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泡梦幻西游手游帮派踢人怎么踢负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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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西游帮派帮贡为什么有人是负的?红名显示
梦幻西游帮派帮贡为什么有人是负的?红名显示?对帮派有影响么?详细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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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名的人不能册封任何职位 只有刷青龙把贡献刷成了正的才可以...
跑商没跑够钱就交了 然后身上有没有足够可以去扣的钱
所以就扣贡献了
没有影响,她肯定是跑商,拿了银票去当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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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一定的比例吃钱。这个原则 让我多次咸鱼翻身,他们伤不起。 当然控的技术含量也很高。。 几十万很快的 也许一个小时就光光。 系统从来都是吃多 吐少,一定要知道举个例子。我每次玩赤壁 都要先观察几局 先做了分析才会压注。彩池太小 控赌的又没得赚。其中的道理 不多解释。。后来我又带赌赚了钱 总结了经验 后 我每次压钱都压的稍微小些 这样输赢都不会影响到我的情绪。常赌 定然是输的 因为系统太特么坑爹了。 玩的时间长了 你就明白了 ,一般吃钱的百分比为总彩池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 希望大家能常赢不输。只能说控赌是一个笑话罢了还有一个关于赤壁流传的一个BUG的问题。还有一个关于赤壁流传的一个BUG的问题。 带赌的什么最重要 名声最重要。结果前两把都输了(单压) 最后压红眼了 连要留下的赌本都输光了,我就判定系统在吃钱。我做了实验 这种方法不靠谱 压了四把 只开了一局说一下为什么对控避而远之的原因。为什么系统的赔率如果都稳定在百分之50到70之间,你就判定系统在吃钱? 那吐钱几率多少。我这样的玩法 适合与游戏的高峰期 人最多 彩池最多的时候。赌赤壁想要赢还要具备一项技能 就是预测赌金。因为很多时候会赌金相撞。即是最后十秒大家都冲赌金最少的注 造成赌金飙升 最后不开的情况这一项技能其实最难。。给大家点忠告 多观察 多分析 多总结 少赌 小赔 都很有好处还要给各位真正带赌的达人说一句, 别带穷比 。最后没出。这是一种常规赌法 已经不适合了系统好比是一个大庄? 你哦是靠直觉还是经验。 我如果要赌 手里的资金 从来都是分成两大份 第一份赌 第二份留着。就是如果你能够在赌局一结束 还未分出胜负的时候 你就将下一局那一注的赌金压到三注最高 就可以让那一注开。每盘你在最后十秒刷新一次 然后定格在那里,计算出总彩池。。想想最后几十秒最关键冲金银的时候 大家都闭着眼往上压 几个控的资金全撞一起,一刷新 最低的注 压倒天上去了 你就明白了所以我对控 是避而远之。如果你发现某一次赌赤壁 上面写着马上就要决出胜负了 快快增援 可是却迟迟不开 那你就死命的压赌金最多的那一注 这是系统要暴机了。 没有具体方法 所以很难训练。要掌握主时间 预测出大多数人对潜在压住对象,还要看控 预测投机资金(就是最后十秒压的钱)然后是自己的心理素质。如果想要学控 就必须要学会怎样吸引散庄赌金压注,然后吐钱。所以只要找到系统的规律 就可以跟着系统出牌。比如系统已经吃了不少钱了 可能会吐,那就压赌金多的。如果系统吐过钱后 那就压赌金比较少的 灵活多变具体怎么判定,这需要经验的积累。必须要有很敏锐的嗅觉 可以察觉到哪个注里面是有控的 哪个注是投机的控一般都是在赌局初期投一部分 然后赌局最后十秒冲一部分。 如果你看见赌局一结束 就有一注上面有大额的金没压进去的 就可以判定这一注很可能是有控控一般都是在赌局初期投一部分 然后赌局最后十秒冲一部分。 很多人看战利品排行上 都有见某人获得战利品 连续很多吧。我单压中率是十次中6.最少也要中四五。前三把系统的赔率如果都稳定在百分之50到70之间。即是吴蜀魏三个注的赌金总和。这局出的是什么。。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吧。如果想学我这样赌术的 给大家编排一下侧重点。 第一是训练自己对赌金的预测。在最后十秒压赌金最少的如果系统稳定在60到80 我一般都双压。 中率达到十次中9次。调查方法是总彩池减去系统赔出的钱 占总彩池的百分比很多人的赌法都简单。就是最后十秒 看哪个少 压哪个。可是这样往往会出现一个注在最后十秒 赌金飙升。 如果通信设备好 还好说 如果只是靠游戏聊天交流。 那他们就离死不远了。就是如果你能够在赌局一结束 还未分出胜负的时候 你就将下一局那一注的赌金压到三注最高 就可以让那一注开。 这是我在小沛区 失败后总结出的经验。。本人在 云南 小沛 建安 天水 都有号 四个号加起来 一共五百多万银。 本人只充过1000金。。 因为如果彩池太大 你控不下来..?你是赌神 为什么不自己赌 何必带赌 分那点红对于这样的评论 我也很无奈。得到一个总数后 你刷新 看历史。稳定在60到八十 而且系统还在吞钱的情况下 持续三吧以上 我就选择重投一注 轻投一注,因为这个时候系统很可能会吐钱。这样的情况我遇到过四次 压了三次 都赢了我主要是在系统吞钱的时候单压 最赚钱,而系统吞吐不定的时候我就双压 最稳当 。。现在 我只带赌 很少会压钱 很多人都喷我说 你是赌神 为什么战利品排行上没见你。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方法看历史记录。。如果不多经历起落 很难有这样的心理素质。要想只赚不亏 要么 你别赌 。 因为人都有运气不好 走眼的时候 不能一下输个精光。 第一 普通人对赌控的迷信。。比如开个小号 冒充赌神 带赌 你们分明控蜀 你让别人压魏 吴 然后你们的资金慢慢流入 就可以把握住带赌的名声就是这么搞坏的 哎 很可悲 我就是一个纯正带赌的 可是经常被喷。 不过信我的 大多都发了还有就是控的时间段。 在牛逼的赌控 也控不主 高峰期 一场彩池有上千万的赌金 他那几个人的钱都是毛毛雨 而且上面说过 大多数人都是在最后一分钟压 他们也控不住所以 赌控在高峰期的时候 是不存在的 他只存在于午夜场 如果你手里资金是十几万 二十万 你可以去午夜场 跟着控赌 就行了 记得压小一点 别把控吓住了然后说一下对自己手里资金的把握. 愿闻其祥。刚开始养成分钱压赌的习惯的时候 我第一次分了三份 那时候账号里就五十万。要么 你想赢 就要先能控制住自己最后是分析上的一些东西。 如果你看见赌局一结束 就有一注上面有大额的金没压进去的 就可以判定这一注很可能是有控碰见有控的注 我一般都选择避而远之。因为说是控赌 其实控赌的很少能赢。不过会控的一个区里 也就那么几个人。然后看系统赔出的钱是多少。然后计算系统现在是在吐钱还是在吞钱每玩一把 就计算一把。 你玩的多了 就会抓住系统的规律。 认为这就是赌控其实大多数这样压的人都是双压。 钱多嘛 你钱多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所以很多人抱有这样的心理 一见到大额资金上注 就会有很多小额资金跟 不信你可以试试 在前三分钟上千低峰期的时候 你只要不压那个金多的注 上一千金 马上就会有很多银跟你压这还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现在的控 大多都是几个人一起控。 别带傻B 他们输不起。这是我玩这个游戏两个月 总结出来的部分 分享给大家。你会发现每到系统每吃几次钱就会开始吐。每吐几把又开始吃讲解一下赌赤壁的赌术。 然后观察几局 分析下形势 并且预测 再分析 直到感觉能把握形势了 再把手里的资金分成几份 我最少也要分五六分。 另外说句私话,系统出哪个是很难猜的,除非是电脑方面的天才!关于59楼的问题 我给你举例一下 你有没有过单守某一注很多吧的经历。 然后你不守了 或者快要放弃的时候 那一注却出了?你细细回想一下 是不是你收的那几句 那一注德彩池都挺高的 而不守的时候 那一注的彩池就是三注的末尾了你再想一想 如果真的是系统随机的话, 连出四厂 单注 的几率是多大? 而将要连出第四场的时候那一注的彩池是多少? 是不是很低? 而我说的50 到 70之间 只是我个人的经验。 仅供参考 压死不负责我之前举得一个例子就是很好的一个判定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 就说明系统在吞钱 算一下系统吞了多少 算出百分比 就可以预测出系统的赔率在多少了各个区各有不同 举例云南区。如果我碰到连三连四德情况 我会选择小注单压。因为系统正在吃钱 赌场上的彩池越来越少 双压太大 容易被系统吃 所以选择顺系统单压 高爆发性。 一般我选择在五万。主要看手头资金的多少 和彩池资金五连是很难出的 如果出了四连的情况下 就压上下不沾的那一注当然也要看是彩池高峰期 还是低峰期 如果是高峰期 ,而且四连期间系统一只是在吃钱 那系统就离吐钱不远了 所以远离最低注是比较明智的选择这就是系统转吞为吐得信号。说实话 三国这么赤猓猓的吞钱 只能说无奈。 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好几次三连四连。还有一个 是关于系统爆机的。如果出现系统赔出大额赌金的情况。一般是指赔出百分之一百五以上。系统就会马上转吞钱。而赌赤壁 越是最后压钱 把握也就越大 很多人在最后十秒压最少的 绝对是经过实践证明的所以说 赌金的预测 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职业带赌的如果不具备这一项技能 那就不能算合格。 我现在可以提前一分钟预测出彩池的大概,和三注的大概赌金排序,。其实对于赌金的预测也不是没有方法。 例如看控的资金排行 和彩池资金的上涨或下降的比例。几局综合起来看 组合成一个中和数。假设一场彩池的总金额是30W 这一局被系统只赔出了15万下一局的彩池就有可能下降。百分之20到40.如果这一把系统吃了百分之70 那下一局彩池资金就会上涨说错了 是系统吐出了 百分之七十..不好意思 昨天晚上通宵 刚睡醒第一局 彩池30W 系统吃15W 第二局彩池24W 系统吃7W 第三局27W 系统吃百分之70 那下一局的赌金就比较稳定了 就会在25W左右。具体方法 大家细细摸索 而且在这方面 我也不是非常精。 这是我找到最好的判定方法了 如果有更好的欢迎分享有六千金 前期你要吸金 要投最少1000金 吴蜀魏 你前期吸吴资金 到中期你要吧你控的那个注顶到第一去(也可以不这么做,不过要是不这么做 那就更别说什么控了。直接说对赌)还要最少1000金 ,而且效果还不好 最好两千金。如果只投一千金的情况下 如果出现跟风严重的情况 你控的那一注走的太高,还容易被反控。那你就要改投另一注 而且还不能确定会不会被反控因为你是三个号 所以所有的资金不可能到最后一分钟用于控 最多两千金可以用上 愈川区高峰期每局投金的数额达到三万到五万。两千金想要最后控场 完全不现实有六千金可以控午夜绰绰有余。 每局金不超过一万五的情况下 你能空下来。但也不是完全保险 午夜场系统吐钱很严重 白天吞多了 晚上会连吐。 碰到这样的情况 估计你也要输哭那我就在把我的赌法总结一下。电脑是人造的 只要是人造的东西就有他的缺陷。也就是BUG。首先 我的赌法是建立在汉风坑钱的基础上。 然后你就去思考 它怎么坑 什么方法?、。 用在赌场上坑钱是什么方法。不要相信汉风说的什么系统随机。 电脑是人造的 人是有惯性思维的 造出电脑也是需要个过程 只要是有过程的东西,你只要明白他其中的运作原理 那你就可以掌握它。下面我说一下 我发现的。 首先发现在赌赤壁的人几种常规思维, 守单注,。越是不开的那一株 他总是会想 这么久都没开了 那开的几率必定会大。说实话这个思维是没错的,但这种思维只适合应对真正的随机赌博、这是概率学第二种思维 比较理性 就是在统计过系统的出奖顺序后 研究他发现他 找他的规律。恭喜你 你是对的第三种是逆向思维型 也就是他不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其实这种人最悲催 应该是在赌场里很受伤的人。 当然有的人三种思维都有 不过你也太累了。第一种最普遍 几乎人人都有 第二种则需要一定的经验 第三种更需要一种心态。 如果统计出这三种人对赌场压注的影响 比例 是不是可以预测出该出的奖?最起码也可以预测出每注赌金是多少吧。、。这一点太重要了。可以自己调查下。系统一般会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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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明朝那些事儿6》作者:当年明月(网上下载下来给大家看着玩儿~有什么问题的话见谅哈~) - 故宫的日志,人人网,故宫的公共主页
不对…刚发现它诈尸过…不过反正不是我弄的对我来说一样哈哈~【算了不自言自语了……撤】转自故宫:突然发现我已经让这个主页死掉好久好久了……以后估计还是一直挺尸……也许偶尔怀旧了会让它诈个尸……比如现在……
你还记得这个主页么叔……如果真的有人还关注或记得这里……那还真是感谢和抱歉了啊……
《明朝那些事儿6》作者:当年明月(网上下载下来给大家看着玩儿~有什么问题的话见谅哈~)
&&&  朱翊钧篇  绝顶的官僚  在万历执政的前二十多年里,可谓是内忧不止,外患不断,他祖上留传下来的,也只能算是个烂摊子,而蒙古、宁夏、朝鲜、四川,不是叛乱就是入侵,中间连口气都不喘,军费激增,国库难支。  可是二十年了,国家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所有的困难,他都安然度过。  因为前十年,他有张居正,后十年,他有申时行。  若评选明代三百年历史中最杰出的政治家,排行榜第一名非张居正莫属。在他当政的十年里,政治得以整顿,经济得到恢复,明代头号政治家的称谓实至名归。  但如果评选最杰出的官僚,结果就大不相同了,以张居正的实力,只能排第三。  因为这两个行业是有区别的。  从根本上讲,明代政治家和官僚是同一品种,大家都是在朝廷里混的,先装孙子再当爷爷,半斤对八两。但问题在于,明代政治家是理想主义者,混出来后就要干事,要实现当年的抱负。  而明代官僚是实用主义者,先保证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混。  所以说,明代政治家都是官僚,官僚却未必都是政治家。两个行业的技术含量和评定指标各不相同,政治家要能干,官僚要能混。  张居正政务干得好,且老奸巨滑,工于心计,一路做到首辅,混得也还不错。但他死节不保,死后被抄全家,差点被人刨出来示众,所以只能排第三。  明代三百年中,在这行里,真正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混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当属张居正的老师,徐阶。  混迹朝廷四十多年,当过宰相培训班学员(庶吉士),骂过首辅(张璁),发配地方挂职(延平推官),好不容易回来,靠山又没了(夏言),十几年被人又踩又坑,无怨无悔,看准时机,一锤定音,搞定(严嵩)。  上台之后,打击有威胁的人(高拱),提拔有希望的人(张居正),连皇帝也要看他的脸色,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安然回家欢度晚年,活到了八十一岁,张居正死了他都没死,如此人精,排第一是众望所归。  而排第二的,就是张居正的亲信兼助手:申时行。  相信很多人并不认同这个结论,因为在明代众多人物中,申时行并不是个引人瞩目的角色,但事实上,在官僚这行里,他是一位身负绝学,超级能混的绝顶高手。  无人知晓,只因隐藏于黑暗之中。  在成为绝顶官僚之前,申时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具体点讲,是身世不清,父母姓甚名谁,家族何地,史料上一点儿没有,据说连户口都缺,基本属于黑户。  申时行是一个十分谨小慎微的人,平时有记日记的习惯。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天我和谁说了话,讲了啥,他都要记下来,比如他留下的《召对录》,就是这一类型的著作。  此外,他也喜欢写文章,并有文集流传后世。  基于其钻牛角尖的精神,他的记载是研究明史的重要资料。然而奇怪的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这位老兄却是只字不提。  这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而我是一个好奇的人,于是,我查了这件事。  遗憾的是,虽然我读过很多史书,也翻了很多资料,依然没能找到史料确凿的说法。  确凿的定论没有,不确凿的传言倒有一个,而在我看来,这个传言可以解释以上的疑问。  据说(注意前提)嘉靖十四年时,有一位姓申的富商到苏州游玩,遇上了一位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住在了一起。  过了一段时间,女方怀孕了,并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申时行。  可是在当时,这个孩子不能随父亲姓申,因为申先生有老婆。  当然了,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违法行为,以申先生的家产,娶几个老婆也养得起,然而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那位女子不是一般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尼姑。  所以,在百般无奈之下,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送给了别人。  爹娘都没见过,就被别人领养,这么个身世,确实比较不幸。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别人,倒也并非普通人,而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徐尚珍。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并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徐时行。  虽然当时徐知府已离职,但在苏州干过知府,只要不是海瑞,一般都不会穷。  所以徐时行的童年非常幸福,从小就不缺钱花,丰衣足食,家教良好。而他本人悟性也很高、天资聪慧,二十多岁就考上了举人,人生对他而言,顺利得不见一丝波澜。  但惊涛骇浪终究还是来了。  嘉靖四十一年(1562),徐时行二十八岁,即将上京参加会试,开始他一生的传奇。  然而就在他动身前夜,徐尚珍找到了他,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  没等徐时行的嘴合上,他已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他的生父和生母。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  按照现在的经验,但凡考试之前,即使平日怒目相向,这时家长也得说几句好话,天大的事情考完再说,徐知府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开口,实在让人费解。  然而我理解了。  就从现在开始吧,因为在你的前方,将有更多艰难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到那时,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这是一个父亲,对即将走上人生道路的儿子的最后祝福。  徐时行沉默地上路了。我相信,他应该也是明白的,因为在那一年会试中,他是状元。  中了状元的徐时行回到了老家,真相已明,恩情犹在,所以他正式提出要求,希望能够归入徐家。  辛苦养育二十多年,而今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再认父母,收获的时候到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父亲拒绝了这个请求,希望他回归本家,认祖归宗。  很明显,在这位父亲的心中,只有付出,没有收获。  无奈之下,徐时行只得怀着无比的歉疚与感动,回到了申家。  天上终于掉馅饼了,状元竟然都有白捡的。虽说此时他的生父已经去世,但申家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他迎进了家门。  从此,他的名字叫做申时行。  曲折的身世,幸福的童年,从他的养父身上,申时行获取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经验,并由此奠定了他性格的主要特点:  做人,要厚道。  然后当厚道的申时行进入朝廷后,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不厚道。  在明代,只要进了翰林院,只要不犯什么严重的政治错误,几年之后,运气好的就能分配到中央各部熬资格,有才的入阁当大学士,没才的也能混个侍郎、郎中,就算点背,派到了地方,官也升得极快,十几年下来,做个地方大员也不难。  有鉴于此,每年的庶吉士都是各派政治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申时行的同学里,但凡机灵点的,都已经找到了后台,为锦绣前程做好准备。  申时行是状元,找他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可这位老兄却是巍然不动,谁拉都不去,每天埋头读书,毫不顾及将来的仕途。同学们一致公认,申时行同志很老实,而从某个角度讲,所谓老实,就是傻。  然而事情的发展证明,老实人终究不吃亏。  要知道,那几年朝廷是不好混的,先是徐阶斗严嵩,过几年,高拱上来斗徐阶,然后张居正又出来斗高拱,总而言之是一塌糊涂。今天是七品言官,明天升五品郎中,后天没准就回家种田去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台洗牌是家常便饭,世事无常,跟着谁都不靠谱,所以谁也不跟的申时行笑到了最后。当他的同学纷纷投身朝廷拼杀的时候,他却始终呆在翰林院,先当修撰,再当左庶子。中间除了读书写文件外,还主持过几次讲学(经筵),教过一个学生,叫做朱翊钧,又称万历。  俗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晃十年过去,经过无数清洗,到万历元年,嘉靖四十一年的这拨人,冲在前面的,基本上都废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站到了申时行的面前,对他说,跟着我走。  这一次,申时行不再沉默,他同意了。  因为这个人是张居正。  申时行很老实,但不傻。这十年里,他一直在观察,观察最强大的势力,最稳当的后台,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此后他跟随张居正,一路高歌猛进,几年内就升到了副部级礼部侍郎,万历五年(1577),他又当上了吏部侍郎,一年后,他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万历六年(1578),张居正的爹死了,虽说他已经获准夺情,但也得回家埋老爹。为保证大权在握,他推举年仅四十三岁的申时行进入内阁,任东阁大学士。  历经十几年的苦熬,申时行终于进入了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  但是当他进入内阁后,他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只起一个作用&&凑数。  因为内阁的首辅是张居正,这位仁兄不但能力强,脾气也大,平时飞扬跋扈,是不折不扣的猛人。  一般说来,在猛人的身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敌人,要么当仆人。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很明白,像张居正这种狠角色,只喜欢一种人&&听话的人。  申时行够意思,张居正也不含糊,三年之内,就把他提为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傅(从一品)。  但在此时的内阁里,申时行还只是个小字辈,张居正且不说,他前头还有张四维、马自强、吕调阳,一个个排过去,才能轮到他。距离那个最高的位置,依然是遥不可及。  申时行倒也无所谓,他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十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用等十年,一年都不用。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死了。  树倒猢狲散。隐忍多年的张四维接班,开始反攻倒算,重新洗牌,局势对申时行很不利,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张居正的亲信。  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第一次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混功&。  作为内阁大学士,大家弹劾张居正,他不说话;皇帝下诏剥夺张居正的职务,他不说话;抄张居正的家,他也不说话。  但不说话,不等于不管。  申时行是讲义气的,抄家抄出人命后,他立即上书,制止情况进一步恶化。还分了一套房子,十倾地,用来供养张居正的家属。  此后,他又不动声色地四处找人做工作,最终避免了张先生被人从坟里刨出来示众。  张四维明知申时行不地道,偏偏拿他没办法。因为此人办事一向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任何把柄都抓不到。  但既然已接任首辅,收拾个把人应该也不太难,在张四维看来,他有很多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张首辅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父亲死了。  死了爹,就得丁忧回家,张四维不愿意。当然,不走倒也可以,夺情就行,但五年前张居正夺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远不如张居正,且不想被人骂死,张四维毅然决定,回家蹲守。  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老资格的吕调阳和马自强都走了,申时行奉命代理首辅,等张四维回来。  一晃两年半过去了,眼看张先生就要功德圆满,胜利出关,却突然病倒了。病了还不算,两个月后,竟然病死了。  上级都死光了,进入官场二十三年后,厚道的老好人申时行,终于超越了他的所有同学,走上了首辅的高位。  一个新的时代,将在他的手中开始。
  取胜之道  就工作能力而言,申时行是十分卓越的,虽说比张居正还差那么一截,但在他的时代,却是最为杰出的牛人。  因为要当牛人,其实不难,只要比你牛的人死光了,你就是最牛的牛人。  就好比你上世纪三十年代和鲁迅见过面,给胡适鞠过躬,哪怕就是个半吊子,啥都不精,只要等有学问、知道你底细的那拨人都死绝了,也能弄顶国学大师的帽子戴戴。  更何况申时行所面对的局面,比张居正时要好得多:首先他是皇帝的老师,万历也十分欣赏这位新首辅;其次,他很会做人,平时人缘也好,许多大臣都拥戴他;加上此时他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领导,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只是似乎而已。  所谓朝廷,就是江湖。即使身居高位,扫平天下,也绝不会缺少对手。因为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会缺,就是不缺敌人。  张四维死了,但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敌人,是万历一手造就的。  张居正死后,万历得到了彻底的解放。没人敢管他,也没人能管他,所有权力终于回到他的手中。他准备按自己的意愿去管理这个帝国。  但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按照传统,打倒一个人是不够的,必须把他彻底搞臭,消除其一切影响,才算是善莫大焉。  于是,一场批判张居正的活动就此轰轰烈烈展开。  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吃亏最大的是言官。不是罢官,就是打屁股,日子很不好过,现在时移势易,第一个跳出来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人。  万历十二年(1584)三月,御史丁此吕首先发难,攻击张居正之子张嗣修当年科举中第,是走后门的关系户云云。  这是一次极端无聊的弹劾,因为张嗣修中第,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而张居正死后,他已被发配到边远山区充军。都折腾到这份上了,还要追究考试问题,是典型的没事找事。  然而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事实上,这是一个设计周密的阴谋。  丁此吕虽说没事干,却并非没脑子,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只要对张居正问题穷追猛打,就能得到皇帝的宠信。  这一举动还有另一个更阴险的企图:当年录取张嗣修的主考官,正是今天的首辅申时行。  也就是说,打击张嗣修,不但可以获取皇帝的宠信,还能顺道收拾申时行,把他拉下水,一箭双雕,十分狠毒。  血雨腥风就此而起。  申时行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他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说考卷都是密封的,只有编号,没有姓名,根本无法舞弊。  万历支持了他的老师,命令将丁此吕降职调任外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道谕令的下达,才是暴风雨的真正开端。  明代的言官中,固然有杨继盛那样的孤胆英雄,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团伙作案。一个成功言官的背后,总有一拨言官。  丁此吕失败了,于是幕后黑手出场了,合计三双。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李值、江东之,羊可立。在我看来,这三位仁兄是名副其实的&骂仗铁三角&。  之所以给予这个荣誉称号,是因为他们不但能骂,还很铁。  李、江、羊三人,都是万历五年(1577)的进士。原本倒也不熟,自从当了御史后,因为共同的兴趣和事业(骂人)走到了一起,在战斗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成为了新一代的搅屎棍。  之所以说新一代,是因为在他们之前,也曾出过三个极能闹腾的人,即大名鼎鼎的刘台、赵用贤、吴中行。这三位仁兄,当年曾把张居正老师折腾得只剩半条命,十分凑巧的是,他们都是隆庆(1571)五年的进士,算是老一代的铁三角。  但这三个老同志都还算厚道人,大家都捧张居正,他们偏骂,这叫义愤。后来的三位,大家都不骂了,他们还骂,这叫投机。  丁此吕的奏疏刚被打回来,李植就冲了上去,枪口直指内阁的申时行。还把管事的吏部尚书杨巍搭了上去,说这位人事部长逢迎内阁,贬低言官。  话音没落,江东之和羊可立就上书附和,一群言官也跟着凑热闹,舆论顿时沸沸扬扬。  对于这些举动,申时行起先并不在意:丁此吕已经滚蛋了,你们去闹吧,还能咋地?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天以后,万历下达了第二道谕令,命令丁此吕留任,并免除应天主考高启愚(负责出考题)的职务。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政治信号。  其实申时行并不知道,对于张居正,万历的感觉不是恨,而是痛恨。这位曾经的张老师,不但是一个可恶的夺权者,还是笼罩在他心头上的恐怖阴影。  支持张居正的,他就反对,反对张居正的,他就支持!无论何人、何时、何种动机。  这才是万历的真正心声,上次赶走丁此吕,不过是给申老师一个面子,现在面子都给过了,该怎么来,咱还怎么来。  申时行明白,大祸就要临头了:今天解决出考题的,明天收拾监考的,杀鸡儆猴的把戏并不新鲜。  情况十分紧急,但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却表现出了让人不解的态度,他并不发文反驳,对于三位御史的攻击,保持了耐人寻味的沉默。  几天之后,他终于上疏,却并非辨论文书,而是辞职信。  就在同一天,内阁大学士许国、吏部尚书杨巍同时提出辞呈,希望回家种田。  这招以退为进十分厉害,刑部尚书潘季驯、户部尚书王璘、左都御史赵锦等十余位部级领导纷纷上疏,挽留申时行。万历同志也手忙脚乱,虽然他很想支持三位骂人干将,把张居正整顿到底,但为维护安定团结,拉人干活,只得再次发出谕令,挽留申时行等人,不接受辞职。  这道谕令有两个意思,首先是安慰申时行,说这事我也不谈了,你也别走了,老实干活吧。  此外,是告诉江、羊、李三人,这事你们干得不错,深得我心(否则早就打屁股了),但到此为止,以后再说。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然而之后的发展告诉了我们,这一切,只不过是热身运动。  问题的根源,在于&铁三角&。科场舞弊事件完结后,这三位拍对了马屁的仁兄都升了官:江东之升任光禄寺少卿,李植任太仆寺少卿,羊可立为尚宝司少卿。  太仆寺少卿是管养马的,算是助理弼马温,正四品。光禄寺少卿管吃饭宴请,是个肥差,正五品。尚宝司少卿管公章文件,是机要部门,从五品。  换句话说,这三个官各有各的好处,却并不大,可见万历同志心里有谱:给你们安排好工作,小事来帮忙,大事别掺和。  这三位兄弟悟性不高,没明白其中的含义,给点颜色就准备开染坊。虽然职务不高,权力不大,却都很有追求,可谓是手攥两块钱,心怀五百万,欢欣鼓舞之余,准备接着干。  而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算捏软柿子,将矛头对准了另一个目标&&潘季驯。  可怜潘季驯同志,其实他并不是申时行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搞水利的技术员,高拱在时,他干,张居正在时,他也干,是个标准的老好人,无非是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成了打击对象。  话虽如此,但此人一向人缘不错,又属于特殊科技人才,还干着司法部部长(刑部尚书),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可是李植只用了一封奏疏,就彻底终结了他。  这封奏疏彻底证明了李先生的厚黑水平,非但绝口不提申时行,连潘技术员本人都不骂。只说了两件事&&张居正当政时,潘季驯和他关系亲密,经常走动,张居正死后抄家,他曾几次上书说情。  这就够了。  申时行的亲信,不要紧;个人问题,不要紧;张居正的同伙,就要命了。  没过多久,兢兢业业的潘师傅就被革去所有职务,从部长一踩到底,回家当了老百姓。  这件事干得实在太过龌龊,许多言官也看不下去了。御史董子行和李栋分别上书,为潘季驯求情,却被万历驳回,还罚了一年工资。  有皇帝撑腰,&铁三角&越发肆无忌惮,把战火直接烧到了内阁的身上,而且下手也特别狠,明的暗的都来。先是写匿名信,说大学士许国安排人手,准备修理李植、江东之。之后又明目张胆地弹劾申时行的亲信,不断发起挑衅。  部长垮台,首辅被整,闹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人人自危,鬼才知道下个倒霉的是谁。连江东之当年的好友,刑科给事中刘尚志也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吼一声:  &你们要把当年和张居正共事过的人全都赶走,才肯干休吗(尽行罢斥而后已乎)?!&  然而让人费解的是,在这片狂风骤雨之中,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面对漫天阴云,申时行十分之镇定,既不吵,也不闹,怡然自得。  这事要换在张居正头上,那可就了不得了。以这位仁兄的脾气,免不了先回骂两句,然后亲自上阵,罢官、打屁股,搞批判,不搞臭搞倒誓不罢休。刘台、赵用贤等人,就是先进典型。  就能力与天赋而言,申时行不如张居正,但在这方面,他却远远地超越了张先生。  申首辅很清楚,张居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务天才。而像刘台、江东之这类人,除了嘴皮子利索,口水旺盛外,干工作也就是个白痴水平。和他们去较真,那是要倒霉的,因为这帮人会把对手拉进他们的档次,并凭借自己在白痴水平长期的工作经验,战胜敌人。  所以在他看来,李植、江东之这类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并无致命威胁,无须等待多久,他们就将露出破绽。  所谓宽宏大量,胸怀宽广之外,只因对手档次太低。  然而&铁三角&似乎没有这个觉悟,万历十三年(1585)八月,他们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给万历修建陵墓,申时行前往大峪山监督施工,本打算打地基,结果挖出了石头。  在今天看来,这实在不算个事,把石头弄走就行了。可在当时,这就是个掉脑袋的事。  皇帝的陵寝,都是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要保证皇帝大人死后,也得躺得舒坦,竟然挑了这么块石头地,存心不让皇上好好死,是何居心?  罪名有了,可申时行毕竟只是监工,要把他拉下水,必须要接着想办法。  经过一番打探,办法找到了:原来这块地是礼部尚书徐学谟挑的,这个人不但是申时行的亲家,还是同乡。很明显,他选择这块破地,给皇上找麻烦,是有企图的,是用心不良的,是受到指使的。  只要咬死两人的关系,就能把申时行彻底拖下水。而这帮野心极大的人,也早已物色好了首辅的继任者,只要申时行被弹劾下台,就立即推荐此人上台,并借此控制朝局,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然而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却有两个致命的破绽。  几天之后,三人同时上疏,弹劾陵墓用地选得极差,申时行玩忽职守,任用私人,言辞十分激烈。  在规模空前的攻击面前,申时行却毫不慌张,只是随意上了封奏疏说明情况,因为他知道,这帮人很快就要倒霉了。  一天之后,万历下文回复:  &阁臣(指申时行)是辅佐政务的,你们以为是风水先生吗(岂责以堪舆)!?&  怒火中烧的万历骂完之后,又下令三人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三个人被彻底打懵了,他们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信息工作没有到位。这几位仁兄晃来晃去,只知道找地的是徐学谟,却不知道拍板定位置的,是万历。  皇帝大人好不容易亲自出手挑块地,却被他们骂得一无是处,不出口气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还好,毕竟算是皇帝的人,只是罚了半年的工资,励精图治,改日再整。  可还没等这三位继续前进,背后却又挨了一枪。  在此之前,为了确定申时行的接班人选,三个人很是费了一番脑筋,反复讨论,最终拍板&&王锡爵。  这位王先生,之前也曾出过场。张居正夺情的时候,上门逼宫,差点把张大人搞得横刀自尽,是张居正的死对头,加上他还是李植的老师,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可惜有两点,他们不知道:  其一,王锡爵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不喜欢张居正,却并非张居正的敌人。  其二,王锡爵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考试前就认识了老乡申时行,会试,他考第一,申时行考第二,殿试,他考第二,申时行第一。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毛泽东〗  基于以上两点,得知自己被推荐接替申时行之后,王锡爵递交了辞职信。  这是一封著名的辞职信,全称为《因事抗言求去疏》,并提出了辞职的具体理由:  老师不能管教学生,就该走人(当去)!  这下子全完了,这帮人虽说德行不好,但毕竟咬人在行,万历原打算教训他们一下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可这仨太不争气,得罪了内阁、得罪了同僚,连自己的老师都反了水,再这么闹腾,没准自己都得搭进去,于是他下令,江东之、李植、羊可立各降三级,发配外地。  家犬就这么变成了丧家犬,不动声色之间,申时行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和稀泥的艺术  对申时行而言,江东之这一类人实在是小菜一碟。在朝廷里呆了二十多年,徐阶、张居正这样的超级大腕他都应付过去了,混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万历五年出山的这帮小喽罗自然不在话下。  混是一种生活技巧,除个别二杆子外,全世界人民基本都会混。因为混并不影响社会进步,人类发展,该混就混,该干就干,只混不干的,叫做混混。  申时行不是混混,混只是他的手段,干才是他的目的。  一般说来,新官上任,总要烧三把火,搞点政绩,大干特干,然而综观申时行当政以来的种种表现,就会惊奇地发现,他的大干,就是不干。他的作为,就是不作为。  申时行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废除张居正的考成法。  这是极为出人意料的一招,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嫡系,毫无理由反攻倒算。  但申时行就这么干了,因为这样干,是正确的。  考成法,是张居正改革的主要内容,工作指标层层落实,完不成轻则罢官,重则坐牢,令各级官员威风丧胆。  在很长时间里,这种明代的打考勤,发挥了极大效用,有效提高了官员的工作效率,是张居正的得意之作。  但张先生并不知道,这种考成法,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比如朝廷规定,户部今年要收一百万两税银,分配到浙江,是三十万,这事就会下派给户部浙江司郎中(正五品),由其监督执行。  浙江司接到命令,就会督促浙江巡抚办理。巡抚大人就会去找浙江布政使,限期收齐。  浙江布政使当然不会闲着,立马召集各级知府,限期收齐。知府大人回去之后召集各级知县,限期收齐。  知县大人虽然官小,也不会自己动手,回衙门召集衙役,限期收齐。  最后干活的,就是衙役,他们就没办法了,只能一家一家上门收税。  明朝成立以来,大致都是这么个办法,就管理学而言,还算比较合理,搞了两百多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考成法一出来,事情就麻烦了。  原先中央下达命令,地方执行,就算执行不了,也好商量。三年一考核,灾荒大,刁民多,今年收不齐,不要紧,政策灵活掌握,明年努力,接着好好干。  考成法执行后,就不行了,给多少任务,你就得完成多少,短斤少两自己补上,补不上就下课受罚。  这下就要了命了,衙役收不齐,连累知县,知县收不齐,连累知府,知府又连累布政使,一层层追究责任,大家同坐一条船,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与其自下而上垮台,不如自上而下压台。随着一声令下,各级官吏纷纷动员起来,不问理由,不问借口,必须完成任务。  于是顺序又翻了过来,布政使压知府,知府压知县,知县压衙役,衙役&&,就只能压老百姓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上级压下级,下级压百姓。一般年景,也还能对付过去,要遇上个灾荒,那就惨了,衙役还是照样上门,说家里遭灾,他点头,说家里死人,他还点头,点完头该交还得交。揭不开锅也好,全家死绝也罢,收不上来官就没了,你说我收不收?  以上还算例行公事,到后来,事情越发恶劣。  由于考成法业绩和官位挂钩,工作完成越多,越快,评定就越好,升官就越快。所以许多地方官员开始报虚数,狗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也敢往大了报,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可是朝廷不管那些,报了就得拿钱。于是挨家挨户地收,收不上来就逼,逼不出来就打,打急了就跑。而跑掉的这些人,就叫流民。  流民,是明代中后期的一个严重问题。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社会不安定因素,这些人离开家乡,四处游荡,没有户籍,没有住所,也不办暂住证,经常影响社会的安定团结。  到万历中期,流民数量已经十分惊人。连当时的北京市郊,都盘踞着大量流民。而且这帮人一般都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民,偷个盗抢个劫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朝廷隔三差五就要派兵来扫一次,十分难办。  而这些情况,是张居正始料未及的。  于是申时行毅然废除了考成法,并开辟了大量田地,安置各地的流民耕种,社会矛盾得以大大缓解。  废除考成法,是申时行执政的一次重要抉择。虽然是改革,却不用怎么费力,毕竟张居正是死人兼废人,没人帮他出头,他的条令不废白不废。  但下一次,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万历十八年(1590),总兵李联芳带兵在边界巡视的时候,遭遇埋伏,全军覆灭。下黑手的,是蒙古鞑靼部落的扯立克。  事情闹大了,因为李联芳是明军高级将领,鞑靼部落把他干掉了,是对明朝政府的严重挑衅。所以消息传来,大臣们个个摩拳擦掌,打算派兵去收拾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打不可了,堂堂大明朝,被人打了不还手,当缩头乌龟,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这事闹得皇帝都知道了,连他都觉得没面子,力主出兵。  老板发话,群众支持,战争已是势在必行,然而此时,申时行站了出来,对皇帝说:  &不能打。&  在中国历史上,但凡国家有事,地方被占了,人被杀了,朝廷总就是群情激奋,人人喊打,看上去个个都是民族英雄,正义化身,然而其中别有奥秘:  临战之时,国仇家恨,慷慨激昂,大家都激动。在这个时候,跟着激动一把,可谓是毫无成本,反正仗也不用自己打,还能落个名声,何乐而不为。  主和就不同了,甭管真假,大家都喊打,你偏不喊,脱离群众,群众就会把你踩死。  所以主战者未必勇,主和者未必怯。  主和的申时行,就是一个勇敢的人。事实证明,他的主张十分正确。  因为那位下黑手的扯立克,并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份,是鞑靼的顺义王。  顺义王,是当年明朝给俺答的封号,这位扯立克就是俺答的继任者。但此人即不顺,也不义,好好的互市不干,整天对外扩张,还打算联合蒙古、西藏各部落,搞个蒙古帝国出来和明朝对抗。  对这号人,打是应该的。但普鲁士伟大的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说过,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打仗说穿了,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对方听话,如果有别的方法能达到目的,何必要打呢?  申时行找到了这个方法。  他敏锐地发现,扯立克虽然是顺义王,但其属下却并非铁板一块。由各个部落组成,各有各的主张,大多数人和明朝生意做得好好的,压根不想打仗,如果贸然开战,想打的打了,不想打的也打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分化瓦解才是上策。  所以申时行反对。  当然,以申时行的水平,公开反对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夜深人静,独自起草,秘密上交,事情干得滴水不漏。  万历接到奏疏,认可了申时行的意见,同意暂不动兵,并命令他全权处理此事。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但皇帝说不打,谁也没办法找皇帝算帐。申时行先生也是一脸无辜:我虽是朝廷首辅,但皇帝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仗是不用打了,但这事还没完。申时行随即下令兵部尚书郑洛,在边界集结重兵,也不大举进攻,每天就在那里蹲着。别的部落都不管,专打扯立克,而且还专挑他的运输车队下手,抢了就跑。  这种打法毫无成本,且收益率极高,明军乐此不疲,扯立克却是叫苦不迭,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率部躲得远远的,就这样,不用大动干戈,不费一兵一卒,申时行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恢复了边境的和平。  虽然张居正死后,朝局十分复杂,帮派林立,申时行却凭借着无人能敌的&混功&,应对自如,游刃有余。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但自己能混,还无私地帮助不能混的同志,比如万历。  自从登基以来,万历一直在忙两件事,一是处理政务,二是搞臭张居正,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因为张居正实在太牛了,当了二十六年的官,十年的皇帝(实际如此),名气比皇帝还大,虽然人死了,茶还烫的冒泡,所以不搞臭张居正,就搞不好政务。  但要干这件事,自己是无从动手的,必须找打手,万历很快发现,最好的打手,就是言官和大臣。  张居正时代,言官大臣都不吃香,被整得奄奄一息,现在万历决定,开闸,放狗。  事实上,这帮人的表现确实不错,如江东之、李植、羊可立等人,虽说下场不怎么样,但至少在工作期间,都尽到了狗的本分。  看见张居正被穷追猛打,万历很高兴,看见申时行被牵连,万历也不悲伤,因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轻微的副作用,敲打一下申老师也好,免得他当首辅太久,再犯前任(张居正)的错误。  他解放言官大臣,指挥自若,是因为他认定,这些人将永远听从他的调遣。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因为就骂人的水平而言,言官大臣和街头骂街大妈,只有一个区别:大妈是业余的,言官大臣是职业的。  大妈骂完街后,还得回家洗衣做饭,言官大臣骂完这个,就会骂下一个。所以,当他们足够壮大之后,攻击的矛头将不再是死去的张居正,或是活着的申时行,而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对言官和大臣们而言,万历确实有被骂的理由。  自从万历十五年(1587)起,万历就不怎么上朝了,经常是&偶有微疾&,开始还真是&偶有&,后来就变成常有,&微疾&也逐渐变成&头晕眼黑,力乏不兴&,总而言之,大臣们是越来越少见到他了。  必须说明的是,万历是不上朝,却并非不上班,事情还是要办,就好比说你早上起床,不想去单位,改在家里办公,除了不打考勤,少见几个人外,也没什么不同,后世一说到这位仁兄,总是什么几十年不干活之类,这要么是无意的误解,要么是有意的污蔑。  在中国当皇帝,收益高,想要啥就有啥,但风险也大,屁股上坐的那个位置,只要是人就想要,但凡在位者,除了个把弱智外,基本上都是怀疑主义者,见谁怀疑谁,今天这里搞阴谋,明天那里闹叛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悬,几天不看公文,没准刀就架在脖子上了。  万历自然也不例外,事实上,他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强,工于心计的政治老手,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他不上朝的事实,却无人察觉背后隐藏的奥秘:  在他之前,有许多皇帝每日上朝理政,费尽心力,日子过得极其辛苦,却依然是脑袋不保,而他几十年不上朝,谁都不见,却依然能够控制群臣,你说这人厉不厉害?  但言官大臣是不管这些的,在他们的世界观里,皇帝不但要办事,还要上班,哪怕屁事没有,你也得坐在那,这才叫皇帝。  万历自然不干,他不干的表现就是不上朝,言官大臣也不干,他们不干的表现就是不断上奏疏。此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一直在干同样的事情。  万历十四年(1586)十月,这场长达三十余年的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当时的万历,基本上还属于上朝族,只是偶尔罢工而已,就这样,也没躲过去。  第一个上书的,是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按说第一个不该是他,因为这位仁兄主管的是祭祀,级别又低,平时也不和皇帝见面。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上书提意见,他之所以不满,不是皇帝不上朝,而是不祭祀。  卢洪春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发现皇帝不怎么来太庙,又听说近期经常消极怠工,便上书希望皇帝改正。  本来是个挺正常的事,却被他搞得不正常。因为这位卢先生除了研究礼仪外,还学过医,有学问在身上,不显实在对不起自己,于是发挥专业特长,写就奇文一篇,送呈御览。  第二天,申时行奉命去见万历,刚进去,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卢洪春这厮!肆言惑众,沽名讪上,好生狂妄!着锦衣卫拿在午门前,着实打六十棍!革了职为民当差,永不叙用!&  以上言辞,系万历同志之原话,并无加工。  很久很久以前,这厮两个字就诞生了,在明代的许多小说话本中,也频频出现,其意思依照现场情况,有各种不同的解释,从这家伙、这小子、到这混蛋,这王八蛋,不一而同。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字不是好话,是市井之徒的常用语,皇帝大人脱口而出,那是真的急了眼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卢洪春的那篇奏疏,你看你也急。  除了指责皇帝陛下不该缺席祭祀外,卢主事还替皇帝陛下担忧其危害:  &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强固,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年纪轻轻就头晕眼黑,确实是不对的,确实应该注意,到此打住,也就罢了。  可是担忧完,卢先生就发挥医学特长:  &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精泄。&  气血虚弱,肝虚肾虚,症状出来了,接着就是分析原因:  &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最经典的就是这一句。  所谓衽席之娱,是指某方面的娱乐,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综合起来的意思是:  皇帝你之所以身体不好,在我看来,是因为过于喜欢某种娱乐,不知收敛保养,如此下去,问题非常严重。  说这句话的,不是万历他妈,不是他老婆,不是深更半夜交头接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一个管礼仪的六品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上书,且一言一语皆已千古流传。  再不收拾他,就真算白活了。  命令下达给了申时行,于是申时行为难了。  这位老油条十分清楚,如果按照万历的意思严惩卢洪春,言官们是不答应的;如果不处理,万历又不答应。  琢磨半天,想了个办法。  他连夜动笔,草拟了两道文书,第一道是代万历下的,严厉斥责卢洪春,并将其革职查办。第二道是代内阁下的,上奏皇帝,希望能够宽恕卢洪春,就这么算了。  按照他的想法,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有交代。  事实证明,这是幻想。  首先发作的是万历。这位皇帝又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申时行耍两面派,立即下令,即刻动手打屁股,不得延误。此外他还不怀好意地暗示,午门很大,多个人不嫌挤。  午门就是执行廷杖的地方,眼看自己要去垫背,申时行随即更改口风,把卢洪春拉出去结结实实地打了六十棍。  马蜂窝就这么捅破了。  言官们很惭愧。一个礼部的业余选手,都敢上书,勇于曝光皇帝的私生活,久经骂阵的专业人才竟然毫无动静,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于是大家群情激奋,以给事中杨廷相为先锋,十余名言官一拥而上,为卢洪春喊冤翻案。  面对漫天的口水和奏疏,万历毫不退让,事实上,这是一个极端英明的抉择:一旦让步,从宽处理了卢洪春,那所谓&喜欢某种娱乐,不注意身体&的黑锅,就算是背定了。  但驳回去一批,又来一批。言官们踊跃发言,热烈讨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说白不说。  万历终于恼火了,他决定罚款,带头闹事的主犯罚一年工资,从犯八个月。  对言官而言,这个办法很有效果。  在明代,对付不同类别的官员,有不同的方法:要折腾地方官,一般都是降职。罚工资没用,因为这帮人计划外收入多,工资基本不动,罚光了都没事。  言官就不同了,他们都是靠死工资的,没工资日子就没法过,一家老小只能去喝西北风,故十分害怕这一招。  于是风波终于平息,大家都消停了。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对此,申时行有很深的认识。作为天字第一号混事的高手,他既不想得罪领导,又不想得罪同事,为实现安定团结,几十年如一日地和稀泥,然而随着事件的进一步发展,他逐渐意识到,和稀泥的幸福生活长不了。  因为万历的生活作风,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事实上,卢洪春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二十多岁的万历之所以不上朝,应该是沉迷于某种娱乐。否则实在很难解释,整天在宫里呆着,到底有啥乐趣可言。  说起来,当年张居正管他也实在管得太紧。啥也不让干,吃个饭喝点酒都得看着。就好比高考学生拼死拼活熬了几年,一朝拿到录取通知书,革命成功,自然就完全解放了。  万历同志在解放个人的同时,也解放了大家。火烧眉毛的事情(比如打仗,阴谋叛乱之类),看一看,批一批,其余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上朝的日子越来越少。  申时行很着急,但这事又不好公开讲,于是他灵机一动,连夜写就了一封奏疏。在我看来,这封文书的和稀泥技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文章大意是这样的:  皇帝陛下,我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好,经常头晕眼花(时作晕眩),对此我十分担心。我知道,您这是劳累所致啊!由于您经常熬夜工作,亲历亲为(一语双关,佩服),才会身体不好。为了国家,希望您能够清心寡欲,养气宁神(原文用词),好好保重身体。  高山仰止,自惭形秽之感,油然而生。  对于这封奏疏,万历还是很给了点面子。他召见了申时行,表示明白他的苦心,良药虽然苦口,却能治病,今后一定注意。申时行备感欣慰,兴高采烈地走了。  但这只是错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药到病除的药只有一种&&毒药。  事实证明,万历确实不是一般人。因为一般人被人劝,多少还能改几天,他却是一点不改,每天继续加班加点,从事自己热爱的娱乐。据说还变本加厉,找来了十几个小太监,陪着一起睡(同寝),也算是开辟了新品种。  找太监这一段,史料多有记载,准确性说不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万历同志依旧是我行我素,压根儿不给大臣们面子。  既然不给脸面,那咱就有撕破脸的说法。  万历十七年十二月,明代,不,是中国历史上胆最大、气最足的奏疏问世了!其作者,是大理寺官员雒于仁。  雒于仁,字少泾,陕西泾阳人。纵观明清两代,陕西考试不大行,但人都比较实在。既不慷慨激昂,也不罗罗嗦嗦,说一句是一句,天王老子也敢顶。比如后世的大贪污犯和珅,最得意的时候,上有皇帝撑腰,下有大臣抬轿。什么纪晓岚、刘墉,全都服服帖帖,老老实实靠边站,所谓&智斗&之类,大都是后人胡编的,可谓一呼百应。而唯一不应的,就是来自陕西的王杰。每次和珅说话,文武百官都夸,王杰偏要顶两句,足足恶心了和珅十几年,又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只能是&厌之而不能去&。(清史稿)  雒于仁就属于这类人,想什么说什么,从不怕得罪人,而且他的这个习惯,还有家族传统:  雒于仁的父亲,叫做雒遵,当年曾是高拱的学生,干过吏科都给事中。冯保得势的时候,骂过冯保;张居正得势的时候,骂过谭纶(张居正的亲信),为人一向高傲,平生只佩服一人,名叫海瑞。  有这么个父亲,雒于仁自然不是孬种。加上他家虽世代为官,却世代不捞钱,穷日子过惯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怕罚工资,不怕降职,看不惯皇帝了,就要骂。随即一挥而就,写下奇文一篇,后世俗称为《酒色财气疏》。  该文主旨明确,开篇即点明中心思想:  &陛下之恙,病在酒色财气者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  这段话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说皇上你确实有病,什么病呢?你喜欢喝酒,喜欢玩女人,喜欢捞钱,还喜欢动怒耍威风,酒色财气样样俱全,自然就病了。  以上是全文的论点,接下来的篇幅,是论据,描述了万历同志在喝酒玩女人方面的具体体现,逐一论证以上四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比较长,就不列举了。  综观此文,下笔之狠,骂法之全,真可谓是鬼哭狼嚎。就骂人的狠度和深度而言,雒于仁已经全面超越了海瑞前辈,雒遵同志如果在天有灵,应该可以瞑目了。  更缺德的是,雒于仁的这封奏疏是十二月(农历)底送上去的,搞得万历自从收到这封奏疏,就开始骂,不停地骂,没日没夜地骂,骂得新年都没过好。  骂过瘾后,就该办人了。  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按照规矩,内阁首辅应该去宫里拜年。当然也不是真拜,到宫门口鞠个躬就算数。但这一次,申时行刚准备走人,就被太监给叫住了。  此时,雒于仁的奏疏已经传遍内外,申先生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不用言语就进了宫。看到了气急败坏的皇帝,双方展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对话:(以下言语,皆出自申时行的原始记录)  万历:先生看过奏本(指雒于仁的那份),说朕酒色财气,试为朕评一评。  申时行:&&(还没说话,即被打断)  万历:&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即著名的郑贵妃),朕只因郑氏勤劳&&何曾有偏?&  喘口气,接着说:  &他说朕贪财&&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朕之财!又说朕尚气&&勇即是气,朕岂不知!人孰无气!&  这口气出完了,最后得出结论:  &先生将这奏本去票拟重处!&  申时行这才搭上话:  &此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说到此处,又被打断)&  万历大喝一声:  &他就是出位沽名!&  申时行傻眼了,他在朝廷混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幅场景,皇帝大人一副吃人的模样,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于是他闭上了嘴,开始紧张地思索对策。  既不能让皇帝干掉雒于仁,也不能不让皇帝出气,琢磨片刻,稀泥和好了。  &他(指雒于仁)确实是为了出名(先打底),但陛下如果从重处罚他,却恰恰帮他成了名,反损皇上圣德啊!&  &如果皇上宽容,不和他去一般见识,皇上的圣德自然天下闻名(继续戴高帽)!&  在这堆稀泥面前,万历同志终于消了气:  &这也说得是,如果和他计较,倒不是损了朕的德行,而是损了朕的气度!&  上钩了,再加最后一句:  &皇上圣度如天地一般,何所不容!&(圆满收工)  万历沉默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事情基本就算完了,申时行定定神,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决定趁此机会,解决此事。  然而他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了一句怒斥:  &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  万历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被申时行和了一把稀泥,依然不肯干休,这会回过味来,又绕回去了。  这事还他娘没完了,申时行头疼不已,但再头疼事情总得解决,如果任由万历发作胡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关键的时刻,申时行再次展现了他举世无双的混事本领,琢磨出了第二套和稀泥方案:  &陛下,此奏本(雒于仁)原本就是讹传,如果要重处雒于仁,必定会将此奏本传之四方,反而做了实话啊!&  利害关系说完,接下来该掏心窝了:  &其实原先我等都已知道此奏疏,却迟迟不见陛下发阁(内阁)惩处(学名:留中),我们几个内阁大学士在私底下都互相感叹,陛下您胸襟宽容,实在是超越千古啊(马屁与说理相结合)。&  &所以以臣等愚见,陛下不用处置此事,奏疏还是照旧留存吧,如此陛下之宽容必定能留存史书,传之后世,千秋万代都称颂陛下是尧舜之君,是大大的好事啊!&  据说拍马屁这个行当,最高境界是两句古诗,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我看来,申时行做到了。  但申先生还是低估了万历的二杆子性格,他话刚讲完,万历又是一声大吼:  &如何设法处他?只是气他不过!&  好话说一堆,还这么个态度,那就不客气了:  &此本不可发出,也无他法处之,还望皇上宽恕,容臣等传谕该寺堂官(即大理寺高级官员),使之去任可也。&  这意思就是,老子不和稀泥了,明白告诉你,骂你的这篇文章不能发,也没办法处理,最多我去找他们领导,把这人免职了事,你别再闹了,闹也没用。  很明显,万历虽然在气头上,却还是很识趣的,他清楚,目前形势下,自己不能把雒于仁怎么样,半天一言不发。申时行明白,这是默认。  万历十八年的这场惊天风波就此了解,雒于仁骂得皇上一无是处,青史留名,却既没掉脑袋,也没有挨板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而气得半死的万历终于认定,言官就是混蛋,此后的几十年里,他都保持着相同的看法。  最大的赢家无疑是申时行,他保护了卢洪春、保护了雒于仁,安抚了言官大臣,也没有得罪皇帝,使两次危机成功化解,无愧为和稀泥的绝顶高手。  自万历十一年执政以来,申时行经历了无数考验,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他都应付自如,七年间,上哄皇帝,下抚大臣,即使有个把不识趣、不配合的,也能被他轻轻松松地解决掉,混得可谓如鱼得水。  然而正是这一天,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在解决完最为棘手的雒于仁问题后,他的好运将彻底结束。  因为接下来,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臣等更有一事奏请。&  虽然雒于仁的事十分难办,但和申时行即将提出的这件事相比,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他所讲的事情,影响了无数人的一生,以及大明王朝的国运,而这件事情,在历史上有个专用名词:&争国本&。
  游戏的开始  在张居正管事的前十年,万历既不能执政,也不能管事,甚至喝酒胡闹都不行,但他还有一项基本的权力&&娶老婆。  万历六年(1578),经李太后挑选,张居正认可,十四岁的万历娶了老婆,并册立为皇后。  不过对万历而言,这不是个太愉快的事情,因为这个老婆是指认的,什么偶然邂逅,自由恋爱都谈不上,某月某天,突然拉来一女的,无需吃饭看电影,就开始办手续,经过无数道繁琐程序仪式,然后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老婆了。  包办婚姻,纯粹的包办婚姻。  虽然是凑合婚姻,但万历的运气还不错,因为他的这个老婆相当凑合。  万历皇后王氏,浙江人,属传统贤妻型,而且为人乖巧,定位明确,善于关键时刻抓关键人,进宫后皇帝都没怎么搭理,先一心一意服侍皇帝他妈,早请示晚汇报,把老太太伺候好了,婆媳问题也就解决了。  此外她还是皇帝的办公室主任,由于后来万历不上朝,喜欢在家里办公,公文经常堆得到处都是,她都会不动声色地加以整理,一旦万历找不着了,她能够立即说出公文放在何处,何时、由何人送入,在生活上,她对皇帝大人也是关怀备至,是优秀的秘书老婆两用型人才。  这是一个似乎无可挑剔的老婆,除了一个方面&&她生不出儿子。  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说家里有一堆儿子,最后被丢到街上的也不在少数,但既然是古人云,大家就只好人云亦云,生不出儿子,皇后也是白搭。于是万历九年(1581)的时候,在李太后的授意下,万历下达旨意:命令各地选取女子,以备挑选。  其实算起来,万历六年两人结婚的时候,万历只有十四岁,到万历九年的时候,也才十七岁,连枪毙都没有资格,就逼着要儿子,似乎有点不地道,但这是一般人的观念,皇帝不是一般人,观念自然也要超前,生儿子似乎也得比一般人急。  但旨意传下去,被张居正挡了回来,并且表示,此令绝不可行。  不要误会,张先生的意思并非考虑民间疾苦,不可行,是行不通。  到底是首辅大人老谋深算,据说他刚看到这道旨意,便下断言:如按此令下达,决然无人可挑。  俗话说,一入候门深似海,何况是宫门,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进去,就好比黄金周的旅游景点,丢进人堆就找不着了,谁也不乐意。那些出身名门、长相漂亮的自然不来,万一拉上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恶心了皇帝大人,这个黑锅谁来背?  可是皇帝不能不生儿子,不能不找老婆,既要保证数量,也要确保质量,毕竟你要皇帝大人将就将就,似乎也是勉为其难。  事情很难办,但在张居正大人的手中,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他脑筋一转,加了几个字:原文是挑选入宫,大笔一挥,变成了挑选入宫册封嫔妃。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因为说到底,入不入宫,也是个成本问题,万一进了宫啥也混不上,几十年没人管,实在不太值。在入宫前标明待遇,肯定级别,给人家个底线,自然就都来了。  这就是水平。  但连张居正都没想到,他苦心琢磨的这招,竟然还是没用上。  因为万历自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就在挑选嫔妃的圣旨下达后,一天,万历闲来无事,去给李太后请安,完事后,准备洗把脸,就叫人打盘水来。  水端来了,万历一边洗着手,一边四处打量,打量来,打量去,就打量上了这个端脸盆的宫女。  换在平常,这类人万历是一眼都不看的,现在不但看了,而且还越看越顺眼,顺眼了,就开始搭讪。  就搭讪的方式而言,皇帝和街头小痞子是没什么区别的,无非是你贵姓,哪里人等等。但差异在于,小痞子搭完话,该干嘛还干嘛,皇帝就不同了。  几句话搭下来,万历感觉不错,于是乎头一热,就幸了。  皇帝非凡人,所以幸了之后的反应也不同于凡人,不用说什么一时冲动之类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不过万历还算厚道,临走时,赏赐她一副首饰,这倒也未必是他有多大觉悟,而是宫里的规定:但凡临幸,必赐礼物。  因为遵守这个规定,他后悔了很多年。  就万历而言,这是一件小事,皇帝嘛,幸了就幸了,感情是谈不上的,事实上,此人姓甚名谁,他都未必记得。  这个宫女姓王,他很快就将牢牢记住。因为在不久之后,王宫女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历那里,他非但不高兴,反而对此守口如瓶,绝口不提。  因为王宫女地位低,且并非什么沉鱼落雁之类的人物,一时兴起而已,万历不打算认这帐,能拖多久是多久。  但这位仁兄明显打错了算盘,上朝可以拖,政务可以拖,怀孕拖到最后,是要出人命的。  随着王宫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一天天多起来,最后,太后知道了。  于是,她叫来了万历,向他询问此事。  万历的答复是沉默,他沉默的样子,很有几分流氓的风采。  然而李太后对付此类人物,一向颇有心得。当年如高拱、张居正之类的老手都应付过去了,刚入行的新流氓万历自然不在话下。既然不说话,就接着问。  装哑巴是行不通了,万历随口打哈哈,就说没印象了,打算死不认账。  万历之所以有持无恐,是因为这种事一般都是你知我知,现场没有证人,即使有证人,也不敢出来(偷窥皇帝,是要命的)。  他这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太后,于是,她找来了证人。  这个证人的名字,叫内起居注。  在古代文书中,起居注是皇帝日常言行的记录。比如今天干了多少活,去了多少地方,是第一手的史料来源。  但起居注记载的,只是皇帝的外在工作情况,是大家都能看见的,而大家看不见的那部分,就是内起居注。  内起居注记载的,是皇帝在后宫中的生活情况。比如去到哪里,和谁见面,干了些什么。当然,鉴于场所及皇帝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其实际记录者不是史官,而是太监。所谓外表很天真,内心很暴力,只要翻一翻内外两本起居注,基本都能搞清楚。  由于具有生理优势,太监可以出入后宫,干这类事情也方便得多。皇帝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当然,不宜太近),皇帝进去开始工作,太监在外面等着。等皇帝出来,就开始记录,某年某月某日,皇帝来到某后妃处,某时进,某时出,特此记录存入档案。  皇帝工作,太监记录,这是后宫的优良传统,事实证明,这一规定是极其有效,且合理的。  因为后宫人太多,皇帝也不计数,如王宫女这样的邂逅,可谓比比皆是。实际上,皇帝乱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乱搞之后的结果。  如果宫女或后妃恰好怀孕,生下了孩子,这就是龙种,要是儿子,没准就是下一任皇帝,万一到时没有原始记录,对不上号,那就麻烦了。  所以记录工作十分重要。  但这项工作,还有一个漏洞,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皇帝、太监、后妃(宫女)三人在场。事后一旦有了孩子,后妃自然一口咬定,是皇帝干的,而皇帝一般都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干的。  最终的确定证据,就是太监的记录。但问题在于,太监也是人,也可能被人收买,如果后妃玩花样,或是皇帝不认账,太监也没有公信力。  所以宫中规定,皇帝工作完毕,要送给当事人一件物品,而这件物品,就是证据。  李太后拿出了内起居注,翻到了那一页,交给了万历。  一切就此真相大白,万历只能低头认账。  万历十年(1582),上车补票的程序完成,王宫女的地位终于得到了确认,她挺着大肚子,接受了恭妃的封号。  两个月后,她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万历长子,取名朱常洛。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老太太高兴,大臣们也高兴,唯一不高兴的,就是万历。  因为他对这位恭妃,并没有太多感情。对这个意外出生的儿子,自然也谈不上喜欢。更何况,此时他已经有了德妃。  德妃,就是后世俗称的郑贵妃。北京大兴人,万历初年进宫,颇得皇帝喜爱。  在后来的许多记载中,这位郑贵妃被描述成一个相貌妖艳,阴狠毒辣的女人。但在我看来,相貌妖艳还有可能,阴狠毒辣实在谈不上。在此后几十年的后宫斗争中,此人手段之拙劣,脑筋之愚蠢,反应之迟钝,实在令人发指。  综合史料分析,其智商水平,也就能到菜市场骂个街而已。  可是万历偏偏就喜欢这个女人,经常前去留宿。而郑妃的肚子也相当争气,万历十一年(1583)生了个女儿,虽然不能接班,但万历很高兴,竟然破格提拔,把她升为了贵妃。  这是一个不详的先兆,因为在后宫中,贵妃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妃嫔&&包括生了儿子的恭妃。  而这位郑贵妃的个人素养也实在很成问题,当上了后妃领导后,除了皇后,谁都瞧不上,特别是恭妃,经常被她称作老太婆。横行宫中,专横跋扈,十分好斗。  难能可贵的是,贵妃同志不但特别能战斗,还特别能生。万历十四年(1586),她终于生下了儿子,取名朱常洵。  这位朱常洵,就是后来的福王。按郑贵妃的想法,有万历当靠山,这孩子生出来,就是当皇帝的。但她做梦也想不到,几十年后,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会死在屠刀之下。挥刀的人,名叫李自成。  但在当时,这个孩子的出生,确实让万历欣喜异常。他本来就不喜欢长子朱常洛,打算换人,现在替补来了,怎能不高兴?  然而他很快就将发现,皇帝说话,不一定算数。  吸取了以往一百多年里,自己的祖辈与言官大臣斗争的丰富经验。万历没敢过早暴露目标,绝口不提换人的事,只是静静地等待时机成熟,再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还没等米下锅,人家就打上门来了,而且还不是言官。  万历十四年(1586)三月,内阁首辅申时行上奏:望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国家之大计,固千秋之基业。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自从郑贵妃生下朱常洵,申时行就意识到了隐藏的危险。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想干什么。  凭借多年的政治经验,他也很清楚,如果这么干了,迎面而来的,必定是史无前例的惊涛骇浪。从此,朝廷将永无宁日。  于是他立即上书,希望万历早立长子。言下之意是,我知道你想干嘛,但这事不能干,你趁早断了这念头,早点洗了睡吧。  其实申时行的本意,倒不是要干涉皇帝的私生活:立谁都好,又不是我儿子,与我何干?之所以提早打预防针,实在是出于好心,告诉你这事干不成,早点收手,免得到时受苦。  可是他的好学生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吃苦,收到奏疏,只回复了一句话:  &长子年纪还小,再等个几年吧。&  学生如此不开窍,申时行只得叹息一声,扬长而去。  但这一次,申老师错了,他低估了对方的智商。事实上,万历十分清楚这封奏疏的隐含意义。只是在他看来,皇帝毕竟是皇帝,大臣毕竟是大臣,能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此即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一般说来,没事上山找老虎玩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打猎,一种是自尽。  话虽如此,万历倒也不打无把握之仗,在正式亮出匕首之前,他决定玩一个花招。  万历十四年(1586)三月,万历突然下达谕旨:郑贵妃劳苦功高,升任皇贵妃。  消息传来,真是粪坑里丢炸弹,分量十足。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因为在后宫中,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算第二把手。且历朝历代,能获此殊荣者少之又少(生下独子或在后宫服务多年)。  按照这个标准,郑贵妃是没戏的。因为她入宫不长,且皇帝之前已有长子,没啥突出贡献,无论怎么算都轮不到她。  万历突然来这一招,真可谓是煞费苦心。首先可以藉此提高郑贵妃的地位,子以母贵,母亲是皇贵妃,儿子的名分也好办;其次还能借机试探群臣的反应。今天我提拔孩子他妈,你们同意了,后天我就敢提拔孩子。温水煮青蛙,咱们慢慢来。  算盘打得很好,可惜只是掩耳盗铃。  要知道,在朝廷里混事的这帮人,个个都不简单:老百姓家的孩子,辛辛苦苦读几十年书,考得死去活来,进了朝廷,再被踩个七荤八素,这才修成正果。生肖都是属狐狸的,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见风使舵,无事生非。皇帝玩的这点小把戏,在他们面前也就是个笑话,傻子才看不出来。  更为难得的是,明朝的大臣们不但看得出来,还豁得出去。第一个出头的,是户部给事中姜应麟。  相对而言,这位仁兄还算文明,不说粗话,也不骂人,摆事实讲道理:  &皇帝陛下,听说您要封郑妃为皇贵妃,我认为这是不妥的。恭妃先生皇长子,郑妃生皇三子(中间还有一个,夭折了),先来后到,恭妃应该先封。如果您主意已定,一定要封,也应该先封恭妃为贵妃,再封郑妃皇贵妃,这样才算合适。&  &此外,我还认为,陛下应该尽早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样天下方才能安定。&  万历再一次愤怒了,这可以理解,苦思冥想几天,好不容易想出个绝招,自以为得意,没想到人家不买账,还一言点破自己的真实意图,实在太伤自尊。  为挽回面子,他随即下令,将姜应麟免职外放。  好戏就此开场。一天后,吏部员外郎沈璟上书,支持姜应麟,万历二话不说,撤了他的职。几天后,吏部给事中杨廷相上书,支持姜应麟,沈璟,万历对其撤职处理。又几天后,刑部主事孙如法上书,支持姜应麟、沈璟、杨廷相,万历同志不厌其烦,下令将其撤职发配。  在这场斗争中,明朝大臣们表现出了无畏的战斗精神:不怕降级,不怕撤职,不怕发配。个顶个地扛着炸药包往上冲,前仆后继,人越闹越多,事越闹越大。中央的官不够用了,地方官也上书凑热闹,搞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然而事情终究还是办成了,虽然无数人反对,无数人骂仗,郑贵妃还是变成了郑皇贵妃。  虽然争得天翻地覆,但该办的事还是办了。万历十四年三月,郑贵妃正式册封。  这件事情的成功解决给万历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自己想办的事情,是能够办成的。  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  然而此后,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万历确实消停了&&整整消停了四年多。当然,不闹事,不代表不挨骂。事实上,在这四年里,言官们非常尽责。他们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皇帝不上朝,并以此为契机,在雒于仁等模范先锋的带领下,继续奋勇前进。  但总体而言,小事不断,大事没有,安定团结的局面依旧。  直到这历史性的一天: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  解决雒于仁事件后,申时行再次揭开了盖子:  &臣等更有一事奏请。&  &皇长子今年已经九岁,朝廷内外都认为应册立为太子,希望陛下早日决定。&  在万历看来,这件事比雒于仁的酒色财气疏更头疼,于是他接过了申时行刚刚用过的铁锹,接着和稀泥: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没有嫡子(即皇后的儿子),长幼有序。其实郑贵妃也多次让我册立长子,但现在长子年纪还小,身体也弱,等他身体强壮些后,我才放心啊。&  这段话说得很有水平,按照语文学来分析,大致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先说自己没有嫡子,是说我只能立长子;然后又讲长幼有序,是说我不会插队,但说来说去,就是不说要立谁;接着又把郑贵妃扯出来,搞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语气一转,得出结论:虽然我只能立长子、不会插队,老婆也没有干涉此事,但考虑到儿子太小,身体太差,暂时还是别立了吧。  这招糊弄别人可能还行,对付申时行就有点滑稽了,和了几十年稀泥,哪排得上你小子?  于是申先生将计就计,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长子已经九岁,应该出阁读书了,请陛下早日决定此事。&  这似乎是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事实绝非如此,因为在明代,皇子出阁读书,就等于承认其为太子,申时行的用意非常明显:既然你不愿意封他为太子,那让他出去读书总可以吧,形式不重要,内容才是关键。  万历倒也不笨,他也不说不读书,只是强调人如果天资聪明,不读书也行。申时行马上反驳,说即使人再聪明,如果没有人教导,也是不能成才的。  就这样,两位仁兄从继承人问题到教育问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闹到最后,万历烦了:  &我都知道了,先生你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好回去了,申时行离开了宫殿,向自己家走去。  然而当他刚刚踏出宫门的时候,却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申时行转身,看见了一个太监,他带来了皇帝的谕令:  &先不要走,我已经叫皇长子来了,先生你见一见吧。&  十几年后,当申时行在家撰写回忆录的时候,曾无数次提及这个不可思议的场景以及此后那奇特的一幕,终其一生,他也未能猜透万历的企图。  申时行不敢怠慢,即刻回到了宫中,在那里,他看见了万历和他的两个儿子,皇长子朱常洛,以及皇三子朱常洵。  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并非这两个皇子,而是此时万历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狡黠,只有安详与平和。  他指着皇长子,对申时行说:  &皇长子已经长大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弱。&  然后他又指着皇三子,说道:  &皇三子已经五岁了。&  接下来的,是一片沉默。  万历平静地看着申时行,一言不发。此时的他,不是一个酒色财气的昏庸之辈,不是一个暴跳如雷的使气之徒。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看着子女不断成长,无比欣慰的父亲。  申时行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他打破了沉默:  &皇长子年纪已经大了,应该出阁读书。&  万历的心意似乎仍未改变:  &我已经指派内侍教他读书。&  事到如今,只好豁出去了:  &皇上您在东宫的时候,才六岁,就已经读书了。皇长子此刻读书,已经晚了!&  万历的回答并不愤怒却让人哭笑不得:  &我五岁就已能读书!&  申时行知道,在他的一生中,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机会,去劝服万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上前几步,未经许可,便径自走到了皇长子的面前,端详片刻,对万历由衷地说道:  &皇长子仪表非凡,必成大器,这是皇上的福分啊,希望陛下能够早定大计,朝廷幸甚!国家幸甚!&  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一日,在愤怒、沟通、争执后,万历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万历微笑地点点头,对申时行说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其实郑贵妃也劝过我早立长子,以免外人猜疑,我没有嫡子,册立长子是迟早的事情啊。&  这句和缓的话,让申时行感到了温暖,儿子出来了,好话也说了,虽然也讲几句什么郑贵妃支持,没有嫡子之类的屁话,但终究是表了态。  形势大好,然而接下来,申时行却一言不发,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这正是他绝顶聪明之处,点到即止,见好就收,今天先定调,后面慢慢来。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和谐的对话,不但史无前例,而且后无来者。&争国本&事件的严重性,将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因为决定此事最终走向的,既不是万历,也不会是他。  谈话结束后,申时行回到了家中,开始满怀希望地等待万历的圣谕,安排皇长子出阁读书。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希望变成了失望。到了月底,他也坐不住了,随即上疏,询问皇长子出阁读书的日期。这意思是说,当初咱俩谈好的事,你得守信用,给个准信。  但是万历似乎突然失忆,啥反应都没有,申时行等了几天,一句话都没有等到。  既然如此,那就另出新招,几天后,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上书:  &陛下,其实我们不求您立刻册立太子,只是现在皇长子九岁,皇三子已五岁,应该出阁读书。&  不说立太子,只说要读书,而且还把皇三子一起拉上,由此而见,王锡爵也是个老狐狸。  万历那边却似乎是人死绝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王锡爵等了两个月,石沉大海。  到了四月,包括申时行在内,大家都忍无可忍了,内阁四名大学士联名上疏,要求册立太子。  尝到甜头的万历故伎重演: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理,我是皇帝,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但他实在低估了手下的这帮老油条,对付油盐不进的人,他们一向都是有办法的。  几天后,万历同时收到了四份奏疏,分别是申时行、王锡爵、许国、王家屏四位内阁大学士的辞职报告。理由多种多样,有说身体不好,有说事务繁忙,难以继任的,反正一句话,不干了。  自万历退居二线以来,国家事务基本全靠内阁,内阁一共就四个人,要是都走了,万历就得累死。  没办法,皇帝大人只好现身,找内阁的几位同志谈判,好说歹说,就差求饶了,并且当场表态,会在近期解决这一问题。  内阁的几位大人总算给了点面子,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上报皇帝:病的还是病,忙的还是忙,但考虑到工作需要,王家屏大学士愿意顾全大局,继续干活。  万历窃喜。  因为这位兄弟的策略,叫拖一天是一天。拖到这帮老家伙都退了,皇三子也大了,到时木已成舟,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次内阁算是上当了。  然而上当的人,只有他。  因为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留下来的,偏偏是王家屏呢?  王家屏,山西大同人,隆庆二年进士。简单地说,这是个不上道的人。  王家屏的科举成绩很好,被选为庶吉士,还编过《世宗实录》,应该说是很有前途的,可一直以来,他都没啥进步。原因很简单,高拱当政的时候,他曾上书弹劾高拱的亲戚,高首辅派人找他谈话,让他给点面子,他说,不行。  张居正当政的时候,他搞非暴力不合作。照常上班,就是不靠拢上级,张居正刚病倒的时候,许多人都去祈福,表示忠心,有人拉他一起去,他说,不去。  张居正死了,万历十二年,他进入内阁,成为大学士。此时的内阁,已经有了申时行、王锡爵、许国三个人,他排第四。按规矩,这位甩尾巴的新人应该老实点,可他偏偏是个异类,每次内阁讨论问题,即使大家都同意,他觉得不对,就反对。即使大家都反对,他觉得对,就同意。  他就这么在内阁里硬挺了六年,谁见了都怕,申时行拿他也没办法。更有甚者,写辞职信时,别人的理由都是身体有病,工作太忙,他却别出一格,说是天下大旱,作为内阁成员,负有责任,应该辞职(久旱乞罢)。  把他留下来,就是折腾万历的。  几天后,礼部尚书于慎行上书,催促皇帝册立太子,语言比较激烈。万历也比较生气,罚了他三个月工资。  事情的发生,应该还算正常,不正常的,是事情的结局。  换在以往,申时行已经开始挥舞铁锹和稀泥了,先安慰皇帝,再安抚大臣,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收工。  相比而言,王家屏要轻松得多,因为他只有一个意见&&支持于慎行。  工资还没扣,他就即刻上书,为于慎行辩解,说了一大通道理,把万历同志的脾气活活顶了回去。但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次,万历没有发火。  因为他发不了火,事情很清楚,内阁四个人,走了三个,留下来的这个,还是个二杆子,明摆着是要为难自己。而且这位坚持战斗的王大人还说不得,再闹腾一次,没准就走人了,到时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是光忍还不够,言官大臣赤膊上阵,内阁打黑枪,明里暗里都来,比逼宫还狠,不给个说法,是熬不过去了。  几天后,一个太监找到了王家屏,向他传达了皇帝的谕令:  &册立太子的事情,我准备明年办,不要再烦(扰)我了。&  王家屏顿时喜出望外,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讲完:  &如果还有人敢就此事上书,就到十五岁再说!&  朱常洛是万历十年出生的,万历发出谕令的时间是万历十八年,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再敢闹腾,这事就六年后再办!  虽然不是无条件投降,但终究还是有了个说法,经过长达五年的斗争,大臣们胜利了&&至少他们自己这样认为。  事情解决了,王家屏兴奋了,兴奋之余,就干了一件事。  他把皇帝的这道谕令告诉了礼部,而第一个获知消息的人,正是礼部尚书于慎行。  于慎行欣喜若狂,当即上书告诉皇帝:  &此事我刚刚知道,已经通报给朝廷众官员,要求他们耐心等候。&  万历气得差点吐了白沫。  因为万历给王家屏的,并不是正规的圣旨,而是托太监传达的口谕,看上去似乎没区别,但事实上,这是一个有深刻政治用意的举动。  其实在古代,君无戏言这句话基本是胡扯,皇帝也是人,时不时编个瞎话,吹吹牛,也很正常,真正说了就要办的,只有圣旨。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糊弄不过去。所以万历才派太监给王家屏传话,而他的用意很简单:这件事情我心里有谱,但现在还不能办,先跟你通个气,以后遇事别跟我对着干,咱们慢慢来。  皇帝大人原本以为,王大学士好歹在朝廷混了几十年,这点觉悟应该还有,可没想到,这位一根筋的仁兄竟然把事情捅了出去,密谈变成了公告,被逼上梁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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