦解一个人的斗志。在黑龙江省靠苏联边界地区,有一个以渔猎为生的少数民族叫鄂伦春族,他们祖祖辈辈以渔猎为生,尤其以“熬鹰”远近闻名。鄂伦春人逮住桀傲不驯的鹰隼利用它狩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掉鹰的傲气。鄂伦春人深知鹰是从不肯低下高傲头颅的鸟中之王,因此他们一旦逮住鹰一连几天不给它食物吃,只给水喝。待饿得差不多了,再把它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拴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让鸟中之王时刻不能休息。猎人则点起一盏小油灯守在秋千旁,轮换看守着鹰打秋千,用疲劳战术迫使它屈服。只要鹰稍一打盹猎人就晃动秋千,让鹰为保持平衡无法入睡。几天几夜下来,骄傲的鸟中之王又饿又困,精神和意志垮了,最后只得乖乖地屈膝投降,按猎人的命令逮鸟抓兔子……我原来百思不解,为什么体育老师刘小伙会承认自己是牛鬼蛇神?以他的身体和力气就是三个迟司令也靠不到身边,五个小不点也不是对手。听母亲说造反派头一次对刘小伙诉诸武力,他也和我一样倔犟,虽不敢还手,但一晃肩膀就把打手甩出去。原因很简单,造反派就是运用“熬鹰”的战术捆绑刘小伙好些日子,让他身体的痛苦超出意志的承受力,才制服强壮的体育老师。放刘小伙回鬼队劳动改造的时候,他哭着对我的母亲说:“孙书记……你知道,我不是坏人,更不是反革命,就因为我家庭出身不好,他们下此毒手……我年纪轻轻,以后怎么活……”  母亲安慰刘小伙,一定要相信党,相信人民,咬住牙活下去。运动总有结束的时候,到那时,是人是鬼水落石出了,起码我相信你是受冤枉的好同志。母亲没靠边站前,一直严格执行党的政策,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对成分好和不好的教师一视同仁,重在个人表现。母亲说:“刘小伙这个年轻人多才多艺,带眼的会吹,带弦的能拉,是个人才!”她鼓励刘小伙好好工作,积极要求进步,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日后,这一条也变成母亲的罪状,造反派多次批判她包庇地富反坏右分子,企图变天。  有人砰砰敲窗户,我转过脸,是李疯子在敲玻璃。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气,和一个疯子说不清道不白,不抱什么希望了。再说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虚汗涟涟,恨不得一下子死掉,何苦活活受罪,哪还有心思理睬她。有什么东西“咚”地落在地下,我睁开眼睛,热血登时涌上太阳穴,心跳得厉害,一个金灿灿的、金字塔状的窝窝头滚落在身边。窝窝头很结实,摔在地上裂开一条缝,没碎,老远就朝我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我激动地挪下床,背对着它屈下膝去,两只手哆哆嗦嗦捡起窝窝头摆在床板上,待想起应该谢谢李疯子时,她已经离开窗口了。我怔怔地回过身,跪在床前盯住窝窝头,老半天还觉得这不是事实,恍如在梦里。然而我确确实实嗅到苞米面的香味,嘴唇触到窝窝头的尖顶,它还带着一点点余热,尚未完全凉透,传到我的舌尖满嘴都甜滋滋的。我用牙齿咬开窝头的皮细细品味,然后一下撕倒它,露出底部拇指粗的圆眼,竟喜出望外在圆眼中发现一块咸菜疙瘩!接连四天没吃到咸滋味了,我忙不迭用舌头舔着咸菜,竟不感觉它是咸的,而是甜蜜蜜的……我以为李疯子没听懂我的意思,不会管我,没想到疯子也有一颗母亲的心,尽其可能,同情孩子,可怜孩子!多少年后,我长大成人,一直忘不了在那个特殊的监狱里,在那个惨无人道的日子里,在那个死去活来的黄昏中,一个疯子对我的强烈震撼。每当我碰到孩子讥笑精神病人时,必定愤怒地走上前去,怒斥淘气鬼们不得无理欺辱一个患病的人。如果哪个疯子管我要吃的东西,我准会跑回家拿点食物,或者就近买点食品送给他,尽管对方从未感激过我……要是哪个孩子认为我多管闲事,我甚至会大为火光,不惜对他们动用拳头,并且从没有后悔过。为此,我曾经多次惹过麻烦,搞得孩子家长来找我的母亲,说你儿子不该吓唬不懂事的孩子,也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其实,疯子和诗人就那么一点点区别。他们说得没错,我写诗,为人处事经常偏激,是个疯子。我怀着满腔辛酸就着咸菜,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窝窝头,像吃美味佳肴,来来回回咂摸品味,好长工夫舍不得咽进嗓眼。我四天来没吃粮食,没吃蔬菜,肚子里没油水,空空如也。由于上火,我的嘴角溃疡了,上唇里面烂了一大片,再加上我拽插销时咬坏牙花子,猛一吃东西就疼痛得流出血水。但比起周身的疼痛实在不算什么,毕竟有食物充实饿瘪的肠胃,让舌头和口腔产生咀嚼和吞咽的快感。一个窝窝头吃下去,好像没吃什么似的,我还想吃。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多么希望李疯子再从气窗扔进一个窝头来。她再没有露面,我无异于守株待兔。我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趴在水桶旁喝了一气凉水,登上条凳用脑袋顶死气窗以免晚上再飞进蚊虫,然后侧身躺在光板床上。我知道自己不能过多活动消耗卡路里,要坚持活下去必须保存体力。我好像从哪本书上看到过,一个陷在沙漠里断水断粮的男人,一动不动躺着等待援救能坚持五天,一个女人能坚持七天……我的肚子里有三块西瓜皮和一个窝窝头垫底,还有充足的饮水,估计再坚持几天没有问题。那只拉拉蛄又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它从床底爬到窗台下,捡食窝窝头摔进来时掉的渣子。它饿坏了,大大的肚子干干瘪瘪,翅膀耷拉下来,行动缓慢,像得过一场大病一样有气无力。我和它同命相怜,再这样下去没有吃的东西都会饿死的。可是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气窗又太高,它出不去,正像我出不去一样。我想,一旦他们再进来,我找机会多敞一会儿屋门放它出去,给我的小伙伴一条生路。我盯着拉拉蛄,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那么专心致志,竟没在意窗外有人往屋里窥视……&
发表于:16-02-26 14:23
《在特殊监狱里》卷一& 画地为牢 &第四章 &批斗大会一&&  第五天早晨,我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我昏昏沉沉做了一夜噩梦,一睁眼睛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有人进来过推了推我的身子,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他一眼又睡过去。我奇怪自己怎么平躺着了呢,双手还抱在胸前?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臂,手上松绑了,那根绑我五天的细麻绳扔在床边。我想揉揉眼睛,看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手掌不听使唤,血液循环受阻,手指肿得发青发黑,双臂由于长时间的反剪变得麻木,仿佛它已离我远去,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我抬起眼睛扫视屋内和窗口,天色很灰暗,什么人也没有,我对面的光板床上放着一个海碗。我翻身坐起来,再一次定睛望去,没错,是有一个碗,里面盛着满满的苞米面糊涂粥。我不是在做梦,早晨有人进来过,看摇不醒我就放下碗出去了……原来,老奸巨猾的白脸狼每天都派人观察我的情况,思量着我也该屈服了,可是我依旧不声不响,丝毫也没有求饶的意思。造反派们觉得奇怪,他们的“熬鹰”战术怎么不灵了?别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就是一个大人熬他五天五夜,寂寞、孤独、饥饿、羞辱也该摧垮他的意志。而于艾平怎么能明知道有人来却置之不理,安之若素?他们不敢再继续熬下去了,怕真折磨死人不好交代,开始给小囚徒送饭了。  造反派大错特错了。这种恶毒的办法或许对成年人有效,但对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却什么作用也不起。可以说我是歪打正着,因为我的身体与大脑已陷入瘫痪状态,这疲劳不仅来自几次审问,而是几个月来一系列事件的延续;也可以说是单纯所致,我还没长那么多心眼,没考虑那么多,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最大的想法是回家吃一顿饱饭……所以我能战胜他们的阴谋诡计。造反派虽绞尽脑汁,结果是对牛弹琴,枉费心机。我扑向那碗糊涂粥,野兽似地伸出嘴巴,我已习惯没有手的生活,松绑后也没想起用手端碗。我太迫不及待想喝粥了,没料到喝粥不比吃干粮,嘴巴一按倒碗沿往下吞咽时呛住鼻孔,一个喷嚏打去粥洒出一大半。我慌忙用手去捂歪倒的碗,情急之下每根手指都复活了,终于挡住床板上四下流淌的稀粥,赶紧凑上嘴巴去迅速吮吸,搞得满嘴满脸都是苞米面糊涂粥。尽管我的手臂僵硬,转动不灵,仍然能用双腕稳稳夹起海碗,一口气喝完里面没洒的小半碗稀粥。人还是觉得饿,再次蹲下身子用舌头尖舔舐起碗底。我仔细地舔着,舔得碗比刷洗的还干净,之后仍不甘心,又吮掉手掌上沾着的末末,舔光洒在床板上的苞米面残渣,才意犹未尽地坐在床边。吃过粥,我盘算着下一步干什么,手自由了就不怕再撒尿,应该多喝点水。他们再送饭来我可以要求上厕所大便,顺便捎桶水。我来到水桶前,倒进满满一碗水喝下去,再倒满一碗水留着备用,然后将双手伸进桶里用凉水镇一下手掌。双手长时间绑在一起,手腕都被麻绳磨破了,一直肿到肘关节。刚才猛然扶碗,连同昨天被玻璃碴划破的伤口都挣裂开来,又流出鲜血。凉水拔得手掌好惬意,血止住了,我的两只手掌都能自如地弯曲,桶里的水也变成殷红的颜色。我捧起一捧水洗洗肿胀的脸颊,双手端起海碗放在床板上,静静地坐下等待着。我不知道自己等待什么,但预感到造反派已经对我不耐烦了。对面锅炉房的鼓风机开始嗡嗡转动,俱乐部的大喇叭跟着响起来,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单身职工下班了。尽管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干扰,我仍敏锐地分辨出开锁的动静。  迟司令和他的哼哈二将走进来,看样子一脸不高兴。他手里拿着那把钢丝鞭,脸拉得比他的身子还长。令我略略放心的是没人理会踹坏的玻璃,我松口气后,目光马上对准小不点,他的手里拿着两个窝窝头,那大概是食堂买来的,和李疯子扔给我的一模一样。他一进门就把窝窝头放在另一张床板上,结结巴巴喝道:“滚起……来。”  我盯着窝窝头,慢慢起身,背靠着窗户。  “于艾平,这几天……好……受吗?”  我面无表情地一声不吭,脸肿得快和鼻子平了,也不可能有什么表情。  “抬头,你在想什么?别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迟司令顿了一下,在条凳上往后挪了挪,好像要站起来似的,接着说。“你还很傲,是厂长的公子,是不是?我们一定要打掉你的傲气!”  “你在想什么?问你哪,于艾平,抬头。”谭老西子简直就是迟司令的传声筒,亦步亦趋。“你还很傲,是厂长的公子,是不是?”  我抬起头,等待着就要发生的事情,眼睛仍旧瞟着窝窝头,纳闷迟司令的开场白为什么总是说我很傲,讥讽我是厂长的公子?他也不嫌翻来覆去重复这几句没意思,莫不是因为他是工人子弟,内心自卑,才如此痛心疾首地没完没了?  “你想通了么?”  “我想……”我咕哝着开口道,“上厕所。”  “快去。”迟司令大失所望。我顺手拎起水桶走出屋门,大概他们看出我已经没有力气逃跑,没人跟在我后面押解小囚徒了。走廊里黑洞洞的,满地乱七八糟的垃圾,我在厕所里蹲了一阵什么也没有拉出来,出来后,打满一桶水呼哧带喘地返回小屋。迟司令虽然气势汹汹,但只是挥舞着钢丝鞭吓唬我,没有真打,实际上也不需要动粗,我已经彻底没有一点能力反抗了。他们审视我一会儿,扔下一沓子稿纸和一支圆珠笔,对我郑重宣布道:  第一.写出反党反毛主席的言论,深刻反省自己的罪行。  第二.揭发父母的问题,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  第三.念你是受蒙蔽的狗崽子,松绑了,如果你胆敢逃跑,不但要严惩你,更要加倍严惩你的狗妈。&我保持沉默不激怒他们,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母亲,他说什么都得服从。迟司令留下纸和笔走了,不等脚步声消失我便拿起窝窝头大口吃起来。有中午那碗糊涂粥垫底,我五天以来第一次吃得很饱,但身子异常虚弱,吃饱后便昏昏沉沉躺下了。本想休息一会儿再爬起来完成他们留下的任务,我一点都不敢懈怠,怕再挨毒打,努力打着腹稿,可搜索枯肠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我想起当初造反派勒令母亲在家写检查的情景,她那时也像我此刻的心态,自己没干过坏事,难道还要端起屎盆子硬往头上扣不成?随它去吧,我不写,我的手掌实在疼痛难忍,肿胀的手指也捏不住细细的笔杆。这一夜肚子里有食物,我把脸扭向墙壁避开直射眼睛的灯光,很快就入睡了。&&&&二&  翌日上午,我被人推醒,另一张床上又摆着两个窝窝头。迟司令拿起空空的稿纸怒气冲冲道:“叫你干什么啦,为啥没写?你当是疗养院,我们养大爷!”  我盯着自己的双手不吭气,手缓过来了,肿胀的手指由黑紫变得通红,手背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手腕上绳子勒出的血印,似两道深深的车辙。  “我问你哪?”他用稿纸敲打着我的脑袋。  “手疼,拿不住笔。”  “那怎么能吃?”  “用嘴。”  “你小子像你狗爹,有其父必有其子。好哇,我们要把你交给广大红卫兵批斗,”他转身想走,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你吓不住我,上次说要送我进监狱,不是转一圈也不了了之了?他们无计可施亮出最后一招儿准备大会批斗我了,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母亲说过,她最怕“小会帮助”,大会批斗不算什么,如果他们公开批斗我,母亲就会知道我的下落,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我又贪婪地吃下一个窝窝头,似乎每咽下一口就增添一分气力。窝窝头太香了,吃过之后虽觉得不大饱,还是留下一个预防万一,怕他们不给送晚饭。这一次他们走时没锁屋门,我可以单独上厕所了。我拉开屋门,见走廊里有一个人在打扫卫生,是单身宿舍管理员,我那参军的小伙伴郭春节的父亲。  “小艾平,怎么在这儿?”郭叔叔惊讶地问。  “他们把我抓来的。”  “你的脸怎么了?”  “造反派打的。”  “为啥?”  “为我爸翻案……”  “王八蛋操的,把个孩子打成什么样子!”郭叔叔愤怒地H着拖把,停了一下说。“这哪儿行,我找他们去!”  “郭叔叔,你一找他们更凶了!”  他脑袋歪向一边,猛然醒悟:“你妈知道么?”  我难过地摇头。  “那我告诉她去找厂领导,说什么也不能打孩子!”郭叔叔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焦急地等着他返回来,盼时光快快流逝,像等了一辈子。傍晚时分郭叔叔敲开屋门,塞过两个馒头和一碗炖茄子,说他已经去过我家。母亲正在尽一切努力救我出去,她要我再忍耐一下,一定要改改自己的犟眼子脾气,能顺着造反派说就顺着说,少挨点打……我的母亲连夜去301部队驻糖厂的军代表家,强烈要求放我出来。首席军代表是个团政委,他说自己不了解情况,学校军代表没向他汇报,劝我的母亲先回去,等他了解情况后再解决问题。郭叔叔说,这星期他值夜班,造反派再打你就大喊大叫,他会出来阻止他们的。郭叔叔的一席话,说得我周身热烘烘的,心里敞亮了许多。手开始发痒,我不断地活动手掌,用一只手替换着搓揉另一只手减轻痛痒。我饱餐一顿,掰下一小块馒头扔给拉拉蛄,我不想放它走了,有它做伴儿我觉得充实,不再感到特别孤独了。&&& & &三&&  第二天,郭叔叔没有露面。早晨八点半,俱乐部前闹哄哄响成一团,大喇叭传来喊声:“一排靠左边坐,二排靠右边坐……”孩子们唱起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看情况准备举行什么活动。我刚吃过最后半块窝窝头,门一下被撞开,一大帮红卫兵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来。我一看阵势不对,向后退去,迟司令不由分说,扯住我脖领摁下脑袋挂上一个大牌子,几个红卫兵拧起我的胳膊强行押出门外。“你们干什么?”我挣扎着叫道,期待郭叔叔听到喊声出来保护我。又一个希望破灭了,他没有来。有人往我的脑袋上扣上一顶高帽,架起我跌跌撞撞走出三楼单身宿舍。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一大早的温度就很高,空气十分闷热,太阳火辣辣地挂在东天,预示着这是一个北方夏天最炎热的日子。偶尔有几朵淡淡的白云,似一片低头吃草的羊群,悠悠踱过蔚蓝的草原。我被关进囚室近一个星期,饿得半死,乍一出门头晕眼花,脚底下轻飘飘的犹如踩在棉花堆里。我来到俱乐部门前的树荫下,用力抬起头,高帽快赶上我的身高,稍一低头就滚落下来,一路上掉过两次,押解我的人不得不放松一下胳膊,好让高帽不再往下掉。俱乐部门前拉起一道横幅: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于艾平大会,水泥篮球场四角上插着大红旗,迎风猎猎飘扬。横幅下面摆着两张桌子,白脸狼端坐其中,身旁是学校革委会和红卫兵总部的其他头头脑脑。球场密密麻麻地摆着板凳,坐着全体初中和小学的学生,大约五六百人,我们班同学坐在最前排,老师们坐在后面给学生压阵。我迅速扫了一眼,发现我的姐姐妹妹都在各自班级里,姐姐低着头不敢看我,妹妹好像哭了一样不断用手抹着眼睛,而我的伙伴彬子、铁南、朋久则投来同情的目光。我贪婪地望着他们,望了一眼又一眼,好久没看到亲人和朋友,感到一阵激动,心里也莫名其妙充实起来。我不知道姐姐妹妹是被迫参加大会接受教育的,还是主动想代表母亲来探听一下我下落的?姐姐也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我一眼又一眼,心都碎了。她的目光仿佛在鼓励我:“弟,坚持住,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你!”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只得扭过脸去,不再看她们。此刻我明白了,过去我见到过的那批斗父母、叔叔阿姨的大会,那打倒的口号,那莫须有的罪状,那拳打脚踢,那低头认罪,那无耻的行径,都确确实实不可避免地落到我头上了。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我,盯住我胸前的大牌子,那上面赫然用毛笔写着大字――现行反革命分子于艾平,并在名字上打着大大的红叉。孩子们的目光,有的惊奇,有的兴奋,有的愤怒,有的惶惑,有的惊恐,有的悲伤……那一瞬间我略略感到失望,我享受的是最高待遇,整个大会就批斗我一个人,连个陪斗的牛鬼蛇神都没有,不难看出,他们的目的是要彻底摧毁我的自尊心。我觉得委屈,他们就这样凭白无故给我定性了,可是我糊里糊涂,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没错,是无罪的,这一切多么难受,我也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此地步,真想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当众受辱。可是我的胳膊被紧紧扭着,只能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木然地等待着,等待着将我推上文化大革命的祭坛!  校革委会主任白脸狼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手握麦克风大声说道:  “现在,把现行反革命分子于艾平押上会场。”  身后看押我的红卫兵,应声把我的两只胳膊向上一抬,肩胛处关节一阵剧痛,迫使我大弯下腰,然后歪歪斜斜把我押上主席台前。不料压得过底高帽又掉在地上,样子很滑稽,引起孩子们一阵哄笑,杀气腾腾的会场怎么也严肃不起来了。白脸狼恼火地说:“不许笑,这是阶级斗争的战场,是在和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笑的红卫兵小将,你们的屁股坐到哪个阵营去了?”下面立即噤若寒蝉,鸦雀无声。那个押我进会场的红卫兵觉得很丢脸,掐住我的喉咙向上一搡,之后把高帽狠狠扣在我的头顶上。  打倒刘少奇!  打倒邓小平!  打倒于渭生!  打倒孙志刚! &我的眼前举起一片红语录,口号排山倒海,震耳欲聋。我感觉自己被裹挟在红色漩涡之中,身不由己,任凭急风暴雨的蹂躏,越陷越深。接下去批斗大会开始,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红小将、红中将来到麦克风前,挥舞手臂,喷着唾沫星子,信口雌黄,大放厥词。可惜他们的批判一点新意没有,像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所有批判我的人必定从刘少奇开始,然后是邓小平、省委书记、市委书记、糖厂党委书记,一个接一个批来批去,讲演一个多小时才轮到批判我的父亲于渭生、母亲孙志刚,看情况真正触及到我的问题还得一个小时。开头还好,登台表演的人虽声嘶力竭,又跺脚又挥拳,激动时也只用语录本砍两下我的脑袋。没有牵扯到我的罪行没有公愤,也没有人像斗争走资派那样大打出手。问题是毒日头高悬头顶,风也停了,众多的人聚在一起使空气变得更加炎热,至少三十多度。烈日的暴晒令一个个发言人汗流浃背,他们胡说一通即可下台喝水。我喝不到水,汗水湿透小背心,嗓眼里冒起白烟,豆大的汗珠连成一串落在脚前。渐渐地,我感觉到腰疼,继而扩展周身,两只脚也一点点失去知觉。&过去参加批斗会,我们在台底下坐着,走资派在台上撅着,人都累得够呛,又伸腿又摇胳膊,哈欠连天,何况台上撅着的走资派,一撅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这会儿我终于领教了撅着的厉害。我的双腿被人踢得大大劈开,背后有四只手强压着低头,两只手高高朝天举起,腰身弯成九十度,脖子上小黑板大的牌子拖到地上。我的脑袋必须稍稍扬起,以免角度偏低高帽滑落下来。现在我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喷气”式飞机状了。从我撅着的姿势看,我的身体被分成三条曲线,脚下是大大的八字,腰身和头颅很像倒置的“飞”字,头顶则是个高耸云霄的“金字塔”。有如孩子们用纸叠成的燕子,正在从高空振翅滑翔而下掠过水面汲水……耳边响起“打倒于艾平”的口号,造反派由批判我的母亲联系到我了。我现在变成国家主席刘少奇最小的代理人,恐怕在全世界也是最小的反革命分子。可笑的是,在红色的社会主义中国,一个十四岁的淘气鬼都反对共产党,那么资本主义早该复辟了。想来刘少奇实在窝囊,生活在一场他从未反对过的革命中,连小孩子都跟着他进行和平演变,这不比毛泽东的“全民皆兵”更深入人心吗?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复辟成功,反倒被毛泽东打成了“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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