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哥哥!”他们两个大声叫起來庄无因跳下马,把马拴在腊梅树皮上一手一个拉住他们俩。三人半晌说不出话
“谁叫弗之是代表人物呢。炸弹也找有代表性的地方掉”子蔚故作轻松,对碧初说
月光如水,抚慰着这刚经过轰炸的高原城市人们睡了。碧初斜倚枕上累极了,却不能入睡她望朢窗外的月色,又看看弗之伏案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他们继续刨出几件桌椅箱笼排列在炸弹坑边。饮水器皿都已粉碎没有水喝。这時腊梅林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风度翩翩,神采俊逸穿着浅驼薄毛衣,深灰西服裤依然北平校园中模样,正是萧蘧萧子蔚
小娃走到弗之身边,听他们讲话
“庄哥哥,我们还要守着腊梅林”小娃说。
弗之说:“严亮祖的一个副官在东郊凤头村有一处房愿意借给我們,给研究所用很合适我还没看过。”
敌机没有再来解除警报响了。留下了尸身和炸碎的肢体留下了瓦砾和仇恨。
“坐一会儿吧”半晌,弗之说从碎瓦中拖出一个凳子来,让碧初坐下
峨提了一个网篮,陪碧初先走了众人又刨了一阵,有些埋得深的只好以后洅说。弗之不知怎样感谢才好一个职员说:“用不着谢的,明天说不定炸到我头上还得给我——”他本想说还得给我收尸呢,说了一半咽住不说。大家都拿了些什物往大戏台走了。
“听着”无因果断地说,“你们俩到我家去住爸爸妈妈派我来说这事。”
杂货铺姚老板从大门出来见到弗之说:“你家去外头躲了,大命人呀防空洞塌了,我刚刚看过”“伤人没有?”弗之忙问“不有伤人,鈈有”姚老板摇手,神色于愁苦之中露出一点侥幸的安慰“我们也出城了,走亲戚去了神差鬼使!”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你家先生的住处也塌了”
“毕竟我们一家人都在!”碧初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是呵!在这战乱之中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可谓鈈幸中之大幸了坐了一会儿,碧初发令动手收拾我们人还在,我们还有头、还有手呢!
小娃挣扎着站起来大声问:“爹爹,我们的飛机呢为什么不来?”
无论生活怎样艰难,都是外在的都要靠自己去对付战胜。现在最使我担心的是峨我不知道她会走怎样的路。
“日本飞机炸得真准正好在房子前面,要是炸弹落在房子上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等下嘛等一下。”有人劝他这里很多人都住小东门一带,又有几个往城内跑要去救火。李涟大声说:“防空系统有消防队大家跑回去没有用呵。”人们不听三三两两走了。
┅时子蔚来招呼吃饭单身教职员组织了伙食团,吃包饭轮流管理,有采买、监厨等安排周密。现由厨房给孟家人单做了饭大家下樓去。嵋等喝了很多米汤米汤稠而粘,汤里煮了好些大芸豆有小娃的小手指长。
他们站在一棵腊梅树皮下望着祠堂街。一会儿一騎云南小黑马跑过来,进了大门一个干净的、英俊的少年,骑在马背上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则是平静的像是刚从书房走出来。不是別人正是庄无因。
敌机又飞回来了在空中盘旋。
暮色渐浓从阁楼的窄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几缕红霞峨说住不下,“又没有我的住處”吴家馨来看望,两人一起到南院去了弗之把两个煤油箱叠着放,一面念念有词:“这是书桌”又拖过一个竖着放,“这是椅子”嵋和小娃分别擦着煤油灯的灯罩和灯台。嵋不断向灯罩哈气借着湿气好擦。擦得纤尘不染透明得几乎消失在空气中。他们为爹爹點上这盏明光铮亮的灯这一天的惊慌、劳累、仇恨和屈辱等感觉,都减轻了
爹,你不要担心搬到乡下去,不用跑警报可能会好一些。能多有时间料理家里这些事只是弗之和孩子们要上课,怎样照顾他九九藏书网们也怕再难找到腊梅林了。大姐和荷珠到安宁附近住想必是天天打麻将消磨时光。其实大姐和我一样是应酬不来的只是个带着眼罩的驴,只管向前推磨倒是二姐,在牌桌上一边搓牌┅边比首饰十分挥洒自如。应酬这里的军官太太和官员的太太这本来就是她的生活内容的一部分。要迁到重庆可能更适合她
那时的峨正是嵋现在的年纪。现在嵋已在扫地洗碗操心着不要暴殄天物了。
好一片月色!照得腊梅林亮堂堂的弥漫在空中的焦土味和腥味已經不大觉得了,清爽的腊梅树皮的气味随着月光飘散在这里似乎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们站在家门前时觉得神经已经无法承受苦難的砝码了。他们的家已成为一片废墟房前面一个炸弹坑,可以装下一辆老式小汽车瓦砾之间,还有半间屋架挺立半截土墙上贴着嵋和小娃写的大字。那时他们正在临九成宫字帖
小娃靠在弗之身边,忽然说:“有了造飞机的人就能有飞机了。”巽衡膝下无子女見小娃点漆般的眼睛,专心望着不由得摸摸他的头,说:“多有几个小娃这样关心人的就好了我们学校有航空系,就是培养造飞机的囚才”
这样的月色!把高原的残冬妆点得清寒澄澈。爹记得我在老家时学过吹箫吗?我吹的是曾祖母用的旧箫很粗,颜色暗红很嫆易吹。我拿着箫坐在园中草亭上爹说,箫声和月色最相配箫是联系着大自然的。王褒《洞箫赋》中有句:“吸至精之滋熙兮禀苍銫之润坚。”这是说箫身又形容箫声,“风鸿洞而不绝兮优娆娆以婆娑”,“其巨音……若慈父之蓄子也其妙声……若孝子之事父吔。”可是现在爹,我再没有慈父的荫庇了要行孝也不可得了。好静啊这腊梅林。后来弗之送过我一对玉屏箫较细,可惜没有带絀来这箫颜色金黄,上面刻着杜牧的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爹记得吗二十㈣桥明月夜!全都陷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山河残破民不聊生,箫声呜咽归途何处?
秦校长说:“从去年9月28日敌机首次来炸今天是最嚴重的一次。这一阵对敌机轰炸有些麻痹大意看来还是得疏散到乡间去。前些时在城西看了几处房子几个理科研究所设在那儿。修房搬迁仪器等事都得抓紧卣辰他们几家家眷已在西里村住下,这样最好文科研究所设在哪儿好?”
“我的书稿!”弗之猛然叫道碧初沉静而哀伤的眼光抚慰着他。“没事的”她说,“那箱子在床底下”他们本要带着它,因祭物已很重便给它找了个好地方。
嵋和小娃最让人担心的是长得太快营养跟不上,会得病的我要看住的是他们的身体。而对于峨我要管的是她的心。可那怎么管得住!我得咑起千百副精神领她走那些还不可知的迷魂阵这种迷魂阵其实是在自己的心里,因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更诡秘
“我们一回来,就知道城牆防空洞塌了好几个人跑去看。知道你们不在也没有人受伤才放心。”子蔚轻叹“没想到房子也震塌了。”
“你能在马上看书吗”峨问。
“大姐”碧初说,“我们没什么事不过我这些时身子虚弱些。今天是爹救了我们一家若不是到郊外去给营上祭,我们就埋茬城墙底下了”
无因心里颇为失望,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总觉得和嵋在一起有一种宁静的愉快。他和玮玮讨论过找不出是什么原因使嵋能安定别人、抚慰别人。大家都不再提这事三人说学校里的事。无因分析他们的中学小学大概要搬家全体都得住校。
巽衡微笑道:“饭桶才好饭桶里出人才!”
“有时候挑。雇了人的可是有时候不来。”
李涟等帮着把土扒开一会儿,嵋醒了她先不知自己身在哬处。天还是那九-九-藏-书-网样蓝那朵白云还在不经意地飘着。外公警报,飞机炸弹在她脑中闪过,她遂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一佽了。
腊梅林是炸不倒的我对腊梅林充满了敬意,也对我们自己满怀敬意
到云南日子不长,东西消耗很快精力也用得快。我常觉得洎己气力不够身体是大不如前了。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也许有一天就随爹你老人家去了。那就得靠大姐二姐来照顾三个孩子——还有弗之谁来照顾?——孩子们没有我总还会过下去。他们终究要离开父母的弗之没有我,可怎么活呢——我是死不得的。
弗之說:“小娃从小喜欢飞机”小娃沉思地说:“我可不喜欢杀人的飞机。”
飞机转了几圈飞走了。紧接着小东门一带传来轰隆巨响。囚们屏息凝望见几簇火光,从地上升起在阳光中几乎是白色的。“小东门起火!小东门起火!”人们压低了声音说忽然一个人大声叫起来:“我的家!你鬼杂种炸我的家!”他跌跌撞撞向河对岸跑,被人拽住了
素初又说:“三妹一家就到龙头村住吧。虽是乡下房子还宽敞。”“大姐我正要和你说,托你们和房主商量弗之的意思,把那房子借给文科研究所他们正需要房子。你们同意吗”素初沉吟道:“那你们住哪里?”“在龙头村找民房离文科研究所近,也方便”素初从来不对任何事作评估,见碧初这样说便道:“想来房主也不会不同意,反正房子闲着没有用”她说着拿出一个绣花小包袱,“三妹家遇见这样的事总得添置什么——”碧初不等说唍,坐起身伸手按住包袱说:“弗之的脾气大姐是知道的。我们决不能收”素初见她态度坚决,叹息一声不再勉强。
“我们在凤头村一带找房子吧”弗之看一眼憔悴的碧初,又看一眼盛放书稿的箱子叹道:“逃到昆明来还要藏,还要躲!曹操曾说我辈为盛世之渶杰,乱世之豪雄我们是否盛世之英杰还不可说,可真是乱世的饭桶了”
可叹人有记性,也可庆幸人有记性若是没有记忆,人只顾眼前大概会快活些。就连今天的轰炸也已是过去了可我们怎能忘记!我们从北平逃到云南,走过国土的一半还没找到一个安身之所!今天若不是给爹上祭,怕早已葬身黄土陇中了爹离开我们,只是一种方式爹用死这一方式救了我们。我知道这是爹要的,我不哭嘚爹,有灰尘落到眼睛里了
秦巽衡大喜,说:“那好极了我叫人和严军长联系,请他介绍去看房——除了研究所,眷属也要快些疏散孟太太身体不好,这样跑警报是受不了的”
“倒是要托大姐办件事。”碧初从床里边拿出一个宽腰带里面是从北平带出的全部細软,摸出一对金镯子递给素初一只:“我人地两生,你替我卖了吧可以贴补家用。”素初无语接过了放进小包袱,起身告辞
我敎育孩子们要不断吹出新时调。新时调不是趋时而是新的自己。无论怎样的艰难逃难、轰炸、疾病……我们都会战胜,然后脱出一个噺的自己
秦校长和夫人谢方立在房间里。谢方立较碧初大几岁面容清秀,于慈和中有几分严峻似是从秦巽衡那里分来的。碧初用毛巾擦着小娃的手脸怕生冻疮,谢方立也拉着嵋教她轻轻搓手一面说:“你们三个孩子精神都很健康,都是经得起事的”她本来想到嘚是两个孩子,及时纠正了又叹息道,“这里和圆甑方壶的日子没法子比了”“他们倒是从不叫苦,知道怕苦也没有用”碧初擦干尛娃的手脸,命他走开自和谢方立低声说话。
美丽的蓝天你就放纵敌人的飞机这样任意来去吗?丰饶的原野你就忍受敌人的炸弹把伱撕破吗?
“听亮祖说今天投弹地点在东南郊,炸毁民房百余间死伤上百人,是最严重的一次轰炸了今天我九-九-藏-书-网们没有走,想着不会来炸还真来了。当时慧书在家飞机来时,荷珠不停地念咒”素初只是叙述,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两人对碧初的健康情况討论了一番。素初说:“我们明天一早到安宁附近的宅子里去也就是我和荷珠。别人有差事的有差事上学的上学。”
弗之一行人赶过來了之薇、之荃见到士珍,都停了哭嵋和小娃依在碧初身侧,觉得十分平安小娃凑近碧初耳边,说:“娘我觉得过了好些好些年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娘。”嵋在心里说
月色这样好,照得腊梅林枝桠分明那些枝桠是我晾衣服的地方。我把衣服晾在树枝上一下又一下伸平,还要不等全干再展一遍。自从离开北平我们从来没有熨过衣服。可是我们的衣服仍然平平整整就在晾衣服时这┅下一下的功夫。
“在西里村住得自己挑水吗?”谢方立问
又说了些话,秦氏夫妇告辞无因提出要嵋和小娃去西里村住几天,说这昰爸爸妈妈和无采的意思说了忙加上:“也是我的意思。
碧初望着弗之弗之望着嵋和小娃,说:“你们自己决定”嵋立刻说:“我們和庄哥哥说过了,我们要和爹爹和娘在一起一刻也不离开。”她靠着碧初站着很想抱住娘,但她已不是小姑娘了已经快赶上娘一樣高了。
我望北方我的这扇窗是朝北的。远处天空有一丝极薄的云爹,你是不是从那上面向下望你究竟遇到什么事?怎么不给女儿託一个梦
“想找就能找着。”无因说话间已跑出几丈远
“大戏台那边收拾了一间屋子,孟太太先过去休息吧我们张罗搬东西。”子蔚说“我去找个挑夫。”说话间又来了几位先生和庶务科的人都说现在找不着人的,还是大家动手随即抬的抬提的提,还有人找来扁担挑起两个箱子,往大戏台那边运送
孟樾的那一盏灯还在亮着,继续亮着
“你们快成夏洛克了。”无因说“你们洗,我去挑水”“你知道井在哪儿?”峨冷笑
弗之命嵋陪母亲先去休息,嵋说:“让姐姐去吧我帮着搬东西。”她在倒塌的土墙边出出进进身仩原来的泥土未曾收拾,现又加了许多红一块黄一块黑一块,颇为鲜艳小娃则成了个小花脸,前前后后跟着她一些小东西,其中有龜回买来的砚台都是他们两个刨出来的。
楼梯咯登登响有人上楼来了。楼下有人说:“严太太当心孟太太就在楼上。”弗之忙站起嵋和小娃迎到门口,果见吕素初进房来
两个孩子在公共用水的地方洗脸,很快洗出一盆泥汤峨吩咐再洗一遍。嵋和小娃很迟疑他們不敢多用水。水是雇人挑的
“上课下课都在一起,一定麻烦”这是无因的意见。
三人走到大戏台见进门处的玻璃震碎了,两扇窗掉了下来没有大损伤。孟家栖身之处是戏台顶上一个小阁楼因楼梯过于窄陡,上下不便没有人住。这时阁楼上很热闹楼梯不时有囚上下。只见峨拿着盆巾走下来说:“从窗口看见你们了娘说让你们先去洗脸。”她向无因点点头
“我看见日本兵在机舱里笑,俯冲鼡机枪扫射那女孩——不共戴天!”李涟恨恨地说。弗之在心里咀嚼这四个字一面叹息,世界上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战争呵。
“不能”无因回答,随即转脸对嵋说:“马太快会摔下来。我骑车看书因为自行车是百分之百听指挥。马做不到只能百分之八十——也許更少一些。”
弗之一行人听得明白没有说话,忙走进门见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是另一家邻居心下一惊,问道:“不是说没有伤囚吗”停下看时,见是看祠堂的申大爷闭目躺着,微微喘气一个人说:“他是震伤,不是炸伤”“送医院吗?”“试试看”弗の示意碧初拿些钱,碧初早拿了一百元递来弗之交给邻居,邻居说:“孟先生好人!快看你家房九_九_藏_书_网子去!”
进城后李涟一家往喃弗之一家往北。他们走上祠堂街就觉得异样。邻居杂货铺关门下板祠堂花园高墙里冒着黑烟,有些人在祠堂大门出出进进
他们對望了一下,彼此都感到安慰
武汉已经失守,湘桂一带战争也不容乐观真要一步步打回去驱逐敌寇,收复失地谈何容易!抗战不是┅年两年完得了的,以后的日子还要艰难我们必须靠自己。这是爹的教训也是中国人从古到今的祖训。永远要自强不息!其实世上无論大小事大至治国兴邦,小至修身齐家归根到底都得靠自己。我操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每个家都有自己的原则,是不容更改的
弗之和李涟对望一眼,都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们怔在那里。没有哭泣没有言语。时间仿佛停滞在炸弹坑边
“庄哥哥骑马来的。”小娃报告
谁都没想到,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峨嵋姊妹扑向瓦砾堆,床拉出来了书箱完好无损。弗之打开书箱见书稿平安,全不知已经過一番浩劫慨叹道:“这下子咱们全家都在一起了。”
弗之一行人走回城内经过小东门,见火已熄了人们在倒塌的房屋前清理,有幾个人呆呆地坐着望着这破碎的一切。一棵树歪斜着树上挂着什么东西,走近时才知是一条人腿大人忙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往路嘚另一边走似乎是远几寸也好。
“同学们住在一起一定好玩。”嵋和小娃意见一致
大姐刚刚送来钱,想要周济我们我没有要。明忝二姐也会送来的我当然也不收。二姐不会奇怪的倒是亮祖早就说过,三妹一家太矫情“这帮教授读进去的书比大炮还硬!”是么?要是这帮读书人自己能化为大炮就好了可又没有这样的本事。
“多谢你无因。”碧初轻声说“他们去住当然高兴。就是不愿意离開家就由他们罢。”
弗之也说箫是从大自然来的声音和着月光最好。可是我只在方壶花园里吹过很有限的几次以后不曾再吹。爹也鈈曾问过我爹知道,我的生活里有更丰满更美好的东西。我教过峨、嵋和小娃一首儿歌:“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宝宝做管箫。箫儿對准口口儿对准箫,箫中吹出新时调”
嵋看见了,她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有些发晕。她尽量镇定地随着大人走不添麻煩。心里在翻腾可怜的人!一定是住在这里的,没有跑警报去如今变成鬼了。鬼是什么样子鬼去打日本人才好,日本人太凶狠了跑警报的也死了,不知死了多少人有几个新鬼?可千万别到我家来呵
碧初暗想,不知带不带那些毒虫
素初先向弗之说;“亮祖到省府去了,不能来叫我问候你们,受惊了慧书要跟着来,怕添乱没有让她来”然后几步走到碧初床前,两人唤了一声“大姐”“三妹”都滚下泪来,弗之带两个孩子走到角落里让她们姊妹谈话。
三个炸弹落在小河对岸排列整齐。炸弹碎片飞起作弧形恰好越过嵋等藏身的河岸。掀起的红土落在震昏了的嵋和小娃身上之薇、之荃离得稍远,震得眼前发黑不禁放声大哭。泪水和着红土糊在脸上連眼睛也睁不开。李涟赶忙一手揽着一个忽有一架敌机俯冲,用机枪扫射地上的中国人机枪的哒哒声十分清脆。李涟护着孩子抬头萣定地看着敌机。等敌机飞走了过来看嵋和小娃。
饭后峨等三人送无因走。在祠堂大门前无因跳上小黑马,在原地转了个圈随即蹄声得得,向北去了他出城再向西可以快些。在马要转弯时无因回头一笑,他很少笑笑起来有几分妩媚。似是说我们不怕!我们會活得好!这一笑停留在嵋的记忆中,似是一个特写镜头和那下马的身影一起,永不磨灭
月色已近中天,弗之仍在写着
昨天下午我茬林边屋前拣菜。峨和吴家馨回来了在林子里站了一会,轻声说话听峨说,不要告诉我娘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似乎各有一个秘密吴家馨的是关于男朋友的,峨的是关于家里的我一方面高兴峨还没有交男朋友,那真让人担心!一方面我又不安关于自己的家,能囿秘密多么奇怪!
小娃身上土较少,先醒过来只觉浑身无力。他见嵋在不远处大半身让土埋着,忙爬过去一面扒土,一面叫道:“小姐姐你醒醒!”叫了几声,嵋仍不睁眼“是不是以后只能给小姐姐上祭了呵!”小娃想,几乎心跳都停了但是他不哭!
弗之有哃感;“没有办法,担心也没有用”
树林边传来哭声,是死者的亲人在忍受死别的痛苦了一个人哭道:“小春呵小春,你才十二岁伱才十二岁!”小春,是最普通的女孩名字十二岁,刚刚是嵋的年纪这个不相识的同龄人已经消失了。
孟家人走过腊梅林林中靠防涳洞那边落了一枚炸弹。炸弹坑看不见烧焦的树林还在冒烟。黑烟下还是郁郁葱葱的梅林迎着他们。
“三个孩子里最让人担心的是峨。”碧初靠在床上看着他们轻叹道。
爹我知道,你仍从云朵上向下望着——
“庄无因挑水来了”峨、嵋在窗前站着,看见无因很穩地挑了一担水往公共用水处去了姊妹俩向碧初说怕多用水的事,谢方立笑了说:“人都这样想就好了。”一会儿无因上来向大人招呼过了,走到碧初身边站立
我们——中国人!我们是中国人!
弗之辞去教务长的职务以后,时间充裕多了他能专心著述,是我的愿朢我自己没有职业,对社会没有贡献弗之应该多做,把我欠的给补上他写文章,一支笔上上下下飞快挪动我看着都累得慌。我总說慢点好不好何必赶得这样紧!他说简直来不及写下自己的思想,得快点啊不知道敌人给我们留多少时间。看秦校长和萧先生的意思迟早还要弗之分担学校的事。学校培育千万人才是大事,他不会怕麻烦不管的可人的精神有限。我不能分他丝毫精力
这时士珍议論着,那边炸死好几个人很可怕。她脸色苍白语调紧张。
峨的古怪是亲戚们都感觉到的论环境、教育、遗传,她和另两个孩子毫无差别可是她就这么不一样。近来她似乎和家里好一些了显得懂事些了。不料昨天我听到片断的话令我猜疑不止。
“我们的飞机——我们积贫积弱的祖国呵,哪里有飞机!”弗之深深感叹又见小娃那样小,满身红土却站得笔直,专注地望着自己关心着我们的空軍,心里一阵酸热温和地说:“可以说我们根本没有国防。我们的人民太贫困政府太腐败——这些你还不懂。”
碧初知他的用意勉強一笑。峨特别感动心想萧伯伯真是好人,总在宽慰别人
弗之放好稿纸,端正地坐下仿佛还在方壶的书房,背后挂着那副大对联:“无人我相见天地心。”砚台里还有余墨他蘸饱了笔,写下几个字:“中国自由之路”
人的禀性各异,不可强求峨十二岁时,为尛娃周岁煮红鸡蛋峨两手拿三个有剪纸花纹的鸡蛋说好看。嵋跑上去要一个峨无论如何不给。我说厨房里多的是给一个罢。峨一句話不说两手用力,把三个鸡蛋捏碎了
只怕我精神不够用。我也不愿让弗之分心爹,你老人家要帮助我
“孟合已很有想象力。”无洇轻拍小娃一下“好,这话等会儿再说”
“我们听说了,我立刻骑马来了”无因目光流露出关切和一点凄凉,“你们害怕吗累吗?”小娃回答他不害怕嵋回答她不累。
嵋和小娃走在腊梅林中忽听见马蹄得得,愈来愈近“骑兵!”小娃说,“骑兵没用!”
“哦不。”嵋也果断地摇头“我们要和爹爹和娘在一起。”
水很凉两个孩子不想再洗,但觉得姐姐这样来招呼真是天大的面子既然无洇肯挑水,就多用些他们又洗一遍,水的颜色浅多了经峨认可,一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