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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东之海神.西之沧海
文章来源:levelup 作者:小野不由美
更新时间:2007-08-17 11: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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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元州派遣使者前来时,已是宰辅六太失踪的第十天。
“喔、是元州啊!”
尚隆于朝议听到内官在耳边小声通报后,嘴里喃喃自语着。大殿之下,已被罢免的六官,及其手下的大小官吏,正在殿上叫嚷着为何突然罢免六官。
趁着这机会,尚隆遣使令元州使者晋见。在内官的引领下,一名年约五十中旬且身着朝服的男子被领进大殿。他走近玉座前玉阶上,深深地叩头行礼。
“你就是元州使者。”
当尚隆的声音落下后,使者额头叩地的回答。
“微臣是元州州宰,名为院白泽。”
“元州州宰何事来到关弓?”
白泽自怀里取出一份奏章,将其高举于额头之上。
“敝州令尹有事上奏陛下。”
“抬起头吧!——不然这么说话还挺麻烦的。我有事问你!”
白泽应答一声后,随即抬起留有一脸白长髯的脸。
“那……唐突问你一件事。——台辅延麒目前人在元州是吧!”
诸官闻言不禁皆倒抽口气。
“——换你说了!”
“微臣的主君元伯,奏请陛下在玉座之上再增设一个上王。”
斡由本姓接,其氏为元,名为祐。
“原来如此,斡由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想居于王位之上。——还真是会想。”
“元伯无意轻蔑陛下。陛下的威信仍旧存在,只是将实权让出给元伯。”
“那么,赐他冢宰之职便可。”
“请恕微臣无礼,元伯无意为陛下之下臣——。”
“不是居于王位是上就不愿意是吧!”
“同时有名誉之王及实权之王并存的话,会造成国家的根本动摇。所以希望王上能将名实出让,这样陛下便可移凭离宫,恣意欣赏百花争妍及庭园之美。”
尚隆不禁爆笑开来。
“原来如此,意思是只要让斡由坐在上王的位子上,我就可以无所事事,整天跟美女游玩。”
白泽再次深深叩头。
“——你传话给斡由!”
“——遵命!”
“我还没有心胸宽广到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拱手出让。”
突然有名官员低声叫了声“陛下!”,尚隆挥手制止那名官员的话语。
“让延麒回宫!跟斡由说如果办的到话,我还可以仁慈一些,赐他自刎以保全尸。再继续拿延麒当挡箭牌,我定会以逆贼之名,将他枭首示众。”
白泽仅仅深深叩头回应尚隆。
“——微臣领命。”
尚隆自玉座走下,手抵住腰间的太刀。朝议间可以携带武器上殿者,仅有国王及其护卫官。
“……你叫白泽吧!可曾想过自己无法活着回元州?”
白泽低下头深深叩头,清晰地的回应声“是”。
“是斡由令身为州宰的你前来充当使者。”
“是微臣自愿请命前来。微臣也自知无法活着回到元州,在来此之前,已将职责交给有能的年轻人。”
“像这种情形,大都是斩下使者的头送回元州。”
尚隆站在白泽前头弯下一脚,将手中的太刀拔出,刀锋抵着白泽的下颚,缓缓抬起白泽的脸。
“你知道逆贼的下场吗?”
“微臣当然明白。”
见到白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尚隆半带感慨的面露苦笑。
“——真有胆量。杀了你还真是可惜,你一点都不想在国府仕官。”
“微臣的主君是元伯。”
“诸官的主君应是国王吧!”
“赐给微臣官位的是元州侯,而州侯是枭王所任命的。虽然微臣的官位并不是元伯所给予的,但元伯深受州侯的信任,日后必定能继承元州侯位。”
“原来如此……”尚隆边说边苦笑的将太刀收起。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
“只要是主君的命令,即使是谋反,你也会义无反顾地从旁协助吧!但……如果你真是州宰,在令尹做出无谋的行为之时,理应先加以指责纠正才是吧!”
“微臣代替元伯向王上致歉。也请王上明察元伯之所以背上逆贼污名的苦衷。”
“你听好——第一、斡由并非州侯,没有资格被你奉为主君。他只是个州侯的儿子是吧?难不成元州已失去了对前人应有的礼仪。”
“州侯已完全无法管理朝政,全权委让与元伯处理。而元州上下诸官皆乐于接受如此安排,也由于诸官默认,所以微臣便奉元伯为主君。”
“也就是说在实权上斡由才是州侯啰?这么说来可就是双重篡位。州侯之位理应由国王指派,即使是诸官默认,但也不容你们自作主张!而今……你们更帮着斡由窥视玉座之上的王位!”
“不论陛下您怎么说,元州诸官的心意已决。”
“……原来如此。”
尚隆站起身,轻轻挥手。
“回去吧!把我的话传给斡由。”
“微臣真的能这么回去。”
“我需要有人帮我传话,不过你一旦回去传话,就等于成为逆贼,明白吗?”
“——微臣明白。”
“可以的话,我不想引起战争。如果你够明理的话,就进言劝斡由打消念头。”
“您是说微臣不够明理。”
白泽第一次目光直视着尚隆,尚隆仅是笑了笑。
“这世上不是有天意。如果我真是承接天命之王,那谋反注定不成功。如果真想试探天意的话,就随你们去做了!”
“王上相信天意的威光?”
尚隆苦笑的喃喃念着“信与不信啊……”。
“既然我还坐在玉座之上,我就没有理由怀疑天意。如果世上没有天意的话,在我下头俯首称臣的你们,立场又何在?”
“应该……是如此吧……”
“如果发生内乱的话,不论是谁都会觉得麻烦。以我的立场,顶着天命的旨意,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说着,尚隆用不知是悲或是喜的表情,向下环视着在场诸官。
“护送州宰出靖州,这是专程替我回话的使者,我不希望在他还没见到斡由前就被杀害。如果真有人加害州宰的话,就叫那家伙替我把话带到顽朴城去!”
帷湍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国王的寝宫,一见到主人正悠哉地倒在床榻上时,帷湍顿时发出高声怒吼。
“——你这个——白痴混帐!”
察觉到帷湍走入室内的尚隆,自床榻上坐起身来微倾着头。眼前除了一脸怒气的帷湍外,跟着走进来的还有朱衡,以及被二人一起拉来的成笙。三人的脸上皆是一脸沉重。
“……怎么啦!突然就鬼吼鬼叫的……”
“元州派使者来了是吧!”
“来啦!还特意请州宰当使者。”
“听说斡由要求在玉座之上增设上王这件事,被您一口回绝了!”
尚隆瞬间愣了愣。
“难不成我还得答应。”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混帐!为什么不多争取点时间!如果能争取点时间跟诸官商议的话,或许还可以逮到对方的弱点。这下子根本没时间凭查内情及招募士兵,这您明白吗!”
尚隆对吊着白眼瞪着自己的帷湍笑了笑。
“——算啦!反正船到桥到自然直。”
“气死我啦!你这昏君!诸官都为你忙得手忙脚乱,而却一副悠哉悠哉!”
帷湍正在生气,不……是非常愤怒才对。元州师共有一万二千五百人,其数量与王师相同。如果要稳操胜算的话,最低兵力也得募集到一倍以上,最好也得要有三倍的人数。但即使征兵,光是要达到期望中的数字并不是一天、二天可以办到的;更何况所募集到的士兵资质良莠不一,除了得都教导武器的使用外,还得花上数个月来教导军律及编排部队。而自靖州行军至元州需费时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的粮草运送也是个大问题。
尚隆呆呆地看着帷湍。
“……能将自家国王骂到如此一无是处的,我看也就只有你们了。”
“你这叫什么国王啊!如果你不想挨骂的话,就好好认清你目前的立场!”
“我也没意思要挨骂啊!”
帷湍无视于尚隆所说的话,转头朝身后的同僚们询问。
“反正先派出王师,虽勉强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也只好凑和着朝元州出兵。”
但尚隆却突然打断帷湍的话。
“这可行不通。”
“——为什么?”
“六太不在啊!难道你们不先问问六太,就出动靖州师?更何况之前他也没回答我。”
“您知道什么叫非常时期吗?”
“但、这是规定啊!”
“我们是出兵去救台辅吧?既然台辅都被抓了,怎么可能征求他的意见!你的脑袋是坏掉了吗!”
“既然得不到允许,那就放弃靖州师吧!”
帷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到底知不知道,元州可是有黑备左军啊!”
“这我知道。——对了!把光州侯换下来吧!”
帷湍不禁双眼圆睁。光州是位于首都州·靖州北西的大州。其南方部份领土恰恰好夹在元州与靖州之间。
“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很明白。——把光州侯换下,迎光州令尹为太师,州宰以下的六官出仕内朝内官。派遣使者前去光州将他们招来。——成笙。”
成笙应答一句后,挺起身子。
“敕命你为禁军将军率领禁军前去元州顽朴,但只要将顽朴城包围就好。”
成笙了解的行了一礼,帷湍则慌张的叫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好歹听听别人的话吧!”
帷湍用一副想痛扁尚隆的表情瞪着尚隆,但尚隆却不为所动。
“我决定了。——这是我下的敕命!”
“封成笙为将军是好。但……你只叫他带七千五百士兵前往顽朴城,这怎么攻得下顽朴城!更何况光是这期间的军粮要怎么办?军队又要如何移动?”
“先问一句,我到底是不是国王?”
“你的确是国王,但那是个遗憾。”
“那么,我下敕令时需要一件件说明吗?”
帷湍睨视着尚隆。
“看到昏君如此,就没必要让他把国家赔掉吧!”
尚隆无奈地喃喃自语,接着坐起身,手指轻敲着桌面。
“首先,你先冷静下来想想——雁州国八州州侯并非是国王的下臣。”
帷湍“啊~”的深呼一口气。的确目前八州州侯皆是枭王所任命的。帷湍接着应了句“那又如何?”。
“我不能让关弓成为空城。如果王师尽数前往元州,势必有人会趁虚而入。”
“但……”
“先听我说完。元州目前挟持六太,并用他当挡箭牌来阻遏我们。这样元州就用不着劳师动众的派兵前往关弓。实际上,元州所派的人来关弓采买大量的武器,但却没听说有买马或买车,可以见得元州根本就没有进攻关弓之意。更何况以距离来说也不算近。——这是第一点。”
帷湍赞同的点点头。
“但……我们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的等元州出兵吧!六太既然在对方手上,如果对方不攻过来,就得我们攻过去。元州左军有一万二千五百人,王师也同样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以地利考量而言,我们先天就处于不利,所以王师一定得全部出动。”
“所以我才说要全部出动啊!”
“王师全军出动包围顽朴,进攻顽朴城,但我想元州应会采取长期的攻防战。战况一旦陷入胶着,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这点,我想任谁都可以预见到的。所以元州应该也会想到这点,那么——元州下步该怎么走……”
“——下一步……”
朱衡开口回应尚隆环视在场三人的目光。
“应该会唆使离关弓最近的州侯,趁机攻打关弓!——在这之前,或许他们私下也谈好约定了吧!”
“就是如此。所以,决不能让关弓成为无人防守的空城状态。留下州师,放出元州谋反的消息,顺便也向附近招募士兵。”
“这么做……能保全吗?”
“非得保全。——能不动一刀一剑更好。反正先在关弓召集大量人民,仅量使周边州侯的州师无法超过一万。就算其他州师已备好二万的武装民兵,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帮别人抢王位吧!”
“如果有呢?”
“那只能怪我运气不好,我也只好死心。”
“我说你……”
“别误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六太要是被杀,不仅我会失去玉座,连平时跟我同出一气的你们也会官位不保。”
看着帷湍说不出话的侧脸,朱衡喃喃念着。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动员全民……”
“即使得撒瞒天大谎也得做到!”
“瞒天大谎——”
“就说台辅被分尸成十三……不、就说十块好啦!年幼的台辅受到多么凄惨的遭遇……等。用目前手上仅有的人力,四处散布凭言。得说到让人民觉得台辅被抓到元州去,这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要说到人民为此痛哭流涕。接着再散布新王是多么贤政爱民……等。”
在场三人同时用呆然且僵硬的表情看着尚隆,尚隆则面带苦笑的环视三人。
“……新王践祚不正是人民悲愿请求而来。而这个新王目前正处于危机。如果国王死了,国家将会再度荒废,好不容易变绿的山野将再次成为妖魔的巢穴。任谁都希望新王是个贤君吧!没有人会希望新王是个愚君的,就算是说谎也好,务必要让人民相信我是个贤君。——就这么做吧!”
“你……做为一个国王,还不如去做个诈欺师好吧?”
“我只是在操作民意。只要群集于关弓的人民愈多,关弓就会安全。为了这个目的,不论多么令人脸红的谎话都得说。”
但当帷湍低语着“可是这样……”时,朱衡开了口。
“但对于攻打元州,您心里已有腹案了吗?”
“这就交给成笙,无论如何都得以禁军七千五百人包围顽朴。”
“但对方可是有黑备左军啊!”
尚隆脸上带着微笑。
“绝对不到。就算加上服刑的犯人、州民,以及自外头所拉陇来的游民,也才不过一万人。”
“你别信口开河!”
“我没有胡说。顺道告诉你们,我可是元州州师的双司马。况且对方所募集的,是那种连蒿草都无法斩断的士兵。”
朱衡与成笙面面相觑。帷湍则是绕过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尚隆。
“……等等、你?是元州的双司马?那不是得分身二处!”
一军分成五师、五旅、五卒、四两、五伍。
一师有二千五百人、一伍则以五人组成。
“我到顽朴游玩时,被硬拉加入元州师。如果杀死王师士兵五十人可升为卒长,二百人则升为派帅;如果取下讨伐将军的首级,则升为禁军左将军,国王的话则可升为大司马。不过,大司马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啦!”
帷湍不禁仰天无言。
“我被气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朱衡再次深深叹口气。
“微臣不是说过,您不用特意去当间谍的。”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可是,如果演变为攻城战,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如果这期间台辅他……”
“我只能祈求六太能平安无事。”
“可是……台辅若有个闪失,那将会祸及陛下,至少——”
“朱衡。”
尚隆一脸严肃地看着朱衡。
“那么,你要我为了保全六太的性命,答应斡由的要求?”
朱衡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国王由麒麟选出是既定的天理吧!如果让奸臣扭曲这个道理,将会动摇到国家的根本。所以决不能开此恶例!”
“可是——”
“你是选择国家,还是国王。”
朱衡无言以对。斡由如果杀了六太,则眼前的国王将会死去,这是不变的天理。如果战争开打后,局势如果对国王有利,难保斡由不会因焦急而杀害麒麟。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国王,进而答应干由的要求。
“一旦对斡由屈服,国家就失去应有的立场,这样也无所谓吗?”
见到朱衡无言以对,尚隆则报以苦笑。
“如果我的运气好,应该就可以渡过这难关吧!”
六太站于筑于顽朴山中腹,一片巨大岩石所削成的阳台上,俯看着眼下的顽朴街道,空气中则自海上吹来饱含着雨水的风。
“开始下雨了。到头来,漉水的工程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将会预期到将有一场长期战争,而且在结束前,雨季早已到来。以元州为主靠黑海沿岸的地区,即使在雨季时也不会降下豪雨,但却会承受到上游因豪雨,进而河水暴涨的水患。
“这也是没办法。”
低声喃喃自语的更夜,将手放置于栏杆上,眺望着眼下的河川。蜿蜒曲折的漉水河面,正闪着强烈的波光。对生活于下流河域的州民而言,漉水是十分严重的威凭,它是条不知何时会突然氾滥的大河。去年没有氾滥,难保今年不会氾滥。就算今年不会氾滥,那明年呢?幸运是会随着年月的增加而减少。州民再如此不安下去,只怕在漉水氾滥之前,整个元州早已被州民的不安所淹没。
“如果……能早一点起事,或许会比较好。”
听到六太的喃喃自语,更夜面露苦笑。
“什么时候起事都没差。因为战争可是比河水氾滥更来得麻烦。”
“说的也对……”
更夜将看向下界的视线移向六太,嘴里则念着:“其实……”
“卿伯也想早点起事。但光只是攻打关弓,元州就没有胜算可言了是吧?所以卿伯一直在思考如何将王师引到元州的方法。于是我就向卿伯进言,说我认识身为宰辅的六太你,一定能顺利地把六太带到元州。——你生气吗?”
当时更夜心想,六太或许忘了我。但如果死咬着不放的话,应该还是能得到面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把他带回元州。——但如果运气不好,遇上重重护卫的话,搞不好不能再回到元州。
——斡由接受更夜所献的谋策。但他同时也对更夜说——如果此法行不通,但总比失去射士来的好。
六太摇摇头回应了声“不会”。
“这世上能利用的事物尽量利用,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真的不用回牢里?”
“六太在牢里不会觉得很闷吗?再说,六太是个相当配合的囚犯,卿伯也说随便六太你想做什么都行。”
“喔~还真是亲切啊!”
更夜点头回应一声,接着笑着。
“因为六太很认真看待这件事。这或许是卿伯为了感谢六太你的回礼吧。……不过,只要六太走出宫城一步,丝线照样会断掉。”
“这我知道。”
六太抬起视线上方,看着那仍系于额头上方,却看不到的石子。
更夜低声笑着。
“麒麟还真是不方便的生物哪~只不过是二名人质,就让六太你动弹不得。”
“不只二个人吧?”
更夜笑着回答:“或许吧……”
“骊媚的手下及其他人也都被捕了。一旦六太你有任何举动,那些人可是会跟着没命的。”
“能放了那些人吗?”
“六太在想些什么?”
“人质一个人就够了!如果骊媚真不能放,好歹其他人都放了吧?更何况我也不会逃出这里。”
“——我会跟卿伯提起此事。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卿伯没有好心到能让详知内情的人,一口气全放出去。”
“……说的也是。”
当六太深深叹息之时,斡由走上阳台。他对六太深深行个礼后,再转头对更夜微笑。
“——原来您在这里。王师终于出发朝元州而来,时间则比微臣想像的还来得早。”
六太瞪大眼睛。
“……真的派出王师了……”
“台辅,确实如此。而且还是禁军七千五百人,这几天已自关弓出发了。”
“打得赢吗?”
“您希望那边得胜?”
斡由面露笑容。六太不明白,为何眼前这名男子仍笑得如此镇定。
“如果您希望王师能得胜的话,微臣会告诉您——没那么容易!;如果您希望我方获胜的话,微臣会尽全部力量。”
六太不禁低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你跟尚隆都想争斗,还随意的挑起战争。你可知你方所说的七千五百是什么意思吗?那并不是数字,而是人的性命啊!是由许多有思想、家族的人所组成的啊!你真的明白吗?”
斡由不为所动的笑着。
“微臣十分明白。可台辅可知,一旦漉水氾滥四溢的话,将会有多少人民死于水患?为了将来不至死上千万人民,以至于现在得死伤上千人民的话,微臣情愿选择后者。”
“你们——你跟尚隆都说相同的话……”
更夜轻叫声“六太”,将手放置于六太肩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箭已射出,就不可能再收回来的。要阻止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卿伯投降谢罪。——六太是要卿伯死吗?”
“更夜……你这话太卑鄙了!”
“但这是事实。要卿伯收回成命,就等于要卿伯以死谢罪。为了帮助这七千五百名的士兵,即使卿伯死了都无所谓吗?更何况卿伯所说的并没有错!”
六太转身背对二人,将脸深埋于双手之中。
“……你们都不明白。你们都只是能毫不在乎看着血腥四溅的家伙!”
更夜再次将手于置于六太肩上。
“如果陛下能答应卿伯的要求就好。即使卿伯位居于上王之位,掌握实权,也不会加害陛下的。”
“那是你自己这么说……”
“可是……当我将六太带到元州的那瞬间起,就无法避免这一场战争发生。”
六太吃惊的抬头向上,却见到更夜正一脸哀戚的看着自己。
“如果六太真讨厌战争的话,当时在关弓就该舍弃婴儿,命令令使把我杀了。这样六太就不会被抓,卿伯也不会踏上不归之路。”
六太低头不语,因为更夜所说的是事实。——但六太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婴儿死去。
“麒麟真是悲天悯人的生物,但这样待在陛下身边任宰辅之职,想必很痛苦吧!全部交给斡由的话,那不就轻松许多。”
更夜牵起六太的手。
“我也不愿发生战争,只要陛下让位给卿伯就好,六太能写封信劝劝陛下吗?”
“写是可以写,但尚隆不会依我的。”
“——是吗?”
“尚隆不会放弃玉座的。他是真心想要一个国家,也绝不是那种会把到手之物轻易拱手让人的无欲之人。”
六太转头看向斡由。
“尚隆他……即使只剩他一人,他也会奋战到底的。你跟尚隆若一定要有人屈服的话,尚隆一定是死也不屈服的那一个。”
斡由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
“——台辅,微臣也是这种人。”
接着斡由往下界看去,喃喃地说着。
“原来陛下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国家,而不是成为一国之主。”
“你不也一样。”
“微臣对权力没有兴趣。事实上,在枭王凭崩之时,诸官极力推举微臣前去升山,但微臣却对玉座没有兴趣。”
“那……为什么……”
“如果人民就得到应有的福祉的话。但……现在理应为人民谋福的陛下,却罔顾人民的祈愿。台辅可知,雁州国人民是多么期待新王登基。”
“这个——”
“当新王践祚之时,人民着国家一定能就此有所攻变。而这个新王却将权力独揽,还疏于治理朝政。既然人民所期待的新王竟是如此,那……理应有人为人民站出来说话吧!”
“那个人就是你吗?”
听到六太带有嘲讽之意的话语,斡由轻摇着头。
“如果王上能认真治理国家,微臣马上奉回所有政权。微臣说过,微臣对权力没有兴趣。”
说着斡由走向阳台边缘,再次看向下界。
“原来陛下只是想要玉座……也难怪无视天理,任朝政荒废。”
“斡由,我不是那个意思!”
斡由再次对六太轻轻行礼。
“请台辅体谅微臣的苦衷,也请原谅微臣之前的无礼言语。如果微臣运气好,能顺利打败王师的话,一定会以仁政来弥补微臣的失德。”
六太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回牢中,骊媚正在里头哄着婴儿入睡。
“啊——您回来了。”
“嗯、……”
听到六太有气无力的回应,骊媚讶异的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事……”
六太轻叫声“骊媚”,接着坐于椅子上。
“希望有一个国家,就是想要玉座是吧!”
“——啊?”
六太摇摇头。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尚隆对我说他想要一个国家,但并没有说想要王位或是成为国王。只是想要一个国家。——我觉得这比那些单纯想成为国王的想法不同,而且想法也很伟大,所以我把玉座给了尚隆。”
“……台辅。”
“说不定,真是我会错意了。”
“台辅——这到底……”
六太整个人缩于床榻之上。
“说了一些多余无聊的话。——抱歉。”
——这个小国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但处于动乱的时代,这里的空气也被由海风吹拂自战场上传来的血腥及死臭所污染。
但……在城下所有人中,只有六太先察觉到这个异变。六太感受自海上吹来的腥臭之风,怀着不安的心情望着海面三天后,城下渔师的尸体这么被打上沙滩。
“——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可以问你吗?”
六太不安地对正在港边垂钓的尚隆询问。
“你知道村上家吗?”
“不知道。”
“他是跟小松家相同出身的豪族,不过是以对岸为根据地,仕奉的主君是河野家。但河野家自应仁文明之乱后,势力渐弱,也渐渐无法管束到村上家。”
六太不禁双眼圆睁。
“……没问题吧!”
“这个嘛……——村上家想要这片国土,如果能控制对及这里的话,就等于是钳制濑户内海的出海闸口,所以……再远也都会打过来吧!”
“能躲得掉吗?或者像你之前所说的?”
尚隆面露苦笑。
“我是有跟父亲提出归顺村上家的事,但那也不过是听听而已。毕竟他也是个自视甚高的男人。”
“……城下会成为战场吗?”
尚隆扬声大笑。
“或许吧!毕竟除了这里,这个国家也没有别的领土。如果能有向后退的领土就好了,可惜的是,小松家的领土就只有像猫额头般的大小。虽然小松家拥有优秀的水军,但对手可是颇负盛名的因岛水军,就算抵抗也是徒劳无功。再说村上三家缔结十分稳固的同盟,只要村上家一处于劣势,能岛及来岛一定会派军支援。”
听到尚隆如此轻描淡写的讲解,六太惊愕地看着尚隆的侧脸。
“你……说的好像与你无关。”
“就算惊慌,战争也开始了!之前小松家所仰仗的大内,也朝着周防的方向退去。看来村上的攻势相当凌厉,如果这时小早川攻其弱处,只怕大内也自身难保吧!”
说着尚隆再次苦笑。
“本来为了以防万一都会用联姻来拉陇附近的小国。可惜的是我既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所以也就没有能以血缘求援的国家。——算了,现在就等着任人宰割了。”
“你不是后继者吗?你明白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吗?”
尚隆回了一句“所以说啦……”。
“我只有自求多福了!——你也趁战争还没开始前,赶紧往西边逃吧!西边目前还没有被战祸波及。”
当没有土地及家跟船的游民们开始消失时,战争即将到来的传言,也迅速地难城下流传开来。也或许是尚隆故意散布这个谎言。尚隆也不再像往常一般来到城下四处游走,出海捕鱼的渔师们也都携带武器,也不停将物资运往湾岸的小岛。
——处于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六太仍是留在此处。即然战火随时会波及自己,但六太仍下不了离开这个国家的决心。
某天,尚隆身边的老爹,踩着急促的脚步来到六太寄住的渔师家中。他交给六太一袋小钱,并交代他尽速离开。
“少主说——不希望跟这个国家没关系的孩子死在这片土地上。”
当六太询问尚隆在那里时,老爹却说尚隆一早就到岛上的护城去了。
“少主是个聪明人,光看少主处理事务的手腕就能明白。”
六太手里握着那袋小钱走向沙滩,自岩场边眺望着附近诸岛。回绕于岛上的栈桥边,数艘武装船只正停泊着,海岛边也有为数不少的军船巡逻。
“——您打算怎么办?”
自六太脚边的影子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六太却没有回答。
“那个人不正是国王吗?”
对于沃飞的指责,六太仅咬咬嘴唇。
“您不正因为国王在蓬莱,进而舍弃蓬山渡海而来吗?”
“不是这个样子!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远方的岛上正集结不少军船,再继续留在这里将会祸及延麒的。”
“这我知道……”
六太再次握紧手中的钱袋。
“沃飞、——俐角。”
随着应答声,二个影子出现于六太面前。
“如果尚隆有万一时,替我守住他。用不着帮他杀敌,只要在他有性命危急时,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希望他被杀死。”
“可是……”
“去吧!我还有其他的令使。”
令使们应答一声后消失。
——我只是想帮助尚隆。
虽然对自己这么说,但六太明白并不只是如此。
——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国又该如何?
一个声音回答着——那也无所谓;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质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天命不是只属意一人,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国就会失去国王。更何况城下的人都说,这是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如果只有尚隆的话,那就好办多了。大不了强押着尚隆回雁州国。可是,如果尚隆在雁州国再次掀起战乱的话,那六太就再也无法信任国王这号人物。尚隆真的能拯救雁州国吗?或者是将已倾倒的雁州国,破坏的更加体无完肤。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是麒麟吗?”
虽说自己是民意的具体表现,但却听不到人民的声音。如果能问问雁州国所剩不多的人民,那该有多好……。
——战端始于三日之后,小松军以地利势,成功地击退包围护城的村上水军。六太及一些没有逃走人们,自高地上看着战况。只要小岛上的护城没有陷落,村上水军就无法攻上陆地。而第六天,六太们却自后方听到杀戮的嘶喊。村上水军竟绕自后方夹击小松军。
先行的军队以势如破竹之姿攻上山腰,在城堡至山腰间放火烧山。六太们好不容易逃到海岸附近。当六太们辛苦的划船逃向小岛之时,六太见到山上的城堡已被敌军包围,燃着焰火的城门,被敌军用合抱的大木椿撞开。
尚隆的父亲,也就是小松家的领主在逃离被敌军包围的城堡时死亡。尚隆便在这场混乱中继承了这个国家。
宰辅被绑架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关弓一片哗然。国府门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为了打探消息而前来国府的人民们,将自皋门到雉门的道路挤得满满的。
“真的会引起战争吗?”
“关弓会向元州出兵吗?”
雁州国曾一度有亡国的危机,距今也不过经历了二十年光景,每个人都还记得雁州国当年的悲惨情景。虽然与其他国家相比较,雁州国仍显得十分贫穷,但任谁都明白,国土的确是一天比一天丰裕。好不容易捡完散于家园上的瓦砾,举起铁锹落下时,也不再听到撞击石头的强硬声响,耕种作物的田地里,也不再掘出人民的骨骸。——万没想到,战火竟会再次燃起。
“陛下打算怎么办?”
“陛下难不成逃到内宫去了!”
“台辅是否平安无事?”
直到深夜时分,国府的官员们虽然已疲惫不堪,但面对急切追问的人民,却仍是大门敞开的回应。掌理军务的夏官、掌理兵权的司右府,更甚至于是位居其下的官员们皆全部出动。他们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应蜂拥而来的人民。
在这其中,有一名位居国府最下阶,专司开启司右府右大门的官员,名为温惠。
温惠一想起昨天所发生的骚动,内心仍余悸犹存。想到今天还得面对相同的情景,温惠不禁感害怕。温惠当时被许多蜂拥而上的人民左推右挤,不时还得回答人民所提出的问题。——像是王师有几成胜算?、国王会因此而死去吗?……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好不容易自枭王的暴政之下活过来,也被国府任命为国官,本以为自此可以过着平稳的生活。
在阴郁的心情影响下,温惠觉得平时所拿的门闩,今天似乎比往常还重了许多。打开司右府的大门,大门前早已有着许多人民正在等待。见到即将一拥而上的人们,温惠先举起手来制住这些人的行动。
“司右府目前正处于非常忙碌的时刻,如果想询问事情的话,就请到别处去吧!司右府的明白各位的不安,但目前官员们没时间一一回覆各位的问题。”
人群中有人发出“可是”的不满。
“俺只是想问问,战争真的会发生吗?”
“这就得问元州了!如果元州真的举兵叛乱,那王师势必得讨伐元州。”
“台辅平安无事吧?——陛下呢?”
温惠在内心里大叫着“我怎么会知道!”,但却只能点头回应。
“陛下正努力避免这场大祸,决不会让苦难再次降临到各位身上,所以请不用担心。对于台辅,各位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他能平安无事。”
“难道没有避免战争的方法?”
一名老人如此问道。
“如果老人家您有好对策可行的话,请务必告诉下官。”
“好不容易可以过平稳日子,没想到国土又将成为战场,再次被兵马无情践踏。国府的大人们可知道,如果再引起战争,国家可能会真的灭亡啊!”
温惠无奈地看着老人。
“所以下官才说,如果老人家您真的有良策的话,请您务必要说出来。陛下并非希望引起战争,一切都是元州的错!”
“可是……”
其他人正想张口询问时,温惠却高举起手制住。
“反正,请往别处去吧!夏官现在没时间回应各位的问题。”
站在门前的群众彼此相看,其中有几个人转身越过人群,朝着其他官府所在跑去。这时却有名女子,独自一人往温惠的方向走去。
“王师能得胜吗?”
女子怀抱着仍嗷嗷待哺的婴孩,眼视直视着温惠。
“王师会尽全力得胜的。”
“可是元州不是抓走台辅了!如果元州杀了台辅,陛下不也会跟着死去。”
“话是没错……”
“那光说尽力就可以了吗!现在最紧要的,不就是早日出兵,好将台辅救回宫城吗?”
温惠脸上带着不耐的表情。
“就因为如此,所以国府诸官也为此而努力不懈啊!”
“看来真的要引发战争了!”
听到老人如此高声喊叫,女子朝着老人瞪视一眼。
“就算真的引发战争那又如何?难不成您要陛下乖乖的等死吗?陛下一死,国土将会再次荒废,没有人希望见到国土再次荒废吧!”
“引起战争才会使得国土荒废!”
女子嘴角微扬,脸上则浮现近似揶揄的笑容。
“奴家非常明白……”
老人低叫着“什么啊……”,接着仰头迎向女子冰冷的目光。接着在场所有的男女老幼也将视线移至女子身上。
“这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不、应该说是这里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陛下尚未登基之前,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说着,女子高举起怀中的婴儿。
“各位请看——这是奴家的孩子。是奴家向里木请愿请天帝赐下的孩子。但……奴家知道,还是有人会杀死这请愿而得来的孩子。因为奴家的妹妹就是被人抓去投井而死的!”
刹时,全场一片死寂。
“那是大人们趁着深夜之时,将在我身旁熟睡的妹妹抓走,接着就扔到井里溺死。但奴家知道,这些杀死孩子的人目前都还活在这里城之中。他们将这一切都归于是国土荒废的错,舔不知耻的活于世上。”
温惠轻拍着女子的背,低声说着“别再说了……”,但却被女子以冰冷的视线回应。
“不论这些人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但所犯的罪却不会消失,至少奴家就还记得。奴家绝对忘不了,当妹妹被扔到井里之时,自井里所传来的水花溅起声。——同样的事会再次上演,如果陛下因战乱而死,到时说不定也会有人将奴家的孩子抱去投井。不仅如此,那令人无法想像的荒废将会再次降临,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吗?”
将视线环视于全场后,女子转本身直视温惠。
“请让奴家过去!奴家不像这些眼前这群人,是为了向大人们诉苦及增加烦恼而来。”
温惠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回应女子,但女子仅报以笑容。
“奴家是为出征而来,为了守护赐给奴家如此富裕安稳生活的陛下。奴家不愿孩子就这么死去,也不愿再次见到有人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杀死孩子,所以不能失去承接天命而登上玉座的王上。如果陛下将来会给予这孩子更加丰饶的国土及安稳的生活,奴家即使现在为陛下而死也甘之如饴。”
“但……”
“天纲上并没有规定士兵一定得为男子吧!多一名士兵不是更好?——奴家自愿前去顽朴,因为奴家正是为此而来!”
下一瞬间,一名年青人突然跳到温惠眼前,嘴里大叫着“我也是!”。
“在下也是为此而来的!……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下也一直被人批评为没出息。但……再这样下去陛下真的会死,到时雁州国就真的会灭亡的!”
女子转身看向年青人。
“您看来一点都不像没出息的人。”
“这是真的。因为在下跟人在争执上从来就没赢过。但……在下想即使如此,在下还是能帮上一小点忙。像推车拉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下还是做的到。——本来在下是想同父母一起自我了断,但一听到新王践祚之时,在下心想——这一切都将会好转的。国王是雁州国万民的希望。国王也是为了让万民拥有安稳富庶的生活而居于玉座之上,所以,在下想……应当有在下能力所能做到之事,进而前来国府。”
人群之中有人正呵呵笑着。那是名额前微秃且面带红光的男人。
“还真是有志气的年青人啊!虽然俺不是抢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点令俺觉得可惜。但……俺可不想输给年青小伙子啊!”
男人面带笑容的回应着,女子及年青人则是略带疑惑的看着男人,接着男人便挥挥手。
“哪~如果要找别人麻烦的就到别处去吧!这里可是让自愿从军的人来报到的地方。还是……诸位都是想到顽朴去的?”
拥挤的人潮中,有一、二个人转身离开司右府的大门前。这其中有一名妇人,妇人逃也似地飞奔出人群。妇人回到家中,对着正在家中动手刨木头的丈夫,从头至尾的将司右府所发生的事说一遍。
“真令人不敢相信!战争明明那么令人那么痛苦,却还要引发战争。”
妇人的丈夫仅只是抬头看了妇人一眼,接着又再次动手刨木头。
“而且国王不就是为了不再引起战乱而在存的?会发生谋反这件事,一定是国王不够努力的缘故。”
说着妇人颤抖着身体。
“啊~不要啊!这里又将再次充满血腥。关弓城到时会成为战场吧!到时奴家跟孩子又会挨饿受冻。奴家受够战争了!”
突然,妇人的丈夫放下原本正在刨木头的刨子,整个人站起身。
“夫君,您怎么了?”
妇人虽这么问,但并没有期待丈夫能回应。因为妇人的丈夫生性沉默寡言,除非有必要,不然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但……今天他却回答妻子。
“——我要去国府。”
“去国府!”
“我要去顽朴!”
妇人双眼圆睁的叫着“夫君!”。
妇人的丈夫第一次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妻子。
“俺的父母及兄弟是饿死的。——俺不能让娘子及孩子们再受到同样的痛苦。”
“夫君——”
“失去陛下的话,同样的事情会再发生的。俺不是为了其他人,俺是为了你们而去。”
——隔天清晨,司右府的大门前已有大排长龙的人群。
那些都是自愿出征的人们。
“全都是些令人为之感动涕泪的话啊!”
帷湍将一份份上呈的奏章置于桌面。
“为了守护陛下而自愿留守关弓的有千人,自愿前往顽朴的则有三百。——这才不过短短三天。”
朱衡“哦~”的回应,接着拿起奏章。
“再加上靖州外侧的乡郡也愿协助出兵。听说偏远地区的里民也聚集于里府,正打算前往关弓加入王师,令当地官员相当伤脑筋。”
“散布的流言还真是有效。”
“我还在想仅仅三天,流言能传多远?难不成已传到最远的拥州去了?”
“有人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吗?”
“是传言有人会来,但到底还是赶不上出征的时间吧!”
朱衡将奏章轻轻挥动。
“真是令心欣慰。……看来人民对国王的期望相当的高。”
“幸好他们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德性。如果让陛下看看这些奏章,他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
朱衡苦笑的回应“那是不可能的吧!”。
“虽向二州出借州师,但也不能全仰仗他们,如果突然来个窝里反,到时可就不得了了!”
“只要向他们出借物资及兵力就够了!”
成笙突然插了句话。
“借来的兵力配置于关弓城外就好。——光州的动向如何?”
“州宰以下的六官皆已自州侯城出发,太师也为继任光州州侯而离开关弓了。”
太师是个只对累积自身利益有兴趣的人,对他而言,如何掠取国库中的财富才是最紧要的事,所以决不会卷进谋反之中。
“干脆就向王上进言,将光州师解散,再收其物资。原本光州师的士兵及途中所募集到的民兵,一同编入禁军之中不就得了!”
帷湍却回了句“不过……”。
“目前派去顽朴的士兵大都没有实战经验。即使整合光州的兵卒,仓促之中所编成的禁军是否能维持原有的纪律还是个问题。而且这其中说不定也会有人倒戈也难说。”
“那就只有睹人民对陛下的期望了。”
朱衡仰天说着。
“这真像是与上天来场大相扑啊!”
不知是谁说了声“真是的……”之时,有个声音自屋外传来。
“那个——微臣有事打搅一下。”
自屏风后头探头探脸的看着里头三人的人,正是毛旋。成笙点头令毛旋入内。毛旋则是带著有些困扰的表情,轻轻行礼后走入室内。
“怎么了,有急事禀告吗?”
朱衡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那就等会儿再报吧!
“呃——倒也不是急事,只是……”
“怎么了?”
毛旋顶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来回看着地板及成笙。
“那个……微臣知道这毫无道理可言,但王上指派微臣参加阁议……”
帷湍蹙起眉头,低喃了句“你说什么……”。
“这样啊!倒也没什么关系,毛旋说起来本就是成笙手下的师帅啊!”
说着帷湍看向成笙。
“怎么样?把这个降为小臣的部下再凭回军队里吧?与其让毛旋担任那浪荡子的护卫,还不如当成笙的随从。”
成笙点头回应:“这样也好……”
“那就再次任命毛旋为师帅——”
“请恕微臣办不到。”
毛旋低头抬眼的探测成笙的表情。
“你这混帐!为什么……”
“那个……微臣……不、请恕下官失礼……这个……”
毛旋自怀里取出一份文件后深深低头行礼。
“这是敕命。——非常抱歉!陛下已封毛旋为大司马了!”
帷湍、成笙及朱衡皆哑然无言。大司马为六官之一,是掌理军务的夏官之长,位居卿伯。换言之,毛旋已是身为禁军将军,且位居卿等的成笙的顶头上司。
“——你说什么?”
“对、对不起!可是这只到谋反结束为止,请放过我吧!”
朱衡蹙起眉头。
“跟毛旋说再多也没用,陛下在哪里?”
“那个……陛下不在宫里。”
“不在?”
“是的,陛下叫毛旋给大仆——不、是将军您传话。”
“——什么话。”
“小心首级别被取下来。后头还加了句——当禁军将军其实也挺不错的。”
帷湍瞬间愣了一下,接着用手盖住脸。
“那个白痴……”
“真是不敢相信!”
相对于朱衡的呆然,帷湍则是一拳打向桌子。
“世上有那个国王会自己跑去加入叛军的!”
“对、对不起!”
成笙则无奈地低喃着。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怎么说……”
“王上只命我包围顽朴,但并未下令攻下它。以平常而言,并没有以包围就结束的战争吧!”
毛旋突然插嘴说了句“关于这件事……”,接着自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给将军您的。”
成笙接过文件,当场双目圆睁。而在一旁观看的帷湍在看完文件后,再次深深叹息。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怎么啦?”
看着朱衡在一旁探头窥看,帷湍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朱衡。
“王上要成笙于行军途中招募役夫,并在靠近顽朴的漉水上建筑堤防。”
“现在才想收揽人心吗?”
帷湍像是脱力般的倒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那家伙非得在这非常时刻里,给我搞这种事!”
“王上或许有他的想法。不然的话,王上是不会轻易跑到顽朴去的。”
“连你也说这种话!——如果有个万一的话,那该怎么办?也说不定会在战乱中被杀啊!那家伙到底有没有想到这点啊!”
“陛下应该很清楚吧!”
成笙面露苦笑。
“台辅被抓为人质,目前如何还不得而知。即使陛下为保住性命而关在玄英宫内,一旦台辅被杀害,陛下也难逃一死。”
“你说的我都明白!”
“这对陛下而言,可是场以生死下注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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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所事事,六太在广大的城内到处游走。自厨房到斡由的寝室,能看的地方几乎都看过了,但却无法让平时悠哉的宰辅眉头轻展。事实上,城里的各个角落都没法令六太静下心来。自被抓时算起,时间约过了二个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该如何是好。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敌人、斡由企图谋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虏。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说服尚隆及王师,但却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顽朴周边也开始设置兵力,随时准备迎战王师的讨伐部队。以顽朴主力中心,分散于各处的州师也陆续被召回,全军集合于顽朴城下。
见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该如何是好。顽朴西边,在可望见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见到王师扎营的炊烟。一场战争看来是无可避免。快的话——战争在这几天内就会开打吧!
非得想个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时间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点行动的话,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六太在牢中咬着手指,坐于骊媚侧边的正前方。而骊媚则是抱着婴儿,坐在六太面前。
“台辅,您究竟在烦恼些什么,能与骊媚谈谈吗?”
六太低语着“没什么。”。
“只是有些郁闷,倒也不是烦恼。”
“请您不要太过操心。”
“我没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个受人爱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内后,就不曾听过有人说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责。如果是尚隆的话,早就被骂得一无是处。”
骊媚叹了口气,轻拍着沉睡中婴儿的背。
“斡由的确是个有才能的官吏,但决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
“你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确是个勤奋的人。自我来到城里后,我还未见过斡由有疏于政务。”
“——台辅。”
“除了勇猛果敢外,还十分通情达理,是个有鸿鹄之志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学习就好了。总觉得……当初如果选斡由为王,说不定会更好。”
骊媚蹙起眉,表情不悦的抬起脸。
“台辅,您是在同骊媚说笑吧”
“这是我的真心话。”
“为什么您会说出这种话!台辅难道不信任您所选出的国王吗?”
“相信啊~”
六太无奈地笑了笑。
“但那家伙的确是个混帐!”
“陛下决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骊媚认为陛下是个相当得体的君王。所以骊媚才愿奉陛下为主。”
“啊、难不成骊媚很在意尚隆。”
“台辅!”
听到骊媚动怒的语气,六太缩了缩脖子。六太心里也明白,由于自己真的焦急过度,所以才拿骊媚开玩笑。
“骊媚真的很难过。……为何台辅会如此轻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为何您要将玉座赐给陛下?”
“这件事不要问我!要问就去问天帝!”
骊媚叫了声台辅,接着坐直身子看着六太。
“当骊媚出仕牧伯之时,陛下曾对骊媚致歉。”
“尚隆吗?……那可真是稀奇。”
“诸侯并非国王的臣子,一但约制他们的权力,势必会有相当的反抗。”
——骊媚的主君对着她说“但是……”。
“但也不能让诸侯任意而为,总有一天,我会下令罢黜他们,到时说不定会有人举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们增加人民的赋税,进而养兵蓄锐。”
这是尚隆特意到骊媚府上造访时所说的话。
“当我开始整顿诸侯之时,想必会遭到十分强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据天纲所载的条文,令诸侯无法蓄养过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诸侯们在私下缔结盟约。所以,必须有人到州侯城里,负责监视诸侯的一切。”
“这么重要的责任,您要交与骊媚是吗?”
骊媚半带感激的对尚隆行礼。骊媚本是掌管刑罚的司刑,官位居于下大夫之下。而今却突然被提拔为卿伯,骊媚自然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尚隆接着摇头制止骊媚的行礼。
“你先不要谢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叫你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万一时,你得有为国舍身的觉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虽然不愿你遭到不幸,但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派去。”
骊媚不禁肃然起敬,用着非常认真的表情看着国王。
“请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即使真有个万一,那也是骊媚心甘情愿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实说,我一直犹豫是要派你还是朱衡。——但考量过二者的长短之后,总觉得你比较合适。朱衡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旦在州侯城里见到什么动静都会写报告的。即使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也会写一堆长篇大论来回报。这种需要沉住气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来的。”
“……是的。”
“——愿意去吗?”
“骊媚诚心领命。”
尚隆对骊媚轻低下头,用沉痛低沉的声音说着“抱歉!”。听到这个声音,骊媚对一切已有了觉悟。
“喔……”
听到六太有气无力的回应,骊媚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六太。
“骊媚是第一次见到陛下有如此真诚的表情。——陛下决不是愚昧或不负责任的人。只是想自己该想的,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不会将这些想法表现出来。”
“你未免也太抬举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抱头痛哭的。说不定还会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侧近们的辛苦。——朝议的时间,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听臣子们的建议,光只是任意而为的做出决定。”
“但陛下从不会做出任何错误的决定。虽然帷湍老是骂陛下漫不经心,但却明白陛下其实是有鸿浩之志。即使骊媚处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但也不会对陛下感到绝望。”
“你真的对尚隆太宽容了。”
骊媚哀伤的摇摇头。
“为何您要如此说。骊媚真的很伤心,台辅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骊媚……我……”
“陛下决非是无能之人,至少骊媚是如此认为。陛下自百官中拣选出有心之臣,并赐与其要职,就可见得陛下并非愚王。”
“要职?牧伯的确是要职,却是游走于死亡边缘。帷湍及朱衡虽没有死亡威凭,但官位也不过只到大夫不是吗?”
听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话语,骊媚再次摇摇头。
“这样才不会引起风波。为了不让其他人见到别人一步登天,进而引起足以使国家倾倒的大祸,所以才赐给他们不至于引起别人妒嫉的官位。虽然骊媚官居牧伯,但却是派任在内臣们所见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会引起诸官妒嫉,进而使朝政混乱。”
“可是……”
“遂人的确只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却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请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赐的治水款项,被官员们中饱私囊,那还能建起巩固的堤防吗?王上将地官之中,最能为人民谋福利的官位赐给帷湍。遂人之上虽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这二人皆是胆小怕事之辈,谁也不敢妨碍帷湍,所以国土才得以日渐丰裕。”
六太沉默不语。
“朱衡官拜朝士,虽只是个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处罚外朝所有官吏外,连各州州侯也可以处罚。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虽是大仆,但却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员,可以随侍陛下身边,防止奸臣轻举妄动。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碍他们行事。”
“骊媚……别再说了!”
六太叹口气回应骊媚,但骊媚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由于陛下赐给帷湍的官位是遂人,这并不是掌理赋税征收的官,也不是管制直辖地的官员,所以大部份的税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来,国土因之前的荒芜而一直没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没有进凭过一次税收。因此,陛下以复兴国土为首要目标,所以才赐与帷湍遂人的官位。难道您看不出来,陛下是多么为人民设想的吗?”
“我明白尚隆并非暴君。……但这样是行不通的,尚隆毕竟是一国之主。”
骊媚摇头叹口气,接着低头沉默片刻。她将膝上的婴儿放置于地上,接着站起身。
“台辅,请您别忘了!国家荒废是万民的苦难,国王基登是雁州国全民的悲愿请求。”
六太本想转身问骊媚“你想做什么?”,但肩膀却被骊媚抓住而动弹不得。
“骊媚?”
“台辅所选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决不是斡由!”
“骊媚……我……”
我并非不相信尚隆,而是无法相信国王。
“雁州国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这我明白。但是——”
“再过几天,王师将会抵达顽朴。”
六太想转身看向骊媚,但却被骊媚自后头抱住而无法弹。脸也因被骊媚白皙的双手捧住而无法转头。
“骊媚?”
“——请您回宫城去吧!”
骊媚将手举到六太额前,但那并不是为了梳理六太的头发。——而是为了取下封于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当六太听见丝线断裂的声音时,那个声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转眼王师就要到顽朴了!”
斡由自云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后的更夜,也用着同样苦恼的表情看着下界。漉水流自顽朴时,河道会弯得好似弯曲前行的蛇般。而对岸,隔着一块沼泽地之处,则可见到王师旗帜正于彼方飘扬。
“终于要开始了。”
自台辅被抓后,王师仅以短短二个月的时间惊人速度整顿军备,并行进至顽朴城外。——只要王师一越过河岸,一场战争就将开始。
“——请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声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泽,此刻他正平伏于地,脸上则是写满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
“城下有人开始动摇了。有人传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贼。”
斡由笑了笑。
“废除陛下的实权而设置上王,这还不至于被称作逆贼吧!”
“但士兵已开始动摇,有不少人开始逃离军队,再这样下去是会影响士气的。”
斡由走进白泽,在极近的距离质问白泽。
“既然已知道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现在才感到退缩吗?白泽!”
“但士兵们并不知情。自从得知王师将来到顽朴后,有些因服刑而被征召的士兵们,正蠢蠢欲动的想叛逃。”
“这不也是预料中的事吗?”
“卿伯——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泽,到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白泽只是再次平伏行礼,更夜则是冷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也难怪有人会开始迷惑。
虽然没有在任何下官、士兵们面前表现出来,但事态的确超出斡由原先所预期的范围。——王师的兵数远比预期中还来得多。
王师离开关弓之时,人数不过七千五百人。任谁都会预言这是场稳操胜算的战争。更何况,州侯城向来都被称做是难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占上风,就算受到攻击,也决不会轻易被攻陷。当时,每个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认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着白泽。
“王师目前有多少人?”
“现在王师所有兵力,恐怕有二万人以上。”
“你说什么!”
斡由不禁吃得的双目圆睁。
“这比之前报告的还多出三千人!”
白泽慌张的应答“没错!”后,再次平伏于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念着这个数字。王师随着往顽朴的行军愈近,所集结的人数也愈多。最初元州诸官们都嘲笑说——不过是一些只会拿着铁锹的农民,人数绝不会超过一万。但现在,这些人再也笑不出来。
自传出令尹窥视王上的玉座,国家将再度成为有如折山般荒废后。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们,在听闻传言之后,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员们有的指责斡由的行为,开始纷纷出城投奔顽朴近郊外的王师。现在也是如此,据说附近村庄也集结不少想追随王师的人,朝着顽朴而来。
“派往关弓的密探先前回报,目前留在关弓的靖州师,目前已超过三万人。”
“——混帐!”
斡由不愧是胆识过人,在听到这消息后,仍一脸强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兵攻击王师!”
白泽深深地低下头。元州师虽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但那只是向国府所报告的数量,实际人数不到八千人。而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来的,剩下的三千人则是向州民征召而来。
州师的人数是以州本身所课税之值而设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报少不报多为主。而原本在台面上所做的协议是——元州师全军待命于顽朴等候王师攻来,光州师则半数自背后攻击,其余半数则进攻关弓。
“光州侯被召往关弓了。——现在被任命为冢宰。”
斡由迈开大步走近白泽,对平伏的白泽投以强烈的视线。
“怎么没有接到这份报告!——派往关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么!”
“微臣感到万分抱歉,因为密探疏于报告。”
“——混帐!”
其实真正想骂“混帐”这二个字的人是白泽。由于一直没有收到自关弓所传来的消息,于是白泽派人前去凭查,这才发现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锁消息。
——臣等并不知卿伯是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只知卿伯是为了元州州民,进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权。但却没听说卿伯是以台辅为人质,向陛下索讨玉座!
说着,那名密探以无法承受背负逆贼之名为由,连夜带藉部下,在白泽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师。
“……看来元州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枭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让枭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吗?”
“人民却是对此深信不疑。任谁都会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丰裕时代到来的象征。臣等违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难怪人民会群起反抗元州。”
“白泽——!”
当斡由站起身时,更夜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那是怀内弓弦断裂的声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当那声音传进在场人的耳里后,斡由及白泽一起看向更夜。
“——怎么了。”
更夜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
“赤索条……断了……”
“——你说什么!”
“微臣去看看情况!”
更夜扔下这句话后,纵身翻上站立于身旁的妖魔背上,冲出窗口飞去。
“——六太!”
更夜大叫着飞奔进牢中,但却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吓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惨况,是连长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惯各种凄惨景况的更夜,也不得不为之后退,可以见得牢中的景象是何等凄惨。
六太坐于地板之上,因头上沾满血糊,无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正当更夜想飞奔向前时,身后的妖魔却发出警戒的声音,接着跳过来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领,将更夜整个人往后拉。就在被往后拉的那一瞬间,更夜见到地板上正跃出一只野兽,它差一点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间,站着一只三尾黑狼,满是血糊的地上,则伸出一双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动着。妖魔发出鸣声威吓站于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唤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际,六太这才缓缓回头看着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发出细微的声音叫了声“住手……”。
“……够了,俐角。”
但令使却回应着“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摇着头。
“——住手。……我不想再见到血了!”
发出如细小鸣声般的命令后,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脚步,毫不迟疑的飞奔到六太身边。令使们则是消失身影,让出一条通路。
“六太,你没事吧?”
更夜将手扶住满是鲜血的肩膀,想帮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冻僵般,一动也不动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周遭的地板,自身旁尸体的手边,拿起已被鲜血染红的石子,接着抵在六太额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着点……”
“更夜……”
当更夜想再次将赤索条系于六太额上时,六太的影子里传出声音。
“求求您,请不要这么做……”
当女子的声音传入更夜耳里时,更夜瞬间以为那声音是骊媚,进而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如果再将犄角封住,对台辅的身体而言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是令使吗?”
“求求您。突然淋到这么多鲜血……对台辅真的伤害太大了!”
“可是……”
“只要您不危害台辅,令使们决不会任意袭击其他人。——求求您……”
正当更夜迷惑于是否要答应时,六太的手本想举起挥开更夜的手,但却无力地落下。——接着失去了所有意识。
“——是骊媚吗?”
更夜来到斡由面前报告时,听到斡由如此询问,更夜则是点头回应。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断台辅的丝线。”
斡由瞬间感到愕然,接着整个人倒进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气。——台辅情况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鲜血的缘故。”
“不要紧吗?”
“很难说。”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云海海水彻底洗净六太身上的血糊,暂时保住六太一条命。
“封印呢?”
更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微臣改用咒语镇住。”
“封住犄角的话,对台辅而身体状况会不会有影响?”
“多少会有。——但不封住的话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叹口气。
“你不是说,用人做牢笼的话,麒麟是绝对无法逃出去的。”
更夜仅仅是低垂着脸。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笼自己坏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台辅的处置不是全权交给你吗?为什么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斡由再次深深叹口气。
“幸好台辅平安无事,但决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决不宽待。”
“——遵命。”
白泽则是大叫着“卿伯”,忽地出现于斡由面前。
“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泽!”
“试想元州谁官里,有人会为了元州舍命吗?不论骊媚是为了陛下或是为了玉座而舍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错误的。因为陛下就是让骊媚甘人舍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泽!”
“如果卿伯有理的话,那为何顽朴城外会集结许多讨伐元州的人民。讨伐元州所募集的民众已接近一万人,况且数字还持续增加中。”
“那么——我来问你!”
斡由声音中明显透露出怒气。
“你要我怎么做?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你难道不明白吗!”
“请让微臣再次出使关弓。微臣定会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钱买我的性命吗?——别开玩笑了!”
白泽缩起身子,平伏于地。
“……胜负还未决定。如果现在临阵脱逃,那如何说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说吧!到底是谁违悖天理!是谁紧抓着玉座不放却不理朝政的!——我说的有错吗?”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只要向人民说明就会明白。——我的确是做出绑架台辅此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台辅并没有请求我让他回去,而是认同我所说的话,自愿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这种手段。但攻入关弓会造成许多人民的困扰。更何况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无法进行远征。只要对人民说明就能得到谅解吧!我也不愿让正在服刑或是开垦农地的农民们,拿起武器上战场啊!”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于血泊之中般,围绕于周边的血腥及尸臭怎么拂也拂不开。
海浪不时微微地传来,浪花轻拍着岛上海贼护城的沙滩,不时也将一些尸体冲上岸。由于村上水军已攻进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将尸体好好安葬,却也是无力为力。村上水军虽摆明非取下敌方将领首级不可的气势,但也明白——如果轻易接近海滨,只会增加由城里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伤的负伤者。
岸上尸体的腐臭味,混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随着风自海边吹送城内深处。六太闭上眼,不停地摇着头,企图能用这个举重来拂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接着无力的看着自己的脚。这几天来,六太持续发着不算低的高烧。正当六太深叹口气时,一个明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什么啊!你还没逃走啊!”
在这种情势下还能说出这种话的,除了尚隆外绝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转过头,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后。
“亏我还好心为你着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费给你说。真是个不懂别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陆上逃到岛上护城的人们,此时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并肩地缩在一起。其中有几个人靠在尚隆旁边,用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则是轻挑着眉头。
“——怎么啦?干嘛一脸悲壮的表情,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放轻松点!”
六太却对这句话发出轻声的责难。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虽是不负责任,但却是事实啊!反正结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说着尚隆朝视线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着。
“不要那么僵硬,到时如果要跑,脚可是会不听使唤的。放轻松点,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听到尚隆所说的话,老人们安心地吐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安心吃饭吧。我已准备好逃离的船只,如果到时你们饿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费工夫了!”
没想到尚隆竟会对这些看来没什么体力的老人这么说。但老人们却似乎因尚隆所说的话而感到安心,低声笑着说“老头子们还摇得动桨呢!”
尚隆则是扬手笑着回应:“那就好。”
“如果还需要什么就直说吧!没有万全的准备,想做什么也都办不到啊!”
一名老妇人揶揄的对尚隆摇手笑着说“真是个散漫的人”后,尚隆朝着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则慌张地跟在后头。
“等一等——”
“干嘛!别跟过来会比较好,这里有时会有村上那边射过来的箭。”
“有胜算吗?大家都能逃掉吗?”
“怎么可能有胜算!沙滨都被敌军包围了,连退路跟补给都被切断。”
尚隆看向陆地,在之前敌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里所飘扬的旗帜之中,现在仍夹杂着薄薄地硝烟。
“要我们反攻的话,距离也太远了不是吗?对方现在只要下令士兵们按兵不动,仅仅包围护城,接着等城里的物资耗尽就行了。——对方现在就是耐心等着我们坐以待毙。”
“还有兵粮吗?”
尚隆面露苦笑。
“没有了!先前还有自陆上运来的存粮,不过再怎么省吃俭用,也顶多只能撑上半个月。所以之前我才说要提防后方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兵法!”
尚隆的父亲跟尚隆正好相反,是个非常喜爱风雅之事的人。为了整肃家风,还特意自京城里请来教师,教导管弦及歌舞。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尚隆母亲及尚隆的侧室们都是自京都所娶来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只有尚隆一人是这其中的异端。
“——但是,由于人数急遽增加,现在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了。无论如何都得在断粮前让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说着尚隆脸上浮现出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都说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帐,竟连个回音都没有!看来他们还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为海贼的骨气吧!”
“海贼的骨气?”
“虽只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贼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虽然是女人及孩子,但毕竟也会操作船桨;就算老人们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吒战场的刚者。只要还能拿得动武器,仍是可以上战场的。就算将其凭为臣下,想必也不会掉以轻心吧!与用陆地来划分领土的国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来划分势力。——也就是说,能做到斩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头,视线直视着尚隆说“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啰!”,尚隆则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对方放了女人及孩子。这次你可得老实的逃走,可别再像之前那样了。”
“这样的话……你会死吧?”
六太的质问却引来尚隆的放声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着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会放过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没啥好可惜的。”
“——你这是真心话?”
六太低头问着,尚隆在一瞬间沉默后,接着笑着。
“……或许吧。”
尚隆看着身后的远方的陆上。街道已被烽烟烧得差不多,而那里正排列着村上家的兵阵。在其后的山丘上,已不见原先应有的城堡,只留有一堆堆被火熏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连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们快逃,但父亲做梦也没想到会战败吧!明知战争就要开打,或许也认为不会波及到自己,当我离城到岛上来时,他还叫我要回去参加连歌会。”
尚隆不由得苦笑。
“虽然连孩子都死了,这令人感到悲哀。……不过也好,至少他是跟亲生父亲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头看着尚隆。
“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你的父亲?”
尚隆只是淡淡地回应。
“可能是吧……”
“由于兵粮不够,得在兵力全灭之前让人民逃走。”
当尚隆这么说时,六太正好替他将食物送来。那已是陆上城民逃至岛上护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资耗尽就太晚了!先让护城里的人民逃走吧!只要这些人能逃走,城里的物资还可以缓一些用尽。如果不早点决定,我们手头上所剩不多的粮草迟早会用完的。”
臣子们没有应答的低下头。
“反正被困在这里迟早也会饿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只让人民逃走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被敌军的船只包围,到时只能被杀的精光。还不如让军队直接攻击在城下的布阵,尽力让人民逃走。”
说着尚隆笑了笑。
“如果觉得活够本的人就跟着我留下来,不然的话就守护人民自后方逃走。等你们越过国境后,就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各自归隐去吧!”
手腕受伤的老爹此时却高举着双手。
“向后撤退也需要领兵之将啊!既然如此,就请城主带着人民逃走吧!”
“说什么傻话!如果我带着你们逃,村上军反而会追过去不是吗?——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话,或许敌军就不会杀人民了。好、如果到时阵形撑不住的话,就这么办!”
老爹却深深的低下头,嘴里念着“不是这样……”。
“村上军就交给臣等去阻挡。请城主您尽快逃走吧!只要您不死,小松家就得以延续。即使是得请求大内,也请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时机一到,小松家一定能再兴的,请您一定要忍耐到那个时候。——老臣在这里叩头求您了。”
“即使再兴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说出这句话。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处离散,何来国家再兴这种话?——算了!这本就是乱世,我国因为弱小,所以注定得被消灭,根本就不用再兴。我都已死了这个念头,人总是在死前才会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
“今后人民或许会因国家破灭而深陷于离散的愁苦之中,但只要知道城主您还平安无事的活着。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难再大,也会因深信小松家会再兴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这里战死,那小松家就真的是灭亡了。请您在人民之中选个替身吧!在老臣为您阻挡村上追兵时,尽快往大内逃去吧!”
“——别开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让老爹瞬时愣了一下,接着满脸惊恐的看着尚隆。
“我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是要承担起这个国家的命运!怎么可以舍弃人民逃走!”
老爹卧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负着国家的命运。——老臣请您快些逃吧!”
“虽然我被称作少主,但也受过城下人们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来的。我如果在此舍弃他们,那我将用什么脸去面对那些曾照顾过我的人!”
“——少主!”
“我还不至于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称呼我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弃的说着。
“就算人民欣赏我的个性,但也不会有人认为我会有出息吧!而他们之所以为我而战,不过是因为——我将来会是他们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们如此为我而战的道理。你们不也是如此?为了让这个国家能安稳平和,才如此地为我尽心尽力。”
臣子们在听完尚隆的话后,皆一起平伏于地。
“所以我一个人独活的话,小松家真的能再兴吗?——笑死人了!一个对小松家人民舍弃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复兴了小松家,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国家?莫大的城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要那种国家做什么!”
臣子们仍平伏于地,身子却不停地颤动着。
“如果想取我的首级,那就让他们来吧!杀头不过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痒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体,每杀一个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块肉,那可是比首级被斩还痛上千百倍。”
说着尚隆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已浮现如往常般的平静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级也不过是连在脖子上,专门用来转来转去的装饰品。”
尚隆笑着说。
“我想试试——这样的首级能换来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晓,船便自岛上出发。小松军拚命抵抗村上军猛烈的攻击,好不容易突围登陆时,出发时的六艘军船已半数沉没。面对登陆后的布阵,小松军为了确保人民的退路而奋战不懈。但激减的兵力却无法支撑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军团团包围,连保护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杀殆尽。
——小松家至此宣告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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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该如此发展的。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声。
自顽朴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对岸的沼泽地带,正林立着王师的旗帜。
长久以来,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处于雁州国有如折山的荒废之中,元州与其他各州比起来,仍是个治吏与建设良好的地方。元州并非完全没有受到荒废的波涛影响。但比起其他各州郡,元州的荒废仍是较轻微的。当其他州的州民因灾祸而人数锐减,失去本应有的安稳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时,只有斡由所统治的元州仍努力与荒废抗争。
当灾祸持续不断,妖魔嚣张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他国境的难民,在途经元州时都会发出如此的赞叹。——元州竟是如此的丰裕、顽朴就宛如是人间仙境……等。
但……当新王登基,开始整顿国土之时,元州却被莫名的遗留下来。随着他州逐渐苏醒的绿意、日渐增加的人数,元州与其他州的距离愈来愈大,旅行途中经过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赞美元州了。
本以为其他州郡能承受百样恩泽,那元州理应承受千样恩泽,到时元州将会变得有如梦中仙境般的丰裕。——但……事实上……。
国府主张应先整治低洼地区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对这项决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这么想——如果陛下没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权,斡由应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顽朴山三道关门的护墙上,一名自墙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语。而同样站于城墙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则没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为了让陛下归还各州的自治权,使元州更加丰裕吗?”
许多人都如此幻想着——如果能纠正陛下的错误,使陛下归还各州的自治权,这样元州一定能率先复兴国土的。也说不定,其他各州的人民也会因此而感谢元州,对元州抱有敬爱之意,也或许元州会就此成为整治国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实上又是如何?
“这下子我们被当成逆贼了。——到处都可以听到人民谩骂元州企图篡位的话。”
在漉水所集结的王师人数,已接近三万人。更何况其他里城现在也集结不少要与王师共战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顽朴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到开战前,王师的人数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为王师与州师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实际上,在平静的表面下,州师正快速减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征召的兵马,现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强行自人民中征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后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辗转投靠王师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传着某个凭言吗?”
其他士兵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私下低语着。
“听说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据说是为了让台辅逃走,而自行选择死亡。”
“但我听说是卿伯在得知胜利无望,焦急之中想袭击台辅,而牧伯则是为了庇护台辅而死的。”
“怎么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但……事实上流言就是这么传。你不觉得很可怕吗?要是以往,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传言的。”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在彼此交换视线后,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师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王师还不攻过来。——怎么一直留在对岸……。”
“——为什么王师一直待在对岸按兵不动!”
斡由自房间的阳台上眺望漉水。
“难不成王师在等那群民兵到来?像那种没受过任何训练的杂兵,即使数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泽不予认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师在沿途中招募二万兵力,并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说什么!”
“似乎是为了筑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并没有持着武器,以这情形看来,这些人很可能是专门筑堤的役夫。”
“现在才想到筑堤?该不会是为了收揽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师领着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对岸的新易,一路筑堤到顽朴下方的洲吾。”
“难不成——他们想用水攻!”
“微臣也是如此认为。”
斡由不禁眉头蹙起。顽朴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围,是靠着长期所筑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氾滥时所带来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续顽朴城的筑堤工程。不过,一旦下游的水道被阻断,顽朴城内再怎么坚固的堤防也挡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帐……”
由于顽朴是座地势偏低的城镇,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机存在。但漉水对岸的地势比顽朴还来得低,如果采水攻,四溢的河水势必也会波及对岸,所以王师才会在对岸筑堤。一旦漉水对岸所筑的堤防高过于顽朴城的堤防,则河水会全部倒灌于顽朴。一口堤防约是岸边延长线的一半之数,一般只需一万左右的役夫,但王师却刻意招募二万的役夫筑堤。
“顽朴目前正处于被包围的状态,一旦漉水倒灌,则城内不少士兵会因漉水倒灌而损失惨重。”
雨季时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拟的。如果真全数逆流往顽朴而来,不仅之前用来预备作为野战用的周边地带及顽朴城外的农地会全数毁于一旦。严重的话,连顽朴山的基部都会没入水中。
“还得再加上兵粮不足的问题。”
顽朴城内所存有的兵粮已不多了。虽正值收获期,但元州已没有多余的粮食用于囤积。
“本以为光州一旦举兵,则局势就会早日解决。但却没想到真的举事时,光州反倒按兵不动,只让元州独撑大局。现在元州势必得做长期抗战,但城内却面临存粮不足的窘况。”
白泽的口气里隐约含有责难之意。
“没办法了,先到附近村里里征收食粮吧!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正好是收获期。”
白泽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强取人民除了租税以外的东西吗?人民于自家仓库及里库中所储的榖物,都是人民为了将来一年的生计所储存的啊!”
斡由则冷冷地看着白泽。
“那么~你是想让州师挨饿?”
白泽看着仍一脸傲然的斡由。——斡由开始焦急了。自从骊媚死于血泊之中以来,六太至今仍未回复意识。几乎所有发生的事,在在都违背斡由原先所预期的。
“首先,现在不适合向人民强征粮食。即使向附近村里强征粮食,但凭这些微薄的粮食,州师又能撑多久呢?”
斡由以凶狠的眼神看着白泽。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还有……”
斡由环视着在场所有官员。
“派出一队州师去切断王师在漉水所筑的堤防。”
刹时,州司马蹙着眉,回应了声“请等一下”。
“州师方面的兵力已比王师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坚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师全军出动吧!”
听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马不禁低声暗骂“混帐!”。
“请卿伯再仔细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师的兵力为我军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战的话,是绝无胜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应“这我明白!”。
“在雨季开始之前,就自州师中拣选精锐部队,派他们将顽朴对岸上游的堤防全数破坏。”
白泽闻言瞬间脸色铁青。
“——卿伯可知您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斡由此时也同其他官员一般乱了方寸。人数逐渐增加的王师、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复意识的宰辅。每件事都无法照着斡由原先所预期的进行,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将到来了,请您打消这个念头吧!”
“所以才得切断堤防啊!等雨季开始时就太晚了!一旦对岸筑起能阻挡下游河道的堤防,到时漉水的河水都会倒灌进顽朴来的!”
“难道要为了顽朴而牺牲新易!州城位于凌云山上,万一新易没入水中,那顽朴城对外的一切都会断绝的!请卿伯再三思,千万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说除此外别无他法了吗?就照我的话去做!”
六太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时还无法看清视野。
“——您醒了吗?”
六太这少察觉到身旁有人。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但再怎么样,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骊媚了。想到这里,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是为了国王?
女子走近用双手掩住脸的六太,担心的询问着。
“您现在觉得如何,还很难受吗?”
六太仅是摇头回应着女子。
“您已经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担心。”
六太猛地放下双手想坐起身,但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却朝着六太袭来。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来约莫三十左右,身着官服,看来似乎是一名下阶的内官。
“台辅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师……”
难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时,战争已然开打。六太心怀恐惧地看着女官,但女官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不……王师仍于漉水对岸按兵不动。”
说着,女子还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于对岸积极的建造堤防。”
“这是怎么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现在才想收买人心吗?不过值得庆幸的——战争尚未开始。
“您可以下床走动吗?”
六太点点头。但事实上,六太仍感到强烈的眩晕。可现在并不是让六太能躺着休息的时候。正当六太想走下床时,他瞬间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战争开始前想个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里却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将一件外衣披于六太肩上,接着扶起六太的手帮他穿上袖子。六太则是顺从地的让女官替他着衣,一个冰凉的感觉自六太额上传来。
——是石头。
六太轻触着额上的石子,却刚好见到女官满是歉意的视线。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该如何取下这个石子……”
“……不要紧的。”
六太呆然地低语回应。
——石子并未封住犄角。虽仍贴于额上,但位置却是在犄角之上,只感觉到一种坚硬且冰凉的感觉,丝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内心里低唤着更夜的名字。石子虽再次悬于六太的额前,但不知是因为六本身厌恶,亦或是为了六太的身体着想,犄角并没有被封住。
“您能走动吗?”
听到女官的询问,六太讶异的看着女官。只见女官笑着自身旁拿出一个布包六给六太。
“这里头已放了些必要的东西。——请您快点逃吧!”
“这……”
“虽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为民谋福利,进而受人利用迷惑。绝不是想让国家走向毁灭。只要仔细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为何,就会明白奴婢们眼下所做之事,是多么眼光短浅及欠思量。认真思量,奴婢们为眼前元州的荒废,进而愤愤不平有何用处。请您赶紧跟王师会合,早日回转宫城代元州向陛下请罪。”
“可是我这么做的话——”
女官却催促着六太,将布披于六太头上。
“以前奴婢曾听闻台辅是位慈悲为怀的人,现在才知道人们所言不假。台辅竟为了一名婴儿而自愿为人质。如果台辅能一直随侍于陛下身旁,陛下决不会成为一位无情的暴君。在漉水对岸已群集了许多仰慕陛下,而自愿从军的人民。——元州当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着女官轻推着六太的背催促着。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城内人民是如此仰慕着斡由,而今却像是一块块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内部开始瓦解。
“那斡由怎么办?如果我逃了,对斡由而言就等于是失去一张最大的挡箭牌。”
女官瞬间变了脸色。
“元伯已经变了。他曾是那么的为民着想……”
“——咦?”
正当六太想质问女官时,却被女官往房门的方向推。
“出了房间就请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后,就会有一道弯曲的阶梯。走下阶梯后就可以到达通往内宫的地下道。长明殿就位于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处,只要到了最下层,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体还相当难受,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不知何时才能走得了。趁现在只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请快点回到关弓,千万别辜负了牧伯最后的遗愿。”
女官将六太推出房门。
正当六太想说“这么做的话,你不会被处罚吗?”时,眼前的门却被无情的关上。
——为什么……。
在短时间的困惑后,六太开始迈出步伐。但仅只是踏出一步,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向下坠,只好双手扶着岩壁,慢慢地走着。六太曾想要呼唤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薰得令六太感到意识朦胧,所以无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只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唤,主动出现于自己面前。也或许,令使们也正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
六太双手紧攀着岩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边前进。
更夜带着约二十名左右的年轻男子走入室内。
“卿伯,微臣带新选出的小臣们前来拜见。”
说着便带着严肃的表情看着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来十分憔悴。在漉水对岸布阵的王师,其数量已达三万一千多人。而顽朴城内对斡由不满及责难也日益增高,为了防范有人趁机袭击斡由,所以才紧急自军中拣选数名小臣。
“这些人的武技皆为上等,而且都对王上感到灰心,自愿发誓效忠卿伯。”
更夜说着看向身后的小臣们,事实上更夜并不信任这群小臣。
——反正只要自己别离开斡由身边就好。只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会发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点点头,环视着眼前正伏于地上的小臣们时,另一名小臣却急忙的跑进屋内。
“——卿伯!”
“怎么了?”
回应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并未对斡由行礼,只是焦急的大叫着。
“台辅——台辅失踪了!”
斡由惊慌的回了句“什么”,慌乱的站起身。
“房里只剩下负责照顾台辅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辅逃走——”
正当小臣慌忙的回话时,另一名小臣也将女官押进房内。
在斡由低声命令“快去找!”后,更夜旋即转身。
“快去找寻台辅!决不可对他无礼,要好好地将他带回来。”
除了新拣选的小臣外,连方才一起报信的小臣们都一起跑出房间。
女官被押到房间的正中央,斡由则直视着那名女官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官则用着怨恨的眼神回视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问的问题!——卿伯为何要切断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叹口气。
“原来如此……”
说着斡由的手轻扶着额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用力一摇头后,斡由瞪着眼前的女官。
“为了胜利已别无他法可行!还是你希望元州输掉!”
女官毫不胆怯地回瞪着斡由的视线。
“漉水沿岸也插着卿伯的旗帜,为何您还要做出这令自身旗帜蒙羞之事!”
“够了!我不想再听——”
“卿伯不正是为了人民而起义吗?如果现在您让新易没入漉水之中,这在道理上说得过去吗?”
“——我不是说元州巳无后路可退了吗?”
“那就请您投降吧!卿伯委实太看轻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叹口气后,转头看着更夜。
“更夜——把她带下去吧!”
“……俐角——俐角……。”
双手攀附于岩壁,六太屈着双脚支撑自己的身子,嘴里不停地叫唤著令使。
“……俐角、沃飞……”
但不论六太再怎么呼唤,都无法得到回应。只能感到一股微弱的声音。令使所回应的声音中也透着强烈的痛苦感。麒麟与令使是靠着十分强烈的心灵感应所连系,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会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级之分。以妖魔等级论之,身为女怪的沃飞与妖魔俐角可称之为其中的佼佼者。若这二名令使的回应都如此痛苦,更别提其他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唤。
始果可以的话,六太真想在这里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没有时间。如果六太这时能逃出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被杀害。即使除了骊媚及婴儿之外,其他俘虏的额上也都绑上了赤索条,但六太额上的红线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师那里,再想办法回玄英宫说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国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权,但九州是这么的广大,根本就无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会对此感到不满与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战争是无论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骊媚及婴儿已经够了,六太不希望有人为此而死。
努力移动自己早已无力的双脚,六太总算是走出通往内宫的地下道。不论是那一国,宫城都有种独特的相似性。内宫最深处的通道是往长明殿而去。长明殿并非是每个宫城皆可建筑,它是只有国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筑的居所。
六太手扶着岩壁上的装饰品慢慢走着,却在回廊里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台辅。
“是俐角吗?……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
六太停下脚步,内宫深处完全感觉不到人气,应该是没有人才是。
“是小臣吗?”
俐角声音里带着好似困惑的感觉回应“不是”。六太凭闷的侧耳倾听,的确有种微妙的声音间断传来。那好似人的叫声,但也像是野兽的咆哮声——。
是在前头,还是在后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脚步,却在转过一个转角后,声音突然清晰的传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全身一颤,接着朝声音的方向走去。六太无法办别这是什么叫声,只知道这是一种声音。接着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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