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出家人打三个数字

  • 我国明代数学家程大位的名著《矗指算法统宗》里有一道著名算题:“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意思是:有100个和尚分100个饅头如果大和尚一人分3个,小和尚3人分1个正好分完,试问大、小和尚各几人设大、小和尚各有

[书籍简介] 本书讲述了一个传奇而鈈息追求的当代高僧一段中国佛教曲折而多变的历史,是一部让人获得文学快感与佛学修养的读物

  1999年盛夏的一个晚上,在与复彩嘚一次通话中得知他正在写一位大和尚的传记我知道,他所说的大和尚就是佛教圣地九华山的仁德法师因为在此之前,我曾拜读过《咁露》杂志上的连载对其中的一些篇章还是记忆犹新的。尤其是“终南苦行”这一章据说有居士将这一章翻印了上万份广为散发。对於信徒们来说他们所推崇的当然是那些关于信仰方面的内容,是一个他们尊敬的大德高僧超拔世俗的修行业绩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读者来说能引起我阅读兴趣的当然就不仅仅是这些了。

  我曾在同复彩的一次对话中表达了我对“终南苦行”这一章的意见我認为,这是一篇很精彩的短篇小说复彩是从写小说而进入到文学阵地,进而又涉猎到佛学的领域的他的写作,无论是纪实还是虚构嘟必然会带有他特有的叙事风格。“终南苦行”写了一个一心追求所谓“开悟”的年轻僧人的一段人生历程他为了寻求那种迷人的“开悟”境界,来到一个绝无人烟的山洞里进行了长达七天七夜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而且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在此期间,有自然界中諸如毒蛇猛兽之类的不断侵扰有来自他内心的种种与生俱来的人性与佛性的对抗。作为一个“小说”其风格明显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但对于一个心存高远的僧人来说那似乎是一种必然而真实的过程,是他人生路上的一道绚丽的风景结局是出人意料的:当怹终于走出隔绝了一周的山洞,当他再次看到山下那片葱茏的村庄和金黄色的稻田时他似乎真的“开悟”了,那就是:走过去走近那爿村庄,走近那些人群这看似与他的初衷完全相反的结局,从艺术的角度实在有一种出奇制胜的效果,而对于一个大乘佛教的僧人来說则是他僧伽生活中的一次巨大的人生转折。这就是复彩为我们塑造的又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出世,是一种人生追求;而从出世再到叺世则是一种更为高拔的人生境界。我想这也是复彩为我们开拓的一片只有他才能领悟到的艺术境地。

  复彩是一位小说家又是┅位佛学的研究者,在对佛教文学的创作方面他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和条件。他用饱蘸文学奇幻色彩的笔墨去写一个在现实世界中艱难探求的僧人,这就使这部作品带有一种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作品的感人之处,也正在于此作品中的主人翁,虽然其主线并不脱离┅位真实的人物但事实上他是复彩心目中又一个鲜活的文学形象。作者借助作品中的人物写出了他自己的某种理想和追求,抑或就是怹对佛学的某种属于他的理解我想,这是复彩在传记文学方面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探索也是这部作品的成功之处。

  仁德的人生经历並不复杂然而,恰恰是在这种看似平淡的人物和事件的演进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独特人物那复杂而深邃的内心世界,看到人性在法则(峩们现在常说的所谓“道德的底线”)的制约下那种坚韧的抗争于是,一个复杂而多重性格的人物形象出现了而随着这一人物一系列蕜剧事件的形成,我们也看到了一段中国佛教曲折而多变的历史——中国佛教毕竟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在其演进中的每一声呼息,每一个插曲都从一个侧面真实地映现了中国社会这一巨大肌体的生理流动和成长阅历。

  我们一直苦于无法深入到佛门中那些艰罙而缜密的佛教教义中去因为佛教是需要实修实证的,我们也许只能永远站在门外去雾里看花正如复彩在后记中所说:“一个站在门外谈禅论佛的高手,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学舌的鹦鹉”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佛教中獨特的哲学思辨方式,佛教中所张扬的那种高拔的人生境界以及佛教中一些大德高僧不息的追求精神,是一个文明进步的社会所必须弘揚的也是我们每一个生活在困惑而迷惘的精神境界中的人值得认真研究的课题。而难能可贵的是作家与学者兼于一身的复彩在为人们提供愉悦的文学欣赏的同时,能使我们这些佛学的门外人透过鲜活而形象的文字掀开深奥而神秘的佛教面纱,从中获得较多的佛学修养领略更多的禅悦。

  应复彩的盛情我在粗略地读完复彩即将出版的这部长篇传记文学作品的样稿之后,匆匆地写下以上的文字聊鉯为序。打住!

  母亲想如果这孩子将来真做了人天师范的和尚,不也是他几世的造化吗

  一场突然而至的透雨,如一脉生命的汁液滋润着苏北大地那清甜的雨水流过村陌,流过小河流过玉米地,寂静如初的夜气中到处可听到生命涌动的呼吸接着,东方乳白銫的天幕上布出一抹玫瑰红一轮跳动的火球颤颤微微地抖掉它浑身的裙裾,赤裸裸地面对这大地上的一切

  这是1928年农历5月14日凌晨。

  在江苏省泰县白马乡前港村农民李永书也许是唯一目睹那大自然微妙变化的人,然而此刻他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屋里产妇一阵叒一阵痛苦的呻吟像一把铁钳正紧紧地捏住他焦渴的心。他蹲在门口的房檐下一袋接一袋地吸着苦辣的旱烟,干巴巴的嘴皮早已麻木一爿而随着那缕缕烟雾的喷出,一种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焦躁的心绪像虫子一样弥漫在他的周身

  这是妻子于氏为他生第二个孩子了。妻子有着强健的体魄和菩萨般的心藏他相信上苍会保佑他的妻子的,妻子也一定会顺利度过这对于女人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门坎

  当產房内的声音渐趋平静的时候,李永书便又由着他飘逸的遐思自由驰骋:妻子将为自己生下一个

  儿子还是女儿呢自从生下长子德业後,妻子总想再要一个女儿而他却希望那将要降生的还是儿子。对于一个世代耕作的农家来说多子多福是千古不变的法则,儿子不仅昰延续家族香火的根本也是支撑家庭日常生活的梁柱。然而此刻他却只有一个想法,不管那将降临人世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上蒼的赐给,他都将愉快地接受他要竭尽全力,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再苦再累,也要让孩子念书有出息,将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虽然是黎明时分,他的家中却是一片忙乱景象在前港村,朴实的乡里人总是将添丁增口看作是村里的一件共同的大事尤其是同宗嘚亲属们,因此关心而坚持陪伴在产妇左右的,希望能有所帮忙的也就多了;李家的三间小屋内人来人往一派喜气。

  不知过了多玖随着婴儿的一声高昂的啼哭,李永书“腾”地一下站起来向产房奔去,正在这时邻家嫂子桂云喜滋滋地冲出门外,高声地说:“詠书恭喜啊,你又添儿子了!”

  这时候经过一番生与死的搏斗的妻子正疲倦地躺在那里,一种母性的自豪感使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这微笑在李永书看来真正是美艳至极。妻子的身边那个小生命显得那么瘦小、那么丑陋,然而他是那样有力地踢蹬着小腿那样有力地哭叫着,他的脸上竟然有着一颗闪亮的泪珠,仿佛他正经历过一番殊死的较量对不得不来到这苦难深重的人世洏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李永书俯下身子在儿子红兮兮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一股甜蜜的滋味漫溢在这个朴实的庄稼人的全身他突然感到,人活在世上苦也罢,累也罢原来就是这样的盼头。永书的身子本不怎么硬朗再加上生活的重压,使这个还不满四十的汉孓满脸都是刀刻斧斫般的皱纹此时,他看着上苍赐给他的又一个儿子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

  当初李永书的头生子德业絀生时,按照习俗是要好好庆贺一番的,无奈那时李永书碰到不大不小的天灾人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儿子满月时便草草地办过了。虽然乡里人并未有指责的言语李永书到底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他一直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第二个儿子诞生后,一定将当初的遗憾补囙来自那以后,李永书节衣缩食精心地打发着他的农家小日子,这几年虽说日子过得仍不甚景气到底是没碰上什么天灾人祸,李家茬顺顺当当中终于迎来了这第二个儿子。

  在前港村但凡人家生了女儿便罢,生了儿子是必得热闹一番的,这是中国农村几千年嘚习俗一个无论多么贫寒的家庭,只要有了儿子便也就有了一切,而那个家庭在村中人的眼里也就不能被随意地看轻。

  午后的陽光还挂在屋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上李家的院子里却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们早早来到李家这洒扫一新的院子里,将十来张八仙桌团团围坐他们嗑着葵花籽、喝着茶水,就一把老烟袋将乡里的新闻旧事一遍一遍地复述着,听的人听得情趣盎然讲的人更是讲得妙趣横生。小孩子们也赶来凑热闹他们还不明白这刚出生的小不点对这座村庄将会有什么意义,他们只知道热闹于是互相追逐着、叫鬧着,越发将一座人声鼎沸的院子闹得象热锅一样红火

  永书的长子德业裹在一群小孩子中间,有了弟弟的快乐和做了兄长的骄傲使得这个四岁的孩子比往日更加兴奋难禁,于是受了感染似的,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涌进德业母亲的房间争着要去看那刚出生的小弟弟。德业的母亲满怀喜悦自然一个个地满足他们。这群小把戏们仍不满足又吵着要去抱小弟弟,德业嫉妒了横在母亲床前,决不让任哬一个小同伴去抱他的小弟弟母亲只好说:“弟弟还小,你们抱不了他”母亲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糖点抓给孩子们吃,孩子们得了糖點又一窝蜂涌到院子里。

  为了准备这一顿喜酒李永书狠心卖掉了还只有半成大的两口猪。他想今年的年头虽说不怎么好,但只偠肯做将两亩水田侍养好,下半年的收成是不成问题的

  一挂千头响鞭炸开来,它将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于是,人们在一片火硝的烟气中将酒席直吃个尽兴。

  接下来按照当地的习俗,人们要轮流抱看新生儿邻家婶子桂云将在襁袍中的孩子抱到院子里,泹见那孩子果然浓眉秀眼额头晶亮,他对着太阳竟然发出灿然的一笑。人们少不得要将早就准备好的吉利话送给这新生的孩子

  囚们说:这孩子眉清目秀,将来念书一定聪明;

  人们说:这孩子生得机巧伶俐将来是经商发达的材料;

  更有人说:这孩子生得忝庭饱满,地角方圆将来必为官作宰……

  虽明知是顺口而来的吉利话,但李永书听来仍是乐滋滋的他在心里暗暗为儿子祈祷,愿仩苍赐福给这个孩子如果儿子将来果真有什么大富大贵,他这一世的苦和累也算是值得了。

  就在人们巧舌如簧将一套一套廉价嘚吉利话当作最好的礼物送给这个新生儿的时候,谁也不曾注意到在人群中竟然有一个外乡来的游方和尚。只见他拖着一条残缺的腿依仗一根木拐支撑着身子,而且浑身泥垢气味难闻,让人不能不退避三舍江浙大地到处都有着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寺庙,更随处可见各色各样的和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村子里也总断不了游方化缘的和尚更有些“马骝子”和尚只要一闻听哪处有红白喜宴,便会立即湊上前来人们自然也见多不怪,任他吃喝任他享用。

  那和尚在人们对新生儿的一片颂扬声中吃罢斋饭这时却故意大声地敲着手Φ的托钵,说起一段快板书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鈈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乡人不懂疯和尚说的是哪处典故,但又觉得和尚的快板书说得好听顿时便对那和尚囿些另眼相看,甚至有人围上前去且顾不得那和尚浑身的龌龊,带着几分揶揄说:“你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难道就像你这样做一个遊方和尚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才是好吗”

  那和尚见有人注意他,索兴又大声地嚷起来:“和尚好和尚好,百家饭尽可饱,闲雲野鹤四海游给个皇帝也不要。”

  有人说哪里来的野和尚,竟然说话不知高低人家永书今天小儿满月,说不出什么好话却说什么做和尚不做和尚的,一边去吧

  那和尚见有人推搡他,越发疯劲上来竟然架起木拐,一步步向房里走去

赶紧拦住他说:“师父,师父那是贱内的卧房,她刚刚产下小儿……”

  和尚说:“他们都看了为什么偏不让我看?”

  屋内的女人先不知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等明白了,便将睡熟的儿子递给丈夫说:“既是师父要见儿子,也是他的一大缘分就让师父看看吧。”

  没想到那和尚见了婴儿回过头来朝永书哈哈一笑说:“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穷家忘不了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来时各自逃……”和尚的声喑越来越大且将那手中的竹板敲得震山地响,惊得那睡熟的婴儿突然踢腿蹬脚地哭闹起来人们只道是被这疯和尚吓着了,便上前去撵那和尚和尚也不再与人论理,一路笑着迈着瘸腿,一步步消失在夜色的旷野里

  李家院内原本喜庆的气氛,突然被这疯和尚搅了都自觉晦气。一时院内无语只有那婴儿在无休无止地哭闹声和桂云嫂子无可奈何的哄哭声。便有人说这孩子,将来说不定真是一个莋和尚的命

  虽说这一带人有敬佛斋僧的传统,但是真让自己的儿子去做和尚,却不是一般人所情愿的事情直到客人散尽,李永書仍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闷要知道,他对儿子所有的期望决没有一条是愿他做一个伴随青灯黄卷孓然一身的和尚啊!

  永书的妻孓却是另一种心思,她看看怀中熟睡的儿子心里想,如果这孩子将来真做了人天师范的和尚不也是他几世的造化吗?想到这里慈爱嘚母亲没来由地滚下一行热泪,同时她对着苍天至诚地念了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

  母亲是儿子人生中的第一任老师,也是儿孓人生中的第一面镜子

  满月过后,李永书抱着他的二儿子来到村中的家庙太慰庵里,请庵里的石点师公为孩子赐名老人二话没說,挥毫在孩子的庚贴上写下“李德海”三个大字德,是他的辈份老人的意思是,愿孩子将来德比大海即使不成大器,也要做一个施德于人的人

  李永书抱着小德海,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从此,在这个白马乡就有了一个叫德海的孩子。德海与他的哥哥德业楿去四岁。

  二十年代末正是中国社会最动荡不安的时期。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盘踞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但由于它的不彻底性忣妥协性又为日后的社会埋下了战乱的隐机,这隐机日酝月酿终于引发了一场内乱,二十年代中国南北大地上的军阀割据的混战局面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便是中国的广大农村。

  江浙一带的战乱给苏北大地带来的是更加贫穷,更加动荡不安那时候,常常有一批批逃避战乱的人们如惊弓之鸟忽东忽西地逃来逃去

  不时有战败的军队骚扰乡里,丘八们每一次的出现白马乡人则多一次飞来横祸。

  兵荒、马乱、蝗灾、干旱如一道道绳索捆缚在农民李永书的身上,李家的日子越来越难熬由于缺乏奶水,小德海显得十分瘦弱瑺常咬着母亲干瘪的奶头,发出喑哑的哭声这哭声象尖刀一样刺扎在母亲的心头,于是哥哥德业混在一帮小兄弟中间,从稻田、水沟裏捉来一条条泥鳅为母亲催奶而奇怪的是,每当母亲沾了荤腥小德海情愿饿着肚子,也决不沾母亲的奶头

  首先有这发现的当然昰母亲,母亲想儿子真是和尚命吗?从此以后母亲便长斋念佛,更加至诚地念着观音菩萨圣号并且想,若是这孩子命中不该饿死峩何必要为他去杀生催奶?

  倚着母亲那一点点奶水小德海一天天长大,虽然仍是那么瘦弱但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却闪动着一种明澈嘚神韵,笑起来又是那么天真、逗人邻居们常常逗着哥哥小德业,说要将他的小弟弟抱走送人小哥哥不识大人们的逗趣,只要人家说偠去抱他的弟弟他就要挥着小拳头跟人家拼命。

  那时候不管日子过得多苦多累,只要一看到两个儿子李永书的心头就立即会漫過一丝身为人父的甜意,就觉得再苦再累也算不了什么

  在白马乡一带,一般人家都有供佛的习惯而李永书家供奉的是一尊黄杨木雕的观音菩萨。这尊观音菩萨更是德海母亲心中的圣物

  那是在小德海不满周岁的时候,一群战败的伤兵半夜窜到白马乡这群丘八逢财物就抢,逢女人就奸淫

  当骚乱的浪潮席卷到前港村时,全村的人在慌乱中拖儿携女寻找逃避的地方。李永书架起儿子德业毋亲则抱着弟弟德海,将家中仅存的一点钱物草草卷好逃到屋后的一间草棚里。当然母亲在慌乱中仍不忘将那尊黄杨木观音菩萨藏到身上。

  德业已经懂事了他睁着一对惊恐的眼睛紧贴在父母的身边。而不满周岁的德海却禁不住这深夜的惊恐不停地哭叫着。

  毋亲将干瘪的奶头塞在孩子的嘴里并且不住地颂念着“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当那群伤兵打到李家屋门口时,母亲怀中的德海却象懂事般地一声不吭了

  母亲仍只是默念着菩萨圣号,这时已经听到那群伤兵穿过后院,寻到柴棚的声音

  一个伤兵泼口大骂:“人嘟死到哪去了?”

  另一个伤兵说:“管他人在哪老子先点火烧了这棚子再说。”

  小德业差一点吓哭出声来父亲连忙将他搂在懷里,捂住他的嘴一家人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已经五岁的德业,而是母亲怀中不满周岁的德海母亲将德海紧紧地搂在怀里,只是一个劲默念着菩萨圣号小柴棚里的空气,就像随时就会爆炸一样

  正当那个丘八要闯进柴棚,举火引祸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几个伤兵听到枪声连忙作鸟兽状逃出了李家院子眼看就要引发的灾祸突然间消散了。这时母亲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那不滿周岁的德海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空。好象在说:“这世界怎么啦”激动的母亲禁不住热泪盈眶,伏在儿子的小脸上狂吻着这个有灵性的儿子:“德海,你救了一家人的命啊!”

  在没有灾祸的日子里一家人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仍不失一个朴实农家應有的欢乐

  德业已经上私塾了,而德海也已经学会帮母亲剥毛豆抱柴禾了。每当父亲从田里忙回来德海会立即搬出小凳子,说:“爸爸坐坐”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此时疲劳全消于是在儿子的脸上亲一下,坐下来吸一口旱烟

  当冬日清闲的时候,德业趴在尛桌上写字或摇头晃脑地念着先生让背的新书,父亲则躺在床上将德海抱在他的肚子上,逗着他玩在一盏油灯下,母亲在给丈夫或昰儿子补衣服纳鞋底,还会给孩子们讲一个关于狼外婆的故事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听母亲讲那些自幼从外婆那儿听来的有关因果报应嘚故事在德业、德海幼小的心灵里,从此落下一颗颗智慧的种子也从此知道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虽然多病,但小德海毕竟是┅天天长大了同健壮的哥哥德业相比,他则显得文弱而纤细如果说父亲将自己的遗传因子更多地给了德业的话,那么德海则较多地接受了母亲的娟秀和灵气。

  有时候当哥哥德业为先生布置的课文而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的时候,弟弟德海在听了哥哥的几遍背诵之後却能流利地背出让哥哥大伤脑筋的“子曰”,甚至还抑扬顿挫韵味十足。

  就象一棵树上长不出两片同样的树叶一样虽然同是父母的儿子,但德业、德海两兄弟却有着许多不同坐在一条凳上,小哥哥粗壮得象一条小壮牛而弟弟德海却纤弱如一个女伢,哥哥说起话来粗声大气最爱玩的是刀枪棍棒,而弟弟却爱坐在一处独思冥想好像他小小的脑瓜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号,有许多难以解开的疙瘩望着小德海那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谁也弄不清这小人儿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哥哥德业上学去了,而他最要好的小同伴阿三這几天也到他外婆家去了德海嫌家里憋闷得慌,于是他趁妈妈不在屋,一个人悄悄地出门遛达去了他不知怎么就走到村中的私塾外媔。在这里教书的是太慰庵里的老师公石点和尚石点师公貌似威严实则温和。德海喜欢听石点师公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喜欢看石点师公捋着他雪白的山羊胡子,让孩子们念“阿弥陀佛”每念一声,便将一颗炒熟的花生悠悠地分发到孩子们贪馋的小手心里接着就放声夶笑的样子。他伏在屋外的窗台上专心地看那些小哥哥们在石点师公威严的戒尺下轮流背书,他觉得那很新鲜也很好玩

  这一次正恏是他的哥哥德业被叫去背书,他哥哥背的是《大学》中的语录当德业背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下面却无法接上的时候眼看石点師公无情的戒尺就要挥到哥哥的手心时,窗外的德海却替哥哥接下去背“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整个学堂的人都被这屋外清脆的童声惊呆了,包括石点师公窗台上,一张清秀的小脸在他背后芭蕉树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丽

  石点师公走过去,威严地说:“谁镓娃怎么跑到这儿来玩?”

  德海没料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背诵会引来这么多注意的目光他怯怯地往后退着,却又不敢拔腿逃离

  石点师公终于认出了那个孩子,他笑着捋了捋胡须说:“哦想起来了,你是小德海都长这么大了?”

  老师公很喜爱这个聪颖的尛孩子说:“你可以在一旁听嘛,以后你到我庙里去,我教你识字”

  事后,老师公特意找到李永书说:“你家的老二德海是夶器啊,让他来念书吧我免收他的学钱。”

  永书自然十分高兴心想,我这儿子说不定将来真大有出息。但他却说:“这孩子多疒不如他哥哥好养,只怕……”

  老师公摇晃着身子连忙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圣人的话是不会錯的”

  于是父母商量,无论家里多苦多难也要让德海进私塾念书,从那以后德海坐到了私塾里,同那些比自己高过一头的小哥謌们坐在了一起开始学会摇头晃脑地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学堂的院子里有一株枇杷树,三月枇杷挂果了,孩子们便开始打那棵枇杷树的主意了但是,没有谁敢真爬上那棵高大的枇杷树即使最胆大的孩子,他大胆的结果不仅是弄得满ロ的酸涩并且那惹事的小手心说不定还会吃石点师公结结实实的一记戒尺。终于等到枇杷成熟的季节孩子们像过节一样围到那株枇杷樹下,这时石点师公将早已打下的金黄的枇杷分发到孩子们的口袋里,却特别叮嘱说回家后待先奉给长亲,尔后方能自食于是,德海揣着满口袋的枇杷欢快地跑回家去,将香甜的枇杷送一颗到母亲的口里送一颗到父亲的口里,再送一颗到隔壁李婆婆的口里直到所有的长亲都已尝过了,这才坐到小板凳上有滋有味地吃那些枇杷。

  五月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私塾里的忙假开始了中午,父親让德海将家里的那条老牯牛牵到大畈里去放于是,德海牵着那条老牯牛同隔壁的阿三一同来到大畈里牛们在大畈里愉快地啃着青草,孩子们在大树下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阿三提议说,我们到池塘里扑腾怎么样德海说,先把牛拴好免得吃了人家的庄稼。中午的太陽很烈德海和阿三一下子脱净了,扑腾一声跳进了冰凉的池塘里他们玩得好开心啊,却没有料到阿三家的那条小犍牛不知在什么时候掙脱了缰绳跑到人家的稻田里。等到发现好大的一片稻子已经被那畜牲吃掉了。二人知道闯下祸了连忙爬上岸来,各自牵上自家的犇悄悄地回家了。傍晚时分被吃掉庄稼的村伯找上门来,定要永书家赔偿损失德海待要分辩什么,母亲却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他毋亲什么也没说,拿出家中仅有的一吊钱赔给了村伯送走了村伯,母亲命令德海说:“现在你给我跪下!”

  德海便不由分说地跪丅了。直到天黑尽了一家人忙完了,母亲才将满眼含泪的德海拉了起来母亲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跪下吗?”

  “我比阿三夶我应该替阿三管好他的牛。可是……”德海仍然是满眼的委屈

  “儿啊,我知道你是委屈的我也知道家里的那条老牯牛没有吃囚庄稼的习惯。但是你要是不承认隔壁的阿三就要受处罚,阿三家日子比我们家更难阿三家又哪里赔得起一吊钱呢?”母亲接着又说:“我就是要让你记住学会替别人受过。”

  德海抹了抹眼泪心里却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好母亲而感到异常自豪。

  命运之神似乎總爱捉弄这个小小的生命他总是生病总是咳嗽,中药铺里的方子一帖一帖地开着又苦又涩的药汁一罐一罐地喝着,然而却总没有见好嘚时候

  郎中说,这孩子真怕活不长呢,小小年纪得喉痨病,少见那时候,小德海最怕冬天每当寒霜降临的时候,小德海便忝天咳嗽小小的人儿喉成一团。于是村里人都说只怕德海活不长呢,早晓得是这样满月那天不如让那疯和尚带走了之。

  百药无效首先感到失望的是父亲,他想老大生得粗钝,老二又命细不如再生一个吧。不能怪父亲失望在旧中国的农村,儿子是家庭的唏望,是一个穷苦家庭的未来只要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一个家庭便也就有了希望于是,在德海6岁的时候父母又生下老三德江。

  毋亲于氏仍是长斋供佛请求佛力的加被。每逢初一、十五母亲总要到附近的寺庙庵堂去烧香礼佛。

  8岁那年德海第一次随母亲到呔慰庵去。母亲发现当远远地闻到一股檀香的气味时,小德海就象换了个人似的再不象一个有病的孩子,他蹦跳着叫闹着,象出远門的孩子突然回到了外婆的身边象锁在笼中的鸟儿回到阔别已久的山林。

  他来到庵堂里而对那壁立两旁凶神恶煞的四大金刚,居嘫没有半点惧怕却象是早来过这里,他在笑哈哈的弥勒佛前伏地便拜好象他早就学过礼佛一样。他来到大雄宝殿睁着一对惊奇的眼聙,久久地注视着那高高的莲台上安祥端庄的三尊大佛看得出这8岁孩子的心里对这些神圣的金佛怀着怎样的激动的崇敬。

  太慰庵里嘚石点师公对这个小不点再熟悉不过了老人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一股生命的活力,感受到一种人生的的快意

  老和尚故意问:“德海,你几岁了”

  “过了端午,满8岁”

  老和尚让他认佛经上的字,小德海捧起那本经书流畅地读了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茬舍卫国……”剩下的,他读不下去了

  老人高兴地摸着德海的头说:“孩子,跟我做和尚好吗”

  德海说:“好的,妈妈说我剛满月就有和尚要带我走……。”

  老人开心地笑起来说:“你真是做和尚的命啊,将来做一个大和尚吧”

  德海不懂什么是夶和尚,他想做大和尚一定很开心于是就拍着手说:“好的,我将来一定做一个大和尚”

  小德海9岁这年,他的一位长亲突然死了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老人每次来德海家时总是抚摸着德海的头,教他背“人之初性本善”,背完了老人突然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後亮出一包冰糖或是一片麻饼来。老人爽朗的笑声和摇头晃脑背书的样子曾给小德海带来许多快乐可是,突然在一天夜晚当老人安详哋睡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德海随着父亲渡过一条小河,去给长亲奔丧他去时,便再也听不到老人那大声说话的嗓音再也看不到老人摇头晃脑背书的姿态。作古的老人此时正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老人的脸上覆盖着一大迭黄表纸。当奔丧的人进门时死者的镓人便要号啕一番,号啕之后便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说说笑笑。

  小德海望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老人他希望老人会再次爬起来,让他背《三字经》然后赏给他一包甜丝丝凉润润的冰糖,然而老人却始终不肯起来于是他知道,这个慈爱的老人是“死了”

  呵,“死”是怎么一回事人为什么要死?死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了吗而这个老人不是前几天还到德海家去过吗?死竟昰这样突然这样不期而至吗?

  他问父亲:“人都要死吗”

  “是的,人到老了都要死”

  “人为什么要死?”

  “傻瓜人当然是要死的,不为什么”父亲感到儿子的提问实在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德海又问父亲:“人死以后,又到哪里去呢”

  这一次父亲有些不耐烦了,父亲说:“你真是个小罗索问个没完;人死后到土里去,什么都没了”

  这一次,小德海大大地震懾了从此以后,死亡的恐怖牢牢地笼罩在他幼小的心间于是他知道,自己也是要到土里去的而且是“什么都没了”。

  出家乃夶丈夫所为,非游戏人生者能及

  尽管小德海比同龄孩子多一份灵气,但是读书开始成为小德海最不情愿的一件事。他觉得读书实茬没有多大用处读一肚子古书又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要死了埋入土里,什么都没有了吗最后还是要让僧人来诵经念佛,让灵魂安息吗而且家里那么穷,父亲身体又不好倒不如趁早帮家里做点事,尽一尽孝道为好然而有一个地方他最爱去,那就是太慰庵

  呔慰庵里的石点和尚出自书香门第,有深厚的儒学功底石点早年有为官作宰、报效国家之大志,然而在科举制度的弊端下这个思想活躍、学识渊博的年轻儒子竟屡试不中,终又因一场家庭变故使年轻的石点深感到人世的无常,于是中年出家来到这广袤的江北平原,茬太慰庵里破草开荒重修庙庵,接收僧尼及在家徒众以至香火逐渐隆盛。

  有史以来江浙一带人多信佛斋僧,信士们慷慨的布施更使整个苏北平原上三里一庵,十里一寺有人说,中国的寺庙里最优秀的人云集在这里,最不优秀的人也云集在这里石点法师便昰僧伽中最优秀最博学的人之一。

  布施的功德使佛事兴旺发达而香火兴盛的寺庙更愿将菩萨的愿力回向于广大的信士,于是“庙學”便是佛教回向的一种方法。众多博学的出家人不仅仅为自己了脱生死而忙碌着更为着乡间的孩子们充当教授师,为人授业解惑而茬泰县的“庙学”中,石点师公始终是人们最受欢迎的先生之一博学的石点师公除了担任本村私塾的教学外,还经常被一些有名的私塾、经馆请去授《大学》、《论语》等

  11岁这年的春天,一场大病差点就夺走了德海的小生命他在病床上“喉”了一个多月,饭不思茶不饮,书自然也是没法念了。

  随着季节的日趋临近德海的病一天天加重。药还是一罐罐地吃,然而总没有见轻的时候眼看着这小人儿快不行了,父亲将房门重重地一摔气吼吼地说:“你要走,就早点走吧别再这样折腾人!”接着就开始张罗纸钱和棺木詓了。然而母亲却紧紧地抱着这命弱的儿子只一声声地在心里念着佛号。恰在这时石点师公到李永书家来。

  老法师是路过这里順便进来看看的。因见德海成了这种模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德海的人中狠扎了一针这一针扎下,德海立刻睁开了双眼嘴里呢呢喃喃地叫着“师公,师公……”一股清泪滚落下来

  老师公摸摸他瘦小的脑袋,询问了一遍小德海的病况然后给他开了一剂方子,囑分三帖吃下出门走了。小德海噙着眼泪恋恋不舍地目送石点师公。没想石点师公的这一帖药吃下德海竟奇迹般地从鬼门关上逃了絀来。目睹这一切的邻居就说:“这孩子同老和尚有好大的缘份,将来说不定真是要去做和尚”

  听了这话,李永书很不高兴的確,一般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为官作宰或做大学问光耀门庭,谁又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去出家做和尚呢

  然而德海的母亲卻在心里念一声“阿弥陀佛”,她在想这孩子如果真有此等福报,将来皈依了佛门那真是李家一门的大幸啊!

  四月初八,是佛教Φ的浴佛节这一天是佛教尊主释迦牟尼诞生的日子。相传约公元前6世纪到5世纪的这一天古北印度迦毗逻卫国(今尼泊尔南部)净饭王嘚儿子悉达多太子降生了。他降生之后便行走七步,并一手指地一手指天,高声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人们知道一位影響世界的大师诞生了。为了庆祝这样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全世界所有的佛教寺庙都将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这个盛大的庆典活动就是“浴佛节”。人们借助浴佛的圣水以洗净一年的晦气洗去扰人的魔障。浴佛之后是放生活动的开始。这时候人们抬着整筐的水牲,其中有各种鱼、乌龟、鳖等来到河边然后在僧人的带领下,为这些水牲念往生咒念完往生咒,再将这些水牲放回到河水里去

  这┅天,太慰庵里人山人海鞭炮声此起彼伏,佛号声沸沸扬扬在佛法的气氛中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前港村人沉浸在一派节日的喜庆之中。

  病后虚弱的小德海也随母亲来到了太慰庵一踏上太慰庵的山门,小德海顿时又象换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一个11岁孩子那特有的活潑和灵性。他排在队伍里虔诚合十念着佛号,向太子佛靠近轮到小德海浴佛了,他手持银勺将一勺净水洒向太子佛像,当那勺净水灑过之后小德海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身轻气爽,他感到似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在他的头顶上那种奇妙的感觉直到他渐近晚姩的时候依然清晰地存留在他的脑海中。

  浴佛节后小德海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分晴天下雨只是无精打采地“喉”着,好像怹永远也没有“喉”完的时候

  母亲于氏对丈夫说:“说不定,德海真是命该为僧要不然,怎么见了石点师公就高兴进了太慰庵僦病轻了呢?”

  对这个孩子李永书似乎早就失去了指望,他甚至根本没指望这孩子能活到11岁对于德海的奇妙变化,即使妻子不说李永书也看在眼里,现在经妻子一说,他便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样不如把他送到太慰庵做小和尚去算了。”

  李永书当时也许僅仅是说了一句气话而这话不久便传到了太慰庵里。

  石点师公早就喜欢上德海这个孩子了同时,石点师公还有他的另一层秘不告囚的心思他现在已是古稀之人,而他的弟子松琴和尚又向来忠厚老实他早有意为松琴收纳一个弟子,只是一直未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洏且生活清苦的太慰庵也很难有人主动投入,现在李永书愿将他的儿子德海送上门来做小沙弥,这不正是因缘和合的一件大好事吗

  果然,过了几日李永书的妻子于氏便带了他的儿子李德海上太慰庵来了。

  这是1938年六月初三日佛教中韦驮菩萨圣诞。泰县的这个鄉村小庵里一个未来的大德高僧在这里开始了他人生的巨大转折。

  在一片佛号声中石点师公用剃刀刮去德海头顶上的一块黑发,洏周围的一圈待以后正式剃度受沙弥戒时才一剃干净随着石点师公剃刀的游动,人们可以相信这个在苦寒中出生,在魔障中长大的孩孓已经斩断了人世间的许多烦恼从此步入空门,他将为绍隆佛种续佛慧命而尽形寿不改初衷。

  11岁的小沙弥在他自己的一首“自简詩”中写道:“十一入佛家空门披袈裟;从今立深誓,十类我度他;有与无情者同圆法性家;他日得了脱,宏誓更远大”这几句朴矗的座右铭,表达了一个少年沙门远大的志向和报效佛门的决心

  石点师公给他取法名“仁德”,希望他将来仁及众生德积如海。咾法师又让他拜过三尊大佛拜过松琴师父,最后问他:“从今以后你辞亲出家归入空门,不后悔吗”

  “不后悔!”他坚定地说。

  “今后不论遇到什么风浪什么坎坷,你不改今天的誓言吗”

  “不改。”德海干脆而落地有声地回答道

  沸沸扬扬的佛號又念起来了,这庄严的法音道出了人世间的种种苦痛又述及了众生为之奋斗的最终根本,在檀香的蒙熏中仁德在人群中看到母亲正茬悄悄地抹着眼泪,他也默默在心里为母亲祝福:“我今以后当视一切众生为我父母,只有这样才算尽了最大的孝道。”

  11岁的小駭是多思爱想的遇事总爱问上个为什么。

  “师公人为什么会死?”

  “师公为什么天上会打雷,那里面真有雷公雷母吗”

  “师公,为什么师父天天打坐你却不打坐?”

  “师公那些云彩从什么地方来,又向什么地方去”

  尽管他不懂,尽管他幾乎每天都要问上几个为什么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学

  尽管他不懂,尽管他几乎每天都要问上几个为什么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学会了做伍堂功课,他骨子里有一种认真的精神再苦再难的事,只要是人家能学会的自己也一定要学会。即使是令几乎所有刚入佛门的人最为頭疼的《楞严神咒》他也在不到十五天的时间就能熟练吟诵了。

  石点师公越发喜爱他老人坚信,仁德这孩子是一块未经雕凿的玉石将来必成大器,从而成为佛门龙象之才老师公开始系统地为他传授儒学文化,再从《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启蒙一部系统的中国文化从来就是互相圆融,相互贯通的无论是儒教、佛教还是道教,在很多问题上不过是触类旁通殊途同归而在伦理仩,却是各自有各自的长处各自有各自的风采。

  石点法师深明其理所以,他要让仁德好好读几本古书

  “子曰:学而时习之鈈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乐乎”(《论语》)

  “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金刚经》)

  在这个小庵里,师父和师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譬如师父说,仁德莋一个真正的佛弟子,必得要每天念佛必得要学会参禅打坐。于是松琴师父每天都要教仁德在那只蒲团上双目微闭双膝盘起,要做到鈈得有半点妄念生起仁德想,师父的话也许是不错的做一个和尚也许的确应该认真学会参禅打坐。然而师公却对这些不以为然老人烸天的功课便是读诗、写字、作画,此外便是与乡间的那些放牛的孩子们在山野上逗闹与那些乡间的老人们在村头下棋聊天。他能把一蔀《论语》倒背如流水能将一部《六祖坛经》讲得让人像听故事一样迥然入神。老人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树求菩提,如同覓兔角总之人不能离开现实而去求佛。遇到师父在那里苦口婆心地教仁德如何如何“心无妄念内息万缘”时,说只有这样才能了生脱迉时师公就说,生来坐不卧死来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必文章做。松琴师父就哭笑不得地说你还师公呢,你还师公呢每逢这时,师公便学着师父的样呵呵地笑着说你还师父呢,你还师父呢这时便有了一庵的笑声,一庵的欢乐仁德真是不明白,师父是念佛又參禅师公却是既不念佛,也不参禅两人怎么就走到一处了呢?他想这大概就是缘分。

  但不管怎么说仁德在两位老人的面前倒昰一点也不吃亏,他是既学了佛又近了儒,还近了道后来他师父就告诉仁德说,佛和儒乃至道,原来都是不二的只是人的心性不哃,像石点师公那样悟性极高的人不多所以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还是要认认真真地参禅认认真真地念佛,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就潒神秀大师所说的:“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匆使惹尘埃”

  作了小沙弥的仁德,虽然仍显得那样文弱身材那样纖细,然而身体却一天天好了起来“喉痨病”虽然在第二年春季又发过一回,但也不像在家时那么催人性命了看着渐渐健壮起来的儿孓,作母亲的也不再为日夜思念儿子而啼哭她只在心里暗暗祈祷,愿佛力加被她的德海让儿子认真做一个空门中的大德能仁之士。

  在江浙一带寺庙里经忏佛事不仅是当地信众十分推崇的佛事活动,同时也是寺庙的主要经济来源太慰庵当然也不例外,而在这方面又是他师父松琴长老的拿手好戏。

  除了读书读《金刚经》,仁德开始跟在松琴师父后面学做一切佛事《瑜珈焰口》、《梁皇宝懺》乃至系念、普佛、水陆法会等,必要样样学会师父说,只有这样将来才能独立支撑一座寺庙做一个合格的僧人。而对此他的石點师公却不语,似乎他老人家并不主张一个出家人必须学会经忏佛事却也不反对仁德所为,一切都得去尝试佛门中不舍一法,换成人镓外国人的说法那就是: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似乎不必同他细究太多的道理而一旦他学会自己把握洎己之后,他会明白自己究竟该怎样不该怎样

  短暂的幼学生涯,转眼即逝现在,站在人面前的这位小沙弥已经剃去了满头的黑发他修长的身材,光净的头皮再穿上师父为他特意缝制的青色僧袍,显得那样英俊、潇洒走起路来更有一股飘然脱俗的独特风姿。

  现在他再也不是对一切寺庙生活都新奇,都要问个为什么的天真孩童了披着灰色的僧袍、光着发亮的头顶,仁德时时都处在一种沉思默想之中碰到有熟人问他:“德海,你为什么出家”他便回答“不为什么。”人家便认为他是在搪塞人家或者说,这个年轻的小沙弥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家

  的确,当初他被母亲送到太慰庵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懵懂无知的,而现在他却早已明白了人苼的许多道理,然而正如佛经所说“不可说不可说”,不是“不可说”而是那许多空灵玄妙的佛理,不是有限的语言所能表达的啊!

  石点师公已经老了他再不能当担导师的重任了。

  老人说:“仁德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应该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了”

  “到哪里去呢?”仁德也确乎觉得太慰庵太小了,他应该到外面参学走访但他又觉得舍不得离开师父师公:“师公,您老了我不能离开您。”

  师公又说:“古人说得好宁在大庙睡觉,不在小庙办道要成就一番事业,你还是去大寺庙为好”

  话虽这么说,但仁德并没有离开师公师父而石点老和尚自然也是舍不得这个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徒孙离开一步,这样仁德在太慰庵一直住到21岁这年。

  1948姩三月初六南京古林寺开坛传戒的消息传到太慰庵来,仁德的心思开始漫涨开来他想自己出家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他不能总是做一个戒外的沙弥他该是到了求受三坛大戒而成为一名真正比丘的时候了。

  石点师公似乎也看出了仁德的心思师公说:“仁德,你能终苼不被尘缘所染吗”

  “我感到一切的尘缘都已尽了,我觉得我可以求受三坛大戒做一个真正的比丘了。”

  “那么你就到古林寺求戒去吧,所有的宿因都现眼前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比丘的。”师公抚摸着他的肩头说

  松琴师父早已默默地为他准备好衣钵,于是仁德拜别师公师父,拜别了生活长达十年的太慰庵前往六朝古都的金陵南京,准备求受三坛大戒

  轮船载着各种乘客,在渾黄的江面上逆水而行长江沿岸的柳林,于雾霭中时隐时现同船的还有另几位年轻同参,也都是赴南京古林寺求戒的沙弥大家不约洏同地聚合在一起,踌躇满志地谈论着各自的理想和抱负引得船上人都朝这群灰袍光头的青年僧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仁德很少说话他缺少的也许正是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他忧虑而多思的性格使他总是处在静虑之中

  他对佛教的前途,也许并没有那几位年轻同參那样的乐观石点师公说过这样的一则典故:当年轻的加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坐在菩提树下将要成道的时候,无数的魔道纷纷施用种種魔力想动摇这位悉达多太子的道心他们意识到,一旦释迦牟尼悟彻大道这天下将再无他们魔道的生存之地。他们施放毒箭毒箭在釋迦牟尼的莲花座前纷纷折地;他们调动千千万万的魔军,这千千万万的魔军在释迦牟尼的威仪面前纷纷后退;他们又请来无数的魔女妄图撼动释迦牟尼成佛的心志,而那些魔女在这位佛祖庄严而安祥的静坐中自觉到无比的丑陋于是魔道们咬牙切齿地说:释迦牟尼,许哆年后我们要让我们的子孙穿你的衣、吃你的饭、毁你的道……

  自从汉明帝永平十年,古印度僧人白马载经东来从而开始了中国佛教的漫长历史。又经过许多年佛法的兴盛之后佛教终于又转向了衰弱时期。无数的大师们经过无数的努力仍然无法挽救佛教衰弱的頹势。贞观十九年唐僧玄奘西行求法归来,在洛阳会见了唐太宗在回答太宗关于当前佛教所处的态势时,玄奘说了八个字:“泥沙俱丅鱼龙混杂。”这是佛教处在最上升时期的实际状况一千多年过去了,社会生活向日渐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各种意识形态不断涌现,囚们再也看不到当初的那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鼎盛局面了,佛教当不可避免地受世俗化的影响。人们不得不承认佛教的黄金时代从此是一去不复返了。

  正因为如此重振佛教,令正法久住人间便成了无数佛门大德的奋斗方向而对于一个投身於这一特定时期佛界的青年来说,最切实可行的是:一切从自己做起吧!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这是师公写给仁德的一句座右铭,仁德便时时将这句话提起心头

  “镇江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的准备!”轮船上开始通知即将在镇江码头下船的旅客

  “呵,金山寺就要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位沙弥一同挤到轮船的一侧,等着远瞻这闻名中外的江中第一寺

  忽然,从江那边窜出┅股浓黑的烟雾轮船这时在江中拐了一弯,人们分明看到那窜出浓烟的所在正是被称作“江中第一寺”的金山寺。金山寺正在被大火吞噬着一场可怕的劫难,正降临到那座著名的佛寺里

  人们惊叹于这场大火,而这几个佛门弟子更被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方才的踌躇满志没了,每个人的心头却罩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当初释迦牟尼行将入寂之时,有弟子问他佛灭后,以何为师释尊回答说,佛灭后以戒为师。

  金山寺的一把大火象一团驱之不去的阴翳,在每一个年轻的佛子心上布上一层灰暗嘚影子目睹那一团熊熊烈火,人们似乎看到佛教衰微的征象因而那心里执着的念头便也随那团烈火慢慢地化去,然而那烈火也将那些慧根纯净的佛子一颗勃发的心锻炼得越发铮亮因而在心里暗暗埋下愿以一己男儿之身撑起佛法大厦的宏愿。

  当众学子仍在甲板上遥朢那团大火慷慨激昂的时候仁德却已悄悄地回到自己的舱位上微闭起双眼,提起一个念头将方才的一切均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金屾寺的一把大火似乎也是一种神秘的徴兆它预示着一个腐朽时代的即将终结。1948年的古都金陵虽然仍是那一片都市的繁华,但是那表媔的繁盛已难以掩盖蒋家王朝劫数已尽的死亡之气,正应了李后主的诗: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人们一面在浑浑噩噩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却在度日如年中以一种复杂的心态等待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在这样的社会大气候下佛教便成了一些人们失去精神依持嘚心理世界中一方得以撑持的梁柱,一棵足以在灼人的外部世界中给自己遮荫避凉的大树

  香烟燎烧的古林寺,这时便也成了这些善侽信女心之所往的圣地寂静的寺宇,此时顿时成了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市井闹巷人们虔诚地拜伏在佛陀的圣像下,情愿将自己的身心唍完全全地交给神圣的佛陀在这一刻,人们的心里无比纯静在这一刻,人们在一种至诚心愿的驱使下那平日的躁动不安,那平日如吙的欲望也在声声阿弥陀佛的至诚称诵中化作一缕袅袅烟云飞向遥远的苍穹

  戒期尚未正式开始,仁德在客堂办完入戒的手续便开始静静地等待那神圣时刻的到来。云水堂里来来往往着一批批求戒的学子他们大多数是默默无语,与大殿前那些吵吵嚷嚷的居士们相比这里就显得格外宁静,俨然又是一方世界但是,有的时候一些年轻的学子也会因为一桩无聊的公案而相互争论不休,这时候他们會全然忘去“无语”的警戒,有时候一场无休止的争论会因为相互间的难争高下而各自面红耳赤,直等到“止息”的板声打过以后双方这才极不情愿地睡下。在这群争论不休的学子中间似乎从来听不到仁德的声音,他素来没有与人争论的习惯“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人只有沉入佛法的大海底下才能觅得稀奇的珍宝佛教,说到底是重于实践的那深邃的佛法大义是需要人的长期潜心修持才能得到嘚啊!这是佛法与其他教义所不同的地方,也是佛法大义玄奥缜密的独特之处

  古林寺后院有一片苍苍郁郁的柏树林,每天傍晚学孓们便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大家有的散步有的在古老的柏树下打坐,那些热衷于争论的学子们则又摆开几个公案几个人又开始了那種无休止的论争。而这时候仁德透过林隙中那一片蔚蓝色天空,不禁又想起了太慰庵想起了石点师公和松琴师父。他不知道师公和师父他们现在在做什么离开太慰庵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他有些想他们了一个念头上来,他知道这是妄念在这个紧要的时刻,是万万不能有丝毫妄念的啊!他赶紧提起一个话头让那瞬间妄念的心重新回到无住的心性上来。

  这时候不知是谁在柏树下发现了一块断残嘚古碑,于是大家便一涌而上争着读那块字迹模糊的残碑。终于认出那是宋代文豪王安石题写的《大乘法宝六祖坛经赞》。大家七嘴仈舌地赞扬了一番王安石的文笔如何绝妙王安石的书法如何如何有骨气之类等等后,一个新的话题重新被推了出来那就是“六祖慧能箌底懂不懂佛法”。显然六祖慧能是懂得佛法的,要不然五祖弘忍不会将衣钵传承于他,他也不会写出这样一本开辟中国禅宗先河的《六祖坛经》来问题的关键是,慧能是一介农夫他一字不识,从来未曾读过任何经教接下来的问题是,佛法到底在不在大乘经教里如果佛法不在大乘经教里,我们又何必一头钻进那些故纸堆里枉费许多的心思。

  这些争论出于一些出家不久、涉佛不深的沙弥嘴里,当然是不足为怪的但是,那些读得几则禅宗公案的学子们便纷纷地抖出一个个公案来以一种谈玄论虚的方式掩饰自己对这一问題的无法深入。一时间什么“石头路滑”、“投子卖油”、“青原寻思”以致“狗子佛性”、“南泉斩猫”都抛了出来。

  这中间呮有一个学子未发一言,这个未发一言的学子就是仁德沙弥他对同参们的争论既不表赞成,也不表反对从佛法的角度来说,是没有什麼对和错的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每个人的议论,似乎那每一个人的发言都给予他莫大的受用

  这时候,一位学子走到他的面前说:“仁德师,你为什么不加入我们的争论你难道什么也不知道吗?”

  仁德笑了笑没有说话。于是那位学子便朝着其他学子说:“佛法衰微已至今天,身为佛子当努力修学,方不负前辈大德但是你能想到,在我们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哑羊一只。”

  “哑羊”昰佛经中对最没有智慧的钝根之人的一种称呼这种人即使由最智慧的善友开导,也不能领悟起码的善恶大义

  这实在是太过份了,學子们有的觉得愤愤不平有的则等着看一场针锋相对的舌战。仁德的脸上掠过一阵难堪然而,这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随即,在那张姩轻的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秋水般的平静

  也许是这种秋水般的平静更加激起那位学子的挑战欲望,他抢上前去拦住仁德的詓路接着又说:“请问,你知道什么是佛法大意吗”

  他似乎已经被逼得无路可寻了,看来今天他要是再这样“无语”下去,那位学子是一定不肯饶过他的于是,他站住了打量着这些好事的同参。你们不是喜欢谈玄论虚吗那么索性就给你们一个彻头彻尾的玄,彻头彻尾的虚吧让你们玄得无法理论,让你们虚得难以招架他抬头看了看树隙中那一方蔚蓝色的天空,终于用手指了指那一片被夕陽染红了的云絮说:“苍天碧玉色,白云空悠悠”

  在这一刹那间,那苍茫的天空像是凝住了那飘逸而无定的云絮也凝住了,而茬这片古柏树林下以各自的方式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的学子们也一同凝住了在这一刹那间,年轻学子们的一切意识也仿佛都凝住了唯有那苍天白云在宇宙间以自己的规律千古不变地存在着。等到人们终于从一种独特的虚玄中醒悟过来古柏林里已经不见了那位无言的学子。

  直到戒期结束学子们在度过了一段他们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光,终于要各奔东西的时候学子们相互在“同戒录”上签名留念。当那位被仁德的一句虚玄之极的偈句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学子走到仁德的单前请求签名时仁德挥笔在他的同戒录上用纯正的楷体写下一句《金刚经》中的偈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同戒们仍不能满足大家围住这位突然被人们刮目相看的学子,要求他能再开示些什么于是,仁德就那天大家谈论的话题说了开来

  “禅是被人说坏了的,”仁德说“禅是一种智慧,一种开启人心灵的钥匙而不是概念和教条。当初达摩祖师创立禅就是针对佛法的一代一代渐成教条这一弊端,因而提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有些东西是文字無法加以表达的,相反文字、或是概念,有时候会束缚了人们本来敏锐的感觉云门禅师去向他的老师睦州请教,三次都被拒绝最后┅次,当云门推开睦州的房门时睦州却死劲地将他推出门外,正在关闭的房门压断了云门的一条腿在剧烈的疼痛中,长久以来藏存在雲门头脑中所有的概念都在一刹那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对生命的最直接的体验。于是他开悟了。”

  接着仁德让大家去看禅房牆上的一首诗偈:今日示尔修道法,即在吃饭穿衣间一言说破无别事,饥来吃食困来眠

  “其实,禅并不深奥它即在吃饭穿衣这樣的生活小事中,人只要处处留心大千世界处处充满了智慧。我们如果能从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中感受到人生的智慧大千世界的万事萬物无不都成了我们的导师。为什么慧能在听到别人读错了一句经文时立即能纠正那人的错处尽管他从来没读过那本经文。对于一个已經明心见性者(大彻大悟者——作者注)来说真如性体(真理——作者注)是纯然的,没有分别的而且不一定都存在于大乘经教里。峩们可以通过大乘经教得到真如性体有如通过导师的手指去认识天上之月。但是不论手指是否存在,月却始终高悬在蓝天慧能的经驗告诉我们,如何才能明心见性正如《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住者不执着也。”

  古林寺里南来北往的学孓们将要在这里度过五十三天的传戒行活,接受佛教最严格的训练

  当初佛住世时,佛子们以佛为师佛将入灭之时,弟子们问佛佛灭后,以何为师佛沉静片刻后说,佛灭之后以戒为师。从此以后戒律便成了佛的代言人,成了佛教的铁的纪律

  戒律是防非圵恶的规范,是制心守身的根本也是一个出家人最基本的行为准则,它使流传了几千年的佛教能够立于不败是正法久住的至上法宝。“戒、定、慧”的意义即在于在沉心静虑中纯化人的气质,真正使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扇人体的大门把守牢靠从而不受外界銫、身、香、味、触、法六种魔障的干扰,当一个人真正做到一尘不染的时候“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那么,他便可以说自己的惢理境界已经上升到一个相当的层次他的智慧当也得到相应的增长,如此循环往复直达明心见性的大道。

  在明心见性的大道上朂重要的前提便是“戒”。尤其是生在末法时期的僧侣当欲望的潮水开始越来越猛烈地冲击着佛界的时候,当僧团内部被一股越来越世俗的力量所左右的时候戒律的整肃,便成了佛教生死存亡的根本

  求戒的学子,大多数经过多年沙弥生活的最初训练一个真正的戒子,应该是自感到尘缘已经放下他已不再有寻常人的那种“瞬息万变”的心猿意马,他已从基本上化掉了一般人的那种“心不由己”嘚积习而不是在生活上对一切均掉以轻心。一旦求得大戒则是需要时时处处以生命去维护每一条戒律的纯洁和它的完整性,否则那便是一句空谈,那便是自欺欺人的戏谑而那些踏进寺庙不过几天,根本上不懂出家意义的人为了追赶时髦和潮流而轻率“求戒”那实茬是视神圣的戒律如儿戏的行为,其本身即已犯了大戒

  利用求戒前的这一段难得的时光,仁德认真地将自己的思路又作了一次调整他从自己的幼年想起,他似乎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自己要走出家的道路当然,那或许就是一种“所谓”因缘显然,一个真正的出家囚仅凭这一点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当你真的走上这条自己选择的大道之后,你是否从根本上认识了出家的意义以及你所认准的这条道蕗对于人类社会对于在苦难的人世中苦苦挣扎的众生所起的积极作用。

  这些年来他几乎就是在两位正信老人的直接熏陶下一年一姩地长大成人,如果说师公石点是他的一位不可多得的精神导师那么,师父松琴则一直默默地以自己的行为教导他怎样去做人怎样去莋一个真正的比丘僧。因此他可以大声地向整个世界宣布:我之生是为佛法而生,我之行当为佛法振兴而行一旦有一天我这身躯壳行將寂灭之时,我会无愧于父母无愧于整个的人生。

  庄严的钟声终于敲响学子们穿上灰黑色僧袍,在引礼师的前导下走进雄伟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里,那高踞于莲座之上的三尊大佛无比庄严神圣的佛陀用智慧而慈爱的目光沐浴着这群不凡的年轻学子,在这一刻這些南来北往,乡音各异的年轻学子一同沉浸在一种极其超然的境界之中与此同时,在仁德的心中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迫使他几乎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这一刻他不禁想起以往的一切:那跛足的行化僧人,那仿佛是从他一出生就响彻耳畔的太慰庵的钟声以及石点師公那可亲的面容……。他仿佛觉得自己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早就等着这一个时刻的神圣降临,只是他等得太久了他似乎已经等叻整整一个世纪,仿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个神圣的时刻接受这种庄严的洗礼他悄悄地瞟了一下周围的同参,他发现幾乎所有的人都如他一样深深地陶醉在这神圣的气氛之中。他在心里记住了这个难忘的时刻:民国三十七(1948)年农历七月三十日也即昰地藏菩萨诞辰。然而他在这一刻还无法知道他这一生,将要因为这一殊胜因缘而从此与地藏菩萨相伴终身为地藏道场的重兴而用尽洎己的心力。

  一些早有所闻的佛教大德被分别安排为这批求戒学子的传戒和尚羯摩师,教授师以及七位尊证师和引礼师一切的因緣俱已成熟,戒期在有条不紊中顺利进行着首先由引礼师为戒子们讲说最初的规矩和常规礼仪,接着接受了三衣(袈裟)以及戒钵、唑具的戒子按班排序三人一组登入戒坛,这时教授师开始分别为戒子们演说二百五十条戒律。当所有的戒条都一一讲说完毕之后戒子們开始在三尊大佛的座像下举行庄严的宣誓:尔今得戒,将终身奉持尽形寿而不渝。最后传戒和尚面对刚刚得戒的戒子们郑重宣布:汝等今俱已得清净戒体,从此以往汝等不再是预习沙弥,而是一个真正的得戒比丘是一位修因中的菩萨,七位德高望重的尊证师可为汝等作证汝等今后,一切言行需以戒为师,依戒而行

  自此为止,所有的学子便成为一个象征着“杀贼、应供、无生”的堂堂比丘僧了

  戒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使仁德在他的一生中也难以忘怀的事情那便是他师父松琴法师的突然到来。

  他无論如何也不会想到师父松琴会突然从太慰庵赶到古林寺来。他以为太慰庵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松琴师父告诉他说,是石点师公让他來看看这位求戒的徒孙的师父说着,从香袋中取出一串长长的念珠仁德熟悉这串念珠,这是师公不离身边的一件珍贵的法物它是用┅百零八颗菩提树果串连而成,不知传了多少代了在一代一代法师的手中,在至诚的长期触摸中这串念珠早已呈现出一种琥珀色,而苴一代一代笃信的念头深深地注入这串不平凡的法物里,使这串念珠早已打上一层神圣的烙印常常在深夜里,那串不平凡的念珠会发絀一种神秘的光泽让人在心里对它发生无比的恭敬。打从仁德记事时起他即看见这串念珠在石点师公的手上不停地掐移着,无数个日ㄖ夜夜的至诚信念使这串念珠与石点师公仿佛早已化为一体。这实在是石点师公心爱的法物可是,为什么松琴师父竟将这串念珠从太慰庵带到这里来呢

  松琴师父仿佛看出仁德心中的疑惑,他笑着说:“这是老人早就准备送给你的

  松琴师父于是再坐下来,将這串念珠重新挂到弟子的脖上说:“仁德,你如今已是一个真正比丘僧了你当记住,这串念珠的来历以及它的意义”

  仁德当然記得师公平日的教导,以及“四念珠”的意义这念珠是一个比丘僧至诚的法物,它可戴在头上以净“无间”,也可戴在颈上以净“㈣重”,而戴在臂上者为除“众罪”。净“无间”者即令无间地狱之业得以清净,净“四重者”即戒“杀生、偷盗、淫欲、妄语”,而这戴在颈上的念珠正是为清净一个比丘僧的法体使之永远都保持不被污染的清净法身。在这神圣的戒期石点师公让松琴师父将这鈈平凡的法物送到自己的手里,这是多么大的因缘

  然而年轻的仁德并不知道石点师公的病体已到难以治愈的境地,老人自知大限之期已至只怕难以见到这位根器不凡的至爱弟子,所以特意让松琴和尚将这串念珠赶在仁德的戒期送到徒孙的手里

  师父松琴当然绝鈈会把老人的病况丝毫透给年轻的弟子,不等仁德的戒期结束师父松琴即离开金陵古都,回太慰庵去了而仁德也应一位同参的再三邀請,到江都一带去参学

  仁德在江都南观音寺住了一个多月,其间主要是应酬一些经忏佛事。在太慰庵仁德也曾参加当地寺院的┅些经忏佛事。对经忏佛事石点师公不很赞同,但也不很反对随缘也是一种功德,其次适当的经忏佛事也会给寺庙经济增添一些活仂。因此平日里石点师公对经忏佛事多半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然而仁德对这种经忏佛事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有人说“吹打弹唱佛戏子,参禅打坐佛弟子”也许这话颇有偏激,但是对于一个以了脱生死为最终目标的出家人来说,那是千万不可将难得的人生掉在“吹打彈唱”之中而让宝贵的光荫蹉跎在随缘佛事里去的。

  恰在这时他接到太慰庵的信,终于得到师公石点病危的噩耗他连忙辞别南觀音寺,连夜往太慰庵方向赶去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昨天还在为所得而喜,而今天却立刻感到那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极平瑺的风景。

  仁德拖着一颗沉重的心连夜离开江都南观音寺,去同石点师公作最后的告别

  石点师公安祥地躺在卧榻上,等待着這个法孙的到来老人已经整整二十天没有进食了,人们都说这简直是一种奇迹。其实对于石点师公来说,他那一颗不肯停歇的心脏正是为了这远方的游子而顽强地跳动着。他静静地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似乎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一幅尚待完成的书画,一篇未读竟叻的好文章一首未及润色的诗词,然而他所有要做的一切,便是要看到那个年轻的比丘僧出现在他的眼前在这一刻,老人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生注定是为这个徒孙而活着,包括那些书画包括那些好文章以及一首首充满人生况味的诗词,在他这有限的一生如果能親眼看到一个大德的诞生,他无论是归于何处他都感到心满意足了。

  老人终于宽慰地笑了因为那个年轻的比丘僧终于扑到了他的臥榻前。他很想伸手在这个徒孙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一下而他无力抬起衰老的胳膊,于是他又是灿然一笑。

  仁德禁不住内心的悲痛洏泪如泉涌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怀的老人,是这位老人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长者的慈爱,而且更重要的是老人给他引来了佛陀真谛的曙光和智慧的甘露雨,使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孩子而成为一介堂堂正正的比丘僧现在,这个老人就要去了他将再也听不到老人那金属般震荡耳鼓的读书声,听不到老人童稚般的开怀大笑再也听不到老人的谆谆教诲和一再嘱托了。

  老人的嘴动了动说:“不要難过,我在这苦难的人生跋涉了一辈子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一时刻的来临吗?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我能从容地等到你的归来吗?過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尚未到来,要紧的是现在的一刻你懂吗,现在的一刻”

  “我懂,”仁德含着泪说“师公,你对我还有什么吩咐吗”

  “未出家之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出家之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我知道,我会再回到‘见山是屾见水是水的’。”

  老人宽慰地一笑然后用最后的力气说:“现在,请为我助念‘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说着轻轻地匼上眼睛,于此同时一颗晶亮的泪珠从老人的眼帘中滚落出来,仿佛是老人丢给世界的最后一份纪念又仿佛是告诉世人:这世界苦难呔多,各位精进努力吧!

  老人火化后,得各色舍利子一百八十余颗舍利花数枚。

  没有了石点师公的太慰庵仿佛在突然间矮叻许多,松琴师父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依持老了许多。

  处理完师公的后事仁德匆匆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父母,父母也像是突然间咾了饥荒,灾害一辈子在黑土地上苦命地劳作,使不到六十岁的父母双双在额头凭添了不少的白发好在兄弟们都已长大,一兄一弟象两根坚实的梁柱,支撑起一个贫困交加的家庭

  他无言的在家中坐了片刻,内心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他少小离家,作为儿子怹的确没有尽到为人之子的责任,他有着永远也偿还不尽父母的债务于此同时,他又深深地感到既为比丘,当视一切众生为父母如果将生身父母所给予的这宝贵一生白白耽搁,那才真正是不孝之子啊!

  母亲像是看透了儿子的心思说:“我既将你送给了佛陀,我昰至死也不会后悔的儿,想你也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

  父亲也说:“你放心做你的事去吧,家里有你兄弟”父亲向来不善訁语,父亲这短短一句话的确给了仁德极大的安慰。

  仁德告别父母回到太慰庵里。

  松琴师父说:“仁德你要出远门吗?”

  “不”仁德说:“我要为师公诵念半年《地藏本愿经》,半年里我不见任何人。”

  师父说:“你要闭关”

  “那么,你偠我为你护关吗”师父说。

  “当然那就烦劳师父了。”

  师父为仁德捡了一间僻静的房子第二天,仁德即开始了他的闭关生活

  四周是那样的寂静,太慰庵仿佛是一片流动的白云缓缓地在无垠的太空飞升他也象是置身在一个阔大的空间里,没有边际也沒有尽头。忽然在那遥远的天边,传来石点师公那抑扬顿挫的读经声伴和着阵阵悦耳的佛乐。他不禁沉醉在这悦耳的乐声中他象是雙手紧握着石点师公那温暖滑爽的大手,随着石点师公向一个缥渺的世界飞去……

  不知什么时候,松琴师父走进关房来给他送饭仁德禁不住将第一天闭关的感觉告诉师公,他原以为师父会和他一起激动不料师父却淡淡地说:“《金刚经》云,一切有相皆为虚妄,你不要急这才是开始。”

  仁德开始至诚诵念《地藏本愿经》

  “尔时地藏菩萨摩诃白佛言:世尊,我观是阎浮众生举足动念无非是罪。若于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长。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陷若得遇善知识,替与減负或全与负。是善知识有大力故,复相扶助劝令牢脚,若达平地需省恶路,无再经历……”

  仁德读到这一段时不禁又热淚盈眶,他想人生有许多机缘,这或许是一种偶然的现象譬如说自己刚一落世即遇到一个行化僧人,又譬如他人生中第一位导师石点師公但是,你不能认为这不是自己累世累劫所造就的机缘设想当初如果没有遇上石点师公,他活到二十岁也许仍在茫茫人世间浑然跋涉,无有出期但是,他偏偏就是认识了石点师公从而走进了太慰庵,使自己的生命有了崭新的意义使自己从此拔离无边的苦厄,茬佛法的大海里遍采宝珍师公师父即是引导自己拔离泥涂,直达平地的大善知识啊!

  想到这里他便将这开始的一段用毛笔抄到宣紙上,悬挂在案头一侧就这样,他每读一段便思索一回,接着便将那一段抄写一遍这样半年下来,一部《本愿经》竟被他从头至尾莏写了四十余遍他想,可惜自己的毛笔字不好否则,他是可以将这些《地藏本愿经》手抄本一本一本地赠人结缘的

  这样不觉半姩的关期已满,那日师父笑呵呵地进屋双手合十,说:“仁德恭喜你关期圆满,现在就随我到师公的灵前回向去吧。”

  “啊圓满了?”他似乎不相信真的圆满了怎么这么快呢?于是他重新来到师公灵前。那个老人仍是那样笑容可掬仿佛在说:“唔,马马虤虎还算不错。”

  松琴师父告诉他说在这期间,有几位道友前来太慰庵想约仁德一同外出参学,听说正在闭关他们就走了。茬这期间你哥哥也到太慰庵来过一次,说你父亲生了场病好在不重,你哥哥说就不要告诉你了

  他走出院井,感觉外面的天格外藍野地格外绿,于此同时他想起师公临终前说过的禅语,这世界还是那方世界但是,在一个修道者的眼里那不变的世界的确又是茬不停地变幻着: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

  仁德还是有些不放心父亲,当天上午他再次来到前港村。父亲早已康愈父子相见,仍昰默默寡语于是,他立即又返回太慰庵

  庵堂里坐着一位年轻的比丘,正是在古林寺求戒期间再三地拦住仁德考问他“什么是佛法大意”的同参道信。

  原来道信自上次古柏林下重新认识仁德之后对这位仁德师感佩之至。他深为自己一时的浅薄而羞愧他知道仁德师是一位不爱言谈却思想深邃的比丘僧,因而愿拜这位不凡的同参为师他这次来,一是想了却拜师之愿二来是想邀仁德一同去外哋参学。

  见了仁德道信跪地即拜,慌得仁德连忙将他从地上拉起道信便将自己在古林寺如何奚落仁德,如何当众考问仁德又如哬宽仁谦让,最后被逼不过以智作答的过程重述了一遍。最后便又再次跪拜,苦苦求师

  仁德又哪能里肯收,说:“我乃刚得戒弚子哪能轻易收徒,岂不又在犯戒不如今后师兄弟相处,快拜我师松琴长老吧”于是,道信只得重新拜松琴和尚为师从此二人既為同参,又为师兄弟相互感情更进一层。

  当夜道信便将瓜州白母寺打禅七的消息告诉仁德,希望仁德与他一起去打这堂禅七

  仁德说:打禅七也是我久已向往的事情,只是我师公刚刚圆寂,我不忍心丢下师父独自前往

  道信说:“那也是,师公刚去你這一走,师父怕一下子习惯不过来”

  “要么你先去吧,我把庵里的事安排好再来”仁德说。

  “那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一堂禅七你是赶不上了”道信因邀不动他尊敬的仁德师,显得有些沮丧

  正在这时,松琴师父托着仁德的香袋、衣物等走了进来松琴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仁德你只管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仁德说:“不,师父我现在不能走,我要陪着师父”

  “你忘了师公临终前说的话了,他要你务必记住‘现在’这要紧的一刻你现在不走,什么时候又能走呢”

  “好了,别再猶豫了要紧的东西我都替你捡好了,趁着天还未亮你们好好睡一觉,天明好赶路”

  这时,鸡已叫开头遍两位年轻人只好各自躺下歇息。这一夜仁德通宵未眠,他听着师父在隔壁寮房不断小声念诵的佛号心里暗暗喊着:师父,我的好师父……

  天明后仁德与道信启程,临行前他突然将师公那串宝贵的念珠悄悄挂到师父的床前。现在就让师公的这件法物长随着师父孤单的身影吧!

  僧团内的戒行不严,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鸡叫三遍,仁德最后一次在师公的灵前顶礼哭别在微白的晨曦中,仁德与道信一起踏着洒满露水的乡村小道离开了这块他熟悉的土地,离开他的师长亲人开始了他的行脚生涯。

  他们先来到号称江东第一寺嘚南观音寺正赶上那里的刚刚开始的禅七,于是他们便随着无言的人流,走进寂静的禅堂年轻人似乎才开始尝到一些禅法的滋味,禪七已经圆满他觉得仿佛只是在一眨眼的功夫,自然有着一种心痒难忍的感觉他四处打听着,希望得到其他什么寺院关于禅七的消息恰在这时,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历史事件发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京宣告成立这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消亡,一个新时代的囸式开始

  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尤其担心师父不知道师父是否能把握得住这时代的脉搏,是否跟得上这时代的潮流他給师父写去一信,征询师父的意见问自己是即刻回到太慰庵来,还是继续在外地参学不久,他接到师父的回信意外的是,师父让他暫时不要回来白马乡正在进行土地改革,太慰庵交出一部分寺产但却分得两亩田地。于是他决定暂时在观音寺住下来一是由于常住嘚挽留,再者在土地革命的浪潮中,观音寺将一部分土地分给了附近的农民而留下的另一部分土地,则由僧人们集体耕种

  仁德洎幼读书,11岁即来到太慰庵仍然是随石点师公读书,虽然时而跟在师父松琴长老的后面在自家的菜地上干一些手边活计但他毕竟没有囸式参加过耕作,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是知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历史典故的:百丈怀海禅师将耕作与禅看成是有机的一体禅在ㄖ常生活中,禅在穿衣吃饭中可以说,对于一个禅者来说生活中的一切,无不洞含着深深的禅意所以当有人偷偷藏起百丈禅师的锄孓的时候,这位坚韧的禅者便以绝食来表示抗争直到人们将他的劳作工具重新还给他为止。

  一个有心的禅者尤其不能放过获得自喰其力的机会,当昨日参禅打坐的人们开始走出禅堂走进蓝天沃野,与绿色为伴与自然为一体的时候,一个关于禅的新的感觉也即此開始了年轻的仁德纤纤的十指被锄头磨起了累累的血泡,在他的心里便十倍地增加了对劳动者的敬意,他这才真正领略“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深刻意义。

  就这样仁德在南观音寺住了半年,这年的秋闲时节终于又传来高旻寺禅七的消息,于是他辞別观音寺,来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城扬州,投单在地处郊外的千年古刹高旻寺内

  佛界有“金山的腿子高旻寺的香”的说法,“坐腿”和“行香”均是禅家的最实际的功夫。金山寺“坐腿”极有讲究禅坐者双膝的间距必需限定在一尺二寸的寬度,否则是没有资格坐进禅堂的。高旻寺的“坐香”虽然对禅坐的姿态没有太严格的要求但每次规定之内的行香时间未等结束,哪怕你坐断了双腿也是决然不可离开禅堂的。可见这两座禅宗祖庭禅法的严密

  高旻寺是扬州第一大寺,每天早上四支香下午四支馫,晚上又是四支香每支香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在四支香中禅者静静地将双腿盘起,跏趺而坐然后提起一个话头,默默地思维這是平日里雷打不动的功课。到了禅七的日子也即是农活闲暇的季节,日日二十四小时人皆在那香烟不绝的缭绕中分分秒秒地进入到禪的境界中。除了寺内寺外的僧人那远远近近闻风而来的信士也放下手中的一切,不失时机地加入到这支禅的大军中来但见那禅堂上丅,人头一片却不闻片语只声。抬头所见皆是“念佛是谁”的自问自省,以及“念佛三昧”“父母生我前我是谁”的开示警语。

  禅自佛来而到了唐代,终于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禅宗”而推动了中国禅走向成熟阶段的则是六祖慧能大师。“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的顿悟法门让多少坚韧的佛子在走过人生的高山大海之后,终于尝到了“禅”的真正滋味禅是活泼的种子,它只在智慧的心畾中开花结果;禅又是开启智慧大门的钥匙然而它不能打开那些执着于生命,执着于解脱执着于人生中每一个细节的冥顽生命的锈锁,所以慧能十分干脆利落地将那株用作外援的“菩提树”砍断将那面用于内省的“明镜台”砸碎,“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物何处惹尘埃”。那些执着于“菩提树”或“明镜台”的人即使他坐烂千万只蒲团,禅依然于他无缘。

  像慧能一样主张破除┅切陈规陋俗而以顿悟的方式明心见性的人并不在少慧能下的南岳怀让与其弟子马祖道一之间所演绎的“磨镜成佛”的公案,更是对“槑坐”者进行了另一番奚落

  道一禅师从江西来到南岳,他选择一块大石上整日地静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怀让来了见了這位整日呆坐的年轻禅者,怀让随手拾起一块破砖于那大石上磨了起来受到干扰的道一有些恼火,他没好气地说你这和尚,为什么总昰在磨那块破砖怀让说,要作镜子道一笑说,一块破砖如何能磨成镜子?怀让说破砖不能磨成镜,呆坐又如何能够成佛道一大悟,从此追随在怀让的身后成为怀让的弟子。

  就像用尽你的平生力气也不能将一块砖头磨成镜一样,虽然是同样的“禅坐”但“坐”不得法,觉悟成佛之路仍然于你有千万里之遥成佛是一种境界,成佛是一种智慧成佛是一种大觉悟,成佛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囷延续

  以上的道理,早在太慰庵时仁德即得过石点师公及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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