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部剧可以在播出十年后仍然时不时占领头条？
甚至是那些从剧集衍生出的各大表情包、剪辑视频也总是可以风靡全网？
《甄嬛传》就做到了。
它从播出开始，就作为一众古偶剧中的清流。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是不少人心中影视剧“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 怕《甄嬛传》下架买了碟片的网友
除了嬛嬛的娇俏、眉庄的和美、年妃的骄傲、皇后的雍容这些生动的人物，真正让人想忘又忘不了的，还是剧中数不清的细节呈现。
从服化道的精致、到台词的讲究，后宫中后妃言语中的机锋、丫鬟太监的谨慎小心……
这是一部关于爱情的电视剧，但又不仅仅是关于爱情的。
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甄嬛传》的话，大概就是“现实”吧。皇上对妃子的喜爱，或是出于朝堂政治的考虑，或是纯粹因为新进妃子的娇艳颜色，很难真正有我们现在所称颂的爱情成分。
即使是作为主角的甄嬛，虽然有着和纯元皇后相似的面貌，也要经过数十年的筹谋，才能在皇上心上稍稍留下一些痕迹。
与其在剧中嗑一些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混着玻璃渣的糖，倒不如好好琢磨后宫中各种角色的丰富心理来得快乐。
就像是一直陪伴在甄嬛身边的浣碧，明明是甄嬛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却不得已做着伺候主子的丫鬟工作。这样矛盾的角色特征，几乎是完美戳中了观众的兴趣点。
不说她曾穿一身娇俏的绿衣着粉鞋，意图勾引皇上；还因为心系果郡王，最终使计成功达成了自己的心愿。这显然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逆袭反派啊。
但甄嬛对于浣碧却处处包容，碎玉轩上下似乎也都不认为浣碧仅仅是个普通的宫女。
有人就化身为十级“显微镜”，揪出了甄嬛初进宫时浣碧与流朱的位次——
在槿汐姑姑退下的时候特意带了一眼，可以看到浣碧是站在流朱前面的；而等姑姑走了，浣碧自然地坐在了甄嬛身边，流朱则上前搀着甄嬛坐下，自己安分地低了一位坐着。
这不仅体现出浣碧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更是出于甄嬛的默许和由此所带来的她在其他侍女中突出的地位。
事实上，这个分析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反而是相当有依据的。欧丽娟老师在分析《红楼梦》时，就特别提出了座位在这类贵族府宅中的重要作用。
一大家人在这样的空间中整日生活在一起，就像是后宫中生活的众妃奴婢，他们需要以身体姿势、配合坐的地方来区分出各自的等级，从而维持他们的秩序，这可以称为“座位伦理学”。
我们不妨跟随欧丽娟老师的讲解，一起来好好看看《红楼梦》所描绘出的，在贵族府宅中隐含的“座位伦理学”吧！
01 黛玉的“步步留心”到备受宠爱
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就细细叙述了林黛玉来到荣国府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拜望各房的长辈。
对于黛玉来说，这段情节基本上就是她的一个生命过渡仪式，面对着全然陌生的、规矩森严的外祖家，她只有重新安排各种进退行止，融入这个新的环境中，才能够安身立命。
所以，怎样一房一房地去拜望，怎样和长辈行礼、讲话，都是关系到她之后生活的重要关卡。
在她拜望了贾母之后，再到大房的刑夫人那边，紧接着又到了二房的贾政、王夫人这边：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西面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
王夫人往东让，黛玉却没有顺势坐在了东边的炕位，反而“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就往椅子上坐，直到“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黛玉为何料定东边的炕位是贾政之位？东席空着，而作为女主人的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可见这位置只能是属于比王夫人高一等的男主人贾政了，这便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常规。
黛玉正是知道此等长幼尊卑的礼节，因而选择了和炕相比较为卑微的椅子坐下；只有当她接收到来自长辈王夫人的吩咐后，这才恭敬不如从命，坐上了炕。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敢坐东边属于贾政的位置，只是挨着王夫人坐，这足以体现她的知礼守礼，还有初入荣国府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而王夫人之所以“再四携他上炕”，是因为知晓黛玉来荣国府是出于贾母的宠爱，让她坐在炕上可以显示出自己对她青眼有加。
这是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情景。等到黛玉在贾府生活了多年之后，她在贾家的地位同样可以从座位上看出。
第三十回说到黛玉与宝玉二人怄气，凤姐就将他二人带到了贾母那里，想来可以居中调停。而黛玉竟“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
要知道，黛玉作为一个小辈，面对贾家最高权威等级的贾母，一进去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挨着她坐下，在严格规矩的贾府中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这样贴身的距离也体现出来自最高权威的荣宠，原本能够坐在贾母身边，甚至坐在她怀里的人，只能是她的心肝肉宝玉。而现在，黛玉的举止足够表现出，她的地位是完全比照宝玉的，是在受到极度宠爱之下才有可能的举动。
而作为贾母孙女的迎春、探春、惜春，大概都不敢在贾母面前如此吧？
02 大丫头鸳鸯的座位
贾府里使唤的这些佣人们。尤其是那些丫鬟、小厮，他们互相婚配之后，再生的孩子就叫作“家生子”。虽然这些家生子仍然是奴隶的身份，但都被宽厚的贾家纳入了必须照顾的家人范围。
只要这种大家族经过三四代，他们家的奴仆们也能有好几代的亲戚关系，这房的下人和那房的下人彼此间纠缠不清，这就是贾府的复杂性所在。
所以自第四十回之后，《红楼梦》所牵扯的内容已经不大是宝、黛之间的爱情纠葛了，更多的转移到了这个家族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上。
在《红楼梦》中，对于这样的大丫头还有两个外号，是由那些羡慕嫉妒她们的奴婢背地里取的，一个叫“副小姐”，另一个叫“二层主子”，可见她们虽是比主子辈的地位稍低一些，但基本可以彼此分享权力的人。
像是宝玉的袭人、黛玉的紫鹃、迎春的司棋、探春的待书、惜春的入画，都是大丫头的行列。
而作为贾家最高权威等级的贾母，她身边的丫头鸳鸯，地位更是要高。第七十二回，鸳鸯顺路望候王熙凤，贾琏正巧来了，想要拜托鸳鸯偷运一些贾母的金银家伙出去典当，来应付贾家的来往应酬。
鸳鸯可以算得上是贾母最信任的人，贾琏认定她不仅有这个权力，而且还有足够的胆识和人品，所以作为主子爷，他也不得不客气地对待下人身份的鸳鸯。试看这一段：
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
可见鸳鸯来到这里，王熙凤就请她坐在了象征着主位的炕上，是把她当作贾母的分身来对待的；而她在见到贾琏时更是一动也不动，也不行什么主仆之礼，连贾琏都用“贵脚踏贱地”这样自贬的说辞。可想而知，鸳鸯作为贾母的大丫头，在贾家的地位是何等的高了。
03 座位中的权力交接
从前面黛玉和鸳鸯的例子中大概可以知道，“炕”或者“榻”是座位中较为尊贵的一个等级，贾母就是坐在榻上的。
当然，室内不只有炕，临炕的地方又会有“椅子”，比炕低一个等级，就是黛玉一开始到王夫人那里坐的位置。比椅子再低一个等级的是“小杌”，也就是小板凳，再来才是“脚踏”。
因为炕通常较高，坐在炕上的时候为了不让双脚悬空，会在下边放上脚踏。它是最低一级的坐具了，但还有比脚踏还要再低一个等级的，就是站着，这是最卑下的身体姿势。
第五十五回到五十六回，在探春刚刚承担理家的任务时，她的改革所面临的首要困难就是如何处理错综复杂的尊卑主奴关系，不至于在过程中还要时刻顾虑这个人的脸面、那个人的立场。
她需要树立一个箭靶，从而能以一儆百，让大家服从统一的管理。而荣府里掌权的是王熙凤，自然不会亲自来，是由平儿作为她的分身来配合探春的改革。
所以探春一面故意让平儿去叫人把饭送来，用跑腿婆子的低贱工作来贬低她，进而间接地镇压王熙凤；等到平儿办完事回来，“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接着又说起家里的花销应该革去几项，问起平儿，平儿也都说同意。
让平儿坐脚踏这样的位子，同样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虽然探春并不讨厌平儿，甚至还很欣赏她，但为了能顺利实施改革，她只能从最有权威的、作为凤姐分身的平儿开刀了。
府宅中的座位除了与身份地位有直接的牵连以外，还存在比较特别的情况。像是第四十三回写到贾母带领众人商议凑份子来给凤姐庆生，贾母坐在榻上——
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自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
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告个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作为长辈的邢夫人王夫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而作为晚辈的宝钗等五六个姊妹却坐在高一等的炕上，这是因为旗人风俗以小姑为尊；
至于那些“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可以坐小杌子，凤姐尤氏则只能站着，可见贾府这样的大家族既有森严的礼教，还有人情的调节。
虽然是主子，对于做奴仆的也非常尊敬，若是只用今天每个人都平等的个人主义心态、或是阶级压迫之类的成见去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谬以千里。
编辑：王予立，妍书
《欧丽娟红楼梦公开课（一）》，欧丽娟
图片来源：影视剧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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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的讲究，藏在细节里
来源：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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