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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27 17:23:12
可杨巡终究没能在本地印刷厂印成名片,他吃完中饭就去张罗他一见钟情的名片,可双方谈崩,一者是他嫌印刷厂拿出来的纸片不够挺刮白净,二者是那家校办印刷厂不让他印,说他没有单位证明。两下里不合眼缘。
杨巡也是略带醉意,没滑头滑脑地想尽偏方非印不可,谈不拢就爽快地走开,一个人骑着辆二十八寸老式自行车回家。回家有一座上要翻,自为了卖馒头骑一辆自行车起,他都是从山脚平坦处开始加速,直踩得风声呼呼,一鼓作气冲上最高点,他控制得好,总是在最高点达到一瞬间的零速,然后兜着满怀清爽的山风如自由落体般地飞翔,直冲到家门口。今天与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喝了点酒,自然是更加勇猛,平地加速时候用尽在东北驮几十捆电线走街串巷的力气,连羽绒服都是打足气似的鼓胀起来,一如被拎出水面的河豚。果然,一举冲上坡顶,只是多日不练,力气没有使得恰到好处,没在坡顶略一停顿,不得不使上并不怎么好使的刹车。
回到家,是***杨逦先脆生生叫着迎出来,***穿的鲜红羽绒服羽绒裤,还有头上戴的粉红绒线帽,都是他从东北买来,***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也穿着。***上来就叽叽喳喳汇报,“大哥,二哥不肯读书,一定要跟你去东北。”“表姑来了,嘻嘻,听说给你介绍那个呢。”杨巡心说,他这回衣锦还乡,不出三天,就有人上门做媒,他很欢迎,有钱了,谁不向往有个女朋友呢?只是回家看了好几个,没一个中意的。他如今在城里混的时间长了,看到那些个手上冻疮长得红萝卜似的柴禾妞并不待见。但是,他不排斥,看就看呗,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进门,依然是见到一个穿着鼓鼓涨涨花布棉袄罩衫的柴禾妞,杨巡这就倒了胃口,与表姑寒暄几句就拉着杨速走到后院,严厉地问:“你跟妈说不上学了?”
杨速有点畏惧大哥,低声道:“哥,做生意磨尖的屁股,再也坐不稳了。让我跟你去吧,我们老大个仓库,你放心让别人管吗?”
“放心,我怎么不放心。你不读书我才睡不安心。别跟我争,我这儿没商量,除非你说动妈。”杨巡酒后尿涨,找个围墙外的屋角,左右一看没人,就痛快撒一泡尿。
“妈说让我跟你去。”杨速隔着低矮破旧的围墙回答。“妈说我从来不是读书的料,不像大哥和杨连。但妈要我自己跟你说。”
杨巡微一思索,便明白妈的意思,从围墙外转入,不容置疑地道:“你别跟我磨,晚上我和妈谈谈,你就是次次考鸭蛋也得给我上教室坐着。”
杨速急道:“大哥,要不你回来上学,你一向功课好。我去挣钱,我真的不喜欢读书。”
“你那么能?”杨巡忽然展开笑脸,扬声道:“杨逦,你又偷听,你也不换件变色龙衣服出来偷听。”
“大哥给我买。”杨逦笑着跑出来,撒娇地扭着杨巡的手臂,“大哥,我铅笔又断了,卷笔刀不好使,还是你削的最好。大哥,还得磨刀。”
杨巡警告似的瞪杨速一眼,被妹妹扭进屋去,将钢锯条磨出来的小刀在油石上来回地磨。这边表姑有意问他:“杨巡,对象找了没?”
杨巡嬉皮笑脸地道:“想找,癞蛤蟆想找个天鹅吃吃呢。”
杨母跟上一句:“这小子,嘴巴没个正经。谁不知道你眼高手低。”
表姑与那姑娘都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再勉强,坐坐走了。杨母送走客人,笑眯眯地嘀咕说:“这三天来的客人比前三年加起来总和还多。害我都没时间给你们做包子。杨连,看看面粉发好没?别找借口总坐火柜上。”
“好啦。”杨连推开作业,纵身跳下温暖的火柜,又从被窝挖出一大甑发得极好的面,自觉开始揉面。这套散手,杨家五口个个都会。杨速骨朵着嘴巴进来,自觉斩肉剁葱。杨巡去灶下生火,空闲不添柴的时候,一只脚拉风箱,两手腾出来替妹妹削铅笔,杨母将一只肥鸡汆进大锅,上面盖上蒸笼,先蒸上一笼甜馒头。只有***彤红的身影蝴蝶般地飞来飞去,一屋子都是过年的热闹。杨家今年才得有鱼有肉,过年有个过年样。
晚上,等弟妹们都跑外面放鞭炮,杨巡才与妈轻声商量杨速读书的事。对自己这个能力很强,在村里做妇联主任的妈,杨巡向来直来直去。“妈,让杨速留下来读书,你别担心我心里委屈,我做大哥的让你和弟妹们生活过得好,我很得意。等他们读上大学挣来工资,我再找机会读书,有的是机会。杨速本来就不肯读书,离开学校在社会上再混几年,他更不肯坐下来读书,他现在不读以后没机会了。”
“话虽这么说,可你一个人……好歹两个人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你挣的钱也不少了,要不你也留下来读书。”生活的艰苦,让杨母看上去比同龄人衰老。
杨巡笑道:“那还不够点,三个以后还都得读大学呢,房子也得翻新,等春天雨水过后我们盖幢水泥三层楼,以后不用台风来时担心屋顶吹跑。妈,别担心我,现在不比刚去东北那时候,现在去我到处都是朋友,不怕。”
杨母沉吟道:“要不,看中个好姑娘,带她一起去东北吧,只怕人家好好姑娘肯不肯陪你去吃苦,再说你也没到结婚年龄。”
“妈……”杨巡有点不好意思,但见妈很是认真,不像玩笑,他倒是心动。在东北城市里,晚上常见男女一对一对儿地挎膀子亲昵地逛街,角落处做儿童不宜的举动,他少年男子,看着不知多羡慕。
“妈什么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没找到个姑娘一起去,杨速还是跟你走。”
“不行,杨速不能走。杨速性格闷,性格闷的人不读点书,看上去整一蔫人,性格闷的人读点书模样白净一点才摆得出去。我们不能毁他。”说到最后,杨巡不知不觉口气露出斩钉截铁的断然。
杨母看看儿子,不知不觉都点头同意了。虽然她自己也刚强,可看到长子更有出息,做妈的很愿意在长子面前屈服。三兄妹好不容易放完一捆杨巡买来的鞭炮,杨速读书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杨速很是失望,可只能听母亲哥哥的。杨逦和杨连不知情,兴奋地说今天的二踢脚都响两声,非常吉利,挨杨母啧了个“小迷信”。
一家五口守夜守到十二点,又去放了几只鞭炮,美美吃一碗汤圆,才杨母与杨逦睡温暖的火柜,三兄弟挤一张木板大床睡觉。
这个春节,开天辟地头一次的,杨母让四兄妹撒开了吃。一条两斤重红烧鲤鱼上来,五双筷子插下去,一会儿不见踪影。一只肥鸡白切,只够吃两天。二十只皮蛋只需四个早上就全蘸着酱油吃完。杨巡东北带来的肉肠早在春节前就消失无踪,留不到过年。三个兄弟都是胃口如狼似虎的时候,一只三斤重的红烧蹄胖,杨母不得不将之破相,一分为二,一餐上半只,否则一顿就不见踪影。杨逦也不弱,最好的,哥哥们都自觉让给杨逦。杨母说,一家五口张开嘴,整一只大畚斗。
不过,四兄妹也有吃腻的时候,到初四,就抢着吃妈做的麻油榨菜了。大鱼大肉,方显过年日子之丰美。
雷东宝照例初一要上宋家一趟。早早过去,远远就见宋家碉堡似的房子,见屋顶好像是宋运辉他们小夫妻在放鞭炮。宋运辉他们也看到他来,麻溜就下楼来迎了。坐在宽敞亮堂的客厅里喝茶吃瓜子,雷东宝已经找不到当年宋运萍的身影,这是他在这新屋里唯一的遗憾。
吃中饭时候,宋运辉问起雷东宝认不认识一个叫杨巡的常在登峰电线厂买电线的男孩子,雷东宝想都不用想,直接就道:“知道,我看着他发财。小伙子滑头,整个滑头,全身滑到尾。”
宋运辉笑道:“对,就是滑头,以前常来这儿卖馒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滑头的人,可偏偏初一看还挺实诚。现在做得很好了?我听说他还要从你登峰进两车电线,多大的两车?”
“带蓬的绿解放车,满满两车,这回都是他自己的货。你说他一年来赚了多少,都值几个万元户了,别看他年纪小,比我富得多。”
宋运辉大惊,在想昨天的相遇,怎么也想不到那么个小子已经是几万元户,他冲他母亲道:“我们说的是小杨馒头。”
“啥,小杨馒头?”宋母的眼睛也惊得桂圆核儿似的滴溜圆,但回过神来就道:“这孩子会做生意,那副算计,人小鬼大。他一来这儿卖馒头,别家都关门算了。”
“昨天那个?看不出啊。愣头愣脑一个挺热情的人呀,哪儿滑头滑脑了。”程开颜也吃惊。
“可不就是他,做生意什么办法都想得出。”雷东宝把杨巡电线短尺、批量压价等事简单介绍,“否则你说我哪会认识一个买登峰电线的,每次小杨的事都要我出面拍板,麻烦得很。”
“可不是那样,他哪可能那么快赚钱。不过太歪门邪道了点。”宋运辉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平衡,直到想到歪门邪道,才平心静气。“难怪现在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家人面前,雷东宝口无遮拦,“是这样,现在最不赚钱的是老师和坐机关办公室的,你们大国营还好点,还有奖金福利。现在基本不靠凭票买鱼买肉,那些坐机关的没啥好处,我春节前给几个常给我们办事的送两只鸡几斤牛肉两条鱼几串香肠去,他们眉开眼笑的高兴得不得了。还不如我们小雷家的,每个村民分到手的就有那么多。你说他们还会造我的反吗?呵呵。”
程开颜心直口快:“那比我们金州好了,我们新车间上半年还愁奖金了,直到小辉把产品卖到国外去,奖金才落实。比起来,小辉的奖金还是水书记特批最高的,可比起那个小杨馒头,真是差远了。”
宋季山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你们稳定,东宝也有小雷家做靠山,万一哪天政策变一变,小杨馒头这种人第一个吃亏,他们还没劳保没医药费,钱挣再多有什么用,不像你们大国营的都是国家包着。”
宋运辉道:“爸爸保守。你想,小杨馒头一年挣好几万,寻常人一年生活费只要一千,他一年挣的就够活一辈子,他还靠着什么国营厂干什么?他今年再挣个几万,劳保医药费都在了,不用在乎国家保障。大哥你说是不是?就像你们小雷家,也是没国家保障,可你带着大家挣够钱,给农民都上了保障,由村里包着村民。小杨馒头不会吃亏。”
雷东宝认同,“是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现在小雷家人,让他们进城当工人都不干,除非户口转成居民户口。不信,你让小杨馒头坐办公室去,他去不去?不去,我也不要去。管天管地的,人不自由。”
宋运辉讪讪地笑道:“大国营和机关有自身的好处,舞台大,学习的东西全方位,对自身的提高也全方位。不能净盯着挣钱。不过教师是真的吃亏。”
“不挣钱,什么都白搭。”雷东宝一点都不客气。
“所以去年才要弄个教师节出来呀,你们看,我最可怜,我是幼儿教师。”程开颜说自己可怜,别人看着只会笑。
“你这样差不多了,女孩子嘛。小辉要是肯来小雷家,我立马把电线厂扩了,全交给小辉。你们国营厂里大学生磨洋工,我们村里只能要你们国营厂的工程师来兼职,国家还不许。”
“小辉哪里磨洋工了,小辉连业余时间都在看书学习呢。”程开颜为自己丈夫抱不平。
宋运辉终于笑道:“人各有志,也未必事事可以用收入来衡量,比如说我就喜欢大舞台的感觉,做的很多事都是我以前想都没想到过的,如果没有大国营这个背景,我充其量也只能做个技术员。别说是出国,到北京去国家部委的门都摸不到。”
雷东宝不以为然地道:“你不一样,本来你本身水平就好,机关里有些大学生就没你水平,你今年不出国,明年后年一样能出国,全靠你自己。再说,我们说的是小厂,小厂哪里有大背景,见到县府就差不多了。现在有些集体厂包给厂长,工人更没意思,遇到包得好的还行,遇到包得不好的,医药费都没处报,你不知道?再说包的人又不爱惜机器,我们过年时候机器都上好油怕生锈,他们承包的把机器往死里用,维修时候用最差的零件,等承包到期,承包人赚足钱跑了,留下一堆废铁给工人,再国营有什么用?所以他们县里让我把几个厂包给个人,我不干,他们骂我贪权,他们懂个屁,看别人包我也包?我跟吃屁?看看那个叫得挺响的海燕衬衫厂步鑫生,现在不是承包出毛病了吗?厂都要倒了。”
宋运辉顺势把话题扯过,“你们还承包什么,你们的分配制度更先进,承包只是搞活经济初级阶段的事,国外管理哪见过这么大规模承包的。”
“是啊,所以我说他们乡里工办的懂个屁。大拜年时候他们又开会教育我们村干部不能光盯着无工不富,也要认识到无农不稳,被我顶了,我说我们种稻专业户五个人把全村水田都包了,我们上万头地养猪,这算是工还是农?我们农了,我们也富了,只有他们净说废话,什么都干不出来富不起来。”
“规模化,做什么都得规模化。大哥,必要时候还得引进一些工程师之类的人。”
“等啦,现在都是些抱着铁饭碗不肯走的,工资再低人再没出息他们都要守着国营厂,只肯星期天来我这儿拼命干,挣点辛苦钱。等哪天承包到期设备成烂铁他们没处去了,只有来我这儿。小辉我虽然最想你来帮我,可你还是别来,你那里做大事,跟我小雷家不一样,来了委屈你。”
宋运辉微笑道:“到小雷家,怎么会委屈?起码大哥护着。”
一家这才说说笑笑又扯起聊天。吃完,雷东宝就走了,他现在是忙人,不知多少人等着请他,就怕请不到。宋家亲戚本少,运动时候又都避之不及,早冷淡得没了亲气,现在也没啥亲戚可走动的,过年都是自己吃喝。
杨家与宋家差不多,杨父去世后,杨家亲戚们也都穷,帮不上,避着走,人情冷得可以,所以杨巡今年初发达,最多是拎些礼物上门走走,吃饭喝酒都不去,都是一家五口子关上门吃好的。唯有初四时候杨母率儿女们回娘家,一家才穿上崭新高级的衣服,擦亮皮鞋出门。
2007-04-27 17:21:58
九,1986年
雷东宝满意地站在一团温暖的臭气里,看着几头肥猪被赶上斜坡,赶进拖拉机,挤成一团地被运往杀猪场。身边走来猪场场长雷忠富,雷忠富递来一枝烟,雷东宝不吸,挥手挡回去,雷忠富也没强劝,全村都知道书记不吸烟,光喝酒。
“书记,一天一个价啊,每天到士根哥那里批价钱,我都让他加几分。可价格这样涨,要猪的人还一早就来排队。我恨不得把那些猪娘也买了。”
“徐书记,我听徐书记的话,没错。你们听我的没错,忠富,服了吧?今年收入比你养鱼,多还是少?”
雷忠富嘿嘿地笑,不答。年中时候雷东宝顶着上上下下的骂名改革收入分配办法后,他的收入到年底猪成批出栏,猪价又涨时候,彻底爆发。前不久刚发年终奖,他拿钱拿得心虚,他的收入甚至高过雷东宝。可雷忠富不善溜须拍马,不肯接雷东宝的话茬,虽然觉得雷东宝说得没错。
雷东宝道:“开春,我再给你造排猪舍,只能给你造一排,其他的钱我要拿来改造我们小雷家村。”
雷忠富小心地问:“大家富裕了,会自己造新房,村里忙活啥呢?”
“你又没集体观念了吧。都插蜡烛一样,这儿插一枝,那儿插一枝,从山头上看下来乱套套,像什么样。”
“可是,趁市面好,更应该把钱用到发展上,猪场要是再建两排猪舍,只有更赚钱。”
“你也算聪明脑袋,也不看看,哪里还有再造两排猪舍的位置?我得把你旁边的屋子都腾出来,搬别处去,你这儿才能再扩。否则,你让我造两层楼猪舍?”
“大伙儿肯搬吗?都是祖宗传下的地基啊。搬了的话,那些祖堂怎么办?还造吗?”
“村里出钱让他们住新屋,换你,搬吗?”
“可村里得砸进去多少钱,书记,我们正缺钱。好吧,我不劝你,反正别人能搬新房,我也能搬,我干吗劝你。”
雷东宝哗啦啦地笑,道:“本来就别劝我,村子富了,不让老百姓沾点便宜,我们不成剥削者了吗?忠富,你放心,我看你比士根哥还能操心,我雷东宝做事心里有数。”
雷忠富将信将疑,下班后去已经被整出半个山头的后山瞧。却见雷东宝、雷士根都在,还有一个陌生青年。走近一瞧,认识,这不是雷东宝那个很能干的小舅子吗?看来春节临近他又回家了。雷忠富上去打招呼,宋运辉也认识雷忠富,两人握手寒暄,旁边雷东宝道:“忠富不放心哪,忠富非来看了才放心哪。”
雷士根解释道:“忠富,怨不得你不放心,我最先也不理解,前阵子跟乡里一说,也不知他们怎么传到县里,没两天县里就打***来问,县里一直说好,说支持。我问县里我们把钱都拿来给村民盖房了,发展缺钱怎么办。县长亲口向东宝书记保证,只要小雷家建设得好,上级领导参观了赞不绝口,村办企业发展的钱,他批,问银行贷款。”
“问银行借钱要利息。”雷忠富仔细地找出问题焦点。
雷东宝笑道:“忠富你落后。靠我们自己一点一点滚,滚到什么时候去。你看去年县里贷一大笔钱给我们,我们电线厂扩了,猪场扩了,一年多挣多少?明年就可以把贷款连本带利全部还清,以后几十万几十万挣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了。过去如果不是从信用社贷来钱开砖厂买拖拉机,你说我们砖厂猴年马月才能打败县砖瓦厂?忠富,你要解放思想了啊。你跟我说的啥,再造两排猪舍?眼光太窄了,我只要拿到贷款,猪舍给你翻倍,让你手下管一万头猪。”
雷士根笑道:“要是手下的猪能跟以前鱼塘里的鱼一样多,忠富做梦都会笑咧。忠富,我们得分析,县里凭什么要贷款给我们小雷家,而不是给别家。我们为什么要把村民生活搞上去呢,首先是告诉县里,我们拿来的钱都是用来搞活经济,富裕老百姓,不是胡吃海花;然后是告诉银行,我们钱多,我们还得起,你们尽管放心贷给我们;最后,领导们要政绩,要面子,我们满足他们,他们为了面子更好看,肯定得支持我们。当然,村民日子过得好,我们自己不也得实惠吗?小宋,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不过我话糙,说不来理论。”
雷忠富这才明白,这里面还有那么多大道理在,原来村支书和队长都是不一般的明白人。宋运辉听了也点头,原来又是一出曲线救国,神州处处是曲线。不过,宋运辉提醒道:“发展不能过快,得循序渐进。否则投资上马太多,还贷压力过重,你们村会不胜重负。”
“小辉胆子小。你不是说你们厂国家一批就是成千上百万美金吗?还是美金,我们才一点人民币。不怕。”
宋运辉分辩道:“我们两家性质不一样,我们是大国营,不怕亏损,国家担着。你们几乎是小雷家自负盈亏,亏了,怎么办?”
雷东宝狡猾地笑道:“我们亏了,也是国家的,银行能挨家挨户问我们小雷家村民要钱吗?国家能把我们小雷家村没收了?关键是,我们会亏吗?现在,我们是做什么,卖光什么,我们只要扩大规模,我们赚的钱就多。”
宋运辉笑道:“你别跟我争道理,反正小心无大碍。我跟你说了,这块地,我只能给你画水电道路排污等的配套图,还有画个房屋的位置。房子怎么造,你自己看着办,别造成我爸妈家那种不伦不类的,像足碉堡,里面厨房造得可以摆开大圆桌,厕所塞在楼梯下,都没地方淋浴,这很不合理。宁可造得简单干净点。有机会,你去广州深圳珠海那一带看看,那儿新造起好多房子,听说是学香港的。我们这次去广州,去看了白天鹅宾馆,一点不比西德见的差。大哥,你能造房子,你去看了就知道怎么造。”
“你别废话,你把房子里面房间怎么安排都画给我,我自然知道怎么造。”
宋运辉蹲下身,将自己曾经拜访过的德国工程师家的屋内布局用树枝在泥地上大致画出来,三个雷在一边看着议论纷纷。有说客厅门太小,不够气派,有说厨房太小,一家子人上哪儿吃饭,也有说要那么大厕所干什么。宋运辉一一跟他们解释,说厕所里面以后还得放洗衣机、浴缸等大家伙,厨房就是厨房,吃饭在别处,客厅门不用太大,太大冬天漏风,夏天管不住蚊子。小雷家三个人肯定了厕所,但是把厨房和客厅布局都中国化了一下,雷士根解释得也有理,客厅门太小,怎么抬得进老大的竹筐,这毕竟是农民家。
眼看天暗得看不见,雷东宝才领着宋运辉回家去,他家,程开颜与雷母聊不上,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宋运辉,见两人回来才高兴。等吃饭的当儿,宋运辉铺开雷东宝提供给他的土法测绘图,拿尺比划着,计算着,先规划出房屋位置,大多是三四家,四五家连着一排,房子南北朝向,南北纵向宽马路配东西横向人行道,马路两边还要种树;家家都有庭院,统一排水,统一接用乡里通来的自来水,电线就跟金州新车间老外的设计一样,都埋在人行道下的电缆沟里,宋运辉觉得这样安放电线很整洁,费用也不比竖电线杆高到哪儿去,就蒙雷东宝国外都是这样,雷东宝就给信了。
只要闭上眼睛,雷东宝就能想象得出新房子造起来后,那将是什么模样,简直跟以前军区司令部大院差不多,没想到赤脚下地的农民们也能住上司令官们才住得起的洋房。他兴奋地要宋运辉添鱼池,添花园,添锻炼场地,都被宋运辉无情否认了,宋运辉说,这才是一期,三十几户人家,花园鱼池得等搬空一批,腾出一大批宅基地后,在二期三期时候再考虑。
雷东宝的积极性没被打击,而是又狡猾地笑着取出另一张图纸,那是全村勘测图。他粗壮的手握住一枝细细的HB铅笔,轻轻地在图纸上画出一块面积,说这是安置一期三十几户人家的地方,又往别处,轻轻画出一块更大的面积,说这是眼下这三十几户人家分布的地块。画完后,考问小舅子,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吗?
宋运辉考虑了一下,就明白了雷东宝的意思,雷东宝这是化零为整,把零落分布的农村宅基地都集中到一处,而且是有缓坡的一处,整理出大片面积的平地给发展工厂猪场之用。等到二期三期上马,小雷家可以腾出大片平地。他倒是煞费苦心,既然批不出农田,他就这么螺蛳壳里做道场。既给了上级领导小雷家兴旺发达的表象换取贷款批示,又给了小雷家村民实实在在的好处,最后还腾出村集体发展的空间,一举三得。宋运辉由衷表扬雷东宝现在考虑问题很全面。
雷东宝听了很得意,连声说那是当然。然后,雷东宝就逼着宋运辉将他妈没炒完的菜接手了,一点不拿宋运辉当客人供着。宋运辉也没在意,觉得这样才不见外。
雷母见儿子坐客堂间长凳上,一只脚还踩着长凳,知道儿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灶房,便轻声对宋运辉道:“小辉,唉,东宝还是能听你的啊。”
宋运辉感到雷母有什么话要说,便侧耳倾听。“我们讲得到一起。”
果然,雷母道:“我背晦了,啥都学不会,烧出来的菜东宝不爱吃,扯来布料做的衣服东宝不爱穿,还得常去麻烦士根媳妇。唉,你说,哪天我要是不能动了……”
宋运辉心领神会,道:“我会再做大哥工作。去年这时候我已经说了,大哥差点跟我翻脸。今年我再试试。”
雷母忙道:“小辉,你们都是读书人,讲道理,我不是想让东宝忘记你姐姐,你姐姐是好人……”
宋运辉忙打断这话,“这两码事。”但宋运辉不便背着雷东宝将话讲得太明,免得雷母回头拿他的话做雷东宝的工作,万一给断章取义了,得把雷东宝激怒。他索性扬声叫在外面帮雷母糊年画的程开颜进来搬菜,打断雷母神秘的谈话。
宋运辉很快将菜炒完,吃饭时候问雷东宝,“夏天改革分配方式后,有没有造成村干部与村民的对立?”
“有,都背后骂我贪污犯,但没人敢当面骂。”
宋运辉不由得笑,这倒是雷东宝的风格,“作为干部,群众意见有时也得重视重视。”
“重视个屁,今年年底,就是前几天年终奖一发,大家又跟着我屁股差点喊东宝书记万岁了。他们懂啥?他们只看得见眼前一点点小好处。又不是你们厂,大学生多,心眼儿杂。”
宋运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呵呵。好吧,赶明儿我给你写篇套得上政策的东西,你背下来,以后你们村有领导来,你照着应答,外场面还是要摆的,说话不能太赤裸裸。跟领导说话,绝不能说为了防止贪污,怎么怎么,你得说,为了鼓动大家的积极性,真正实现能者多劳的社会主义分配制度……”
“行。”雷东宝答应,因为知道宋运辉本事好,又是一心为他好,但同时狐疑,“你说,你脑袋那么好用,少想些这种有的没的,不是能干更多事?”
宋运辉由衷地道:“这种想法,我以前也有,可现在明白,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说,一半做事,一半做人。大哥,你现在站的还只是小雷家的小舞台,等往后猪场电线厂规模到相当地步,你也不能不花费部分精力在做人上面了。现在,你们在加速往前滚,就像我们新车间建设时候,底下人看着面貌日新月异的变化,人心极其容易调动,极其容易拧成一股绳,但当发展到一定规模,速度减下来,人心就会浮动了。这时候,你得做到平衡、妥协、拉打压放,十八般手段一齐上阵。打江山与治江山,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雷东宝却不以为然:“小辉,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要我讲英语,我讲不来,我要你骂人,你也做不到。我什么性格就怎么做人,我要是变成你那样小心仔细,别人会当我昨晚脑袋磕床沿,磕病了。我不是说你有病。”
程开颜“哗”地笑出声来,连连说“大哥说得对,说得好”,宋运辉也无奈地笑,确实,要雷东宝改变待人接物的方式,无疑削足就履。可是,他又觉得雷东宝如此直来直去实在危险,忍不住出言提醒。
饭后雷东宝送他们走一段,见到宋运辉脖子上的围巾,扯起来拉到程开颜面前,拉得宋运辉也不得不跟着他走,“小程,你织的?”
程开颜藏匿在黑暗中的脸泛着得意,“当然。大哥,我今年给你打一条吧。”
雷东宝火烫似的扔开围巾,忙道:“我有,小辉姐姐打的,我放柜子里,比你打的好得多。还有一幅手套。”
宋运辉笑道:“别嫌,小猫这条围巾拆了打,打了拆,整打了半年呢,她还未必有时间给你打。大哥,今年有没有看到合适的人?”
“什么人?”
“女人。”
“放屁!”
宋运辉这回改变策略,悠笃笃地道:“姐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姐姐若是在天上看着你吃不好穿不好生活没有着落,她会比你还急。你的心意姐姐还能不知道,你把思念放在心里就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没可能,我对不起你姐,也对不起你,没听你话。你别管我,我自己做事自己知道。别说了。”
“你还有个妈,你如果觉得你已经对不起我姐,你怎么忍心让你妈五六十岁的人还来伺候你?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妈?你别一负再负。”
雷东宝这回想了一下,才道:“我有钱,我给妈请保姆。不用你操心。”
宋运辉不得不道:“我也不忍心看你一个人,这不人道。不过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又不可能硬塞一个给你。大哥留步,我们自己回去。”
雷东宝左耳进,右耳出,回到家就忘了。反而是程开颜念念不忘,坐在宋运辉车后,很是憧憬地道:“小辉,大哥对你姐姐真好啊,你以后会不会……”
“胡说八道,不许胡说,我们要一直作伴到牙齿掉光,眼睛看不见。以后不许提什么会不会。”
程开颜被宋运辉责备了,心里反而很高兴,廉价靠着宋运辉的背,甜蜜地道:“是的,我们一直到天荒地老。小辉,我就是老了,也是最好看的小老太婆,是吧?”
“当然,不过你要生个女儿,最好看就轮不到你了。别给大哥织围巾,他看不上。”
“不是你嫉妒吧?嘻嘻。”
“那当然,你一针一针织的,怎么能给别人,大哥也不行。抱牢点,这段路颠。”
两夫妻嘻嘻哈哈地回家。不做车间主任,改做出口科长后,宋运辉在厂区稍微不那么扮老成了点,顾家的时间也多了点,程开颜不知道多开心。春节前夕,程开颜跟着幼儿园一起放寒假,她还每天看外国电视,研究外国人的礼仪,等宋运辉回来就教他。两人学得不伦不类,唯一一学就会的是进门出门时候来一个吻。
除夕白天,宋运辉带着程开颜去他以前上过学的小学初中看看。程开颜强烈要求去宋运辉以前插队的地方,宋运辉说太远,这过年过节的别到时候连吃中饭的地方都找不到。程开颜就回家求公婆,她倒是不见外,见到公婆照样耍无赖。公婆许了,还给准备四只肉包让儿子挂胸口衣服里面,等饿了可以吃。宋运辉只得带着程开颜上路。
天气是越来越热,大过年的只下了几场雪子,落地呆没多久就化了,再没几年前满地是雪的盛况。程开颜快活得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全是她的声音,一会儿问老是在他们面前飞的黑白相间的是什么鸟,一会儿问山怎么越来越多,到了宋运辉以前插队养猪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路过的没一个人认出已经长大长高又戴上眼镜很有风度的宋运辉。
宋运辉到空旷处,指着周围告诉妻子,这里人多山多平地少,穷得整个大队只有队办有一辆自行车,还是公社发给的,比小雷家当年还穷。当年天天吃红薯干,他插队时候还不让在山上种板栗之类的东西,说板栗可以当口粮,种了板栗就得扣掉一部分口粮分配,非常荒唐。程开颜从来没听说过农村这么多古怪事,很是担心地问胃病的人吃了红薯不是难受死了吗,又问大家饿死了怎么办。宋运辉开玩笑说,他饿死时候就盯着猪耳朵猪尾巴两只眼睛发绿,恨不得操起且饲料的刀子将猪耳朵尾巴割了。程开颜非常相信,直说宋运辉真可怜。宋运辉说,还有比这个大队更可怜的,翻过那座不算低的山,里面还有一个村庄,听说那里的地更瘠薄,青黄不接时候吃草根挖树皮也有听说。程开颜听得瞪大眼睛。
两人没吃成肉包子,路边发现一家饭店开着,两人就进去了。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真热闹,小小店堂竟有两个大圆桌满着,两人进去坐一张方桌边。程开颜点菜,宋运辉看看其他桌子的人,竟看到一个熟悉的,正是久违的小杨馒头。看小杨穿着一件不常见的羽绒服,志得意满的样子,宋运辉估计小杨可能赚到钱了。他把小杨的事向程开颜一说,程开颜就好奇地回头看,轻声问说小杨才多大的人啊。
杨巡见新来的人总是看他,也留意了,却见那个看上去有点派头,穿着桂圆黄一手长呢大衣的人冲他笑笑,像是认识他的样子,他便捏着一只酒杯走过来,满面笑容地问:“大哥,我们见过?我看着面熟就是叫不上名字了。”
宋运辉心说这滑头,“小杨,我不会认错。我家在红卫村,后来回家听说你去了东北,怎么样,好吗?看上去做得不错。”
“哎呀,是你,大哥,你还教我馒头夹红烧肉,我到东北天天吃馒头,往里夹东西时候就想起你。大哥结婚了?新娘子好漂亮。我本来替人看柜台,现在做电线批发了。大哥以后要电线……啊哈,你也找不到我,我在东北啊,呵呵。大哥做什么?坐机关的吗?”
宋运辉听着发笑,却道:“看来你做得很好,恭喜你。小雷家村登峰电线厂不错。”
“做再好也没大哥派头啊,大哥进门一站,还有新娘子,一看就是吃公粮的。不像我们是倒爷,说出去都丢人。不瞒大哥,我常往登峰电线厂进货,大哥那里有熟人吗?能不能帮我压些价?我春节后还得去登峰拉两车电线走,我们小本生意,艰难着呢。”
宋运辉听着小杨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话还是觉得好笑,不过他抓住了事情的本质,“两车电线?你实力不小了啊。都是自有资金?”
杨巡笑道:“都靠朋友帮忙,这儿借些,那儿借些,总算稍微做出点明堂。大哥,喝酒吗?坐一桌。”
宋运辉笑道:“谢谢,不打扰你。小杨,既然资金已经足够,为什么不就地在东北那些国营厂进电缆?如今价格双轨制,抬点价,应该进得到电缆。对了,你弟妹们都因你过上好日子了吧?你这个当大哥的真不容易。”
杨巡索性坐下来,详细地道:“我让大弟跟着二弟复习初中课本,明年继续读书,不让他跟我做生意了。你说,我爸要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让我们失学,是吧?只要有口饭吃,书能读多少就读多少,对吧?大哥你看上去就是读书人。”
宋运辉笑笑,道:“你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了得起,我只是一个倒爷。说到电缆,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能做电缆的厂正规,用到电缆的也都是国营大厂,我一个倒爷,谁理我啊。我现在跟着同乡开***,一张***得给一份子抽头,如果摊上个电缆大生意,这***一开,同乡还不得把我生意抢了去?现在自己开厂还得注册了,可我们个人又不让注册,注册了也不让带上***全国跑,只能回税务所开票,你说我活得起来吗?”
“不是说很多个体户拎着印把子全国跑吗?找家不景气的工厂,顶个红帽子,承包也行。”
杨巡皱眉道:“大哥,我出道晚了啊,印把子什么好处都让别人抢走了,除非我现在找家机关挂靠注册新单位,否则我还得靠着同乡。大哥还有没其他办法?”
宋运辉摇头:“我听你说的都跟听天方夜谈似的。不能跟登峰谈谈吗?你拿他们那么多货色。”
“不行,登峰财务很规矩。大哥,这是我名字,在东北的***地址,我家翻过山头就是,有机会过去坐坐。我那儿朋友等着我,我过去啦。”
宋运辉微笑目送杨巡离桌,心说这家伙真主动,简直有贴肉的热情。程开颜一直旁听着,这时才问:“什么叫印把子红帽子?”
宋运辉轻声解释:“比如我们厂,倒爷进门是不接待的,他们的东西我们也不要,怕来路不正。可如果他们带着敲着公章的介绍信上门,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些机灵的买通或者承包一些不景气的国营集体小企业,一包包了那些小企业的公章***介绍信,到外面就冒充是那些小企业的职工,这样我们就会接待他们。还有索性找机关事业单位挂靠,一起办个工贸公司,每年交点钱,可名份就有了,走出去还是国营集体的,名声比小雷家的村办企业还硬。明白了吗?”
程开颜笑嘻嘻地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别是瞎蒙我这不知道的吧。”
宋运辉笑道:“说你运销处坐了也白坐,我还不是从供应科听来的。幸亏调去幼儿园,孩子们不会笑话你。”
程开颜娇嗔着不依,可问题她是真的不知道。
宋运辉他们俩吃完就走,比杨巡走得早。离开时候,宋运辉特意过去将一张名片交给杨巡,让杨巡有空过去就坐坐。这是宋运辉为了新工作,在外贸公司人士指点下特别到上海定做的名片,一面中文,一面全是英文。杨巡还是第一次见到名片,新奇得不得了,非要问出在哪儿可以做名片才作罢。
送走宋运辉两个,杨巡对着名片留恋不已,嘴里一叠声的“派头,噱头”,打定主意也一定要印他妈的几百张,几千张,这玩意儿拿出去,可比介绍信派头多了。
2007-04-27 17:20:08
宋运辉接触外宾久了,终于知道当初在上海统一定做的第一套西装有多傻,那条鲜红的领带有多滑稽,穿上那么一套,如果两颊搽上两团胭脂,可以上台演丑角。自从西德回来后,只在去年秋季广交会,与水书记一起穿得跟工作服似的再次亮相,以后再也没穿,都不好意思穿。但是,上海商店挂着的他看得上眼的,又贵不可言。
宋运辉是个非常关注周围环境的人,从小被异常对待的生长环境,让他自然而然地培养出对环境的敏感,一幅精益求精的大脑,又让他对关注的问题追根究底。他此时已经知道,当初寻建祥他们的蛤蟆镜喇叭裤之类的在着装中的定位,明白小梁思申对刘启明嘲笑的根源在哪里,明白工作场合与工余场合的穿着可能或许应该有所不同。
但是,宋运辉无财力讲究,也不愿太有别于工厂其他人。反而是他手下三个人,工厂给定做铠甲般的西装外,都在得到年终奖金后,去上海化血本买了套崭新西装,据说还是香港货,上班时候进出厂门都穿着西装,非常招摇。宋运辉不干,他只在上海茂昌眼镜店换了副眼镜,由原来的黑框换成金丝边。他年轻白皙的脸,配金丝边眼镜与干净挺刮的夹克衫式蓝灰工作服,这是他出席所有场合的打扮。程开颜总想好好打扮宋运辉,照着电视上演的什么燕尾服骑士装之类的打扮自己的丈夫,可都被宋运辉拒绝。反而是宋运辉出差上海北京广州,尤其是去广州,常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漂亮衣服。
春暖花开季节,金州的价格体系也终于松动,被批准在一定范围内试验双轨制。于是,一直在部里为双轨制跑动的虞山卿也被安排到运销处,实施双轨制,新办公室就在宋运辉的出口科隔壁,他又与宋运辉站到一起。虞山卿的级别上升为副科,顶头上司是运销处的处长,其实他全权负责起了价格双轨制的运作。有别于宋运辉的低调,虞山卿到运销处上班始,就基本没有穿过工作服。
谁都看得出,虞山卿如今是水书记的得意,虽说他的顶头上司是运销处的处长,可大宗定价权都在水书记,虞山卿直接向水书记汇报。宋运辉的出口订单,也都是需要水书记的认可,但是,宋运辉明显感觉得到虞山卿与水书记的热络程度超过他与水书记的。虞山卿已经可以直进直出。
或许别人对于双轨制背后的运作不知情,不知道虞山卿春风得意背后的隐情,宋运辉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深入接触过小雷家不受国家约束的价格体系,知道社会上有杨巡那样的滑头人,知道目前从虞山卿手中批货的就是杨巡那样的人,杨巡对雷东宝所做的小动作,当然更会对虞山卿们来做,因为相对雷东宝不大可能在价格上有所松动的笔杆,虞山卿手中掌握的幅度更有弹性,而虞山卿本人更不需对价格浮动担负太多经济上的责任。但是,仅凭虞山卿这么一个小小副科,是没法有太大动静的,因为虞山卿并不掌握着定价权,难道这就是水书记用虞山卿的目的?这也是两人关系如此热络的原因?
宋运辉将他心中的猜测单独问岳父程厂长,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程厂长竟然震惊于他的推理,宋运辉这才想到,程厂长虽然阅历丰富,老谋深算,可终究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金州这个小社会打转,在金州类似行业里打转,能够解剖麻雀,对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却如瞎子摸大象,没有全面宏观的概念。宋运辉不去打扰岳父,看着岳父点燃一枝香烟,瘪着嘴思考。
过一会儿,程厂长才问:“你说的小杨这种倒爷,他们不需要做帐吗?”
“对,倒进倒出都是他们一家人,他随便支配他的钱。眼下市场上我们金州产品的价格比计划渠道流出去的高,而且是高不少,这其中的差价,可以让经手人有许多发挥余地。”
程厂长想了会儿,才道:“这个人选,虞山卿比谁都合适,这人投机,什么都做得出来。换你去坐虞山卿那个位置,你得经历多少思想斗争。也好。水书记再做几年该退休啦,做得那么辛苦,过五关斩六将的,才坐到这个位置,也该是有想法的时候啦。”
“需不需要开始与水书记保持距离?”
“不用,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不,所以我单独跟爸说,请爸拿个主意。还有,我想,妈、哥、开颜,最好也都别知道。”
程厂长点头,“你说得对。即使别人已经风传了,我们也当作不知道。别的事可以跟水书记谈,这种事,怎么跟他说,只有装聋作哑。你继续做你的出口,也是不错的,你不要学虞山卿,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不能毁在眼前。虞山卿跟着水书记做这种事,等水书记退休,接替上来的人谁敢用他。”
“是。”宋运辉答应,心里却想,虞山卿完全可以捞够后,等水书记退休,就出去做倒爷,比小杨馒头一穷二白赤手空拳地开创天下容易得多。但他见岳父怏怏不乐,就不说出来打击岳父了,反而宽慰道:“爸,别去想它,这事儿做了心里不安,睡觉也不安心。往后,太多人会知道,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看得出。”
程厂长却怏怏道:“难怪,我说这回怎么定价权老水自己紧紧抓着,谁都不让插手。原来没法让别人插手。”却又忙盯上一句,“千万别自作聪明去告发或者揭露,老水的位置轮不到我,你更轮不到,损人不利己。你也别看着虞山卿捞钱不服气,别人看着你随时有出国机会,更不服气。”
“不会,怎么会。”宋运辉明显看出岳父心中的不平衡,他估计岳父现在的心情就像他从雷东宝嘴里听说小杨馒头的动静时候差不多,是那种艳羡禁忌而不得又不敢的复杂。宋运辉反而对虞山卿的角色并不羡慕,虞山卿触的那禁忌,太过下作,不过,倒也适合虞山卿这个人。只是奇怪,岳父除了不快,作为一厂之副长,却并无气愤,似乎视水书记与虞山卿的勾兑为理所当然。宋运辉猜知水书记的猫腻后,水书记在他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很是愤慨了几天,本以为岳父能做出跟他一样的反应,疏远水书记,起码,在与他的单独交谈中痛斥几句,甚至以其自身地位做出一些明智选择,可没有。宋运辉有点失望,这就是官场?
回家,他独自思考了好一阵,才明白,金州总厂的官僚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牵一发而动千机。目前盘踞在网顶端的几位大员,都是水书记的亲信,比如他岳父程厂长,水书记如果倒台,作为一个没有过硬技术没有后台背景的程厂长,结局也可想而知,连刘总工都可以被打入冷宫,何况别人。所以,想要程厂长从内部破网,那是不可能的。
就此,宋运辉发散性地考虑了很多网络内部关系的纠结,当然,最终考虑到他自己的地位。他凭什么坐稳目前出口科科长的位置。他想到,他目前靠的是两样,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技术,对新车间的绝对权威,和目前掌握在手心的与外商关系;另一样是与程厂长与水书记等的关系。可是,即便是刘总工这样的人都可以被放弃,而且是宁愿牺牲搁置总厂改制进度来达到刘总工被放弃的目的,他这种对新车间的绝对权威,够不够分量?而与外商关系,与水书记的关系,更是存在很大变数,变数的源头,就是水书记。直至想到这一层,宋运辉才能理解岳父无奈的态度。但是,宋运辉也分明看得到,自己心头的那点不情愿。他不愿看到自己的未来如此被动,一如岳父程厂长,虽然拿着钓竿与水书记同进同出,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即使背后也不敢。这一次与岳父的对话,让宋运辉明白一件事,人不可能永远处于从属地位,比如岳父程厂长。人得在工作之外有所布局,主动,是最好的防御。
虞山卿官升副科,便很快分到大一点的房子,装修结束,请几个相熟又岗位要紧的朋友去他家吃饭。宋运辉问程开颜去不去,程开颜最烦以前追求过她的虞山卿,她也不喜作假,不喜就不去。宋运辉就自己去了。
都是三十来岁的年轻新贵,见面都很随意。虞山卿的妻子下厨做菜,虞山卿招呼客人。一见宋运辉,虞山卿拉着他进门,一边大声嘲笑,“小宋,宋科,今天不穿工作服了?”
里面众人都笑,宋运辉一眼看去,都熟悉,都是科级副科级的干部,都是用得着的人。他笑着道:“我品味有问题,没办法,还是穿工作服最不会出错。”
虞山卿笑道:“客气了吧?谁都知道宋科给太太买的衣服最有品味。小宋……虽然一屋子人里面你年纪最轻,可说到含蓄低调,我们都不如你。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笑道:“你们两个一分进厂门就交相辉映,哪个低调了?都高调……”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别丈八灯台,照得到别人,照不到自己。哟,新房很不错嘛,这家具是什么式的?捷克式?”宋运辉看到虞山卿新房里家具簇新,油漆影得见人影,回头又笑道:“说到新家,我倒真是比我们虞科低调,我一间房子到现在还空着,啥都没装修,所以搬新家时候也不敢请你们上门。”
“存那么多钱干吗,现在东西都乱涨价,钱存在银行越存越不值钱。”
“是啊,我前几天回家,我说怎么进门一股酸味,原来是我爱人抱来一缸醋,她不知哪来听来的传说,说米醋快要涨价。我说她一年都吃不了那么多醋,她说那就洗头除头屑。”
“我爱人买米买酱油买面,什么都往家里搬,厨房进去都没处搁脚。反正总是要用到的,堆着就堆着呗。”
“也没涨多少,急什么……”
“怎么会没涨多少,别看几分几角地涨,可每天都要吃饭,每天都要穿衣服,积少成多,一个月也得差个十来块,一年算下来不少啦,再说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涨呢。”
大家就物价乱套似的疯涨议论纷纷,宋运辉回头,见虞山卿并不热衷,他也并不热衷。最近到处听到大家有关涨价的议论和抱怨,可他就是没从雷东宝与杨巡那儿听到抱怨,他们正广开财路,哪里管得了一分一角的涨价。估计虞山卿也是,宋运辉倒不是,他只是觉得计较一分一角没什么意思。他过去对不参加讨论的虞山卿道:“参观一下你的书架,行吗?”
“书者,输也。总厂让我们两个书虫专管销售,大大失策。呵呵。”虞山卿将宋运辉领到书房,进门就见长长两排的书。
宋运辉却先看到挂在墙上的吉他,拿手指弹了一下,想到过去还住集体宿舍时候的日子,笑问:“还弹吗?”
虞山卿索性将吉他取下,却没动手,左看右看,道:“没有弹的环境,没有那个热情了,叫谁来听?”
宋运辉犹豫了一下,道:“刘启明。”
虞山卿一笑,“找个她那样的耳朵还不容易,随便抓个女孩来,都会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弹,可我只觉得对牛弹琴。我倒是想找你来听,冲你毛衣里面穿硬领衬衫,我就愿意弹奏给你听……”
“我不懂,我更不懂。”可宋运辉心里却是动了一下。
“别装低调,你家爱人在幼儿园说,你回家就听上海外文书店买来的交响乐。”
“那跟我看技术书没啥两样,都是工具,工作时候必须用到的道具。”
“试想,一个穿着工作服看似简单的年轻人,哼着贝多芬的月光,唱着瓦格纳的歌剧,老外面前,该多震撼。水书记说你做什么都用心,我说你做什么都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劲。”
“姿态非常难看。”宋运辉不由想起过去虞山卿转述的刘启明的话。随即指着一排书,笑道:“这些书,非常小众。可见你虞科本质上是个什么人。”
“这些也是道具,蒙人的道具,可惜我现在混迹的场合用不上,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俗语大全,最需要的是姿态难看,借用你的名言,就是堕落,堕落,哈哈。”
宋运辉终于了然,笑道:“我的名言是,人不能这么堕落。 哎,小虞,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虞山卿绝没想到宋运辉会自己提出来,一时有点尴尬有点被动,呵呵笑上两声后,才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没错,我想请你小宋帮忙,这忙,只有你帮得上。”
宋运辉大致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但还是佯作不知,“那是你虞科抬举我,我哪有那么重要。是什么产品需要出口?”
虞山卿忙道:“我怎么敢插手出口的事。是这样的,一位大买主希望采购一部分新车间的产品,用作他们出口产品的生产原料。可我一问之下,听说新车间两个月内的产品都得交给你的外贸订单,不可能给我哪怕是小小的一吨。所以我只有向你通融,匀给我一千吨,我那位买主对于总厂而言,实在是个太重要的客户。”
不出所料,宋运辉心说。“小虞,这事要紧,你得赶紧跟水书记说,让总调安排新车间生产。”
虞山卿苦笑道:“水书记能安排的事,还需要找你吗?就是因为水书记也安排不下去,总调说产能只有这些,你的外贸订单又是紧扣时间不能拖延的,误点得赔外商美元,压根没法安排我的一千吨……”
“你看。”宋运辉摊开手,微笑,“新车间的产品基本上用于出口,我在订单上签时间的时候,也是根据设备产能来签,几乎很少打出时间余量。否则新车间产品压库,创汇不足,影响奖金的话,他们得找我造反了。”
虞山卿道:“听说,有那么一次,一位老客户临时要求加量,你答应了,也如期保质保量给货了,可见有办法。今天,你千万再答应我一次,要不,我汇报给水书记,请水书记跟你说。”
宋运辉笑道:“这种事,有,不过因为是外贸订单,新车间上下才买帐,不过害得我没日没夜在总控盯了一周。至于内贸的,我还是建议你让水书记压下去。”
“水书记可以压,可是压下去后,新车间还不得找你去拉负荷?你不去总控盯着,他们敢拉?再说我不能事事都麻烦水书记啊,让别人说我狐假虎威。而且县官不如县管,谁不知道你在新车间一言九鼎,只要你出马,新车间谁不听你的?你就帮我盯三天吧,求你。”
“你事急,我不跟你绕圈子,直说吧。这种事,我可一不可再,多次越界到新车间伸手的话,我怕有人误会我有野心,想做新车间的影子车间主任,做实际架空什么什么的勾当。这事你只要把总厂到分厂的程序走通,要我到新车间加班,那还不是你虞科一句话的事。”
虞山卿是个灵活人,立刻领会,脸上阴转多云。不错,新车间的车间主任还是一分厂厂长兼着,宋运辉与一分厂厂长曾经公开龃龉,这才调到运销处做出口,总厂谁都知道,当然,他是不便三番两次地插手新车间的事务了。他了然地道:“看来,还是得请水书记出面。”一分厂厂长只买水书记的帐。
宋运辉笑:“唯一的路。至于我们之间,你压根儿不用那么客气,一个***我就会做到。”
虞山卿拍着宋运辉的背开心地笑:“是啊,不过礼多人不怪啊,是不是?看中哪本书,尽管挑。”
宋运辉笑道:“你出去,尽主人本份去,让我慢慢挑。”
虞山卿又亲热地拍拍宋运辉,才出去了。里面宋运辉对着书架回想了会儿,觉得不错,是该这么回答。其实他在新车间确实一言九鼎,因为外贸订单的充足,新车间奖金大增,谁见了他都好看,比看见一分厂厂长亲得多,再说,新车间谁都从历来事件中知道,他护着新车间,扶着新车间,对新车间万分的真心,即便是从个人感情上来讲,新车间职工也拥戴他。但是,他怎么可能自说自话为虞山卿做事,虞山卿在做什么,哪天总有人会知道,他不能给人一个他与虞山卿混一起的假相。而且,他现在进新车间,背后总是追着一分厂厂长的眼睛,他何必继续与一分厂厂长作对,他得扛上一块最过硬的令箭,而这枝令箭,让虞山卿为他去申请,在合适不过,他不想自己出面,以免有人多心架空。
在虞夫人叫吃中饭前,宋运辉挑出两本书先放书桌上,准备饭后借走。一本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本是尼采的《偶像的黄昏》。
2007-04-27 17:19:18
他妈数落着迎出家门,而雷东宝则看到躲在门后的宋运萍。他兴奋地冲进家门,忘情拥抱。
雷东宝的妈连稍有残疾的媳妇都想要,何况是水灵灵的还有居民户口的宋运萍。她现在养着的四只长毛兔还是从宋家抱来的呢,平日里怎么照料兔子都是通过雷东宝传话,但雷东宝不耐烦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传话常是短斤缺两,今天宋运萍自己送上门来,雷母才对如何养好长毛兔系统化地有了了解。对这个未来媳妇,雷母有些敬畏,也很有为了儿子而巴结的意思。虽然看到儿子冲进门时候眼里只有未来媳妇,她心里稍有一点失落。
雷宋两家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宋运萍连说六月一日结婚很胡闹,结果天遂人愿,六一儿童节居然是周日,两人六月二日才登了记。然后两人约定,等宋运辉暑假回家才办婚事,在宋运萍的心里,她的结婚大事,如果弟弟缺席,那将是极大遗憾。她无法想象,父母照规矩是不能送女儿去雷家的,但如果弟弟也不能陪她去雷家,她感觉自己简直与私奔差不多。
雷东宝则是公私两忙。自从见了徐县长,来自公社的压力自然消失。事情的发展往往是这样,各方势力之间没有绝对的平衡,往往是此消彼涨,势力的某一方总是在跷跷板上维持短暂的优势。一时之间,老猢狲几乎销声匿迹,进进出出变得鬼影子一般飘忽。而小雷家大队虽然被徐县长控制着没走向另一个极端,没被当作先进集体推广给其他大队,因为他们的步子走得太大,徐县长担心目前形势下有些人会接受不来,可也被县里当作心照不宣的试点对象,政策方面有意放宽,行政方面给予大力支持。小雷家大队雷东宝的名气很快如日中天。雷东宝又是要当新郎,又是被全县人民口口相传,年轻的一颗心天天如饮了醇酒一般的兴奋,做事更是大刀阔斧。
在家里,他运用自己在部队学的泥瓦匠本领,硬是用石灰泥刀将泥墙刷成粉垣,将陋室变为新房。屋子亮堂了,地面平整了,可家具几乎是没有,疏可跑马。在大队,他在县里派来专家组的帮助下,引进高产杂交稻品种,引进优良长毛兔品种,还在专家指导下,将砖厂挖泥挖出来的大坑修整之后,做成鱼塘,承包给农户。他自然是疏了砖厂的计件工作,大队虽然收益增加了,他个人的收入却减少了,婚礼筹备捉襟见肘。他尽量不想给宋运萍知道,怕她操心,但宋运萍太了解他的收入来源,推测他的窘迫。于是宋运萍提议新事新办,婚酒改成茶叙,也免了嫁妆搬来搬去。雷东宝很是内疚,别人黄毛丫头出嫁都有十来车嫁妆、流水的婚宴,可他那么好的新娘却什么都不要求,他太对不起运萍。可他没别的说,就只握着运萍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誓,“我一定要对你好,一定,一定”。
宋季山夫妇一向没什么主见和坚持,长年累月的反革命帽子让他们顺从惯了,虽然对雷东宝这个人不是很满意,可见女儿坚持,他们便没了坚持。女儿又说人好最要紧,别的都只是附属,不要紧,他们也觉得对。他们心疼女儿,除了留出儿子暑假来回的车票费,将所有积蓄都拿来给女儿置办了嫁妆,只是缝纫机实在是货源紧张,时间紧买不到,才作罢。宋母嘀咕说,这简直是倒贴。但是两夫妻也听说雷东宝现在的荣光了,宋季山只敢在背人处与妻子说说,说现在社会还真是劳动人民最光荣。
唯有宋运辉对于姐姐嫁那么个粗人并不满意。他觉得雷东宝虽然干事情是好样的,可作为他的姐夫还不够资格。他本来为了节约些钱不准备暑假回家,如今姐姐婚礼他当然得回。回家看到姐姐已经领出结婚证,自然是无话可说。宋季山夫妇终于见儿子回来,背着女儿向儿子抱怨,说戴了几乎一辈子的帽子,好不容易摘帽翻身,本想借嫁女儿时候风光一下,说明宋家现在也是堂堂正正平民百姓了,可还是不能如愿。最不能忍受的是,连人生唯一一次嫁女儿,还是得像做五类分子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一样,不得舒展。
宋运辉年轻思想新,对于姐姐简单办婚事的想法本来也支持,但是听了父母的抱怨,心里却是心疼父母。学校时候,有次寝室里的老大趁左右无人,忽然问他,为什么他一个小小年纪没太多社会艰苦经历的人对政策时事那么关心,宋运辉当时被问住,脱口而出的***是有兴趣,就是有兴趣。老大当时还很吃惊,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平常人三十岁才有的分析问题眼光,很是不易,以后不该光做技术,更应以技术为跳板走向政工,否则浪费大好眼光。宋运辉对于老大的这一提议非常热衷,因此对自己的人生隐隐约约有了规划。
事后他再回想起老大的这个问题,仔细反思之后,却得出另外一个结论:他关心政策时事,实在是应该归结为缺啥补啥,根源应该在老实不过的父母身上。其实解放前夕与他父亲一样被国民党军队临时强征的并不止宋季山一个人,可是与他父亲有同样命运的人却懂得审时度势,适时跳出来控诉自己被万恶的国民党强征的苦处,以种种血泪证据说明自己是更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而运动总得找一个合适的批斗对象,于是落后不知自辩的宋季山就成了那些人证明自己的垫脚石。这种事,宋运辉从小就听父亲唉声叹气地说起过,他小时候只想着那些践踏父亲的人非常可恶,父母太老实,可大了后又是另一种想法,父亲如果灵活一点了解解放前后政策转向,如果出手快一点先跳上台证明自己,他的童年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可想归想,心里也多少知道这不可能,父母这两个人性格太懦弱,能不被人欺负已是上上大吉,至于灵活机变,那简直是天方夜谈。
宋运辉现在才知道两个懦弱的父母依然张大羽翼保护他们两姐弟长大***非常不易。以前不懂事,只看到自己的苦难,才会对可怜的父亲吼出“都是你害的”,差点惹下无法挽回的悲剧。现在他长大了,除了因缺啥补啥关心政治外,他更想到,他要成为家中有力的男人,要让父母姐姐都过上好日子。对于父母无奈又无力的背后抱怨,他理解,也心痛,他开始主动介入姐姐的婚礼,与姐姐磋商婚礼步骤。但是宋运萍性格恬淡,不喜交游,再加以前因为成份问题,同学不愿与她走得太近,她现在朋友也少,她考虑低调结婚其实也有心愁自家拿不出象样送亲队伍的原因在。但是宋运辉不同,他高分高能,虽然以他的成份应该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他也不多话,但他总能在潜移默化间博得老师喜欢,学生团体活动中隐隐成为指挥。他也看出姐姐的为难,于是他接手了婚礼事项,不仅联络自己同学捧场,更是将姐姐的几个同学也请来送嫁,还将一些有点头面的远亲紧邻也拉来凑数。送亲路远,他又一个一个一丝不乱地安排下谁骑车,问谁借车,谁坐谁车后面等事项,然后又跑到小雷家与雷东宝见面,花一晚上时间逼着雷东宝一项一项地将结婚各项议程落实到人,落实到确切时间,讨论完毕,他拉出一式两份的婚礼进程表,一份给雷东宝,叮嘱他找个合适的人届时落实,女方的一份当然是由他执行。
雷东宝早就从运萍那儿了解到这个小舅子见解高,能力强,接触之后才知小舅子一张脸虽然稚嫩,作风竟是如此强硬,他雷东宝生气时候老书记都怕,唯独小舅子不怕他,遇到双方意见不合,他总是大手一挥说就照着他说的办,但小舅子总是一针见血指出缺陷,有时令雷东宝答不上话来,不得不妥协,但有时两人都坚持,小舅子往往绕开一个圈子过会儿再兜回来,一直到达到目的,耐心非常的好。而雷东宝到第二天才想明白,小舅子虽然不吵不闹,话也不多,可最终坚持了所有。但好歹小舅子没有什么不合理,而且两人都是为宋运萍好,再说雷东宝也不喜欢个人事情上面太计较,两方相安无事。这让雷母领教了宋家弟弟的厉害,给雷母留下未来媳妇娘家有人的印象。因为她从来没见有人与长大了的儿子针尖对麦芒,而宋家弟弟做到了。
2007-04-27 17:17:29
雷东宝面色铁青,一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书记四月份时候曾经忧心忡忡提起,说前书记老猢狲与上面有些人关系不错,年初承包到现在,老猢狲还什么声音都没出,总是有点怪,果然,今天终于是折腾出事情来了。老书记原先提防着老猢狲纠集以前一帮活跃分子扒砖窑搞破坏,走一贯的打砸抢路线,所以让砖窑里一直留着人,没想到这回老猢狲走的是上层路线。雷东宝一时失措,对于打砸抢,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的是办法,但对于公社来的工作组……他好歹是部队复员的,并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得考虑如何应对。
雷士根见雷东宝拧眉沉默,又补充道:“工作组让砖窑立即停产。”
“砖窑?”雷东宝想起他下班去宋家时那才烧透一半的砖,“砖窑熄火了?一窑砖不都得废了?”
雷士根点点头,“民不跟官斗,你出去避避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他们针对的是你,不会是老书记,老书记那儿不会有事。一窑砖废了以后还可以烧,你要是被公社抓去,谁还敢开砖窑。”
“我避?等我回来,小雷家又是老猢狲天下了。去年初老猢狲下台,是公社里谁的决定?我找他去。”
雷士根对大队里的事一清二楚,“是县里去年新上任县长的决定,听说新县长上任,接连派出好几个工作组,动了好几个大队的领导班子。东宝,你不会是想去找县长吧?县长哪是你相见就能见的,再说他们正愁抓不到你,俗话说官官相护,你这上去找县长不正是送上门去,让他们瓮中捉鳖吗?我看你还是避避风头,等事情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对症下药。千万不要莽撞,平白牺牲自己实力。”
雷东宝挥手否决雷士根的建议,“士根哥,你脑筋很好,胆子很小。别说我不肯避出去,就是能避,避回来一切照常,我也不能走。先说我做的事国家允许,这是我大学生小舅子说的,再说已近六月,我们砖窑给大队挣的钱得全拿出来买高产稻种,拖几天得影响育秧工作。我不能走,没法走。我带大家闹承包闹砖窑,有点小事我先躲,我还是男人吗?明天我去找县长,要抓也要让县长抓,抓之前我得跟县长说道说道政策。”
雷士根忧心忡忡:“东宝,跟你说了,县长不是那么好见的,别你还在县府大院等县长,人家小门卫早一个***打给公社,公社派人去抓你了。你要保存实力,别计较小小得失,稻种一季不好,还有明年。只要你没事,没让公社押走,给老猢狲十个胆也不敢坐你的位置。”
“老猢狲看见我一吓就走,不用给他苦胆他也敢再次造反。士根哥,你别再劝我,我想个办法。”说着,便和衣倒在雷士根的床上,反正天热,不用被子也无所谓。
雷士根见此只好闭嘴,换作春节时候他可能还会嗤之以鼻,认为雷东宝太过轻敌,不懂轻重缓急,但是半年看下来,他看到雷东宝有他所不具备的勇气和锐气,而很多他以前以为很传统的固有势力,总是在这种有点莽撞的勇气下成为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他想,或许,雷东宝思考之后会得出最好的方案。雷士根小心,又进进出出趴窗户墙头往外看了动静之后,才放心回屋打算再与雷东宝讨论。
但没想到,回到床边,却分明听到雷东宝从黑暗中传出来的鼾声。雷士根有点懊恼,这算怎么回事,人家替他操心,他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倒下就睡,东宝到底有没有好的打算?雷士根无奈也只得睡觉。但床铺被雷东宝占了一半,他没法照旧地睡,只好找来一把凳子,很不舒服地将就着睡。
但雷士根才迷迷糊糊,却被一阵摇晃摇醒,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哎,士根哥,士根,你怎么睡着?这么大事你还睡得着?快起来,有行动。”
真是贼喊捉贼,雷士根翻身起来,迷糊着双眼道:“你做梦还是醒着?明明看着你打鼾我才睡的。”
“我睡着了吗?不可能,我在想事。”
雷士根心里嘀咕,有这么想事的吗。但脖子早被雷东宝一把揽了过去,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地吩咐了一通。雷士根听完很不置信,“这太儿戏了点吧?领导会见你吗?”
雷东宝环眼眯成细眼,狡黠地笑:“会,领导喜欢的就是这调调儿。”口气里满是不容置疑。
雷士根将信将疑,但立即灵猫一般出门行动了。雷东宝不便出面,反而占着雷士根的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一亮就飞车去红卫大队,告诉宋运萍情况有变,他得去县里办事,今天没法带妈过来见面,见面的日子押后。
宋运萍本来见了雷东宝还低着眼皮不肯出声,但一听此话,心细如发的她立刻感觉有异,她几乎已经了解雷东宝的性情,今天是他做梦都在盼的好日子,他怎么舍得轻易放弃,除非是他家或者小雷家大队出大事了。宋运萍追问雷东宝这是怎么回事,雷东宝装作一脸满不在乎,他不愿让宋运萍为他操心。但是他又敌不过宋运萍的温柔攻势,在宋运萍抽丝剥茧式的追问吓,他只得投降,说出事情原委,以及他即将奔赴县里要做的事。
宋运萍异常担心,虽然她知道雷东宝做的事符合国家政策,但是,这地头天高皇帝远,这年头政策又是一天一变样,谁知道今天的政策是怎么样了呢?宋运萍要雷东宝等着,她拿上自行车一起去撑腰。但雷东宝不让,雷东宝说她跟着他心就软,泼不出大胆。又叫宋运萍千万别悄悄跟着,免得他一心两用。
宋运萍无奈,羞涩也不顾了,硬是拉雷东宝坐下,端来一盆水要雷东宝洗干净脸,洗干净头,又要雷东宝脱下昨天傍晚洗澡后换上而今已是穿得熟软的布衬衫,她飞快敲碎炉子里的煤饼,钳火烫的煤块放进熨斗,将雷东宝的衬衫熨出来,又亲手替他将袖子整整齐齐挽上,看着整齐了,这才放雷东宝走。差点把雷东宝感动得不愿离开。
雷东宝再次骑车上路,昨晚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消失殆尽,心里充满必胜的决心和信心。他身后有那么多人在支持他,包括运萍,包括雷士根连夜联络起来砖厂的那些兄弟,包括四眼会计等大队干部。有他带头,老猢狲之类在小雷家哪里还有横行的空间。
宋运萍等雷东宝上路,将煤饼炉封了,兔料槽里塞上足够的蒸麦麸皮和青草,桌上留下一张纸条给爸妈,自己鼓起勇气,顾不得羞涩了,骑车去小雷家大队,她想第一时间知道雷东宝的好歹,小雷家离县城近,有消息肯定先传到小雷家。而且,她想雷东宝的妈这时该是最担心的,需要有人分担。
雷东宝骑到空旷处回头看看,果然没见宋运萍跟上,这才放心。他骑得飞快,到县城正好中午,知道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便进县第三饮食店吃了一碗阳春面,面条吃完,连汤水都喝下,直至露出碗底钢针琢出的黑点字,“县饮三”。吃饱摸一把嘴,他刚想起身离开,忽然想到来前运萍为他整理衣冠,他忙也粗粗拉了拉衬衫,将部队带来的大皮带扣挪到腰中心,整整齐齐走向县政府。
没等多久,大约是县政府领导们开始陆续上班的时候,只听远近喧嚣之中隐隐传来喜气洋洋的锣鼓声。雷东宝随着路人的眼光一起看过去,远远的,看到大红横幅一条一条地冒出来。雷东宝眯着眼看,看着横幅渐渐走近,其中一幅上书“农民过上好日子,感谢县委县政府”,落款是“小雷家大队宣”,雷东宝心说这是谁想出来的好句子,很押韵。第二幅也近了,上书“四项基本原则作指引,三中全会放光芒”,第三幅是“小雷家大队社员富裕感谢***”。锣鼓则是安放在手扶拖拉机上,由雷士根开着的擦得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头还顶着一朵大红花,新娘子一般。砖厂的人都来了,每人一只手里都持着彩旗,一只手推着新新旧旧的自行车,这是雷东宝密授的露富招式。队伍倒也招惹人,后面已经跟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雷东宝高兴,才要与众人招呼,却听后面有人问了一句:“同志,你也是小雷家大队的社员?”
雷东宝回头,见是一位同样推着自行车的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的眼睛似乎会笑,很是可亲,雷东宝看着很愿意回答,“对,我们是。”
年轻男子微笑地问:“大队领导班子改组不到一年,那么快走上富裕道路了?”
雷东宝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忽然被年轻男子的微笑笑得有点虚,忙大声道:“别的都不用说,你看我新买的自行车,还是凤凰的。你看我们大队新买的手扶拖拉机,那是大队砖厂拉砖用的。”
年轻男子依然微笑,说了声“不错不错”,便推车进去县府大院。雷东宝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最希望这人是县长书记的秘书,第一时间把他们小雷家拍的大马屁传达到领导耳朵里。但他没时间多想,他得与雷士根他们汇合。
汇合后,他们便站在大院大门口的路边,继续锣鼓喧天地闹。雷士根心里很是担心,不知道县衙门里面什么反应。雷东宝吩咐大伙儿使劲地敲,即使叫不出人也得烦死里面办公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一位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过来,介绍说他是县府办公室主任,请锣鼓队的领导们进去说话,也请敲锣打鼓的大伙儿稍微歇歇,路边坐坐。雷东宝一个眼色,叫上大队长,两人一起进去。外面的锣鼓暂时歇了。雷士根这才松口气,看来谁都吃马屁,雷东宝到底是见多识广的,没说错,又是他白操心一场。
但是雷东宝被办公室主任引进徐县长办公室,看到起身迎接过来的徐县长,心里不由一沉,这不是门口那个笑得令他心虚的年轻男子吗?雷东宝预感自己的诡计可能无法实现了。大队长不知就里,见终于如愿见到县长,非常欣喜。两人的表情自是如数收入徐县长的眼底。
县长办公室非常简单,桌子椅子文件柜之外,就是屋底有张窄窄的木板床,床上铺着蓝白方块相间干净的床单。徐县长招呼大伙儿坐下,早有人上来端水倒茶。徐县长自己端把椅子,做到雷东宝他们两人面前,依然是微笑着道:“你们雷老书记没来?”
队长立刻道:“老雷年纪大,身体不舒服,那么多路走着累,我们过来也一样。”
徐县长还是微笑道:“看到你们过上富裕生活,我们都很高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让群众在党的领导下大干快上,奔向四个现代化,过上富裕日子,才是正确的社会主义道路。如今你们的富裕生活,一是靠党的政策好,二是靠你们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是你们小雷家大队群众鼓足干劲,同心同德,力争上游,才有今天的新手扶拖拉机和新自行车。你们更应该感谢的是党的好政策,和你们自己,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两位工作在四化建设第一线的领导干部致谢。”
队长和雷东宝忙要站起来,被徐县长起身按住。雷东宝在心中盘算,县团级,县团级,县长起码是军队里的团长级别啊。他本来话就少,县长这样有觉悟的话他更说不出来,对于县长的致谢他只会笑,还是队长连说“谢谢县长表扬,谢谢县长表扬”。
徐县长摆手阻止队长的道谢,微笑道:“我想了解一下小雷家大队究竟推行了什么政策,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取得成就。”边说,他边起身关上门,“不限时间,大家畅所欲言。”
雷东宝这才开口说话。在徐县长的微笑鼓励之下,他竟然没一点夸张,也没一点削减,如实向县长汇报了年前的承包,年后的砖窑。因为都是他一手做下来的事,所有的数据他都是信手拈来,诸如每个社员平均承包多少土地,土地怎么公平分配,社员如何自愿组合,春收小麦实际亩产最高多少最低多少。然后是砖厂的工作,每月产量多少,废品率多少,利润多少,上交大队多少,砖厂留成多少,砖厂职工如何计件,等等。他一边说,徐县长一边在笔记本上简单做着记录,都是非常认真。
等雷东宝说完,徐县长拿笔在笔记本上稍作计算,才问:“购买手扶拖拉机的支出,是贷款的吧?”
雷东宝答应:“是,向信用社贷款的。一年后拿砖厂留成来还,应该够还。”不知不觉地,雷东宝在回答中用了当兵时候胖着喉咙回答问题的劲气,一个人的大嗓门在小小县长办公室里震耳欲聋。
徐县长再看一遍笔记本,不由惊叹,中央还刚在小范围试点全员承包,小雷家的砖厂却更进一步,已经推行计件,而他们大队土地的承包,更是有安徽推行的大包干的雏形。没想到,农民自发的经济行为会走在国家政策施行的前列。徐县长本来对小雷家敲锣打鼓的举动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哗众取宠,听了雷东宝的汇报,才真正刮目相看。他由衷赞美一声,“很好。”拿起热水瓶给两人续上水,“雷同志,再给我谈谈你们承包的思路,和砖厂计件的思路。”
雷东宝很敏锐地捕捉到县长话里并没有批评他们投机取巧的承包的意思,心中微喜,忙道:“承包的思路,是我年前问了回家过暑假的小舅子,他是大学生,知道的东西多,他跟我说承包的很多办法,我记不住名词,但我记住最实用最不可能偷懒的承包办法。砖厂,我想既然土地承包,那我们打砖坯烧砖也可以承包,我还只是一个很粗的想法,具体办法是开拖拉机的雷士根想出来的,我们做上后,小舅子才告诉我这叫计件。”于是雷东宝将雷士根的计件原理跟徐县长又详细说了一下,他看得出徐县长是认真地在听,所以他讲得特畅快。
徐县长这次的微笑令雷东宝如沐春风,徐县长说:“雷同志,你小舅子对政策吃得透,另一位雷士根同志看事情有条理,而你们大队领导政策执行有力,落实有方,动作雷厉风行,你们小雷家的富裕完全有理由。但是,虽然你们小雷家的领导班子组成才不足一年,虽然你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改善群众的生活,但是,我鞭打快马,要对你们提出更高要求,你们接不接得下?”
“县长请说。”
“好。听了你们的汇报,我看出,小雷家目前已经有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但这还不够。作为一个大队领导,你们还得考虑,怎样想办法促进全大队社员的共同富裕。你们现在有没有这样的打算。”
雷东宝心中一跳,心说幸亏宋运辉先提醒了他,也幸亏他昨天回家路上好好想了,他现在心中有现成的***,“报告县长,有。大队现在有了钱,虽然钱还是不很多,可已经能替社员办些事了。我们最先要做的一件事是准备购买晚稻良种,大队统一育秧,夏收夏种时候分给各社员,免费。第二件要做的事是大力促进家庭养殖,现在已经看中长毛兔,等大队砖厂再赚点钱,由大队引进长毛兔优良品种,交给老少娘们回家养。别的主意还没想出来,请县长给我们支招。”
徐县长听着雷东宝慷慨激昂劲气十足的汇报忍不住想大笑,但还是忍住,微笑问:“雷同志当兵出身的吧。”
雷东宝一惊,但随即一手摸上皮带,笑道:“是。”
徐县长终于不是微笑,而是畅快地笑道:“好,基层就是需要你这样年轻的,有见识的,有旺盛精力的同志来领导群众走致富之路。你们前阶段的工作做得不错,对未来工作的考虑也是本着因地制宜的原则,相信你们真抓实干,年底小雷家村又将是一番新面貌。至于别的主意,我还是一句话,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一定要立足农村,稳扎稳打。眼下我对小雷家大队没有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但我很快会组织由农技专家组成的小组去小雷家大队调查研究,希望能为小雷家大队的发展助一臂之力。但是,以后这种敲锣打鼓、歌功颂德的行为绝对不要再出现,县委县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而不是古代的衙门,群众生活过得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表扬。从你们的汇报来看,你们小雷家大队的领导班子是干实事的,以后,这种敲敲打打的花架子,还是少一点的好,这件事上面,我要批评你们。”
雷东宝没想到徐县长会说得这么实在,心里一热,冲动地道:“徐县长,不是我们想搞花架子,可不这么搞,我们不知道怎么见你,我们有事要反映,我们怕还没见到你就被公社拦回去。”
“噢?”徐县长没想到原来锣鼓喜庆后面有隐衷。
雷东宝没有隐瞒,便将昨晚他从红卫大队回家的见闻都说了一遍,队长补充。徐县长一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基层大队的步子已经放开了走,而公社领导的脑筋却还没转弯,导致上下不能协调,脑袋瞎指挥。难怪逼得做实事的这两个人打出敲锣打鼓的馊主意,不过也真是有点小狡猾,否则他还真不可能第一时间会见他们。
徐县长又禁不住地笑,道:“雷同志,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回家,不过我就是不说,你也会大胆地回家……”
“对,我就是大胆。”雷东宝很是赞同地插嘴。
徐县长笑道:“公社的事,我会联系解决,你们只要继续照既定的老路子走,万里同志在肯定大包干的时候说了,‘只要能增产,什么也不要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把凤阳讨饭花鼓扔掉,扔得远远的,扔到太平洋里去。无论怎么说,讨饭不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理解这句话吗?”
两人回答:“理解。”
“好,这也是我们县里的态度。只要你们想方设法让群众过上好日子,县里就千方百计支持你们。”
雷东宝与队长出来,心里都如吃了定心丸。雷东宝尤其觉得这个县长有水平,人又很好,出门时候忍不住问徐县长是不是也是大学生,徐县长笑答是,雷东宝说难怪,他又把小舅子扯出来了,说小舅子这个大学生也能干。徐县长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评价眼前的雷东宝,觉得他有时候有点混,有时候又是精明强干。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特殊的人,徐县长对他有了兴趣,回头,吩咐下去,将小雷家大队划为他的联络点。
雷东宝虽然与大伙儿偃旗息鼓地回去,但是通过大队长对县长肯定工作的伶牙俐齿的宣传,大伙儿群情激奋,情绪更高。回去的路上虽没敲锣打鼓,可欢声笑语比拖拉机声音还响。
回到小雷家大队,大伙儿二话没说,直接奔赴砖厂开工。不是砖厂的则是各自回去家里。但过会儿就有人飞递鸡毛信给雷东宝,有个挺漂亮的大姑娘在他家与他妈说话,听到大家平安回来的消息,大姑娘比谁都高兴。雷东宝一听,高兴而得意地公之于众,“我对象,我对象担心我。我对象是居民户口,她就是要我。”嘴里念叨着,两脚飞奔回家,奔出一段路才想起有自行车,忙又折回,飞上自行车赶回家里。
他妈数落着迎出家门,而雷东宝则看到躲在门后的宋运萍。他兴奋地冲进家门,忘情拥抱。
2007-04-27 17:16:12
雷东宝第一次以职权获取强权,是在一张自行车票的获取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比其他人更有理由获得这张自行车票,因为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辆自行车以争取更多探访宋运萍的时间。他很运气,获得一张凤凰牌男式28寸自行车的票子,立马拿上刚挣的滚烫的钱,又问人借一些,去供销社买了乌黑车架上钉七彩凤凰牌子的一辆。只是没想到不久就不用凭票买自行车,这让雷东宝很是失落了一下。雷母却心疼的要死,才挣上钱呢,却立即欠债。但没唠叨上几天,又有新的工资发下来,雷母才无话。
雷东宝新车上手,当然是立即去看宋运萍。充足气的轮胎滚在机耕路上,颠得雷东宝一寸长的短发茬都震动有致,咯到石块上更是铮铮作响,但是人一下拔高的感觉如骑高头大马,轮轱辘飞转之间,再看行路的芸芸众生,则有一览众山小的良好心理感觉了。
没想到宋运萍也买了一辆,但只是永久的旧车,还是有横档的男式26寸。一个冬天过下来,兔毛又厚又密,宋运萍又自己在家稍微作了一下分类,所以大多数毛卖了甲级的好价钱。宋运萍拿这钱添了一辆旧自行车,又在电大报了名,准备考电大。这会儿兔舍里看进去,笼子里大多是粉红色的兔肉团,只有两只兔耳朵雪白。
宋家父母不得不默认了雷东宝,因为知道女儿心里主意恁大。但宋运萍太注意分寸,每次雷东宝来,即使父母都在,她都把家门打开,光明正大的样子。见了面,雷东宝说他最近做的事,宋运萍大多数时候听。跟听收音机里的说书似的,每星期总有新的进展新的亮点。偶尔宋运萍也将自己的事跟雷东宝商量,比如电大读什么,文学呢,政经呢,还是财会。雷东宝不由分说就要宋运萍读财会,说他们现在的四只眼会计帐一多就搞不清了,等宋运萍读完电大正好给小雷家做会计。这话明摆着这个那个,宋运萍给了一个“呸”,可考试成绩过线后,却还真的报了财会。
雷宋的交往,即使宋运萍不说,宋运辉在信中也会问,宋家父母都是一手好文字,他们也会得向儿子汇报,宋运萍无奈还不如自己跟弟弟实说,经常将雷东宝的发展进程向宋运辉说说,她觉得挺自豪。
没想到第一次就获得弟弟的良好回复,宋运辉在信中说,听说目前有些工厂正在小范围试行个人计件、集体计件考核制,雷同志的砖厂先人一步施行计件考核制度,并因此获得良好经济效益,真是撞对了路子。可见路是人摸索出来的。宋运萍看的时候,觉得这个“撞”字很是碍眼。可再回想一下,雷东宝没有弟弟那样的理论基础,也更别说有什么高瞻远瞩的觉悟,还真有点“撞”对路子的感觉。但宋运萍又想,想“撞”对路子,那也得靠某些人胆大心细真抓实干呢。宋运萍回头就把这信的内容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说,就是“计件”,他觉得宋运辉挺能干。
见雷东宝和宋运辉之间夸来夸去的,宋运萍心里比他们都夸自己还高兴。但没想到几次下来,弟弟五月份的一次回信中说,他有一个小朋友去美国做小留学生了,他挺失落,一则是自己暂时是没有去美国的大好机会的,二则是小朋友就像自己妹妹一样要好。因为听说发去美国的信件邮票很贵,他只得断绝与小朋友通信的念头。宋运萍认为可能是宋运辉近阶段心情不佳,他居然在信中批评了雷东宝。
宋运辉在信中说,改革一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人。小雷家砖厂依靠政策,依靠小雷家的人,搞得不错,但是科学含量不够,如今是因为县砖瓦厂的砖瓦价格国家定价,他们才可以做出便宜一分钱的决定,万一别家大队也搞起砖厂来了呢?而砖厂也只发动了小雷家大队一小部分的人,雷同志作为一个大队的副书记,他有责任想方设法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之路,而不是窝在砖厂,将时间精力全部投入到简单重复劳动中,挣计件工资,却无暇思考整个大队的致富。这是以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小富即安行为。
宋运萍看着弟弟充满尖酸的回信,气得差点拿一把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责问弟弟,一个农村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立一个砖厂,怎么可以高标准严要求非要它搞什么科学?县砖瓦厂都做不到。同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在短短春节几天内发动社员,修复废砖窑尽快投入生产,你宋运辉能做到吗?宋运萍在最后批语是,书生惯会夸夸而谈。
信发出后,宋运萍有些后悔,觉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个星期,来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般可以收到两封信,但这回去信之后,三个星期,才有信回。宋运辉在信中一点不客气地说,姐姐女生外向,一边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帮雷同志出谋划策,一边只听好话不听坏话,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与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态度,才稍微说到雷同志的不对就跳,这种心态有问题。宋运辉建议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内容说给雷同志听,雷同志人虽粗糙,却应该是有男人胸怀,应该会知道好歹。如果雷同志也生气,那么这种人外表粗糙,内心狭窄,太可怕了。
宋家父母也看了这信,看了都说自家弟弟,都是肯定为姐姐好,怎么会乱来。宋运萍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态有问题。她确实是一边很重视弟弟对雷东宝的表扬,一边又特别揪心弟弟对雷东宝的态度,这难道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为雷东宝自豪,又很喜欢雷东宝过来看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暂时没回信,等雷东宝过几天过来看她时候,将弟弟前一封信的内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气转达了,她还没说这是宋运辉说的,她就说是她自己想的,因为知道雷东宝肯听她的。
雷东宝听了双手臂支在桌子上,耸着肩缩着脖子像猫头鹰似的瞪着圆溜溜的环眼看着宋运萍想了好久,宋运萍看出他不是在生气,所以看到雷东宝猫头鹰似的样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么啊,两眼睛贼溜溜乱晃。手放下来,真难看。”
雷东宝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说得对,你怎么想到的?”
宋运萍松口气,心说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写,雷东宝能承认不足是因男儿胸怀?倒反而是她心胸狭小了。她只笑着反问:“你说我怎么想到的?”
雷东宝笑道:“你让我每天看着你我就知道了。你快点嫁我吧,你看我家离县里近,你读电大可以少走很多路。我前几天买了水泥做兔舍,顺便把几间屋子也浇成水泥地,过两天再买些麻筋石灰把墙也封了,准跟新的一样。我现在还买不起电视里录音机,但我给你写保***,我明年就把缝纫机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买全了,再添一套家具。你相信我做得到,这辈子我做什么都要让你吃好穿好。”
宋运萍听着心里砰砰乱跳,都不敢看雷东宝,脸红心跳地道:“你瞎说什么啊,跟你说正经事儿呢。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弟弟信里让我告诉你的。我弟弟说你比我有胸怀,能听批评意见。”
“小辉?”雷东宝笑道:“小辉都替我出主意了,你看,我们早点两家并一家算了。也省得我每次想替你们挑水你总不让。”
“你每天砖厂那么累,半年来人都黑瘦了,怎么能让你总来我家干活。”
“那我明天扛两包水泥来,把后院都刷成水泥地,雨天走着舒服。”
“别,后面今年刚种了桔子、柿子、苹果、无花果,还有一棵桂花树,兔屎刚好拿来肥地,要浇了水泥都完了。你刚挣的钱还是给你妈买些好的,她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了。唉,下个月我准备卖了兔毛买部缝纫机,你以后衣服拿来我这儿做吧。”
雷东宝涎着脸笑:“别拿来拿去啦,你就去我家吧。”
雷东宝涎着脸还是虎虎生威。不过宋运萍早已习惯,啧道:“嘿,我跟你讲正经的,你怎么老打岔。”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似笑非笑的脸,真想捏一把,但前阵子想动手动脚,被宋运萍拿着扫帚赶出去,又好一阵不见他,他心有忌惮,可又面对着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手脚难禁,当下双手交握下定决心,跳下凳子跑隔壁屋,对里面宋家夫妇大喊一声:“爸,妈,萍萍嫁给我吧。我一定对她好,对你们好,对小辉好。”
宋家三口人都吃惊,宋家陷入可怕的沉默。雷东宝回头看宋运萍,见她咬着嘴唇怪怪地看着他,就又补充一句:“答应吧,反正迟早的事,我们早点在一起多好。我暂时拿不出多少彩礼,保证一年后两倍补足。”
“谁问你讨彩礼了。”宋运萍顿足道,“你快回家,晚了,后天再来。”
“还早,月亮还没升高,走山路太暗。别后天啦,答应吧。‘六一’节我们去登记,方便记。行吗?我数到三,你站着就是答应,坐下就是不答应。”
宋家父母早追着出屋来看,却见雷东宝赖皮地伸手抓着女儿不让坐下,嘴里还吊着长声念“一……二……三”,念到三,当然他们女儿没法坐下,就算是答应了?不用他们说,宋运萍自己早急着说“不算不算”,雷东宝却大笑说:“算,算,我明天带我妈来,带保***来,你们等着我,哈哈。爸,妈,我这下可以走了,你们早点睡,明天等我。”说完真的黑旋风一样刮出去了,留下宋家三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觉得很是儿戏。宋母问女儿答应不,说女儿答应他们也答应,但彩礼算了不要求,可他们好人家女儿,结婚还是得按规矩来,一定得要雷东宝找个德高望重的媒人来说媒。宋运萍其实早答应了,但叫她怎么说得出口,见妈妈这么说,她就用力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雷东宝虽然赖皮得逞,但他认定萍萍就这么定了,一路唱着“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乘着微凉的夜风回家。但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保***,虽然容易,就是那么几句话,但问题是萍萍家一家都是出口成章的人,他拿自己写的保***出去还真有点犯怵。他稍一核计,先不急着回家睡觉,先隔墙翻进村口雷士根家土围墙,月下打门求援。
雷士根开门一见是雷东宝,大惊,伸手一把讲雷东宝拖进去,拖了雷东宝一个趔趄,一手又捂到雷东宝嘴上。他探头侧耳观察一番才关上门,这才拉惊讶的雷东宝进自己房间,轻道:“出事了,吃饭时候公社工作组来,先摸到你家,没找到人,又摸到老叔家,跟老叔吵了很久,说到年前承包和砖厂的事,说我们承包是擅自瓜分集体土地,说我们砖厂是一
《30岁我们拿什么而立》
作品相关 第二章 亦静
蜗居,一个很热门的词,而对于李晓来说,他现在搬的,是需要在蜗字前加上简陋两个字的房子。不足30坪的房间,除了床,什么都没有,月租800。就这样的房子,按照房东的口气是要就赶紧定,外面还有许多人在排队,这年头真是什么都抢手。搬家时刘志寻他们说要过来帮忙,李晓没让,说等到哥们哪天买新房了再请大家来捧捧场。说这句话时李晓心里真的有些凄凉,虽然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兄弟,但李晓还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现在落魄的样子,毕竟当年他们这些人中,李晓算是在学校里最为叱咤风云的,班长、学生会主席……拥有的一个个头衔足以让身边的同学侧目。那时讲的是能力和激情,只要你拥有这两样就行。但是现在到了社会似乎这些都不好使了,纵使你有再大的能力和理想,除非你有好的家庭背景来支撑,不然你只能把那一切都收起来,默默地从小蚂蚁爬起。如果你有幸,遇到的是好领导,那么你总有一天会重新焕发出光彩,如果不幸呢,那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混过去吧,你这辈子的谈资,也许就仅限于大学的那些事。
收拾完毕,李晓给父亲打了个***,父亲说不要听你妈的,他的病没事,在村里看看就好了。李晓没接话,只是说好久没回家了,挺想他们的,这么多年了你们连儿子工作的城市啥样都没见过,趁五一有假,你们过来走走吧。***那头的父亲听完李晓的话,破天荒的没有坚持,说那好吧,刚好我和你妈也有事想和你谈谈。商量好时间,挂完***,李晓看着这有些憋屈的屋子,心想父母好不容易来一趟,即使没办法让他们住宾馆,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在这里挤,看来只能先麻烦黄海波,到时到他那蹭几天了。
下了班,把黄海波约到楼下的烤肉摊,要了点烤肉和啤酒,两人边吃边聊。“怎么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李晓边往杯里倒啤酒边问。“你认为我如果把房子卖了然后创业怎么样?”卖房子?李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虽然说现在房价不断上涨,卖掉的话黄海波应该可以挣个6、7万,但是以后要再买就难了,再说创业,在30岁的时候还有这样的想法,李晓不得不佩服黄海波的胆气了。当初他说要辞职时,李晓的意见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很累,但至少有所值,趁着年轻猛干几年,等有了钱了再寻求其它门路。但是黄海波说他怕这样下去即使有钱了也没有命去享受,而且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既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设计的领域他依然没有些许话语权,那还不如走人。这就是黄海波,哥们中李晓最佩服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毕业时的豪情和锐气依旧不减,但问题是现在的社会光靠这个有用吗?“你想做什么?”“找帮人搞个设计室,这些年也认识不少人,应该能做得起来。”“万一不行呢?”“万一…”,黄海波迟疑了下,似乎这样的万一重来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万一不行,那就从头再来呗,大不了再回去做。你呢,要不要一起?”黄海波问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看重李晓,因为他的能力当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机遇差了些。“我?”李晓顿了下,“还是算了吧,我现在的情况经不起折腾。”他不像黄海波,做事情那么随性,他没有能够缓冲的余地,如果有,他早就从现在的单位离开了。“呵呵,你还是那样瞻前顾后的,来,干掉。”黄海波笑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的确这样,不管做任何的决定,李晓都必须将后路考虑清楚并有十足把握后才会行动。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李晓自己也不清楚。“当年如果不是你考虑那么多,亦静就不会离你而去,真可惜。”亦静,听到这两个字时李晓怔住了,看来黄海波有些醉了,要不不会提到这个名字,因为这群兄弟都知道她是李晓心底的痛。毕业时由于两人的家相隔千里,两人因为工作地点的事纠结了许久,亦静告诉李晓,如果随他走,那么如果有一天她父母病了她却无法在身边的话,即使给她整个世界她都觉得没有意义。李晓对这样的话无言以对,虽然他深爱着亦静。也许换成别人,比如眼前的黄海波,会拍着胸脯告诉她到时把咱爸妈接过来一起住就可以了。但李晓没说,虽然他也想,但是他不敢,当时工作尚未着落,未来不知会怎么样,如果这样说了,对于李晓来说,就是一辈子的承诺,他知道亦静会相信他,但是如果做不到呢?那么他将背负一生的愧疚,以其这样,还不如放手让她走。亦静是个优秀的女孩,漂亮,温柔,这四年中,身边不知有过多少希望挖墙脚的男孩,但她却执着的认定他。正因为如此,一直到分开的那天,他们都还是像情侣一样,谁也没提分手两个字。6年了,自从那天在漫天大雨中送她上火车后,李晓删除了与她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从此再也没有她任何的消息,也没有人再提起她的名字。本以为时间真的能够抚平伤痕,但是当黄海波提到她的名字时,李晓的心依然抽痛。黄海波望着李晓怔怔的样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并非自己故意,只是今天收到了亦静的短信,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黄海波知道,亦静发的这条短信,其实是要给李晓的,因为她知道黄海波和李晓是好朋友。而黄海波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晓,刚好李晓约他喝酒,他索性就借着酒意说了出来。“是吗,那很好啊,”李晓轻轻笑了下,“也该结婚了,来,我们祝她幸福。”李晓把酒杯和黄海波重重碰了下,仰起头一口气喝光。然后就沉默了。“不问点什么吗,比如***?”黄海波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不用了。”李晓说回答。“那个,”过了许久,李晓抬起了头,“五一我父母过来,我爸身体有点问题,来查查,你也知道我现在住的地方,能不能……”。“没问题,让叔叔阿姨住我那,我和你挤挤。毕业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在同床过。”黄海波的俏皮话让李晓也不由得笑了,望着黄海波,李晓又想起当年他拍着胸脯的样子,这就是兄弟,不用太多的言语就能两肋插刀。“需要去接不,到时我弄辆车。”“看看再说吧,谢啦。”李晓举起酒杯。“客气啥。”黄海波笑着和他碰了下。
分开时李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吐得一塌糊涂。认识他这么多年,黄海波只见过他两次这样,一次是亦静走后的那天,李晓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一天,等黄海波他们破门而入时,李晓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另外一次就是今天。黄海波把他送了回去,等安顿他上床后才离开,他知道李晓虽然醉了,但是今晚他肯定睡不踏实,肯定会有很多的梦,梦里的主角只有一个—亦静。而正如黄海波预料的那样,李晓确实梦到了亦静,以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梦里他正不顾一切地往火车站狂奔,因为他要赶着去见亦静一面。
去年他在外地出差时,突然接到一条陌生的短信: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单位竟然安排到你在的城市旅游。看到这条短信时,李晓知道是她,那时的念头只有一个:无论如何要赶回去见她一面。这么多年刻意的遗忘,在看到短信的那一霎那全都清晰的重现,让他知道这多年其实还是忘不了她,所谓的往事随风,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往回赶的路上,亦静告诉他她们当天就要离开了,下午的火车。李晓估计了一下,无论如何是没办法再准备什么了。于是他打***告诉黄海波,让他帮忙买好当地的一些特产和站台票在进站口等他。一到火车站,李晓提了东西便冲进了站台。谢天谢地,火车延误了。见到亦静李晓只说了一句“如果这次见不到,我会恨你的。”说完,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凝望和无言。“你比以前瘦了。”过了许久,亦静才轻轻的开口。“呵呵,最近比较忙,刚出差回来。给,本来应该好好带你去玩的,可是你都没提前说要来。”“谁叫你要刚好出差。”这样的对话,让其他人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对刚刚恋爱的恋人。当火车即将启动时,他们之间没有拥抱和告别,李晓只说了祝她玩得开心,然后便转身静静的站着,等待火车的远去。而除了照顾好自己的话,亦静什么也没再说。因为他们都清楚这次的见面意味着什么。
李晓泪流满面的醒了。
正文 第一章 聚会通知
接到黄海波聚会的***时,李晓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不是因为有了新的选择,而是迫不得已的被动。由于现在楼市走向的模糊不清,许多买房人变成了租房,房租也随之水涨船高。昨天房东打***来,要么从下个月起房租加到2000,要么卷铺盖走人,没有商量余地。对于这样的变局,李晓几乎没有任何招架的能力,加钱对于李晓来说是不可能的,公司最近效益下滑,工资虽然没降,但是一拖再拖,每月3000多的工资,要是再扣掉近2000的房租,那么攒钱的梦就越发的遥远了。毕业这六年,存钱一直是李晓生活的重心,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无所顾忌的年纪了,没有积蓄,房子从哪而来?没有房子,结婚更是无从谈起的。看看现在那些征婚的女孩,无论自身条件如何,一见面,不管是直截了当还是拐弯抹角,最终的核心问题就是你是不是有房?如果没有,那么你有付首付的能力吗。对于这样的问题,李晓不知回答过几次,但由于***都是没有两个字,李晓不得不又重新开始新的一轮的问答。虽然别人每每问起相亲的情况时,李晓总会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孩,他要找的,是那种只要真爱什么都可以一起努力地女孩,但现在的社会是否还有这样的女孩存在,其实李晓自己也不清楚。更何况他还有远在老家农村,需要赡养的父母。前几天母亲打***来,父亲病了,想要到李晓在的城市来看看,似乎情况不是太好。***中母亲说得有些支吾,因为父母也都知道李晓的难处,毕业这六年来,虽然李晓一直坚持,父母从来没有来过,虽然他们说家里活多,忙,但真正的原因李晓清楚。但这次应该是没办法了,所以母亲才不得不提出来。对于父母,李晓一直都是满心的愧疚。父母含辛茹苦的借钱供他读大学,就是希望他能有个好一点的未来。刚毕业的李晓,也曾经踌躇满志的计划着努力几年后把父母接过来,但现在这样的想法李晓碰也不敢再去碰,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相当于在这座城市依然是棵浮萍,自己都还在飘摇,父母来了,能给他们什么呢?前几天看到新闻关于北京的胶囊公寓,李晓还在庆幸自己至少有个巴掌公寓,但现在看来,自己离胶囊似乎并不遥远了,按照这样的趋势,不但买房的梦无法实现,也许说不定哪天连租房也成为梦想了。
黄海波在***里问说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想聚聚,毕业6年了,虽然当时的哥们依然联系不断,但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如今马上30岁了,大家聚一下,纪念我们的而立之年,也顺便检阅下这些年大家奋斗的成就。***那头的黄海波,虽然极力的使自己的语气有些调侃的味道,但在李晓听来,由于掩饰不了话中的无奈和酸涩,调侃变成了嘲讽。李晓苦笑了下,问说还有什么人。黄海波说就刘志寻他们几个,地点在林晓家,本来想找个饭馆的,林晓说到别人的地方太拘束,不如到她那,反正偌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住久了觉得太冷清,大家去了也可以给增加点人气,现在其他人都联系好了,就剩李晓了,知道他最近因为父亲的病在心烦,所以拖到今天才通知他。应该可以吧,李晓不敢一口答应,这段日子,工作和父亲的病纠结在一起,李晓几乎已经快忘记什么叫周末了,每天脑子里嗡嗡乱转的,就是钱和哪里找钱的事。挂完***,李晓随手拿起了一叠大学课本时。毕业到现在,已经很多年没去动这些东西了,因为这些书就像一个个装满回忆的盒子,里面满满的是曾经的意气风发。有人说喜欢回忆是80后的特征,李晓不否认这点,但在他看来,喜欢回忆的人,要么是现在已经小有成就,要么就是被现实压得已经没有方向和未来,只能依靠回忆来麻醉自己。李晓不属于前者,但他依然对未来存有一丝的梦想,因此他不敢回忆,担心回忆会让他连现在这仅剩的一点信心都消失殆尽,因此他将灰尘当成了锁,将那些书厚厚的尘封起来。而今天黄海波的话,让他有了打开它们的冲动。书翻到一半,突然从里面掉出了张照片,那是毕业前最后一次聚餐照的,照片上的人虽然有些稚气未脱,但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意气风发,那时每个人的心里,对未来都是有梦的,即使是当时工作都还没着落的刘志寻,也相信只要努力,未来肯定是美好的。黄海波签了家设计院,这在当时的毕业生眼里,是除***外的第二首选项,因为据毕业的师兄们讲,设计院年薪10万是没问题的。从那时起,大家都开玩笑的叫他黄10万,说是等以后兄弟过不下去了要接济接济,而当时的黄海波,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的。刘志寻后来考上了***,去了一个圈外人觉得很不错的政府部门,“等到咱们30岁再聚时,请叫我刘处长哦,”李晓至今还记得刘志寻说这句话时脸上那自信满满的笑容。李晓进了国企,虽然比不上黄海波他们俩,但国企的铁饭碗也足以让其他很多人羡慕的。哥们中唯一的女孩林晓,追随着她认为的真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她男朋友是个富二代,父母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正因为大家在即将踏上社会时拥有这样看似不错的,当时他们中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未来。翻过照片的背后,是他们当时的临别时的留言“等到我们三十而立那年大家再聚首,那时的我们肯定都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灿烂天空。”字迹依然清晰,只是上面落满了灰。
那场聚餐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虽然都还在这座城市里,但由于都在不停的为自己的理想和生活奔波着,除了***,这六年间再也没聚到一起过。这六年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如当时预想的那么美好。黄海波辞职了,因为这六年间,他用透支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换取那10万的工资。当初师兄仅仅告诉他们设计院的美好,却忘了告诉他们在那样的单位,想要拿钱,你就得没日没夜的加班绘图、设计,你需要有将CAD制图作为你生活全部的勇气。而且这样的生活你是看不到边的,你不用指望着你能够经过多少年多少年的经验积累成为该领域的专家,因为无论多少年,你积累的不过是图绘得越来越快而已。刘志寻依然是个小科员,每天就是抄抄写写,上传下达。听说他刚到单位时,对于看到的每一份文件,做的每件事都有很多的想法和建议,但是几乎没人会去倾听一个小科员的意见,即使有,最终也转变为领导自己的想法,因此现在的刘志寻沉默了,除了请示报告,他更多的是在混日子。当初关于处长的梦想,现在看来更像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想。李晓的公司已经改制,性质一改,原有的福利也随着消失,剩下的工资就显得有些微薄了,原来的铁饭碗,现在已经成了瓷饭碗,如果不是现在的就业形势,李晓真的想一走了之。黄海波说要庆祝而立之年,拿什么庆祝呢,古人说三十而立,看看自己和身边的这些朋友,除了林晓有房有车外,有谁有资本来庆祝自己的而立呢?黄海波靠着父母全部的积蓄,在郊区买了套60多平的二手房,如今每月的房贷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工作又辞了,再这样晃下去生活估计都要成问题了。刘志寻结了婚,当初妻子嫁给他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身份,认为他虽然没钱没背景,但是因为工作稳定,应该算是支潜力股。如今因为孩子入幼儿园费用的事,整天也是吵得不可开交。李晓自己呢,女朋友的事几乎是每次回家父母必念叨的事,并非自己不着急,只是没房没车的,想要找个合适的真的很难。至于林晓,走了3年,独自回到这座城市,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愿意说,也没人敢问,只知道她回来不久就嫁人了,老公大她近二十岁。这样的一群人,竟然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是能拿什么来立呢?李晓有些迷茫,究竟是当年毕业时的我们太年少轻狂,还是这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被贴上80后标签的人太残酷。随着年龄的增长,李晓越发的感觉到生活的不易,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生子女,一旦结婚,面临的是4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的负担,加上飞涨的房价,这些都是现在李晓看不到解决迹象的问题,更别提车子和所谓的享受人生了,只要不把现在的生活不易变成生存不易,李晓便谢天谢地了。或许黄海波他们和自己一样迷茫,甚至有些害怕,害怕看不到方向的未来。因此黄海波的聚会提议,以其说是为了兑现6年前承诺,倒不如说是希望通过朋友的相聚和对过去的回忆,从中寻求一些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正文 第三章 刘志寻的无奈
***是适合中年人的职业,这句话,现在的刘志寻是深有体会,而且他觉得应该在前面加上小有所成的中年的职业。最近这几年,单位考录的年轻***越来越少,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属于处级以上直接调动进来的,对于这些人来说,能混到处级或者相当于处级的位置,证明他们的事业已经有所成,他们不缺钱、不缺房、不缺车,他们只是不想再那么忙碌和辛苦,找个***的职位,当当小领导,舒舒服服的把剩下的日子过完,然后拿着不菲的退休金退休。但是这样一来,刘志寻的前景就更加渺茫了。***的升迁,向来就是论资排辈的,除非你很得领导青睐,要不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慢慢挪着吧。刘志寻处室的副处长已经升迁了好几任,从他符合竞争条件那天起,他就在等待和渴望那个位置,但最终的结果是一个又一个的人选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刘志寻没办法,没有哪条规定说你的上司走了就必须让你来顶替。当然,干活的事确是有这样不成文的规定的。每次刘志寻的上司空缺时,所有的活就得他一个人扛,当然只是负责完成,不是负责决策,决策有更大的领导把握,他就是负责把任务完成好,维持处室的运转以等待新处长的到来。
很多时候刘志寻也在琢磨问题出在哪,也许是因为他和最高层太生疏了,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处长在时,哪轮得到你和高层说话,如果你那样做了,就是越级,这在***的规则里是很忌讳的一件事。处长走了呢,是能接触,但仅限于工作的请示汇报,领导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印象的。最让刘志寻觉得可悲的是,有一次上级领导来视察,局长在介绍他们时竟然忘了他的名字,要知道这可是就五六十号人的小单位啊。刘志寻刚到单位时也意气风发,经常提建议写文章,后来发现这并非好事,你一个毛头小伙子刚一来就那么多的建议,写那么多文章,我们这些老的怎么办?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刘志寻已经得罪了一些人,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夸他有思想,能干,但是年年的评优评先就是没人提名他,每每这时候,刘志寻只能用比较他们资格比我老,得按顺序来阿Q下自己,可这么多年下来,都已经快轮完第三遍了,刘志寻依然没有排上。经历这些事后,这么多年下来,刘志寻也懒了,开始学会了混日子,工作上的事领导有交代就做,以完成任务的心态去做,其余的与己无关,也不再去想如何能做得更好。有时间了就看看报上上网。这期间刘志寻也寻思以其这样,不如找点其它生钱的门路做做,刘志寻也想过炒炒股啊什么的,几乎身边的同事每个人都这么做,可是就手头那丁点存款,估计要股票狂涨个1000%才有点用,而且还不能跌,跌了就完蛋了,那是家里应急的储备,所以这条路对刘志寻来说是行不通的。辞职如何,刘志寻不敢,现在虽然说工资不涨,但至少它稳定,辞职后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他心里没底,再说这些年光顾着抄抄写写了,技术上的事几乎都快忘光了。
工资是刘志寻最无奈的事,***的工资是随着你的级别增长而增长的,当初刘志寻进来时,相较于同时工作的李晓他们来说,还是算很客观的。可是都已经过了6年了,房价都不知涨了几番了,他的工作除工龄工资那一栏涨了有100外,其余栏都仍然原地踏步。虽然工作轻松,但是养家糊口不是工作轻松就行的。刘志寻现在的老婆苏兰,是他刚工作时亲戚给介绍的,刚考上***那会,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多得李晓他们都羡慕,人家一听是***,也就不管什么家里有没有钱啦,人长得如何啊,反正就一个字,好。至于好在哪,没人能说的清,即使说出来的理由,也是道听途说的那些。所以刘志寻成了李晓他们这些人中结婚最早的一个。苏兰是一个标准的美女,家境还行,结婚时父母给付了套两居室的首付,不过就是离单位有些远。上班,就成了他和苏兰每天最大的噩梦,刘志寻单位没有班车,因为单位本来人就不多,那些领导们,包括比刘志寻早来多年的同事都有自己的私家车,剩下的,就是刘志寻他们3个可怜的80后,所有没有人提班车的事,领导们没必要提,刘志寻他们不敢提,所以每天只能挤公交。苏兰单位是有公车,无奈家住得太偏,班车不经过,所以为了路上少挤些,每天不得不早早的出门倒车赶班车。本以为这样的日子随着刘志寻的升迁,早晚会因为他们买车而结束的,但是现在别说买车,房子都成了问题,女儿已经慢慢大了,需要有自己的小空间,双方父母又渐渐老了,不久就需要搬来和他们一起住,到时的两居室怎么能转得开,至于再买房,现在不是想法,而是幻想。刘志寻只能寄希望于政府的廉租房了,可是他们这种收入不上不下的家庭,申请排队永远都是靠后的位置,估计轮上了女儿都能嫁人了。说到女儿,如何上幼儿园是刘志寻现在最纠结的事,虽然自己住的小区里有所幼儿园,不过是私立的,苏兰从第一天住进来就明确不会让自己将来的孩子读那里,理由是硬件不行,就那座小破楼,连个活动的场所都没,软件呢,师资不行,都开多少年了,什么奖都没得过,而且还贵,每月1000,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家近。苏兰一心想让女儿读公立的,可是现在公立的连自己片区里的小孩都收不过来,哪还能那么简单的把女儿塞进去。刘志寻去找过离家最近的的第一实验幼儿园,院长一听不是本片区的,又不能赞助学校,讲起政策限制来是一套又一套的,结论只有一个:爱莫能助。而这些限制,在混了这么多年官场的刘志寻看来,原因很简单,你没来头,只要你有来头,什么政策都是有弹性的。可是刘志寻真的没有来头,不是官,也没什么钱,所有只能灰溜溜的回去如实报告苏兰。听完刘志寻的报告,苏兰真的有些后悔了,6年前,其实追她的人不少,尤其是王明陆,王明陆是苏兰的高中同学,由于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后就去闯社会了,那时的社会还不像现在这样,除了要有能力外,还得有基础和人脉,那时还是个只要敢想敢干就有希望的时代,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王明陆虽然说不上是大款,但是至少小富还是算得上的,要是换成是他,孩子的上学问题就不用为难了。只是那时苏兰觉得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整天就是折腾来折腾去,哪能和***相比,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后悔了。前些天路上遇到,聊了几句,说现在是市里什么委员,看来还是有钱好啊,至少是个向上的阶梯。苏兰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要不当初就不会选择刘志寻,但是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至少能有出息,可是现在呢,6年前罩在刘志寻头上金光闪闪的光环,现在变成了没出息3个字,不但前途看不到,连钱途也看不到。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苏兰问:“要不找找王明陆?”王明陆,刘志寻一听这三个字,心里立马有种恶心的感觉,当年他和苏兰拍拖时,王明陆那死乞白赖纠缠不止的**样刘志寻依然印象深刻。那是刘志寻觉得王明陆很可笑,你就一整天瞎折腾的人,拿什么跟我***比。如今时过境迁,刘志寻的***是越当越窝囊,可人家王明陆呢,听苏兰说已经是市里什么委员了,就这样还要去找他?苏兰看着刘志寻沉默半天的样子,知道他不会同意的,就说那算了吧,再想想办法。“去吧,你和他约下,我们请他吃顿饭吧。”刘志寻突然的这句话让苏兰大吃一惊,她望着眼前的丈夫,这还是6年前在她面前描绘多少年要到升迁到什么级别的丈夫吗?
正文 第四章 黄海波的新梦想征程
作为80后的一代,在走出校门时,曾经很多人都有许多的梦想,也为了梦想而用心奋斗过,但是当自己的梦想破灭时,能够重新编织新的梦想并再次踏上寻梦征途的,这些年下来李晓发现寥寥无几。更多的人选择了安于现状,依靠回忆祭奠自己的青春与梦想,然后感叹生不逢时。然而黄海波不同,,虽然这六年中经历的一切告诉他六年前所拥有的梦很难实现,但是六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坚守着同样的梦想,所不同的,是他将用新的方式开始梦想的新征程。
黄海波不是李晓,李晓做决定时总有太多太多的顾虑,要迈出一步,需要有足够的理由告诉他这一步迈出去后一定会成功。黄海波不同,他从来不考虑做与不做的问题,只考虑该怎么做的问题。为了这次的决定,黄海波整整两天都没合眼,脑子里转的都是设计室的事,基础怎么打?资金从哪来?业务如何找?当这一切的思路理清后,黄海波便毫不犹豫地开始新的寻梦之旅。他放弃了原来将房子卖掉筹集资金的想法,因为他发现卖掉房子的钱扣除租用办公场所的费用后,几乎不能再有一丁点的流动资金在手里,所以他选择了将房子改造成办公和住宿两用的场所。他没有足以让人心动报酬去招兵买马,所以他找到了刘志寻和林晓并最终说服他们加盟。唯一让他觉得艰难的,就是营业执照的申请,跑了一遍又一遍工商部门,先是材料不全,后来又材料不符合要求。黄海波真是纳闷为什么不能一次性的告诉他而非得这样让他跑来跑去,后来刘志寻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满足某些小人物的虚荣心:看看,我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当所有的材料报上去之后,黄海波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每次催问,都是正在按程序走。就那么几页纸,就那么几个章,这一走竟然整整两个多月了都没走完,黄海波真的有些愤怒了,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发火,因为他的设计室能否开得起来还取决于他们。在黄海波正为苦等无果而郁闷时,刘志寻帮了他。虽然刘志寻只是个小科员,但是恰好工商部门有些东西需要刘志寻所在部门给予协调,所以刘志寻一开口,两个半月都没走完的程序在一天内就全部完成了。而这次的经验也让黄海波学精了,所有在执照办下来后,他以感谢的理由请下那负责办事窗口工作的科长吃了顿饭,当酒足饭饱后那个科长大着舌头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时,黄海波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营业执照办下来那天,听着***那头李晓他们的欢呼以及说要好好为新的寻梦之旅庆祝下的时候,黄海波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的兴奋,反而觉得莫名的不安。他问自己的未来能否对得起这些朋友的欢呼,尤其是林晓和刘志寻,虽然说他们加盟自己的设计室有着其它的原因,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年他们曾经的梦想也一样依然遥不可及,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个设计室来实现自己一直追逐的梦。可是自己这次真的能带着他们实现吗?黄海波拒绝了李晓他们庆祝的提议,他说路还很长,哥们先好好把钱攒着,等成功那天我们再好好庆祝。如今的黄海波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黄海波了,那时的他们,经常会为自己的梦想而庆祝,因为总是认为只要有梦想,未来就一定属于他们,这么多年的磨练,黄海波虽然还残存着些许的激情和自信,但已不是那个还未踏上征程就认为自己的终点必定是幸福的毛头小孩,他沉稳并现实了许多。
这一天黄海波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里的地板上坐着,他的面前摆着从箱子底翻出的那张六年前毕业聚餐的照片和设计室的营业执照,看着照片上那张张意气风发的笑脸以及照片背后的宣言,黄海波突然有种想将营业执照撕掉的冲动,因为他觉得眼前那张盖着红章的薄纸对他来说是一种嘲讽。6年了,已经6年了,看看而立之年的自己都拥有些什么,是在设计领域小有名气还是拥有可以给自己爱的人幸福的资本?没有,什么都没有!6年了,除了没日没夜的加班留给自己永远也戒不掉的烟瘾外,黄海波真的什么都没有,房子是银行的,多年的微薄积蓄为了这次的决定也基本见底,而能够给予自己支持的爱人至今不知在何处,他黄海波拥有什么。所以黄海波觉得他没有资格去庆祝,甚至黄海波觉得有些可悲,在本该有资本去遥想当年慷慨激昂的现在,竟然还要一无所有的重新为梦想而努力,真是可笑啊!因此,在设计室即将开张的今天,黄海波选择用方便面和啤酒来祭奠自己过去6年的努力。给我3年时间,在酩酊大醉时黄海波用力的在聚餐照片后加上了这句话。然后他给李晓他们打了***,***里只有一句话:只要让他做起来,以后哥们都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混着。
接到这***时,李晓正在等公交车,黄海波的话让他又想起了分别聚餐照片背后的那句话,那时的约定是三十岁时大家要让彼此看看自己追寻到的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而现在的黄海波才要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是否会太晚呢,在而立之年才重新开始这一切。不过庆幸的是黄海波还没背负上家庭等责任,一个人的轻松让他能够保有当年的那份豪情壮志。黄海波不像李晓,也许是因为大学四年身边都有亦静陪伴,当毕业只剩一个人时,李晓真的觉得有些孤单,虽然身边有黄海波这些哥们,但是由于忙碌,能见面的时间不多,自己的同事呢,无论如何都觉得少了些许能够彼此交心的感觉,所以李晓从工作开始,就一直希望能够找个女朋友,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还忘不了亦静,但是他还是渴望身边有个人能在自己苦闷的时候能抚慰自己。这些年李晓也认识了很多女孩,不过由于房子这些现实原因,往往做朋友时大家都很开心,每每在临门一脚确定恋爱关系时就不好意思了。李晓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和他交往过的女孩都不否认这一点,可是现在光有这点有什么用呢,没有经济基础,男孩又能拿什么来让女孩好呢?生活是需要吃住行的。这么多年下来,李晓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校园恋爱很单纯,只要彼此欣赏爱慕,彼此能够时时对对方嘘寒问暖就可以了,而在社会上,除了这些外,还要能给予好的生活,而这些好的生活在现在房价飞涨的时代,最基础的就是房子。李晓身边也有许多将爱情从校园延续下来的,但是这些年分开的占绝大多数,因为在社会久了,生活的艰辛让人都变得现实起来,分手便是很必然的一件事。这么多年下来,李晓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拥有金钱和地位,除非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否则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对你趋之若鹜。为什么社会上会有很多老夫少妻配,原因很多就在于此。当然,李晓不认为和他交往过的女孩这样的选择应该受到批判和不齿,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准则和想法,你不愿意像别人那样,不意味着别人的选择就是错误的。而对于爱情和金钱的关系,黄海波心里很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一个人。即便是他买了房,满足了女孩子最基本的要求,他依然坚持单身,因为他当初的梦想还没实现,他还需要努力,他希望在他实现理想后,再用心谈场恋爱,寻找一个依然相信真爱的女孩,然后幸福的生活。有时李晓他们会笑他,等那时万一你都老了怎么办,老了就找老点的呗,虽然是玩笑话,可是黄海波清楚,如果这现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再加上家庭的责任,他为了理想而努力煽动着的翅膀可能真的就扇不起来了,也许就仅仅是守着老婆孩子还有小房子过完这一辈,但这在黄海波心里是决不允许发生的。
设计室就这样开张了,一间办公室,三张桌子,三个人。没有什么庆典仪式,唯一的音乐,就是房间里一遍又一遍放着的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
正文 第五章 刘志寻被治安拘留
刘志寻被治安拘留了,因为他打了王明陆,就在他请王明陆吃饭的时候。接到他的***时,林晓着实吃了一惊,这群人中间,胆子最小的就是刘志寻,在学校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循规蹈矩的。林晓记得很清楚,非典时学校不让出门,后来林晓他们憋不住了就翻校墙出去,所有人都翻过,就刘志寻死活不肯,可是他现在竟然打人了。更让林晓吃惊的是当刘志寻需要有人去派出所把他领出来,他竟然只能找这些哥们,黄海波在外地跑设计室的业务,李晓上班出不来,他只好找到林晓,林晓***里问他苏兰呢,刘志寻说他把她也打了,现在***都不接,而且他也不想见她现在。林晓知道这次事情真的有些大了,要不刘志寻不会动手的。接完***,林晓给李晓发了条短信,让他下班后尽可能出来下,便开着车飞奔到了新阳派出所。正要进门时,刚好碰到派出所朱所长送王明陆出门,这两人林晓都认识,朱所长爱人的外甥女在林晓老公的公司上班,为了这事朱所长跑了好几趟他们家。至于王明陆,当年他缠着苏兰的那些事,刘志寻没少跟他们提起过,那时李晓他们都说要教训他一下,刘志寻一来胆小,二来那时的王明陆确实屁都不是一个,刘志寻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更别提竞争对手了,所以他们就没动手。想不到这些年不见,这小子发达了,梳个大背头,西装革履的,还有辆奥迪A8的车在门口恭候着。林晓扫了下王明陆全身上下,发现除了西装上有些汤汁的印迹外,没发现有什么被打的痕迹,倒是那个站在奥迪车门前毕恭毕敬的司机脸上有些擦痕,看来被打的只能是刘志寻了,林晓心想。
见到刘志寻时,他刚做完笔录,正埋头在笔录室的角落里坐着。刘志寻看到林晓来了,有些红肿的脸上硬挤出了些笑容:“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你”。看着他那一身的尘土和乱糟糟的头发,林晓明白了,肯定又是有钱无理的告有理无钱的了,这种事她在自己老公身上看多了。林晓让刘志寻等下她,然后径直找到了所长室。“朱所长,好久不见。”进了所长室,林晓一直接坐在了派出所朱所长的对面。姓朱的所长一看是她,赶忙起身,“哎呀,是郭太太啊,怎么,有事需要帮忙吗?”林晓说有个朋友被冤枉进来了,来保他。“什么,竟然还有人敢冤枉太太的朋友,肯定是有些年轻同志办事误会了,您的朋友叫什么,我让他们查查。”朱所长在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地情况下就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凭他的直觉他认为林晓的朋友肯定非富即贵,不太可能被拘进来。“不用了,就打王明陆的那个,我想知道知道情况。”王明陆,一听这三个字,朱所长心里立马明白了八九成,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这下事情估计有些棘手了,本以为按照王明陆的要求,把刘志寻拘留个两三天,再罚点款,这事也就了了,这下插进来个林晓,这家伙可不像是善茬,况且自己老婆的外甥女还在她老公那边做事呢。见着朱所长不吭气,林晓证实了自己关于刘志寻是受害者的猜测,她知道朱所长心里的小算盘,也不想跟这种人浪费时间,就说“我保他了,现在可以走了吗?”这个…朱所长说因为他打了王委员,所以可能没……什么狗屁王委员,回头有什么事你让他来直接来找我,我认识他。说完林晓就起身叫上刘志寻出了派出所的门,门外有不知情的民警想阻拦,朱所长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走,他并不是真的想整刘志寻,这种事他心里也清楚,只不过有些时候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得不低头,既然林晓出面了,就顺水推舟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上了车,刘志寻往椅背上一靠,便不再吭声了。这些天关于王明陆的一切,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从眼前闪过。佳丽大酒店,临海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地方,刘志寻来过,不过都是作为领导的跟班来忙前忙后的,因此他知道这里的消费档次,但是没办法,请王明陆这种人,一般地方人家肯定是看不上眼的,为了女儿,就当不小心丢了钱包吧。自从决定找王明陆帮忙后,刘志寻给王明陆打不下10次***,***那头永远是秘书关于王总没时间的回答,但在最后总会加上一句等有时间了再通知您爱人。刘志寻不是傻瓜,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弦外之音他不是听不出来,这么多年了,王明陆还惦记着苏兰。王明陆说有事可以找他帮忙,这句话是对苏兰说的,与他刘志寻无关。但是刘志寻不愿把苏兰牵扯进来,作为一家之主,低声下气求人这种事本来就该他去承担,谁让他自己没本事,连女儿的学校都搞不定呢。刘志寻本想放弃找王明陆帮忙的念头,可是苏兰不让,她说既然都开口了,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做成,于是她打给了王明陆,就一次***,王明陆立马答应了,但是有一条,他只想和苏兰叙叙旧。王明陆的要求,刘志寻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告诉苏兰,要么一起去,要么就拉倒。苏兰拗不过刘志寻,只能答应一起去。当他们来到佳丽大酒店时,王明陆已经到了。当本以为就苏兰一个人的王明陆看到苏兰身后的刘志寻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只说了声小刘也来了啊,便不再吭气。看着王明陆的表情,苏兰知道他不高兴了,赶忙说刘志寻很久没见到王总了,所以就一起来了。就这样,三个人,一张大桌子,就这样尴尬的坐下了。虽然说是刘志寻他们请吃饭,但菜都是王明陆自己点的,从他点菜的架势看,对于这里他十分熟悉。点完菜,王明陆直接掏出信用卡给服务员,刘志寻见状忙起身说他来,王明陆一摆手说就3000多的小钱,不劳我们刘大***破费,他来就行,说完就摆摆手让服务员出去了。这顿饭吃得很沉闷,王明陆并不和刘志寻说话,只是一个劲要和苏兰喝酒。刘志寻知道苏兰的酒量,几次站起身想替她喝,但王每次明陆都将举起的杯子重重的放回了桌上,无奈苏兰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应付。酒过三巡,王明陆有些醉了,说话也更肆无忌惮了,当刘志寻从洗手间回来时,苏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王明陆拉到身边的位置坐着了,显然苏兰已经将女儿幼儿园的事告就不需要为这点小事烦恼,不过现在还不晚,他王明陆依然对苏兰一往情深,只要苏兰做他的情人,以后所有的事,包括刘志寻的事他都能搞定,刘志寻不就是想当个副处长吗,小意思,关键就是苏兰的态度了。看到这一幕,刘志寻顿时觉得火冒三丈,他径直冲了进去,一把将桌布掀了,并一巴掌扇在了苏兰脸上,然后转身就走。快到门口时,刘志寻被外面闻声赶来的王明陆的司机一把拦住,司机挥起拳头就往刘志寻脸上抡了过去,王明陆见状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边往外走边打***给朱所长,说他被流氓打了,让他派人过来处理。刘志寻一听这话立刻破口大骂;“王明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就有几个臭钱吗,**调戏我老婆你还敢报警。”“是的,我王明陆是有臭钱,你刘志寻有什么,都快30的人了,连自己家的小孩读个幼儿园都搞不定,**还有什么资格狂。”王明陆的反击顿时让刘志寻哑口无言,是的,如果他现在能够如王明陆一样,苏兰还需要跟着他低声下气的出来求人吗?如果他刘志寻现在是个领导,这些事还需要他亲自出面吗,他王明陆还有机会向苏兰伸手吗……
看着刘志寻默默无语的样子,林晓什么都没再问,把他带到了自己家里,给他拿了一套丈夫的衣服,让刘志寻梳洗后先睡下,其他事等明天再说。这时李晓打了***过来,***里李晓说自己要加班,走不开,问刘志寻情况怎么样。林晓说没事,在她那,因为打了苏兰,所以今晚是回不了家了,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其他的明天见面再说。李晓说明天刚好轮休,一早他就过来。窈窕淑女遭遇职业小三:第三者公约
第一卷:弃妇不好欺负
第四卷:小三黑幕
第五卷 迷雾重重
题记:苏臻总算体会到,三年前,连房租都付不起的老公,短短数年里,奇迹一般累积了数百万资产,真的是“累”,“积”出来的——累死累活,积少成多!
某医院,整形科,主任室。
阳光白花花地洒在玻璃窗上,透过丝薄丝薄的纱布窗帘,走廊上匆忙而过的粉衣护士,不管是残花败柳还是人老珠黄,这么云里雾里地瞧出去,竟都凭空生出三分姿色来。
一个有点秃头的医生,手上的X光片斜举着,正对着亮处仔细研究,不时点点头,露出“悲天悯人”的慈祥微笑,仿佛他不是医生,是圣母玛利亚!
“从照片上看,您康复得十分理想,骨折的鼻骨愈合状况相当不错……可以说,这次康复整形手术十分成功,完全足以让您恢复到受伤前的外貌,鼻子也比以前更高挺了。按照这样看来,您下午就可以出院。”
医生边说边点头,瞄瞄照片,又瞅瞅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病人,表情介乎满意与得意之间。
隔着办公台,与医生相对而坐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人,微微垂着头,一片白纱蒙住了鼻子以上半边脸,身子娇弱,体态轻盈。
只可惜,这女的明显瘦过了头,说好听点,是“蒲柳之姿”,说刻薄点,就是刚从戒毒所里保外就医的“厌食症”病人了。
但也许因为皮肤白皙,骨架娇小的缘故,虽然前后全没半点看头,却让人觉得瘦得情有可原,很有些韵味,总的来说,属于虽然没啥肉,却有一身媚骨的类型。
“谢谢你了,医生……我昨天说的事,真的没办法吗?”
女人安静地抬起头。
“嗯……您要求的进一步整形手术啊,涉及到面部下颌骨的局部削除,虽然这样的手术能让您的脸型更加完美,但按照目前的整容技术,这需要二期手术,依照您目前头面部的健康状态,还不太适合,起码等半年吧。”
“要半年啊……那,可不可以提前一点,四个月行不行?我想赶在元旦之前做好。”
白纱女人话里有些紧张与期盼,抬手轻拂一下披肩的长发——那是一只极其白皙的手,肌肤彷如婴儿般细腻无暇,秃头医生的眼神忍不住就跟了上去。
“这个么,那要看您具体的恢复情况了,如果您注意休息与锻炼,加强营养,吃一些针对性的补品,像蛋白粉钙粉什么的,可能这样就好得快一点了,建议您三个月后来做一次复查。”
“哦……好吧。”
白纱女人若有所思。
“还有就是,关于您的医疗费,事故车的保险公司将会支付其中绝大部分,但为了达到您要求的整形效果,有些进口药物以及植入物,是不属于报销范围的,这部分费用大约一万元,您看……”
“哦……我正想跟您请教一下,保险公司对报销的具体规定,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到我家去坐坐,我想拿一些资料向您请教。”
“呃,这个……”秃头眼睛转了两下,好像在考虑应该怎么回答。
“对了,我还应该多谢您……”女人放低了嗓音,娇滴滴地说:“您每次查病房的时候都给我把脉,每次给您把过之后,我都觉得舒服多了,就是浑身软酥酥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真是神奇啊……”
“哦?呵呵,是真的吗?”
女人的话让秃头眉开眼笑,看着活像捡到喜洋洋的灰太狼——活见鬼了,秃头背后的医生简介,分明写着德国XX大学医学硕士,学西医的人还会把脉,这果然是一件……嘿嘿,十分了不起的事!
“是的,您的医术真是神奇,如果以后您能经常上我哪儿去坐坐就好了,我多想跟您学习一下哇……我就住在医院后面那个小区,一个人住。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走路十分钟就到了……您今晚还值班的吗?”
“哦,哈哈,我今晚要值班,不过,我可以早点下班的……”
“那太好了,正好我也没那么早睡。那……关于报销的事……”
“哦,这个,我晚点帮你仔细看看,说不定有些同事做事不认真,有些项目漏报也是可能的,我再研究研究……”
“那,太谢谢您了,我就先走了,这是我家地址,回见!”
白纱女人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片递给秃头,秃头急忙伸手去接,有意无意间,握住的却是女人纤细的手掌。
“嗯……”
女人仿佛被触碰了全身最敏感的所在,发出一声极轻,极颤抖的鼻音,顿了一下之后,才用极缓慢的动作抽回手掌,白皙得犹如骨瓷一般细腻的肌肤,慢慢从秃头手中滑过。
秃头一脸心醉神迷,色授魂与,目光追随手臂一路而上,凭借多年的外科行医经验,薄薄的病号服,完全阻止不了他脑中无数次,对布料下那具娇嫩*的精确还原——那该是多么引人入胜的桃源圣地……
啪的一声,打断了秃头脑中的幻想。
白纱女人的皮夹子里,掉出个杯口大小的圆形徽章,表面似乎浮雕凸印着一个“执扇仕女”的图案,金灿灿的一片,晃得秃子眯起了双眼。
女人有些慌张地用脚踩住,挣开秃头的手掌,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一身崭新职业女装的苏臻匆匆而至,与离去的白纱女子不期而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苏臻被白纱女子轻轻碰了一下,捧在怀里,叠得比珠穆朗玛峰还高的文件夹,“哗啦”一声全垮下来,落在地上乱成一盘散沙。
白纱女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行尸走肉般前进,临到转角处,才回过头来惊鸿一瞥。
苏臻手忙脚乱地捡文件,不经意抬头,眼神恰好撞见白纱女子嘴角不屑的冷笑,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不是看在对方还穿着病号服的份上,说不得要把人拽下来理论理论。
人跟人之间很奇妙,有些人一见就投缘,有些人一看就不对眼,比如,苏臻与白纱女人。
这段时间,苏臻的老公何途,出车祸住院,苏臻跟单位请了长假,成了这个工作狂老公的手手脚脚,一天24小时,12小时在公司,6小时在原本上班的医院陪老公,顺便睡大觉,另外6小时,则奔波在医院与公司之间。
一向对老公的生意保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苏臻,总算体会到,三年前,连房租都付不起的老公,短短数年,奇迹一般累积了数百万资产,真的是“累”,“积”出来的——累死累活,积少成多!
住了几个星期医院后,何途左脚踏出医院大门,右脚就上了到新加坡的航班,而刚刚回到医院财务科上班的苏臻,也马上被堆积如山的报表埋得不见天日。
表面上,这次车祸仅仅是在苏臻的生活中,增加了一点点记忆的花絮,两人都浑然不觉,他们平淡的生活,他们命运的车轮,已经被这一次小小的碰撞,改变了方向……
题记:“***”主要成分是***,男人吃了变屠夫,女人吃了变*。原始形状为***圆型小药片,但可以加工成任何形状与味道,可溶于果汁或者酒液,常见于夜总会“*”酒吧等所里,价格介于50元到200元之间。
南深大道,“夜色暗香”酒吧,夜晚十一点——这个时间不算晚,尤其对于“夜色暗香”这种水浑才好摸鱼的地方来说,戏肉,也许才刚刚开始。
苏臻犹犹豫豫走到酒吧门口,洁白的鹅蛋脸上,因为紧张而泛起微微的潮红,连下午花了八百块专门去整的,漂亮的“沙宣头”,似乎也在轻轻颤抖。
酒吧招牌上的射灯在旋转,粉红色的光柱,不时抚过她真丝长裙包裹住的高挑*,在苏臻惊疑不定的眼里,仿佛到处都充满了颠鸾倒凤的气息。
“真的要进去吗……值得吗?”苏臻站在紧闭的玻璃门前,最后一次问自己。
这里是ZS市最出名的“ONE-NIGHT STAND”酒吧,隔着厚实的玻璃门,可以看到七彩霓虹灯下,欢快却模糊的人影。
一个扮相高贵的女子经过苏臻身边,一边好奇地撇她一眼,一边利落地推门而进,苏臻心里一横,顺势低头跟了进去。
没有预想中的尖叫与震耳欲聋的音乐,偌大的舞厅里,摆满了小巧别致的方桌,零零落落坐着不少看不清真面目的男女,而播放的音乐,竟然是那首耳熟能详的萨克斯名曲《Going Home》。
“回家……”苏臻想到这两个字,眼泪差点要来了。
苏臻怯生生地在最近的空位子上落座,面带微笑的侍者立马过来招呼。
“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侍者笔挺的礼服,温和的表情,一切都像苏臻常去的西餐厅一般中规中矩,苏臻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随便……啊,啤酒吧……啊,不,咖啡,要咖啡!”
苏臻有点不知所措,脑子里努力回忆着,下午在网上看过的“一(夜)情指南”怎么说来着,女人是应该点啤酒?不对,好像是咖啡吧……
咖啡很快端上来,苏臻记得指南里说的,要用勺子,慢慢的,不停地搅动。
“您好,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臻抬头,是一男的,苏臻条件反射地,犹如捣米般点头,点完头了,才想到起码应该看清楚是长什么样的……还好,看着彬彬有礼,高高帅帅。
男的坐下,没说话,目光似乎不经意扫过咖啡杯旁边的糖包。
苏臻想起“指南”里面说的,“如果对他感兴趣,就撕开糖包放进去”,下意识就去拿糖包,也没想过,自己连话都还没说过一句。
做贼心虚地瞥了男子一眼,男子面带微笑。苏臻却突然间觉得,那是一种嘲弄,再看一眼,那个眼神,怎么琢磨都让人想起电视上那些嫖客看*……
苏臻手一僵,突然爆出一句,“我不是*”,喊完就凶狠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有些错愕,跟着讪笑,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苏臻两眼,走了……
苏臻心里涌起无限委屈,眼泪不自觉开始打转,瞥了一眼洗手间的位置,三步做两步跑了过去——也许洗个脸,可以让她清醒一点,究竟是不是还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是不是真的就能报复何途那个王八蛋。
出来洗手间,苏臻还是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待下去,拿起勺子搅了几下咖啡,心情异常烦躁,干脆端起杯子,一仰脖子喝下大半杯。
热辣辣的咖啡下肚,身体仿佛舒畅了一点点,苏臻呼出一口热气,放下杯子,发现杯底好像压到了什么,拿起杯子一看,是一颗深***的小药片。
“***……”
苏臻脸色大变,看着已经被喝掉一半的热咖啡,浑身打了两个冷战——一定是有人在咖啡里放了药,不小心掉了一颗在托盘里。
苏臻想起网上搜索到关于“***”的介绍。
“***”主要成分是***,男人吃了变屠夫,女人吃了变荡 妇。原始形状为***圆型小药片,但可以加工成任何形状与味道,可溶于果汁或者酒液,常见于夜总会一 夜 情酒吧等所里,价格介于50元到200元之间。
想到网络上那些被下了药的女人,最后悲惨的下场,苏臻背脊发凉,魂飞魄散,想也不想,抓起提包就往门外跑。
“喂,哎……”
门口一个男人指着苏臻高声叫喊,苏臻更加半刻也不敢停留,冲出门外,往自己的白色日产车飞奔而去。
眼看距离车子就差那么三几步,十寸的尖细鞋跟,偏偏在此时犯了骨质疏松的毛病,啪的一声断掉了,苏臻肩膀一歪,斜着扑倒在车门上,车长鸣,人惨叫,整一个鸡飞狗跳。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身后几个男人正追出来,苏臻顾不上喊疼,挣扎着爬起来,慌慌张张打开车门钻进去,第一时间发动车子,排气管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小巧的车子像被踹了一脚的兔子一般,狼狈万分地冲出停车场……
夜色如墨,白色日产车静静停在不知名的街道巷口,苏臻虚脱一般坐在车内,侧着脸趴在方向盘上,脸色绯红,樱唇微张,吐气如兰地轻轻喘息着。
修长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开始难耐地在座位上磨蹭起来,苏臻觉得,自己似乎全身无处不痒,又无处可瘙,睁开眼睛看什么都模糊,闭上眼睛,反倒“俊男美女”一幕幕。
隔了一会,苏臻咬着牙撑起身体,探手到车后座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高举过头顶,一股脑全部淋在了自己身上。
顿了一顿,苏臻又用颤抖的双手推开车门,弯下腰,伸出手来猛抠自己的喉咙,几下之后,毫无仪态地呕出一地黝黑的污秽,一股酸臭味道弥漫开来——明天扫街的大婶准骂娘。
“杀千刀的……”
狂吐一阵,苏臻无力地抬手擦去嘴角的污秽,抓起饮料架上喝剩的星冰乐漱口,大病初愈般靠回座位上懊恼。
在苏臻没见过“世面”的脑子里,*应该如天使爱上魔鬼一般,堕落而充满离经叛道的浪漫,而今夜的遭遇,却只让她记住了那个嘲弄的眼神,还有***的可怕魔力。
按照新闻里的描述,吃了***的人,很快会幻想自己置身于沙漠,然后扯掉自己全身的衣物,再然后,拉住任何一只有雄性特征的生物……
“想给那个王八蛋戴绿帽子,怎么就这么难……”
苏臻一边闭目养神,一般在心里唉声叹气。
一个多小时后,苏臻出了一身虚汗,慢慢从煎熬中解脱出来。
看着自己汗流浃背的身体,苏臻仿佛刚斗败的母鸡,软趴趴地发动车子。
“还是回家洗澡实在,顶多抱着枕头不睡觉,彻夜咒骂那个没良心的王八蛋,还不解恨,就把他的照片拿出来‘打小人’好了……
苏臻刚在心里想得过瘾,冷不丁,前面路口拐进一部黑色雷克萨斯,一屁股停在苏臻前面。
苏臻看车屁股上有点歪的车牌,怎么看怎么眼熟,再一看牌照上的号码,却正是自家那“王八蛋”的车子。
雷克萨斯没有熄火,车上走下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一头极短的寸发根根竖起,抖擞得像秦始皇坟墓里的兵马俑,略带书生味的脸上,有一种身居高位者惯有的镇定与冷漠,当然,在苏臻此时的眼里,只想到了薄情寡义。
这个家伙,就算烧成兵马俑苏臻也认得,就是两天前被苏臻赶出家门的何途,还没离婚的“前夫”,苏臻今晚打算帮他混顶“绿帽子”戴戴的王八蛋。
还真是,不是冤家路不窄!
题记:对于女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用尽心血,雕塑了一个尽善尽美的男人,才得瑟了天半天,却被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抢走了。
何途打算关上车门,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温柔地跟副驾驶的人说了句话,副驾驶上那个长发飘飘的纤细女子,乖巧地点头,再点头。
苏臻两眼死死盯着何途,双手紧紧抓在方向盘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飙车撞过去,来个玉石俱焚。
何途没有留意到苏臻的车子,径直走向路旁的药店,走路的样子,一拐一瘸。
苏臻当然知道何途是进去买什么——两天前,苏臻把何途赶出家门的时候,嘴巴里痒得厉害,所以就借何途的大腿磨了下牙。
原则上,苏臻只是心里有股恶气想发泄一下,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会使那么大劲,竟在何途的大腿上印下两排整齐清晰的血洞。
刷了三次牙,隔天苏臻还老觉得,怎么满脑子满嘴巴,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王八蛋,居然还穿着两天前的衣服,那小狐狸精吃他的用他的,就给他买个衣服也不懂吗……”
两天前,何途一拐一瘸走出家门的时候,够光棍,是净身出户的。
两人结婚三年以来,何途从没操心过自己的衣着打扮。
从刚开始工作,全身上下除了肉以外的东西不足五百块钱,到现在一身两三万的行头,一直都是苏臻替他打点的,何途压根没上过街买过衣服,估计连自己穿什么码数都还不知道。
看着慢慢挪进药店的何途,苏臻突然一阵憋不住的心酸,眼泪说来就来,抬起手来去挡,却怎么也挡不住。
对于女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用尽心血,雕塑了一个尽善尽美的男人,还没得瑟半天,却让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给抢走了,这种打击,对于一向骄傲好强的苏臻来说,更是打到了她的“七寸”。
一拐一瘸的何途消失在苏臻视线里,一如当年,他一拐一瘸地走进苏臻的视线……
苏臻跟何途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何途那会就一榆木疙瘩,看着愣头愣脑的,打扮土气十足,放谁眼里都是只土拨鼠。
何途可能比多数人穷,却绝对比多数人上进,但如果仅仅凭这些,是不足以让小有名气的苏校花投怀送抱的。
苏臻认识何途,是在那年校庆。
何途在其中一个音乐节目担任主吉他手,负责这个节目的,恰好是苏臻的表哥。
校庆前一天,倒霉的何途在球赛里受伤,脑震荡躺进了医院,眼看这十多个人辛苦排练了两个月的压轴戏要毁了,苏臻表哥急得要抹脖子,最后把同样会弹吉他,却没有参加过任何排演的苏臻拉来,顶了何途的位子。
谁知道,节目临开始前十分钟,何途头顶缠着纱布,手里兜着把破吉他,前心后背挂着俩输液瓶,摇摇晃晃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不冷不热的,冲抱着吉他在调音的苏臻说:给我一张,有靠背的椅子。
苏臻纯粹出于菩萨心肠,好言劝他回医院,这家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臻,硬邦邦地说:不就一点小伤,我又不是娘们。
这个何途,平时话不多,偶尔冒出一两句,居然还挺煽情,一向看腻了哈韩哈日娘娘腔的苏臻,气得差点当场着火了——当然,那时候,仅仅是怒火……
那天的表演,打扮寒碜的何途,因为头顶缠着纱布,麦克风架子上挂了两瓶点滴,却成为全场卖点中的焦点,一脸若无其事却无比专注的表情,更让场下的小女生尖叫不已又议论纷纷。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何途扛着吉他拎着药水,又摇摇晃晃走回医院,苏臻被指派跟在他屁股后面扶药瓶,看着何途消瘦却挺拔的肩膀,苏臻心里不知道啥滋味,反正怒火是没有了,也许变成别的火了吧。
回到医院,值班护士正满世界找何途,见到两人回来,护士长把苏臻训了一顿,指责苏臻是在拿男朋友的性命开玩笑,平时受不了半句闲话的苏臻,那天居然短路了,涨红着脸,却连半句反驳的话也没说。
反正,两人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一对了……
但现在,苏臻完全找不到北,她根本想不明白,怎么看都像是好男人好老公的何途,为何会突然变心找了个小三,而且是一个瞅着不怎么样的外地小妞。
瞧瞧那狐狸精,那身材,浑身就找不着一块带肉的骨头,那样貌,到夜总会里做***肯定得饿死,学历,能力,更加没有一样能让苏臻瞧得上的,心高气傲的何途,怎么就一头栽进去了呢。
何途从来就不像一个贪恋女色,喜新厌旧的男人。
当年何途公司扩招,要给自己请秘书,苏臻跟他一起挑人,相中一个刚工作一年的姑娘,人挺漂亮挺能干,最后何途却否决了,另外要了一个工作经验比较长,长相却明显不怎样的。
何途的理由是,漂亮姑娘不吃苦,还可能影响公司男同事团结。
何途对夜总会***的评价是:循环再用的洗脚水,看着舒服,想起来得吐。
苏臻也曾因为好奇,缠着何途一起看亚洲某国特产的A片,看到一半苏臻开始玩手机,玩了一会,转头看何途,这家伙竟然靠沙发上打呼噜了。
沉思中的苏臻,眼前突然一亮,心神重新回到现实。
题记:有一种感情,它存在于他与她、她与他之间,游离于亲情、爱情、友情之间,比爱情少一点,比友情多一点,比亲情却又朦胧一点的时候,现代人将之时髦地称为“第四类”情感,也有人直观地说——暧昧。
苏臻定眼一看,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打开了车内照明,正掏出镜子左右涂抹,在补妆呢。
苏臻想不明白,何途不是一向最讨厌女人浓妆艳抹吗,怎么会迷上这种“***货”。
“死狐狸精,就会装骚……”
苏臻骂了一句,越看越是心头冒火,忍不住开动车子,贴着雷克萨斯侧边并排停下。
驾驶座一边的车窗没升起来,苏臻正好可以看到副驾驶上,那个曾被苏臻扇过一巴掌的臭三八,犹自拿着眉笔在她的小脸上轻描淡写,丝毫不觉苏臻的到来。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苏臻突然憋得慌,顺手抓起没喝完的星冰乐,扬手……饮料杯在两个车窗之间划出漂亮的弧度,不偏不倚砸在狐狸精脸上——好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惊叫,尖叫,惨叫,小三的声音,在苏臻的脑子里形成一个美妙的交响曲。
“哼,有够撕心裂肺,真个我见犹怜……”
苏臻冷笑,转头仰首,轻踩油门,白色的日产轿车,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高傲地滑向前方。
倒视镜中,何途跌跌撞撞地从药店里跑出来,冲着苏臻远去的车屁股发愣。
苏臻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一不小心,眼泪却扑嗒扑嗒掉下来了。
心里面酸得像被泼了醋,苏臻重重在自己心口锤了两下,企图赶走这种没出息的感觉。
想了想,苏臻拿起***,打算找好友乔小小出来宵夜——乔小小是只夜猫子,是那种不到凌晨三点从不睡觉,第二天又能精神抖擞的“全天候”女人。
可惜,话筒里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
“哦,倒忘记了,这小妞今晚要上电台直播的。”
苏臻想起,今晚十二点半,小小要上电台深夜节目,为小小公司的那个什么“第四情缘”网站做宣传,现在正好十二点半。
打开车里的收音机,节目的开场音乐已经响起,苏臻忙收摄心神,调大音量竖起耳朵。
“网络之大,无奇不有!各位听众,又到‘方天夜谈’时间,我是方天,今晚,方天再次为大家带来匪夷所思的网络情报——暧昧加油站,为暧昧加油!
问世间男女,谁不是感情的动物?有人为情痴,有人被情迷,有人为情所欢,也有人为情所愁为情所困。
亲情来自血浓于水,友情来自肝胆相照,爱情来时喝水饱,但世间之感情又岂是这三种所能全部概括。
当有一种感情,它存在于他与她、她与他之间,游离于亲情、爱情、友情之中,比爱情少一点,比友情多一点,比亲情却又朦胧一点的时候,现代人将之时髦地称为“第四类”情感,直观地说,就是“暧昧”。
当暧昧悄然袭来的时候,如何面对,如何看待,如何处之,如何让这份有些朦胧的情感不越界,不出轨,不变成婚姻杀手?
面对周围越来越多的“红颜知己”或“蓝颜知己”,你又如何能置之度外?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些问题,可能对于每个人来说,想要的***都不尽相同。
带着这么多疑问,我们请来了全球首家,第四情感*站的策划人,‘暧昧加油站’总策划,人称小乔的乔大美女,乔小小女士,有请小小……”
“呵呵,大家好,我是乔小小。大美女什么的,纯属方兄个人虚构,我本人倾向于用‘略有几分姿色’作为自勉,不过,今晚的节目内容,并不是关于一个小人物的专访,所以,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
透过收音机,乔小小悦耳的声音,正如凌晨的街道,有些清冷,带着一点看破红尘的空灵,仔细品味,又似乎有些若有似无的戏谑味道。
苏臻干脆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天窗,点着了一根“大卫杜夫”,闭着眼睛,准备听乔小小胡扯。
打小跟苏臻同穿一条裙子的乔小小,想法从来就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当年乔爸爸赶出国热,让小小去伦敦留学,乔小小就说,学做二等公民,进机关单位就行了,不用大老远跑英国还花几十万。
再比如说,当所有人都批判暧昧,认为“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暧昧是婚外情触发剂”的时候,在网络公司做策划的乔小小却认为,暧昧这种第四情感,符合现代都市人普遍的心理需求。
存在巨大的市场潜力的,必将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
乔小小就这么灵机一动,再加上她那个对她极度花痴的老总,一个被苏臻认为是在“荼毒生灵”的网站就产生了。
记得以前有个男的,问小小有没有信仰,小小说有,那男的又问她,信佛信道还是信耶稣?小小说:信钱——对于如此拜金的乔小小来说,只要能赚到很多很多的钱,哪怕祸国殃民也是无所谓的。
苏臻嘴里轻轻吐出第一口青烟,刚准备打打哈欠伸伸懒腰,包里的手机却响了,拿起一看,来电姓名是:兲……
这题记:男人就是没个好东西,我现在算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如有还有好男人,那肯定是因为女人的眼睛坏了。
个“兲”字,是乔小小帮何途起的新名字,据说是古语的“天”字,读音也与天字相同。
当然,这个字很生僻,所以通常人们更习惯把它拆成上下两个字,读做:王八,也有人从这个字的下半部造型得到启发,把这个字读作“*”,或者你也可以这样理解:*的王八。
“嗯,有事?”苏臻按下接听键,懒洋洋地放到耳朵边上,明知故问。
“臻臻,你太过份了……”***里传来何途气恼的声音。
“哦……我怎么了?狐狸精三更半夜缠着我老公,我还请她喝星冰乐,这可好几十一杯呢,不寒碜你吧?”
***里沉默了一下下,何途的声音明显变得元气不足:“是我对不住人家……”
“你对不住人家?你倒觉得挺对得住我吧?你说人家跟你是第一次,那你倒说说,我跟你又是第几次?我到现在连其他男人的手抓起来是啥模样都还不知道……
男人就是没个好东西,我现在算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如有还有好男人,那肯定是因为女人的眼睛坏了……”
“我说了,我喝多,我把她……”
苏臻打断何途的废话:“你喝多了?老公啊,我真是很糊涂了,你要对人家没那个歪心眼,几杯酒下肚就能抱人家上床脱人家裤子?你们公司那个严胖子经常跟你一起喝多吧,你脱了人家几回裤子了?啊哦,买糕的……”
“我,我他妈的鬼上身行了吧?人家是第一次,我不能当没事……我说了我不是要丢下你跟她过,我只要一点时间处理好她的问题,你就把我赶出来,门锁都换了,你不觉得自己过份吗?”
何途有点火了,声音开始有点冷。
“哟,看不出来,您还是一有责任感的好同志,回头咱市里十佳青年候选人咱给您报上,这么先进的事迹,可不能自己藏着抠着,得拿出去好好教育那些没责任心的狼心狗肺……你爱咋咋滴,我睡觉了!”
“你到家了吗?那我也回去……”何途的声音又软了,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何况,对于苏臻这种见缝插针,冷嘲热讽的吵架方式,何途一向是哭笑不得,招架不住的。
“别了,您还是留下吧,人家小处女刚遭了我毒手,您还在这跟我瞎磨叽,一会儿人家上吊了,您还不是得赶着披麻戴孝去。”
“你,你你……我从来没在她那里住过,不信你打***去公司问,看我这几天是不是睡公司的……”
“您看我,像有那闲工夫的人么?”
“我不跟你扯,我现在就回家,你不开门随便你,我车里有帐篷,我睡门口打地铺。”
“随便你了,反正我这几天也没住家里,公司我也请假了,过两天我还出去旅游……顺便告诉你,我今晚去了酒吧,想让你也尝尝,头顶绿油油是啥滋味……”
“你,你你……Fuck!”何途不到急疯了,这四个字母是不会凑一块出现的。
“你什么你,您放心,我发现自己贱不到您那份上,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里,何途喘了两口大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多认识几个朋友,我当然是说的男性朋友,我们两天前说好的,只要我找到另一个想嫁的男人,你就答应跟我离婚。”
“说什么你,你还想嫁给别人?”何途火大。
“嘿,先别着急看不起我,顺带跟你说一下,你那个宝贝小处女,恐怕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单纯。
你可以想想,她想跟我摊牌,为什么不能打***约我出来,非得挑下班人最多的时候,挑我们家楼下跟我来闹?
还有,我不是扇了她一个耳光么,我觉得她其实可以躲开的……你自己心里好好掂掂,别老当女人是笨蛋,好自为之吧,我累了,挂了。”
“等等……”
苏臻挂掉***,缩起双脚窝在座位上,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烟发呆,收音机里,乔小小跟方天的声音,仿佛在九霄之外……
题记:谁说女人就不能有处男情结呢?起码苏臻就觉得自己应该有,也有资格有!
乔小小曾断言,男人都是衣冠禽兽,当他的裤子脱在你床上的时候,他是男人,当他的裤子落在了别的女人床上的时候,仅仅是只禽兽。
乔小小这么说的时候,苏臻正跟何途发短信讨论新家的装修,听了不过一笑置之,现在想起这句话,苏臻只觉得胸口堵了老大一块石头。
三年前,苏臻瞒着父母跟何途登记结婚的时候,俩人住在20多平方的出租屋,家私电器连着银行存款总价值不超过人民币三个零,家里多只老鼠也养不活。
俩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ZS这个全国经济前三甲的大城市,没经验的大学生找工作,比灰姑娘想嫁给白马王子都难。
苏臻胸无大志,接受了父母的安排,靠在医院当主任的叔叔疏通关系,在医院财务科挂了与世无争的闲职,领着三几千小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直干到现在。
何途对工作,也没有高不成低不就的做派,很快找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把自己当掉,工作属于既写方案又跑业务的那种,内外兼修,一天到晚总是加班,人经常找不到,钱也没怎么见得着。
那两年,苏臻经常闲得青灯伴古佛,每天下班忙完家务煮好饭菜,然后坐在电视机前,等到偶像剧青春剧肥皂剧一股脑都看完了,累得灰头土脸的何途大约也就回到家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去年何途总算熬出了自己的贸易公司,苏臻有事没事也帮着出点“下策”。
兴许是“懒女多旺夫”,何途的生意居然出奇地顺当,不到两年就买了200多平方的复式商品房,还有刚才见到的,号称停哪都不掉份的雷克萨斯。
虽然房子是供的,雷克萨斯是二手的,但这一点都不碍着俩人长脸,这个年代,只要你有包装,谁去管你有没有内在。
而苏臻,除了越来越“珠圆肉润”的小肚腩,别的就没见长进了,但无论怎样,何途这几年的表现,足以作为一个好男人好老公的标杆。
比如,苏臻天生怕热,一出汗就爱洗澡洗头,苏臻洗了头是不肯用热风机的,通常都选择凑在风扇前面猛吹,何途每次见到都会拿出热风机帮她吹,吹干了再用扇子轻轻给她扇,扇到苏臻躺他怀里睡着为止。
再比如,公司开始有点起色的时候,何途抽25块一包的芙蓉王,有段时间,瞒着苏臻在家抽6块一包的好日子,两个月后,何途给苏臻买了双耐克鞋,960块,跟苏臻说:你一直心疼钱不让买,这回是省下烟钱买的,总不心疼了吧。
两个月前,俩人还商量好下个月国庆节去香港购物,再下个月去马尔代夫看海,如果不是因为何途后来出车祸受了点伤,俩人现在应该已经还在马尔代夫补蜜月呢……
不过,对于目前的苏臻来说,这些都是前朝旧事了,苏臻现在纠结的,是自己的男人曾经被别人“用过”,以后这王八蛋的贼手再摸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会不会犯恶心,*的时候,还能不能有高潮。
苏臻跟何途都来自小城市,高中的时候,虽然也有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但小地方的人毕竟比较保守,大二寒假,俩人终于忍不住“坦诚相见”的时候,由于操作失误,何途竟然不小心扭到了“命根子”。
苏臻一直为何途当年的“笨拙”窃喜,现在反倒变成了一个心病——谁说女人就不能有处男情结呢?起码苏臻就觉得自己应该有,也有资格有!
手里的烟头早已熄灭在过滤嘴顶端,收音机里,乔小小跟方天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沙沙”的杂音代替了,只有苏臻犹自浑浑噩噩呆坐着。
一根手指从车外伸进来,轻轻敲打了一下苏臻的车窗,苏臻通了电一般从椅子上蹦起,一头撞在车顶上。
一股凉风吹进车窗扫过苏臻的脖子,窗外斜着飘来一张白花花的脸……
题记:网恋怎么了,我不是还指望这东西创业么。再说了,像我们这种注重精神修养的女性,要彻底了解一个人,就得先从灵魂开始。
窗外白花花的脸口吐人言:“姐,是我啊……”
惊魂初定的苏臻伸出两只手,一把捏住窗外的面孔,娇嗔地说:“小小你这死丫头,装鬼吓我是不是!”
来的竟然是苏臻的死党闺蜜,刚刚还在电台节目里说自己“略有几分姿色的”乔小小。
乔小小当然不是苏臻的妹妹,但俩人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齐耳碎发,身材也差不多,只是乔小小的脸看起来比苏臻略圆一些,更白少许,少了点成熟,多了些可爱。
“呸呸呸,三更半夜的,你别说这些邪气的东西,我胆子可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怎么你会在这里?来接我吗?”
乔小小是个典型的双面人,对不熟悉的人会摆出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只有在家人或者闺友面前,才会显出她永远长不大的真面目。
“这里是哪里啊?”苏臻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你后面就是广播大厦咯,我刚做完节目,在窗口就看到你的车了,怎么你不是说今晚有事不接我么?”
“没事了,办好了,就顺路过来接你……”苏臻顺口应道。
“接我?骗人的吧?接我怎么会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还一脸梨花带雨的……”乔小小说话素来不给谁留面子,有哪句就是那句。
“死丫头,问那么多干嘛,你现在走是不走,不走自己坐车去……”苏臻摸摸脸上,还真是湿的。
“走走走……肚子饿了,吃宵夜去吧。”
“不去了……”苏臻病恹恹的,抽出一根大卫杜夫点着。
苏臻原本是打算找小小吃宵夜的,不过何途说要去家门口打地铺,苏臻心里真有点七上八下,姓何的一向不说白话,这事他没准真能干得出来。
“不去什么呀,有人请客,是一又帅又有钱的主,你昨天不是刚说过,要拓宽思路,认识多点钻石王老五后备嘛,这个就是了……”
小小把苏臻刚点着的烟从嘴边拔走丢掉,不由分说钻上车去。
“谁啊究竟?”
“就今晚跟我一起做节目的方天啊,人家可不只是主持人,你背后这广电大厦都是他家的,海归硕士,钻石品质,比你家那个破经济适用男可有出息多了,未婚,听说没女朋友……”
小小跟方天原本也是关系不错的,但自从知道何途有了小三之后,何途在小小嘴巴里就一再贬值,从企业家好男人到经济适用男只用了一张嘴的功夫,陈世美黄世仁甚至周扒皮,那也是指日可待的。
“停停,有这么好的,你自己怎么不考虑考虑?”
“我不是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么。”
“你呀,别老把网上那些事当真行不,都多大了,还学人网恋。”
“嘻嘻,网恋怎么了,我不是还指望这东西创业么。再说了,像我们这种注重精神修养的女性,要彻底了解一个人,就得先从灵魂开始。”
“对了,你那个暧昧什么站的,怎样了?”
“挺好啊,今晚的节目反应不错,挺多听众打***来讨论,网站目前的注册会员虽然不多,不过我们下周就会跟国内的大型婚介网站正式合作,共享会员,到时候我看到有合适的,帮姐姐内部预定,气死那个王八蛋。”
“死丫头,你当我跟你一样疯啊,还玩暧昧。”
“嘿嘿,玩暧昧怎么了,姐你土了吧,现在连小三都有个‘狐狸精协会’,听说很厉害呢,还有自己的会所,我听一个记者说,她们的高级会员,还有专门的VIP会员标志,是纯金的。”
“哎,还有这事,这都是什么社会啊!反正,我就是个连暧昧都接受不了的落伍女人……”
苏臻想到刚才酒吧中的情景,无精打采地呼出一口大气。
“姐你是落伍了,不说‘狐狸精协会’,但暧昧肯定是个好东西,单身的可以互相试探,已婚的也多个后备,这年头,谁都需要异性知己,男女皆需,老少皆宜。这个市场可大了,你等着瞧吧,没准未来十年,中国GDP增长就靠它了。”
“你还真能扯,你就没想过,万一两人聊着聊着,聊到床上去怎么办?这不是破坏家庭吗?”
“哈,姐你可算操对心了,我这网站,就是鼓励所有人都在网上找知己,隔得远了,想乱来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比在生活中找知己安全多了,我这可是积德的事,赶明儿我给你注册一VIP账号……”
说话间,身后开上来一辆车,并排停在苏臻车旁,苏臻转头望去,一个年纪介于25到30岁之间的男子冲她点头微笑,并示意苏臻开车跟着他走。
“哈,怎样,长得还不赖吧?”小小凑在苏臻耳朵边悄声说。
“没看清楚,不过穿得很普通啊,一点都不像富二代,开的车我也不认识,好像是桑塔纳吧。”
“桑塔纳?拜托,那是萨博,好几十万的进口车,开这车的人都低调,这才叫人品,真有钱的人都不爱张扬,你以为都像你家那位,有几张毛票就怕别人不知道,非得买个二手车显摆。”
小小笑嘻嘻地伸手帮苏臻启动车子,苏臻一边脑子里想着何途会不会真的去门口守着,一边稀里糊涂跟了上去。
题记:前两天有个女的,拦住我说三道四,后来去了医院补牙,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缺钙,牙齿长得不够牢靠,姐姐一巴掌扇过去,居然掉了半个出来。
“到了到了,你往哪开啊……”乔小小大叫,把游魂中的苏臻唤醒,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车子嘎地一声停在路中央。
“在后面呢,你开过头了……”乔小小看着苏臻,有些无可奈何。
“哦……”
苏臻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打方向掉头,冷不防身后一阵喇叭狂响,一部人货车擦着苏臻车头,千惊万险地掠过,差一点点就撞上了。
“姐,你这样会出事的。”乔小小转头认真地看着苏臻。
“小小,我不去了好吗……”苏臻把车在路边停好,吧嗒着脑袋像只丢了蛋的小母鸡。
“好,那我们就不去吧,我下去跟他说一声,就说你不舒服好了。”
小小刚推门下车,苏臻的***响了,一看,是何途,苏臻想了想,按下了通话键。
刚把***放到耳边,苏臻还没来得及说话,话筒里却传来一个女人远远的说话声音,苏臻仔细一听,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说话的居然是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啊,我还要洗澡哩,你快点出来……”***那头,小三的声音娇软得让苏臻浑身热血沸腾。
苏臻一把将***摔到车窗上,活像手里抓的是只活老鼠,啪的一声,手机的电池整个掉了出来。
“桑塔纳”从车里走了出来,小小刚刚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说什么,苏臻猛踩一下油门,车子呼地飞起,又猛地在两人面前刹住。
小小与方天大眼瞪小眼,苏臻视若无睹地推开车门,一下车就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丝连衣裙紧紧包裹着的**,在霓虹灯下投射出一个惊心动魄的S形剪影。
“吃什么呀,我快饿扁了。”苏臻对着方天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
“姐,你不是……”乔小小看着换了个人似的苏臻,嘴巴一时间忘了要合起来。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方先生,我刚才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只觉得肚子饿极了,您准备要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呢?”
“呃,哦……吃粥,吃粥……前面这家粥店,海鲜粥做得很好……”方天转开对着苏臻的眼神,夜色下,脸色居然有点发红。
苏臻有点好笑,不由得盯着方天仔细瞧了两眼。
这“又帅又有钱的主”,居然长得不赖,有点像谁来着,对了,是那个唱歌的王力宏,不过这人居然会脸红,王力宏可没这么傻气。
可惜苏臻自诩一向喜欢成熟型的男人,这种傻帅哥,好像对她没杀伤力。
苏臻笑笑转身,眯着眼歪着头,对前面粥店的招牌瞅了瞅,也不说话,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走到门口,苏臻发现居然没人跟上来,回头一看,一染着***波浪长发的女人堵在方天面前两尺之处,方天眼睛看着地面,一脸的不自在。
“方天,这就是你的女朋友……”黄头发眼睛直愣愣盯着乔小小。
“嗯,这,个,我……”方天结结巴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乔小小有点尴尬,从方天身旁移开少许,摆出一副“不关我事“的姿态。
“她难道比我长得好看吗?”黄头发手指着小小,满脸不屑。
“她,她,不是……”方天脸红得像刚挨了两巴掌的猴子屁股,苏臻觉得很难想象,这大姑娘似的家伙,就是那个经常在广播里侃侃而谈,说话有理有据的名主持方天。
“天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大路货做女朋友……”
黄头发撇着嘴巴,故意摆弄自己的手袋,好让人看清上面“路易威登”的标志,然后用一种看叫花子的眼光,把乔小小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小小脸色涨红,干脆背转过身去,站得远远的。
不知怎么,苏臻脑子里突然浮起两天前,小三半路拦住她撒泼的情景,刚才还没完全压下去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不由自主走上前,一把搭住黄头发的肩膀,像要强吻一般凑上去。
“***妹,你说谁是大路货呢?”苏臻笑眯眯的。
“你……你是谁?”黄头有点楞,描得乌漆嘛黑的熊猫眼瞪得大大的,爬满惊讶的小脸蛋倒还算标致。
“我就是你说的大路货女朋友咯!”苏臻笑得很“慈祥”,不咸不淡地说:“前两天有个女的,拦住我说三道四,后来去了医院补牙,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黄头发被苏臻笑得有点发怵。
“因为她缺钙,牙齿长得不够牢靠,姐姐一巴掌扇过去,居然掉了半个出来,你……”说到最后,苏臻脸上的笑容像结了冰一样凝固起来。
“你,你……”轮到黄头发脸色发青。
“嘻嘻,别怕别怕……”苏臻放肆地轻拍黄头发的小脸,脸上重新绽放迷人的笑容,活像遇到喜洋洋的灰太狼:“姐姐还没吃宵夜,没那么大劲呢,要不,一块吃宵夜去吧,天天请客哦……”
黄头发缩了一下脖子,看看方天,又看看苏臻,跺了一下脚,掉头走了。
“呼……”苏臻呼出一口浊气,心里头居然有一种无端的快意。
“谢,谢谢你!”方天也松了一口气,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苏臻。
“谢什么呀,走吧,请我喝酒好了。”苏臻揪住在一旁偷笑的小小,俩人拉拉扯扯地往粥店走去,方天楞了一楞,摇摇头,大步跟了上去……
题记:苏臻总算弄清楚了酒瓶的数量与品种,却发现还有很多酒瓶里的酒还没喝完,这样她是没有办法计算的。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把剩下的酒都喝下去……
当苏臻用手指点着桌子上的酒瓶算数时,其实她脑子里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些瓶子是属于五粮液,那些是瓶子是青岛纯生。
虽然苏臻在医院中只是一名财会人员,不过她此时执意要在方天跟小小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莫须有”的专业水平——计算一下血液中的酒精含量。
小小也喝得七八分醉意了,半眯的双眼很媚很朦胧,此时正支着脑袋,傻傻地听方天讲解一些名贵红酒的来历。
方天面前摆着一瓶新开的红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兴高采烈地卖弄自己的博学。
方天丝毫不认为自己醉了,因为脑子里关于红酒的知识依然那么的有条理,但是他并不知道,关于“拉菲酒庄”的历史,他今天晚上已经说过三遍了……
苏臻总算弄清楚了酒瓶的数量与品种,却发现还有很多酒瓶里的酒还没喝完,这样她是没有办法计算的。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把剩下的酒都喝下去……
一阵闹钟的铃声响起,苏臻头昏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昏呼呼地爬下床,喉咙干渴得像烧红地木炭。苏臻跌跌撞撞,下意识地想去厨房找水喝,刚走出房间门口,脚下踩到软绵绵的东西,一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苏臻摸着撞痛的胸口爬起来,转头一看,是小小躺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苏臻睁开半只眼睛,稀里糊涂地瞄着小小。
“哦……我怎么在这里……”小小摸着被苏臻踩到的肚子,艰难地撑起身子,有些迷糊地看看苏臻,又看看四周,努力想了一下,说:“对了,我是,在你家里。”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苏臻也努力想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哦,对了,你喝多了,然后……送你回来,然后你要我们留下陪你,你不让走……”小小揉着脑袋,苦不堪言地坐起身体。
“我不让走?是吗?”苏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在数酒瓶,数着数着就不记得了。
“嗯,是的,你不让我们走……你还把门反锁了……还,还把钥匙从窗户丢下去了。”
“你是说,我把门反锁了?还把钥匙扔了?呵呵,呵呵呵呵!”苏臻昏呼呼地坐在地上,想想,觉得蛮有趣,自己笑了起来。
“啊……天啊!你还吐在我身上了。”小小看着自己裤子上的一滩污迹,尖叫:“我真是疯了,明知道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酒品的,我还跟你喝酒,妈妈呀,我居然穿着这样臭的衣服睡一晚上……”
小小尖叫着,爬起来地就往洗手间里跑。
“不是吧?是我吐的吗?为什么我的衣服这么干净,我还穿了睡衣哎,是你帮我换的吧,你怎么自己不换啊?呵呵……”苏臻爬起来,冲着洗手间里的小小唠叨。
“我不知道啊,我只记得你昨晚不让走,你把钥匙扔了,然后你就吐了,再然后,再然后好像我也跟着吐了,之后……我想不起来了,你快点去找套衣服给我换。”
“呵呵,呵呵,我先去客房给你拿条新毛巾吧……”苏臻边傻呵呵地乐,边走进客房,下一秒钟,她看到一个赤条条的陌生男人,死狗一般躺在客房的床上。
“啊……”苏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题记:男人流血不流泪,除非他被人在脸上扔了一大包胡椒粉!
洗手间里的小小刚刚脱下内衣,听到苏臻毛骨悚然的尖叫,忙不迭扯了条毛巾捂住胸口跑出来,差点跟逃出来的苏臻撞个满怀。
小小以为苏臻是看到老鼠了,好奇之下也朝客房走了过去,恰好客房床上的裸男坐了起来,露出一身虬起的好肉,此时正皱着眉头,用半眯半睁的双眼看着门口,只是眼神空洞,大脑分明还没开始上班。
小小瞅了一眼,立刻也大叫着往回跑,正好遇到苏臻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东西,满脸杀气地往客房冲去。
小小下意识地让过一边,眼看着苏臻跑到门口,小小突然醒悟过来——苏臻手里明晃晃的东西是菜刀啊。
小小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追上去,从身后死命抱住苏臻,嘴里大声叫嚷:“姐你干嘛,快住手……”
“有贼!”
苏臻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一边把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小东西往床上的男人砸去,一阵***的迷雾散开,浓烈呛人的味道瞬时布满整个客房。
“方天,是方天啊,不是贼……”
“啊?什么方天?是什么东西?”苏臻手里的菜刀停止了舞动,好像想起了什么。
“昨晚上跟我们一块喝酒的方天啊,你怎么忘记了……”
“方,方天……他干嘛在我家里,干嘛不穿衣服?”
“我哪知道啊……人家国外回来的,没准习惯裸睡吧,哎,你扔的什么啊,这么呛……咳咳……”
“啊,是……胡椒粉!”
“天呐……”
小小呻吟了一声,受不了辛辣的味道,急忙往后退去,苏臻也觉得受不了,咳嗽了两声跟着掉头跑,跑掉之前,又很顺手地把房门关上……
一个小时后,房子里的胡椒粉味道依然有些刺鼻,不过对于在客厅沙发上,呈三角鼎立而坐的三个人来说,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方天坐在苏臻对面的沙发上,有时一把鼻涕,有时一把眼泪,手里拿着一大包纸巾,又抹眼睛又抹脸,活像个挨了批斗的苦命小媳妇。
男人流血不流泪,除非他被人在脸上扔了一大包胡椒粉!
乔小小一脸无辜地独霸两人中间的长沙发,聚精会神地看着角落里两只翻起肚子抽搐的大蟑螂,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苏臻坐在小小侧面的另一张沙发上,缩起脑袋假装看窗外的风景,脸上装出一副做错事的表情,偶尔偷瞄一下方天,又瞅一下小小。
一时间,屋子里谁也没说话,静得只剩下方天不时抽鼻子的声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屋子是在开追悼会。
窗子全部敞开,胡椒粉的味道慢慢散去,乔小小突然抽了一下鼻子,皱着眉头说:“怎么一股酸味……”
小小一说,苏臻也留意到了,是有股酸味,于是两人便很有默契地打破沉默,齐齐竖起鼻孔,像两只敏锐的猎犬般,到处嗅了起来。
“啊,是从你身上来的。”小小发现新大陆般指着苏臻的屁股。
“是哦……”苏臻摸了一下屁股,皱起眉头怒道:“小小你怎么没帮我换里面的衣服,都还粘着昨晚的脏东西,当然会臭了。”
“我那知道啊,好像不是我帮你换的衣服……啊……”小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了起来……
题记:苏臻浑身寒毛倒竖,扭头往洗手间的方向逼去,小小想起之前苏臻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急忙跟上前去,心里暗道:不好,要出人命了……
“不是你帮我换的衣服?”苏臻呆了一下,转头看向泪眼朦胧的方天,脸上霎时布满杀气。
方天恰好此时咳嗽了起来,急忙站起跑向卫生间去,小小也跟着转过头看别处,一时间,倒没有人去欣赏苏臻那副想杀人的表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臻拉过小小,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你老实说,我的衣服究竟是谁给换的?”
“我……可能是,我……吧……那还能,有谁……”
小小吞吞吐吐兼东张西望,苏臻一看小小的表情,心里马上凉了一半。
“什么可能是,你给我说清楚来,要是敢骗我,我就,我就……”
苏臻“就”了半天没下文,不过脸上狰狞的表情,已经明确告诉了小小,“苏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姐,我真想不起来了,你锁了门,又把钥匙扔了,我去拦你,让你撞了一下,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