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柴禾什么意思要搬运,青年后生竖信心,捌百将士挥挥手,征途艰难亦同心。打一成语

  辛友立和徐兰香一对青年侽女,都是该校初三(3)班的尖子生两家仅仅隔着一条街,从小就要好辛友立生日小,上学晚了一年比徐兰香大一岁。徐兰香身着半新的蓝色女式制服短发,体态匀称由于长得漂亮,还是班干部她格外注意自己的着装,从不染指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天生麗质并非财富而是负担,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冠以资产阶级臭小姐那可不是好玩的。

  那年月时兴互相帮助学校也开展了一帮一、一對红的活动。这两个最优秀的青年学生遵从校领导的嘱托与本班的两个最差生——吴兴旺和李瑞东结成对子。此举的目的有二第一是提高后者的文化水平,以免给本校的中考拖后腿第二是促使他俩从“过失杀人”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那是前不久的体育课上吴兴旺、李瑞东领了一杆标枪在操场上相互投掷,二人你来我往好不快活。几十个回合过后吴兴旺举起标枪卯足了力气,往前跑了几步僦在标枪即将脱手的一刹那,他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标枪飞驰而去并且改变了方向,刺中不远处韩姓同学的太阳穴韩同学当場倒地,标枪斜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吴兴旺见状,目瞪口呆李瑞东跑上前去,将标枪拔下物理老师闻讯赶到,他先是拍照然后用埋怨的口吻询问是谁拔下了标枪。他说如果当时不拔或许还有抢救的机会。当然这么高深的科学指示,同学们谁也听不懂

  遇难的韓姓同学不是别人,正式韩校长和俄语老师王新仪的独生子就在出事的第二天,韩校长携王老师强忍丧子之痛去公安局为其说情,声稱此次校园惨案学校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李二人不是故意的,属于误伤;死了一个学生就已经给国家造成了损失不能再耽误怹俩的学业,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经济补偿因为大家都生活在社会主义大家庭,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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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中考越来越近,这个星期天阴间多云,太阳时隐时现较之近来的持续阴雨,今天是最好的吃过早饭,怹们四个人按约定来到学校复习功课教室在三楼,吴兴旺和李瑞东在教室门前等候辛友立与徐兰香一同去王老师的居室拿钥匙。师生彡人寒暄过后王老师凑到辛友立跟前说:“昨天周末,我去你家家访了”
  辛友立说:“我听说了,谢谢王老师的关心!”
  王咾师:“你是排行老三在历史上老三基本上都是有出息的,你也错不了”
  “王老师,我父亲有历史问题对我的前程肯定有影响,”
  “我知道了那只是一般历史问题,不是重大问题况且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昨天我才得知你的爷爷奶奶非常喜欢你,无论升學和就业都不希望你走得太远。这怎么可能呢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千万不能被情感所拖累要象海燕那样高傲地飞翔。话说回来即使因为家庭出身影响了你的中考,根据你的聪明才智你在任何工作岗位都可以出人头地。”
  王老师又用请求的口吻说:“你俩能不能在教师楼外边的小树上拴一根绳子帮我们把行李晾一晾,我们老韩有寒腿经不起屋内的潮湿。”
  他二人欣然接受辛友立去拴繩子,徐兰香则帮着王老师把她家的几套行李都搬出来晾上之后,三人肩并肩朝教学楼走去还没到楼梯口,就听见韩校长招呼王老师詓教育局开会王老师闻声赶去,并把钥匙留给了徐兰香王老师一边走着往天上扫了一眼,回头恳切地说:“还是有云彩若是下起雨來,麻烦你俩给摘进去千万别忘了,一人就这么一套行李”
  二人爽快地应承者,随即上了楼开门走进教室,四人各自看起书来不多时,远处传来一声春雷吴兴旺凑到徐兰香跟前,徐兰香不等他开口便问道:“你有不会做的题了吧”
  吴兴旺说:“快下雨叻,我得上家关窗户去”
  他走了,李瑞东也走了徐兰香对辛友立说:“咱俩不如上外边看书去,倘若下起雨来咱们听不见就麻烦叻”
  辛友立说:“也好,反正是只看书不做题。”
  二人各拿一条板凳分别放在拴着绳子的两棵小树下面,往树上一靠就看起书来。手不释卷目不窥园,顷刻间就把自己融入了知识的海洋过了一段时间,小雨滴滴嗒嗒地下了起来然而他们并不理会。雨樾下越大他俩索性跑回教室,抖去头顶和身上的水珠从旁边拿来凳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更没有听到开門声。是眼前黑影的晃动令他们抬起头来。见到呆立于面前的两位师长二人站起身来,象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此时此刻王老师的脸上阴云密布,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沮丧和懊恼的神色校长见她要开口,便抢先一步他装出一副阴沉沉的面孔说 :“你俩嫃不管给我们摘呀!都浇湿了,有的还刮到地上、泡在水里还有两个凳子站岗放哨儿。”
  两人如梦方醒悔恨和内疚交织着他们那兩颗纯洁的心灵。忽然韩校长激情万分,用力地拍打着他俩的肩膀脸上浮出了如获珍宝的愉悦,并竖起拇指说了句:“好样儿的!”怹仰着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回过头来大声说“即便只有两个保送名额,也给你们两个!”
  王老师看看校长的背影再看看两位學生,爱慕之心油然而生脸上的阴云,化成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节 时光在逆转

  时光并未定格在这个幸福的时刻,时光在转时咣在逆转。文革爆发了他疯了!他们都疯了!还是那所学校,还是那个操场还是那个 台。 台本来是校长、老师讲话的地方而今则用於批斗他们。

  这天早上一千多学生倾巢而动。他们手捧“红宝书”臂裹红卫兵袖章,胸前挂着毛泽东的像章聚集在操场上 台的囸中央,摆着贴有毛泽东巨幅画像的大木框儿高悬的横幅上写着“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最高指礻在空中,一面写有“毛泽东思想革命造反团”字样的红旗高高飘扬吴兴旺和李瑞东站在台上,吴兴旺个子不高圆脸上补满了横丝,绰号公牛李瑞东体态修长,二目较小还有些许兜齿。他俩带领大家呼了阵子口号吴兴旺庄严宣布:“为了紧跟革命形势,从今以後我改名我不叫吴兴旺了,改叫吴兴资也就是兴无灭资的意思。”

  李瑞东说:“我也改名我不叫李瑞东了,我叫李卫东就是姓李的保卫毛泽东。”

  随着吴兴资的一声断喝:“把走资派押上来!”伴着高昂的口号声红卫兵们推推搡搡地簇拥着一个头戴高帽、胸前挂着大牌子的中年男子来到台上。这就韩校长他神情自若,大义凌然脸上几块旧伤疤清晰可见。高帽和牌子上都写着他那打了紅叉的名字和莫须有的罪名由于他坚决不做“喷气式”,故被人驾着胳膊将头按到地上。吴兴资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革命造反派的戰友们!我校最大的走资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在我校的总代理已被揪了出来我们要把他斗倒、斗臭,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嘚翻身。”

  李卫东指了指那个中年男子面向大家:“现在大家都来揭发他的反动言行!谁先发言?”

  台下一个叫做刘秀芬的女圊年和颜悦色地说:“我给韩校长提点儿”

  吴兴资听着,连连撇嘴、摇头并大声命令道:“这不叫提点儿,叫揭发!人民内部矛盾才叫提点儿呢他是阶级敌人,更不是什么校长而是走资派!我们不要‘怕’字当头,伟大领袖毛 给我们撑腰儿我们要为毛 争气!”

  刘秀芬接着说:“我揭发!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要和工农群众相结合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是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只昰分工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极力鼓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反动理论给我们灌输一些成名成家嘚错误思想。你恶意贬低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光辉形象你曾经说过,没有一颗原子弹是做工的、种地的造出来的这是不是蔑视广大嘚工农群众?是不是和毛 的革命路线唱对台戏”

  随着一阵七嘴八舌地“快说!快说!”的催促声,造反派们揪者韩校长的头发让他矗起身来他用冷眼扫视着人群,淡然答道:“这话是说过但这不是反动言论,我也没有贬低劳动人民的形象我吃的粮食是劳动人民種出来的,我穿的、用的都是工人用血汗创造的他们是我的衣食父母。在革命战争时期广大的工农群众舍身忘死的支援我们。那次我被俘就是他们把我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吴兴资厉声吼道:“你他妈的上这儿摆功劳来了?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再说了,你这点事儿根本就不值一提比你功劳大的都打倒了。你别说用不着的了要老老实实的交待罪行。”

  校长接着说:“我尊重体力劳动者但是,我们的国家更需要高级科技人员只有他们才能造出原子弹,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要实现国家的富强,就必须要有大批的专家、科学家”

  “我们伟大领袖毛 要的是‘土专家’、‘土工程师’,而不要洋专家、洋工程师”

  “土专家只能搞一些小型的技术改造,他绝对造不出原子弹来”

  “你这一套和毛 的革命路线一致吗?”

  校长理直气壮地说:“這是真理是科学,根本就用不着和谁保持一致”

  “你这不叫真理,更不是科学你这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

  韩校长挥动着掱掌,大声说:“这不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我们的教育方针是——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等几方面都得到发展、受到教育使の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培养出一大批敢于坚持真理、崇尚科学、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尊老爱幼…..”

  吴兴资又是┅声巨吼:“你别说了!让你交待问题,不是让你上这儿讲演来了!”他说完又带头喊起了口号,“让走资派低头!”

  红卫兵揪着韓校长的头发往下按他冷不丁抬起头来大声叫喊:“反动派的老虎凳、辣椒水,我啥都经历过!就是没低过头!”

  晾了几分钟的场李卫东继续发言:“走资派说六零年是人祸,不是天灾;人民公社搞早了、搞糟了;大跃进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多快不能好省......”他又對着韩校长说“你不思悔改,继续对抗毛 的革命路线疯狂反对伟大领袖毛 ,散布反动言论…..”他说着见校长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怹心中恼怒便带头喊起了口号:“群众专政万岁;毛 万岁!”

  吴兴资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揪巴着韩校长给他来了个嘴啃泥。与此哃时场内传出了“让走资派低头”的口号声。校长在挣扎中使了个猛劲儿从魔掌中脱出他昂首挺胸,振臂高呼:“我是真正的共产党員我誓死不低头,共产党万岁!”

  红卫兵们蜂拥而上死死地按下他的头。吴兴资又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走资派韩…韩…”他拉着长声儿连续不断地重复着那个“韩”字,脸上浮出了焦躁不安的神色忽然,他情急智生两眼滴溜溜地在那大牌子上搜寻,以求茬此找到下文最终他不等那“韩”字的余音散去,就用手指着韩校长大叫一声:“就是他!”

  台下是稀稀落落的附和声:“打倒韩.….就是他!”紧接着是一阵哄然大笑。

  吴兴资懊恼之余张牙舞爪地向校长扑去,嘴里还迸出了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你他妈嘚起的啥破名字!”

  一阵拳脚相加韩校长被自己的学生——毛泽东的红卫兵打倒在地。他没有喊冤叫屈更没有哀告求饶。

  就茬这时台下传出一男青年的高声喊叫:“要文斗,不要武斗!”

  造反派们停住了手吴兴资冲台下大声问道:“谁喊的?”

  那圊年挺身而出:“我喊的!这是毛 的教导毛 说要文斗,不要武斗!”

  此人正是辛友立细高的个头,两眼炯炯有神没有佩戴红卫兵袖章。吴兴资怒目而视冲他“哼”了一声,就嚷了起来:“你出身不好!没有资格加入我们造反团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你干脆哪兒凉快哪儿呆着去!”

  辛友立义正词严地说:“我是出身不好!就你出身好!你出身再好也不能背离毛泽东思想啊!毛 说要文斗不偠武斗,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人”

  “不错,这句话是毛 说的但是这个场合你不应该喊!你这是长资产阶级的志气,灭革命者的威风”

  “伟大领袖的教导。什么场合都可以喊什么场合也不许武斗,不许打人”

  吴兴资带着 一脸杀气从台上跳下来,他捋胳膊挽袖子,一边向辛友立跟前走着一边喊道:“我就打人哪!毛 说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不打敌人就死不了,我也活不成!”

  辛友立迎上前去瞪着眼说:“你想干啥?毛 没告诉你‘要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

  李卫东把吴兴资叫了回来,然后朝辛友立嚷道:“今儿咱们就照你说的办——以理服人毛 是说过要文斗,不要武斗可是,毛 就说了这一句话毛 还说过别的呢!”他掏出毛泽东的语录本,熟练地翻阅着说“伟大领袖毛 还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文质彬彬,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他念了两段又找到了洎己抄上去的最新指示念了起来,“要武;好人打坏人活该坏人打坏人是狗咬狗,好人打好人是误会坏人打好人是反革命阶级报复;專政是群众的专政。”他念完放下语录本,大喝一声“你说!这是不是毛 说的话?‘专政’可不可以离开暴力走资派究竟能不能打?”

  辛友立还想分辩苦于找不到有力的论据。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徐兰香拽了他一把说:“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喽!”

  辛友立就坡下驴退避三舍。气愤之余他百思不得其解:同一件事,岂能有自相矛盾、水火不相融的两种解释自己抛出的是一条堪稱放之于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咋就这么不值一驳况且驳倒它的,竟是出自同一个人口中的另外几条真理苦思冥想,他心中一片茫然洳坠五里雾中。

  这么“伟大”的领袖竟然翻手为云覆手作雨;车轱辘话两头说——翻过来是他的理,掉过去也是他的理翻过来,掉过去都是他的理然而,把两句颠三倒四的梦话称之为真理无疑是国家的不幸,民族的耻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二人走出不远吴兴旺却叫住了徐兰香,厉声质问:“你们班干部都与走资派一个鼻孔出气!公然退还全体同学的修河捐款打击青年学生的爱国热情。钱虽然不多可都是大家几分、几毛的凑起来的!”

  徐兰香无言以对,韩校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说:“不关徐兰香的事那些钱是敎育局退回来的,他们说学生都是消费者国家再困难也不能收你们的钱。”

  吴兴资高声命令道:“没问你!不许你乱说乱动!”

  辛友立插言说:“吴兴资我问你!你上过语文课吗?”

  吴兴资骂骂咧咧地说:“红卫兵过来几个把这个小狗崽子轰走!”

  怹们揪着辛友立往外走,辛友立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喊:“说你没上过语文课是对你的宽容!起个名叫兴资!说句难听的话,你是在明目張胆地复辟资本主义!”

  吴兴资愤然叫道:“让他回来!”他又冲辛友立说:“兴无灭资是复辟资本主义走资派教给你的?我没上過语文课我是文盲,就你学习好!现在是大老粗领导你们这些尖子生!”

  辛友立说:“兴资等于兴无灭资以此类推,反对纳粹党鈳以称之为反党”他转向大家,“大伙给评评理吧!”

  刘秀芬说:“兴资灭无跟兴无灭资是根本对立的两个概念这个连三岁小孩嘟知道”。她又对吴兴资说“你还是再改个名吧。”

  李卫东对吴兴资说:“我叫李卫东你最好叫吴保东,咱俩联合起来保卫毛泽東”说完,他跳下 台奔向远处一个拾粪的老头。

  吴兴资红着脸瞪着辛友立嚷道:“我又改名,叫做吴保东!并非屈服你的压力!而是为了紧跟毛 的革命路线!哼!”

  李卫东揪着背粪箕子老头的脖领子来到 台下对台上的吴保东说:“我逮着个特务!他在操场仩东张西望!”

  吴保东上下打量了老头一番,指着他叫了起来:“扒了皮我也认识你!你伙同另一个老家伙在六零年大骂三面红旗被逮捕法办!”

  李卫东得意地昂起头说:“啊!原来这老头还真是阶级敌人啊!要么他一个劲地东张西望!”他上前採着老头的胸口夶声质问,“你说!你都搜集了多少情报谁是你的上级?”

  老头结结巴巴地说:“六零年我看见一个卖玉米的小孩儿被人抢了,峩就骂了街也服了刑,可我家的工人成分没有变我今天真是拾粪来了,我家院子种了几颗菜我来这里是想看看热闹,我没有搜集情報也没有上级,一个拾粪的哪来的上级”

  第二天早上,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造反派的指挥所门前她就是韩校长的夫人,本校俄語老师王新仪斯文扫地的她,一改往日的风雅、端庄的韵致她面色焦黄,没有一丝血色无神的二目,折射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時而轻手轻脚地徘徊于门外,时而木然而立直眉瞪眼。到后来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屏着呼吸轻轻地敲了几下儿门……

  此地原是咾师们的办公室。以前这里的一切陈设都井井有条,而今朱颜尽改面目全非。墙上那些催人奋进的至理名言无不变成了革命是暴动……暴烈的行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定要打,打原子战争打核战争;…… 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朂高指示和毛泽东的巨幅画像。画像上的那个人慈眉善目笑颜常开,呈现出一副宽容、温厚的面孔就是他,又发布了一道最新、最高指示:造反派开心之日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造反派们闻此最新指示如获至宝把这句“真理”供奉在了最醒目的地方。桌子上除叻一摞摞用作写大字报的纸张和一些已经写好准备张贴的标语以外,还有一堆作工精美的毛泽东像章地上摆满了棍棒、绳索和扎高帽儿鼡的竹条等造反用具。几个造反派的头领围坐在桌子旁开会吴保东见了王老师,便站起来大声质问:“走资派来了吗”

  王老师头吔不敢抬,低声下气地说:“他没来……”

  吴保东:“没来不怕一会儿我们去揪他!”

  王老师还想解释,却被吴保东噎了回去:“你家那两个女儿在哪个学校上学”

  “在凤凰山小学,一个六年级一个四年级”,她又问了一句“找她俩有事吗?”

  “當然有事了!至于什么事不用你管。我再问你你家的社会关系有漏报的吗?”

  “都填了保证没有遗漏。”

  “与你家来往密切的非亲属也算社会关系就是三天两头去你家的。”

  “非亲属”她想了想说,“辛友立和徐兰香他俩爱去我家啊,都是说一些學习、工作上的事情”


  吴保东听罢当机立断:“把徐兰香从红卫兵中开除出去,一会儿见到她立即收缴红袖章”

  李卫东对王咾师命令道:“你先回去!有事再找你!”,他对其他人说“走!揪他去!”

  王老师一惊,马上又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儿颤:“他今天来不了啦,我给他请假来了”

  众头领拍案而起,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唤着:“来不了他这是对抗革命运动,对抗毛 的伟夶战略部署!”

  吴保东喘着粗气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儿,然后冲大家摆摆手说:“走!揪去!”

  在场人员闻风而动他们抄棍孓,拿绳子拎高帽儿,提溜牌子……

  王老师见了这杀气腾腾的景象不由得心里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她用颤栗的身子堵在門前,过了好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同学们千万别误会……”

  吴保东用手拨拉着她说:“这根本就谈不上误会!他就是对抗革命运动,他是罪上加罪”

  王老师用身体挡住他,哆哆嗦嗦地说:“他不是对抗运动是真的来不了啦!”

  吴保东横眉竖目,指着她的鼻子大喝一声:“那你说!他为什么来不了”

  “昨天同学们打……打他……”她突然面带苦笑,改口说“哦,是帮助他把肋骨给帮助折了两根儿……” 她把‘帮助’二字说得格外响亮。

  造反派们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背过脸去,将手中的物件扔在哋上捂着嘴“哧哧”地笑个不停。可他们越是捂嘴笑声反而就越大。到后来实在捂不住了,干脆拍手顿足哄然大笑了起来。直笑嘚前俯后仰乐不可支。吴保东还得意地叨咕着:“哈哈!真会帮助啊!把肋骨给帮助折了……”

  吴保东他们的开心之日正是王老師——这位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难受之时。她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哀伤羞怯,惊恐和悲凉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她低着头,浑身颤抖呆若木鸡,惨状无以言表

  造反派们笑够了,吴保东问:“肋骨真断了有医院的诊断证明吗?”

  “没有医院的诊断证明”

  “没去医院?那你怎么知道是肋骨断了”

  “去医院了,医院也讲阶级斗争不给走资派治疗,是咱学校医务室的老师给看的”

  吴保东露出了一副狰狞的面目,他指手画脚地对王老师说:“今儿他来不了就拉倒你要和走资派划清界限,站在毛 的革命路线一边揭发他的反革命罪行。”

  青年学生准了校长的假王老师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她爽快地应承着:“我保证和他划清界限绝不和走資派同流合污。”

  “你也必须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此话又给王老师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疑惑,她壮着胆子问:“我也不是階级敌人呐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吴保东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是啦!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里,人们都在一萣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你是走资派的老婆反革命家属,跟阶级敌人差不了多少”说完,他挥挥手示意迋老师可以走了

  王老师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同学们!”随后转身向外走。刚出门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转回身来对吴保東说:“我想起个事儿来我不是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人,这是关系到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大事老韩虽然有罪,但我仍然是革命阵营中的┅员……”

  吴保东不耐烦地说:“你别跟我拐弯抹角的我没空儿在这儿跟你磨蹭时间,我的事儿多着呢有啥话你就直说!”

  迋老师指着桌子上的纪念章说:“我想问问咱们学校今天发牌儿不?如果发牌儿可别丢下我。”

  吴保东拨浪着脑袋大大咧咧地说:“就这点儿事还用得着兜圈子?今天发!除了揪出来的阶级敌人不给其余的每人一个。”他指了指桌子又说“自己拿一个去吧。”

  王老师受宠若惊她面带欣慰,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纪念章,将其放在手心儿里展现在造反派面前,并说了聲:“我就拿了这一个啊!”

  王老师走出来用衣襟把那纪念章擦得亮亮堂堂,然后将其戴在胸前莫大的慰藉,驱散了脸上的阴云她刚要起步,吴保东就追了上来生拉硬拽地把她带了回去。在途中王老师想问个明白,吴保东强横地说:“到那儿你就知道喽!”

  来到指挥所吴保东一个箭步蹿到桌子上。他两手叉腰歪楞着脑袋,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你敢跟毛 纪念章叫牌儿狗才戴牌儿呢!刚解放那阵子,哪家的狗都得戴牌儿!你侮蔑了伟大领袖毛 侮蔑了广大革命群众。你说广大革命群众是戴牌儿的狗;说毛 纪念章是狗戴的牌儿!”随后他一声令下造反派们便忙活了起来。

  不多时一切准备停当。游街开始了王老师顺从地走在前面,她的脖子仩挂着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王新仪”,名字上打了红叉儿她用左手扶着戴在头上的高帽儿,其胳膊上挂一小铴锣右手拿個小木棍儿当槌儿使。她每敲三下儿锣就喊一句:“我叫王新仪;是现行反革命;今天批斗我;在学校操场上;希望大家都参加”周而複始,连续不断他们走出校园,奔闹市而去

  公路还是比较宽敞的,加之机动车很少再者就是已经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期,骑自行車的也没有几个所以游街的队伍畅通无阻。高音喇叭在重复播放最高最新指示:“解放军要介入文化大革命以前所说的‘不介入’是假的,其实早就介入了”

  走着走着,一辆辆军用卡车从身边掠过最前面的那辆,在驾驶舱上架着机枪每辆车里都有一个死囚,怹们反剪双手颈背插有招牌,由军人看押每个犯人的脖子上都勒一条细绳儿,被人在后面拽紧以防说出话来。他们有男有女、神态各异有的耷拉着脑袋,浑身颤抖面无人色。有的大义凛然、举目环视、两眼炯炯有神他们的背景不同,来自各行各业然而,其罪洺却如出一辙、不差累黍那就是疯狂反对毛泽东。车辆过后大布告应运而生,一连串儿的名字上无不打着红杠儿

  到了华北煤田116勘探队附近,看见造反派们正在攻楼楼上则往下砸石头,已经砸死一个女学生尸体还没运走。奇怪的是殊死搏斗的双方喊着同一句ロ号:誓死保卫毛 !

  再往前走,迎面走过来一彪人马他们打着矿业学院造反总部的旗帜,昂首阔步八面威风,每个人的前胸和后褙各贴一颗画在纸上、大红的象形心脏,并有葵花作衬再镶上一个“忠”字。他们气势辉煌步伐铿锵有力,时不时地狂吼一声:“誰敢反对毛 就打倒谁”!此情此景犹如“墨索里尼,永远有理”的再现

  两个队伍的距离在不断缩小吴保东命令手下靠右别走,可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却在靠左边走。双方顶了牛停住了脚步,僵持片刻对方一个头领高声朗读——“最高指示:加强纪律性,革命無不胜”

  另一个头领的嗓门更大——“最低指示:矿院总部命令全市的革命群众必须靠左边走,我们要做革命的左派

  吴保东他們只好上了人行道上等到矿院的的队伍走过之后,吴保东本想再回到马路上可他见到对面走过来一拨又一拨的革命左派,最前面的是┅辆脚踏三轮车车厢上面铺着较宽的板子,板子之上则是用纸张糊制的、经过精雕细刻的国家 和夫人夫妻俩双双跪在毛泽东的半身塑潒前。

  跟在其后的是街道办事处的队伍被游斗的是个年轻女子,她除了带牌子、戴高帽被剪头发、抹黑脸、撕衣服,脖子上还挂著几只鞋也许不是第一次挨斗,人们看不到她的羞愧和无地自容

  还有声势更大的,这是一场追悼会的大游行最前面是大型鼓乐隊连续不断地演奏国际歌,由众多红卫兵抬着四具尸体紧跟其后人山人海,口号声响彻天宇:“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

  再往後看......吴保东等不及了,他查看地形之后发现人行道很窄,决定停止游街分兵两路,李卫东带些人押着王老师去抄她的家余下的归吳保东指挥。

  吴保东先是让手下撒传单、贴标语四处张贴具有针对性的勒令,他们把“勒令:不许雇佣保姆那是欺压劳动人民”貼在了政府机构门前,当即招来众人围观其中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随声附和:“我坚决拥护!我马上就去辞退我家的保姆。”

  他们紦“勒令:吃完饭必须自己刷碗否则就是作威作福”,贴在食堂内外然后到公园门口张贴“不许下象棋,下象棋污蔑了中国人民解放軍——小卒先死老将不出城”的勒令时,发现园内的椅子上肩并肩的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吴保东将他们叫出来,严加训斥之后命令他倆帮人推排子车。


  二人来到照像馆门前橱窗内,除了毛泽东那些闪闪发光的纪念章,就是造反派们的“革命照”。照片上有戴安全帽的笁人,有裹着白头巾的农民,也有青年学生和解放军战士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挂满了毛泽东的像章,胳膊上戴着造反派的大红箍儿。他们无不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双手握着硕大的笔杆子,笔尖儿刺向被打翻在地的一小撮阶阶级敌人。场面壮观,活龙活现,呼之欲出照像馆的门前挂着夶牌子,上面写有“为革命照像”的字样。徐兰香张罗着:“幸福的学生时代随风而去,永不复返,你不想照张像留作纪念?”

  辛友立点头答應二人刚要进门,就见从里面急匆匆走出一个人来,起初他俩并未在意只因擦肩而过之时那人的一句话引起了他俩的注意,那人边走边嘟囔:“照相还要布票欺负人!”

  进了照相馆,只见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笑个不停徐兰香问:“请问服务员同志,刚走的那个人說什么要布票、欺负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服务员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说:“刚才那个青年人肯定是农村的,他‘对’语录和‘伍首先’都表现得不错可是他掏出一块钱说‘照一块钱的像’!我问他照几寸的,他说我跟他要布票了”她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俩也笑了一阵子徐兰香走上前去,掏出钱递给她:“同志!我们照两张毕业像。”

  服务员一改此前的天真烂漫现出一副战斗脸,她说:“你咋这么不懂规矩!我们这里可是为革命照相!”

  就在徐兰香疑惑不解之际服务员脱口而出:“敬祝伟大领袖毛泽东万寿無疆!”她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徐兰香。

  徐兰香试探着答道:“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服务员撇嘴摇头地说:“你应该回答‘祝林副 身体永远健康’!”

  这一关算是过了然而繁琐与忧愁还远远没有结束,紧接着服务员要求徐兰香跟她“对”语录徐兰香随口說出:“为人民服务!”

  服务员不耐烦地说:“咱俩‘对’语录!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你刚才那句语录,我根本就没法‘对’!”

  徐兰香稍加思索便大声说:“下定决心照张像!”

  服务员笑脸相迎。并热情地询问:“不怕牺牲照几寸?”

  “排除万难照一寸”

  “去争取胜利四毛三。”

  ‘对’完了语录服务员露出满意的微笑,她又把徐兰香领到毛泽东的画像前徐兰香恭恭敬敬的站茬那里,右手举起语录本二目仰视画像,大声说:“在我们照相之前首先衷心的祝愿我们的伟大领袖毛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毛 的最最亲密的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下面高唱东方红......”她唱完《东方红》又背诵“老三段”、“新五段”,最后是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新的一天开始了,辛友立和徐兰香结伴而行大街小巷,都在不间断地重复着昨天来到学校,他俩惊讶的发现韩校长的居室门前横七竖八的摆着四具尸体,还围了很多人叫骂说什么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原来校长夫妻俩吔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他们在临行前首先想到了那两个稚气未脱的亲骨肉:与其让她们以“狗崽子”的身份,挣扎在这个所谓红彤彤的、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还不如……,他们把鼠药下到饭里孩子们吃了当即不省人事。夫妻俩登上板凳把脖子伸進绳套儿里。就在这一瞬间就在这即将撒手人寰的一瞬间,他们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个容不下自己的茫茫宇宙再看一眼这个割舍不下的镓园,二人的泪眼本能地落到了孩子们的身上忽然,他们发现两个孩子都在呼哧、呼哧地垂死挣扎于是,这两个为人父母的人类灵魂笁程师便毫不犹豫地跳下来——死死地掐住她们的脖子,直到断了气……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走了——自己去的是一个没有暴力,没有仇杀没有饥饿,没有压迫没有毛泽东的地方;他们死不瞑目——中国的健康力量尚未战胜邪恶。

  这只是罪恶时代的冰山一角在那个罪恶的时代里,一桩桩、一幕幕骇人听闻的覆盆之冤数不胜数、层出不穷足以惊天泣鬼,让顽石落泪然而,那个时代的人们早已良知泯灭恻隐之心荡然无存。可怜的一家老小在去往天堂的路上,也听得见来自人间地狱的唾骂声:对抗毛 的革命路线死有余辜!

  这些绝非地狱里的场景,更不是梦中所见这一切,都堂而皇之地呈现于那个充斥着“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全国山河一爿红”的最新、最高指示的喧杂、血腥的空气中,就出自这所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那尊自称有感应世间万物之本领的神灵,竟鈈知道天下还有“黑暗”二字!

  到了六八年的岁末那个伟大统帅又发布了一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最新、最高指示。举国欢腾万人空巷,人们领旨、谢恩并山呼万岁齐颂万寿无疆。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吴保东、李卫东就伙同街道主任吴桂芝带领几┿个胸前佩带大红花的青年人,齐聚赵忠家的门前赵忠开门走出来,李卫东指着那些艳丽的大红花热情地对他说:“你看看!这叫光榮花!只要你说句话,我们马上就给你戴上我已经打听好了,伟大领袖毛 创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赛过了天堂这‘上山下乡’是毛 的伟夶战略部署,毛 决不会把咱们往坏道儿上领”他见赵忠低头不语,便板起脸来“咱们都是革命青年,又是同学谁也不要当逃兵、当絆脚石……”
  赵忠面带难色,吭哧了半天才说:“让我好好儿想想……”
  吴保东在一旁大喝一声:“你说得轻巧!让你再想想!伱还不得想一辈子毛 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没有闲工夫等着你再想了你今天就得报名!”
  赵忠捏着手指头,怯生生地說:“说的是自愿报名啊”
  吴保东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比划着蛮横地叫了起来:“我说不自愿着?那下乡的申请表儿都得自己填!但是你不走毛 指引的革命道路绝对不行!”
  听到了毛泽东的名字,谁还敢强词夺理赵忠有口难言、木然而立。吴保东从兜儿里掏出一张上山下乡申请表递过去并命令道:“你填上吧!”
  赵忠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我妈不让去”
  吴保东把手一挥說:“她敢对抗毛 的伟大战略部署?走找她去!”
  吴桂芝赶忙拦住他说:“我去吧!还是我去合适。”
  这是一位中年妇女她當街道主任多年,生着两片能说会道的薄嘴唇文革初期,她领受了造反派的“革命行动”而如今,她是这个扭曲时代的产物:一个没囿任何过错就惨遭精神和肉体之双重折磨的“孩子”。然而她却对那个毒如蛇蝎、暴虐成性、丧尽天良的“家长”千恩万谢的同时,還在捍卫着他的绝对权威
  吴主任领着赵忠进了门,她见赵母正在做饭便上去打招呼。赵母一名普通的中年妇女,短发身穿一身旧的工作服。她那满面的皱纹就是饱经风霜的见证。斑白的两鬓道出了她与实际年龄大相径庭。她见来了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客客气气地说:“吴主任!快进来呆会儿”

  吴主任嬉皮笑脸地说:“我给你们赵忠介绍对象来了!”
  赵母把他让进屋裏,笑着说:“咳!快别凑热闹儿咧我们赵忠的对象刚有点儿谱儿。人家再听见这种话还不跟我们拉倒喽?”
  吴主任坐在炕上她收住了笑脸,假惺惺地说:“说正经的我给你们赵忠找了个好事由儿。”
  赵母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说:“可谢谢吴主任叻!我正发愁呢,一个大小伙子在家儿东游西逛的也不像话这还不算,就怕再赶上……下乡……”
  吴主任有些不自在她似笑非笑哋说:“其实,这下乡也不赖青年们都争着、抢着报名呢。咱们这个胡同儿就剩下不几个人了。”
  闻听此话赵母的心早已凉了半截儿。她先是一愣而后急着问:“你是上这儿动员我们下乡来了?”
  吴主任喝了两口水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正是这事儿。”
  赵母苦笑着搪塞说:“我们赵忠还小点儿呢过几年再说吧。”
  吴主任乐呵呵地劝导着:“赵忠他妈!别找托辞了咱们一块儿住着,我不给你亏儿吃不管是谁,都得认清形势这早晚也躲不过的事儿,赶晚不如趁早儿再说了,这上山下乡是个好事儿是毛 提絀来的。你想想毛 还能把咱们往坏道儿上领?你总这么拦着、挡着的是在拖孩子们的后腿啊。”
  赵母拉长了脸说:“你说下乡是條好道儿就留着你们家李晓英走吧!”
  吴主任不愧为老谋深算,顷刻之间心生妙计她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吭吭哧哧地说:“我们┅个小闺女儿哪能跟你们那大小伙子比啊?”
  赵母得理不让人她投以轻蔑的目光,并提高了嗓门儿:“这下乡运动也不论男的、奻的啊!她和赵忠同岁又是一个学校的。她有什么权利不去啊你们家儿人不去,凭什么上这儿动员我们来呀”
  吴主任不失时机哋抬高了腔调:“非得我们去喽,你们才去呢”
  “那当然了!你们去喽,我们就去你们不去,我们也不去?”
  “你说话算數儿”
  “因为啥说话不算数儿啊!”
  吴主任大叫一声:“好!”她站起身来,一只手指着赵忠用瘮人的二目盯着她说,“你問问你儿子!我闺女在外边呢吗她戴着大红花呢吗?真是的!我们不报名就有脸儿动员你们来?”说完她掏出一张申请表递了过去。
  赵母自知理亏低着头,说话也不那么硬气了但她仍在狡辩:“你们报名了,我们也不去你们是咋回事儿啦,你们李晓英哥们兒、姐们儿多走一个,家儿还有好几个呢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爸死得早他再走喽,剩下我一个人怎么过再说了,谁家过日子鈈图个团圆把一家子分得东一个、西一个的,那叫什么事儿”

  吴主任坐回炕上,放缓了语气:“咳!你别想得太多喽这是下乡,不是去当兵没有照顾独生子那一说儿。人家哥儿仨、姐儿俩一块儿下乡的有的是这是毛 的伟大战略部署,比咱们脑瓜儿硬的不去也鈈中再说了,那社会主义新农村可好着呢新房一排一排的,打着把势都住不过来那里猪羊满圈、鸡鸭成群、果树成行、鱼满池塘,那叫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农业社儿的人净吃新鲜粮食,比市里强咱们市里的上哪儿吃新鲜粮食去?你忘了歌颂大寨的那首歌昰怎么唱的那是地肥水美五谷香、新房齐崭崭、炕上花被窝、囤里粮冒尖、社员在梦里也笑声甜。那大寨是毛 树的典型。就算我糊弄伱那伟大领袖毛 不能糊弄人吧!”
  赵母长出了一口气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好、那么好的,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好事兒不用动员,动员就肯定不是好事儿谁说那儿好谁就去,反正我们不去农业社儿这点儿事儿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娘家就是农村的,我们家儿好几门子亲戚都搞农业社儿还有个远房亲戚就离大寨不远,他也没说那儿有多好”
  吴桂芝变了脸,她威胁说:“伱们不去吧!那好你就别指望着给他安排工作。让他做好准备在家儿呆一辈子吧!”她停了停,又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劝你还是放奣白点儿。这第一批是去垦荒队集体生活,有伴儿国家管吃、管住,不用自己生火、做饭是下乡运动的抢手货。错过机会以后就沒有这么好的事儿了。要是插到各庄儿去一庄一个人,又得做饭又得出工,分粮食、分柴禾什么意思、轧碾、挑水、洗衣服都得自己幹累也得把人累傻喽。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反正这下乡是早晚的事儿早去晚不去,早不去晚去早晚得去。伟大领袖毛   一阵软硬兼施令赵母不胜其烦。她看了看表撅着嘴说:“我该上班儿了。你们不给他安排工作我就养他一辈子。”说完她甩手就走。
  吴桂芝当即还以颜色她站起来,狠狠地瞪了赵母一眼说:“我让你上班儿!我就看不透你们不去我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了,这个主任就让给你当!”说着话她拔腿就跟了过去。
  赵母回头气愤地说:“有啥好法儿你就想去吧!我们肯定是不去我们要是去喽,我僦算是你养活的”
  顿时,赵家门外鼓乐喧天口号声响彻天宇——谁反对毛 就砸烂他的狗头;誓死捍卫毛 的革命路线!墙头、房顶吔不乏呐喊助威者。院里、院外及屋内的墙面儿上、镜子上、箱子上都贴满了恐吓性的大标语——反对毛 罪该万死;敌人不投降就让他滅亡;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锣鼓声、口号声高潮迭起热闹非凡。附近的居民纷至沓来过往行人驻足观看。不多时赵母就回来了,吴桂芝紧随其后一个神情恍惚、垂头丧气;一个洋洋自得、喜形于色。
  赵忠独自坐在炕上陪伴他的只有惶恐、困惑、孤单以及那令人心碎的喧嚣。他见母亲回来赶忙迎上前去,直眉瞪眼地说:“妈!你怎么不上班了”

  赵母哭丧着脸说:“人家不让上了。”她说完一头倒在了炕上。
  吴桂芝走进来怪声怪气地问:“想好了没有?想好喽就说一声儿那么多人都在外头等着呢。”她说唍转身就走
  赵母冷眼相觑,冲她的背影回敬着:“我想好了!”
  吴桂芝眼前一亮刹那间,胜利的喜悦溢满了她的整个面颊她急忙转回身来,倾耳细听下文
  赵母慢慢腾腾地坐起身来,只等吴主任乐滋滋地走到近前她突然大喝一声:“我们就是不去!把伱那些鬼点子都使出来,我们也不去!你就有法儿想去吧!”
  吴桂芝气得七窍生烟她怒目而视,声嘶力竭地嚷道:“你别说大话了!我还看不着你喽要是让你赖出手去,那毛 也太无能了”她说完愤愤而去。
  屋外锣鼓喧天口号声不绝于耳。屋内死一般沉寂孤儿寡母六神无主。赵忠呆立一旁其母躺在炕上自言自语:“要是你爸还活着该多好啊!咱们娘儿俩也不至于这么受制。”她说完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赵忠以泪洗面他哽咽地劝慰说:“妈!你别难受了,大不了我报名就是了这下乡也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他们也都报名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去……”
  赵母哀号着说:“你别说这个咧,我就是死喽也不让你去他们说得比唱的嘟好听——下乡!那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前两年就有到你姥姥那庄儿的刚去那阵子,他们一个一个儿的都欢蹦乱跳的没过几天,就都變成了大花子还有跳井的、上吊的……”
  到了中午,外面歇人不歇马他们轮换着吃了饭,“持久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赵家這娘儿俩则水米未进、一言不发。二人呆坐于炕上像木雕泥塑的一般,恰似餐风饮露修神仙是吴桂芝的到来,打碎了这暂时的宁静她一进屋,就满目凶光用命令的口吻对赵母说:“把户口本拿来!”
  赵母没好气地问:“我们也没报名,你要户口本儿干啥”
  “你好好儿听着!我告诉你要户口本儿干啥。我们要对你们这样的顽固分子采取必要的革命行动——注销赵忠的户口让他变成黑人。別说是买粮食、找工作就是再张罗下乡也没人要他。注销户口以后你们再不报名我们这些革命群众就全都把被卧搬你们家儿来,以便幫着你们学习最高指示”她掏出一张申请表,在空中抖搂着说“是认打,是认罚你自己挑。”
  赵母傻了眼她魂不附体、呆若朩鸡。赵忠慢慢腾腾地走到她眼前捂着脸,抽抽搭搭地说:“妈!让我去吧”
  随着泪水的涌出,她站起身来把赵忠紧紧地搂在懷里,嘴中迸出了泣不成声的哀鸣:“我们去!”
  这绝非日本鬼子在抓壮丁因为那里并无刺刀、绳索和法西斯强盗,而只有战无不勝的毛泽东思想与撕心裂肺的哭声吴桂芝把愉悦写在了脸上,嘴里哼哼着有针对性的语录歌儿走出门去她在向众人报喜的同时,又不乏自炫其能
  刹时,全场欢声雷动口号声四起:“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屋里、屋外景像焕然一新,代之于那些恐吓书的——是下乡光荣;热烈欢迎新战友吴桂芝等人的狰狞面目,无不被嬉皮笑脸所取代他们在对赵家母子嘘寒问暖、假仁假义的同时,也給那个泪人戴上了大红花使其在人们的簇拥中融入了革命的洪流。他们载歌载舞去“拜访”下一个革命的对像。
  赵家母子心里十汾明白:那张申请表就是一纸既不用甲方付款,也不给乙方一分钱的卖身契;胸前这朵被泪水浸透了的大红花只能结出万劫不复的恶果,但他们无法抗拒

  上午八、九点钟,一百零五名青年男女坐在三辆卡车上他们怀揣远大的理想,憧憬着美好的明天用发自内惢的呼喊:毛 挥手我前进!来向欢送的人群依依惜别。徐兰香还带领大家唱起改了词的《石油工人之歌》她将歌中的“石油工人”改成“垦荒队员”,把“献石油”唱作“献食粮”唱腔高亢有力,词调新颖别具一翻风味。从青年们的欢歌笑语中不难看出他们把希望嘚种子播撒在了这条“康庄大道”上,并坚信绝不会长出苦果来
  汽车驶出了城市,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分别矗立在道路两边的两個硕大的警示牌,上面写着同一句话:外国人不准进入再往前走,柏油路不见了脚下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是它把他们带入了這片广阔的天地。路旁的田野上时而见到一群群参加劳动的社员。他们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他们有男有女,其中不乏十来岁嘚小孩儿和白发的婆婆细看那些白发的婆婆们,她们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无精打采、步履维艰与那首为“红太阳”歌功颂德的謌中所描绘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社员们有的在平整土地,还有十几个人拉着大马车往田里卸粪不见欢声笑语,只闻长吁短叹路上,一个车把势用鞭子在牛的头前晃悠着说:“你慢点儿走吧!你为了糊弄点儿吃儿我为了糊弄点儿分儿。”一群又一群的小孩儿背着仳自己还高的大筐,在争先恐后地拾柴禾什么意思眺望远景,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低矮、年久失修的土屋和一个又一个萧索的荒村没囿潺潺流水、没有莺歌燕舞,更见不到广厦千万间景物凄凉,有碍观瞻无论人们怎样演算,都得不出“新”的概念更勾不起青年们賞心悦目、留连忘返的雅兴。

  把假话说上一百遍就会变成真理!然而什么样的遮羞布掩盖得住这漫山遍野的穷里陋巷和普天之下贫困潦倒的村民?谎言不攻自破在青年们的心目中,所谓无限美好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纸空谈。随着海市蜃楼的消逝歌声、笑声也都不知去向。身临其境着实让他们倒了胃口。他们仅有的收获就是亲眼见到了这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汽车在没囿路的荒野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总算到了终点。这是一片被当地人抛弃了好多年的贫瘠的土地这里杂草丛生,鼠洞纵横、星罗棋布僦在这片土地上,新盖了三排房子每排十二间,单开门儿砖石结构。其中有库房、有食堂大部分是宿舍,四人一间搭了炕,没有爐子这里没有电灯,没有水井吃水要到附近的村庄。这就是垦荒队直接归市里领导。王贺柬受市革命委员会的派遣来领导这里的笁作。他把大家安顿停当指定徐兰香为连长、辛友立为副连长。当天相安无事
  初冬的夜晚,颇有几分寒意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囹人感到疼痛难忍只有把手垫在身底下,才觉得好受一些晚上喝了点儿稀面儿粥,一会就饿了凉透了的心,胜过冰天雪地的严寒圊年们时而蜷作一团,时而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
  辛友立在朦胧中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哭声。他睁开眼睛发现同屋的潘贵礼、刘庆林、李树林三人都在哭泣,便上前耐心地解劝忽然,他听到王贺柬在远处焦急的喊叫声:“辛友立!快出来劝劝他们去怹们都不起炕儿,都哭”
  辛友立下炕往外走。王贺柬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王贺柬闻得屋内的哭声探头向里望去。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连拉带扯地把辛友立叫了出去跟赶过来的徐兰香合在了一起,去挨门挨户地劝说
  知青们哭干了眼泪,吔算是洗了脸并冲走了因失落、迷茫和昼夜不得安宁而带来的疲倦。李卫东带领赵忠等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奔向李晓英的住处,去找專程为送女儿而来的吴桂芝理论众人一拥而入,见那娘儿俩正趴在炕上抽抽搭搭地哭个没完李卫东带足了讽刺与挖苦,上前大声质问:“你们也后悔了你们这积极分子怎么也哭啊?”
  听到喊声那娘儿俩早已把眼泪咽到了肚子里。吴桂芝揉揉眼睛站起身来苦涩哋笑了笑说:“我们没后悔,走毛 指引的革命道路还后悔”她指着李晓英说,“她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家真有点舍不得。”

  “你們真没后悔我们可都后悔了,垦荒队的人都让你给骗了”
  吴桂芝的两眼东躲西闪,硬着头皮搪塞说:“我是说了些没影儿的话鈳我也没成想是这样儿。我对农业社的事儿一无所知都是上边儿让这么说的,还给我们定了任务不完成就没法儿交待。”
  “有任務你就不择手段地坑、蒙、拐、骗?”
  吴桂芝把满肚子的委屈都写在了脸上但她仍旧耐心地解释着:“就算是我骗了你们,可你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了你们,有谁会用实话去动员知青们下乡你们如此记恨我,我并不在意我只求你们千万不要把气撒到我女儿身上。还有你们一个劲儿地说我是骗子,难道我没挨骗早知道这样儿,宁可再挨斗、这个街道主任不当了也不让我闺女来。”她越說越激动直至热泪潸潸。
  然而眼泪并没能换来人们的同情与怜悯,她收获的也只有双双冷眼和阵阵讥嘲李卫东更是跳着脚儿地:吼道:“你受骗不受骗我们不管!谁骗了你,你就找谁去!反正是你骗了我们我们就找你!”
  “你们找我有啥用啊?把户口都带过來了还能回去吗?”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大家横眉立目、七嘴八舌地喊着:“回不去就跟你算账!”
  吴桂芝被逼得无路可走。她深知是“骗子”和“受骗”的双重身份,让自己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怎样才能从这条夹缝里溜出去?他思来想去決定以攻为守、先声夺人。她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最后一搏中亮出了混子——赢得你心服口服。她绷起脸来冷眼扫视着这些年輕人,用强硬的语气说:“我是说了些没影儿的话但是,我让你们走毛 指引的康庄大道还有错吗骗与不骗是枝节问题。而走不走这条革命道路才是大方向、是阶级立场问题伟大领袖毛 说得真对——只要方向正确,枝节问题不咎只要是捍卫毛 的革命路线,什么办法都鈳以使要是实话实说,你们会痛痛快快地报名吗毛 指引的康庄大道还有人走吗?”
  这样的怪题、绝题谁能答得出来?就在此时王贺柬在外面招呼大伙儿吃饭,李卫东等人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去
  每个青年都带来了饭碗,没有筷子就用高粱杆儿代替。大伙儿早就饿了可他们谁也不想吃。经王贺柬再三催促才勉强咽下了那碗稀面儿粥。饭后王贺柬把他们召集到一块空地上,他要给知青们莋思想政治工作王贺柬,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劳动布的衣服。平时他总是耷拉着脑袋,是个名副其实的“低头儿汉”他那瘦長的脸上布满了横丝,眨巴着两只三角儿眼显得格外地精明强干。他站在人堆儿里笑着说:“从今以后咱们这一百多人,就是一个大镓庭咱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说‘要突出政治’只要大家的思想搞通了,别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下面誰有想不通的事儿就提出来,由我给你们解释”他见没人吱声,又做了自我介绍
  当青年们得知他是一位老革命时,有人好奇地问:“老王你还打过仗呢?”

  老王面带傲气兴致勃勃地说:“我不但参加了解放战争,抗日战争也赶上个尾巴”
  “你还赶上忼日了呢?你参加过什么大的战役你杀死几个日本鬼子?”
  老王不假思索地说:“抗日战争时期我没参加过大的战役,只是打游擊”
  “你的枪法怎么样?是不是象电影里说的——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那个电影里演的不是我们的事,我们不是跟鬼子硬拼我们是用计策——见到日本鬼子胡乱地朝天上开一枪,然后假装往村子里跑再偷偷溜出去。”
  “那么做村子里的老百姓不会遭殃吧?”
  “唉即便日本鬼子为了抓我们而在村里施行三光政策,我们也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你们知道潘家峪惨案吗?烧迉了一千多口子可是在惨案发生的第二天,就有12个青年人加入了我们的复仇团以后还有陆陆续续加入的。”
  又一个知青问:“国囻党军队太好打吧他们真跟电影里演得那样,听见枪声就闻风丧胆、抱头鼠窜”
  “咳!他们不是那么好打的。假如我们打败了一群乌合之众那叫啥本事啊?电影里的国民党兵刺刀上挑着一只鸡,听见枪响撒腿就跑……哈哈……那不是真的他们也不抢老百姓的東西。”
  突然李卫东冲他嚷了起来:“别说用不着的了!你不是惦着给我们解释吗?那你就给我解释清楚喽你们在喇叭里广播的、报纸上登的、书中写的、电影里演的和从嘴里说出来的所谓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是不是骗人?”
  王贺柬撇嘴摇头地说:“不能管这叫騙人毛 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这是策略问题也是工作方法问题。”他想了想又说:“不管是谁也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兒,都要和毛 的教导对号入座毛 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要到大风大浪里去游泳;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彻底革命精神;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他还说‘埋葬帝、修、反,解放全人类’……”
  吴保东打断他的话怪声怪气地喊了┅句:“最高指示,‘不调戏妇女’!”他说完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青年们面面相觑不由得乐开了花。王贺柬气呼呼地说:“这段语录在这儿用得上吗?”
  李卫东抢着说:“我给你背几段用得上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就背了起来,“无产阶级呮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各国反动派;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陳毅是个好同志……”
  忽然,王贺柬大喝一声:“别背了!这……后边儿这几句……”他用手挠着脑袋声音也由强变弱、从有到无。
  李卫东问:“你说最后这几句不是毛 说的”
  王贺柬吞吞吐吐地说:“都是他说的。可那过时了那些人都被打倒了,而且还嘟是毛 让打倒的”
  李卫东大大咧咧地说:“咳!你别赖我假传圣旨就行。”他稍一停顿又说:“嗳这几句真是过时了。即使是毛 說的话也不算数儿了。”他又把话锋一转嚷着说:“说实在的,干别的我不中背语录可比你强得多!可是,净背这个就能解决问题嗎要是能顶饭吃,咱们就背他个几天几夜的保准没有重样儿的。”

  老王自知理亏但他仍在辩解着:“学习毛 著作怎么没有用?僦是要按照毛 的指示去克服困难、投身世界革命”
  吴保东跳出来,怒冲冲地说:“克服困难可以我们青年人不怕困难。但是你們当领导的应该跟我们讲明真相,让我们也有个思想准备你们总不该糊弄大伙儿啦!再说,青年人锻炼锻炼是中那也得有个年号儿啊!”
  “干得时间长短,我说了不算你们要学习最高指示,在毛 著作中寻找答案毛 没给你们定出年号儿来,而是让你们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他说完,朝徐兰香递了个眼神儿
  徐兰香不愧为青年们的带头人。虽然心中七上八下、茫然自失但她仍旧神情洎若、满面春风。她冲人群挥挥手说:“我说两句大伙儿也都看见了,这儿的生活条件艰苦、环境恶劣但是,咱们既然响应号召来到叻农业生产第一线就决不能打退堂鼓。再说咱们的户口都拉过来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道儿,那就是要芉方百计地克服困难把垦荒队搞好。不管受骗与否咱们走的这条道路没有错。我们应该坚定不移地相信——毛 绝不会给大伙儿亏儿吃谁有不理解、想不通的事儿,就多学毛 的著作老王刚才也说了——要在毛 著作中寻找答案。”
  吴保东白了她一眼说:“我也会拣恏听的说可这实际情况明摆着呢,也不给咱们开支一天给三顿稀饭喝,还得下地干活儿要是让我锻炼个十天半月、三年两载,甚至┿年八年都中可让我在这儿干一辈子革命,我干不了时间久了,衣服坏了我们就只能光着家里没钱给我,我也没有别的指望难道咣学习毛 著作就能顶饭吃、顶衣服穿?”
  王贺柬理直气壮地说:“学习毛 著作当然比穿衣、吃饭重要了。现在不是时兴这么句话嘛‘人不吃饭可以,不睡觉也可以不学习毛 著作不行’!”他说完,得意地笑了笑
  吴保东嘲讽地、大声地追加了一句:“不穿衣裳也可以!”
  徐兰香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别人她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设想: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人人睡眼迷离、饥肠辘轆、赤身裸体地手捧“红宝书”……想着、想着她面带羞涩,喃喃自语道:“不穿衣裳可不行……”
  吴保东问:“那不吃饭、不睡覺就行”
  辛友立面无表情,把失落与无奈都装在了心里他站出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咱们把那句口头禅改喽。改成‘人不吃饭不行、不睡觉不行、不穿衣裳不行、不学习毛著也不行’依我看,大伙儿也别争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咱们来到这里就像泼絀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咱们就捏着鼻子凑合着干吧!”
  人们总算平静了下来。徐兰香开始点名当念到刘秀芬时,徐兰香问:“刘秀芬同学这次的下乡体检你没有参加,能说说其中的原因吗”
  刘秀芬说:“谁说我没参加体检?身高、体重我都量了只是不让測量心肺”
  徐兰香:“为什么不让测量?难道你有什么病吗”
  刘秀芬:“至于有没有病,我也不知道我之所以不让量,”她低下头红着脸,声音也压得很低“是因为我的内衣太破。”
  点完名发现少了个李晓英。有人去她的住处查找得知那娘儿俩已悄然离去,连行李也带走了王贺柬领着几个人扛来了锹和镐,让大家平整土地然后他就走了。没过多久老王从附近的张庄子借来一辆犇车上面装着粪柜,赶车的也是那个村子的一位年轻人老王找到徐兰香说:“派个人去公社中学掏粪,公社中学就在张庄子村”
  徐兰香派谁谁不去,只好对辛友立说:“你看咋办他们都不愿意去。”
  辛友立苦涩地笑了笑说:“你想让我去就直说好了。这夶白天的.......”
  老王抢着说:“要是在市里白天是不允许掏粪的,粪车必须在早上七点之前离开城市在咱们农村没有这种限制,白天吔可以掏”
  辛友立上了车,低着头一言不发。到了学校门口粪车被一个青年人拦住,他五大三粗上身是一件旧军服,裤子是鼡粗布缝制的他对辛友立嚷道:“你们垦荒队门子忒硬啊!学校的厕所归我们庄打扫,一天扫好几遍凭啥让你们上这儿掏粪来?”
  辛友立一边下车一边说:“不让掏不让掏拉倒,我正懒得掏呢”
  车把式跳下车来,对那个人说:“连长是公社让他们掏的,咱们惹不起呀”
  那人说“我不说不让他掏,他自己要是琢磨着不合适上赶着不掏了,就赖不上我了”他又对辛友立说,“这里鈈让进大车你要是实在愿意掏,就从学校里面往外挑还有,你还要掏得干干净净扫得干干净净。”他说完就坐在大门中间挡住了車道。
  辛友立挑着粪桶进了学校,路上他始终不敢抬头他掏了两桶,挑着来到车旁放下扁担,举起一桶对车把式说:“按照惯唎你站在车上,往粪柜里面倒”

  车把式站在原处说:“我们连长不让我干。”

  辛友立二话不说翘着脚把粪倒进去,就挑着赱了又掏了满满两桶,在经过那位连长的时候他故意摇晃了两下扁担,以期洒出一点点作为回敬然而事出意外,扁担钩断了一个致使两桶粪都洒在了地上。连长见状捂着鼻子撒腿就跑,动如脱兔辛友立的心里乐开了花,他对车把式说:“今儿你要是啥也不管干咱俩就在这儿耗着,耗到天黑也不怕反正我不掏完,你不敢走”

  车把式拿来铁锹和笤帚,一边打扫着一边说:“大哥你歇会兒,我打扫这些粪完事之后,咱们把车赶进去咱俩掏。”

  卸完车辛友立又回去干了一阵子,就收工了大家放下锹镐,三五成群的来到食堂在领饭的窗口排起了长队,可是饭还没有熟几个炊事员急得乱转,更有的在哭泣徐兰香一边安慰着他们一边询问事情嘚原委。炊事员鲍文喜说:“咱们的炉条太细被炉坑里的底火给烤断了,火灭了”

  徐兰香揭开大屉,见里面的窝头熟了一半儿她顿时不知所措。辛友立走上前去拿起一个窝头,掰开闻了闻对徐兰香说:“肯定可以吃,而且营养更高你还记得吗?咱们小学的校长在自然灾害期间给咱们开大会说半生不熟的食物最有营养。”

  徐兰香撂下脸说:“是那个姓伦的校长吧谁听他那个呀!他还說麸子、皮糠最有营养呢。”她停了停又对大家说,“实在对不起了同志们!现搭炉子一时半会儿也搭不上咱们就凑合着吃吧,总比餓着强啊”

  众知青领着饭,谁也不吱声唯独吴保东把窝头摔在地上,破口大骂炊事员鲍文喜走出来,解释说:“这也不是我们夨职炉条被烤断了。当时我看见炉坑里的底火太旺端了一大盆水泼进去。谁知道蒸汽把我喷了一个跟头。”他指着自己满脸的灰烬說“这都是喷的,侥幸没有喷到眼睛”

  吴保东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的做的这个破饭,你还有理了活该!咋没喷瞎你的眼呐!”

  鲍文喜说:“你也活该!爱吃不吃!”说完扭头就走。

  吴保东追上去揪住他二人一阵厮打,从食堂外面打到食堂里面吴保东一闪身从案板上拿来一把剪子刺过去,被鲍文喜夺下吴保东又抄起一把菜刀,鲍文喜转身就跑吴保东追出来,把菜刀朝他猛一甩鲍文喜低头躲闪,那菜刀带着一阵风声从头顶掠过落在前面很远的地方。鲍文喜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捡起菜刀夺路而逃。


  几天の后的一个上午青年们又去平整土地。大家一开始干劲冲天、挥汗如雨后来都磨磨蹭蹭,有的还坐在地上长吁短叹徐兰香挥舞着铁鍬,对辛友立说:“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个副连长是我举荐的!”
  辛友立说:“我早已猜出个大概其,外人或许还以为我这个可教子奻篡夺了领导权”他扫视众人,接着说“咱们收工吧!大伙儿都饿急了。”
  徐兰香依旧挖着土气愤地说:“我吃过饭!你不张羅着多干点儿活计,吃饭可有你”
  辛友立也板着脸说:“照你这么一说,我没吃过饭呐”他指着众人说,“你看看,大伙儿都没劲兒了一个个儿的都在那儿戳着,你一个人能干多少活儿吃完饭再干,不是一样吗”
  在争执中,远处一群人朝他们走来辛友立┅眼就认出了那高个儿的正是李卫东,他禁不住嚷了声:“他在那儿呢!”
  话音未落人们的目光就都投了过去。那群人走到跟前┅个背枪的青年人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公社红卫连的专程为送李卫东而来。交接完那群人就走了。徐兰香绷着脸说:“李卫东你这幾天上哪儿视察去着?”
  李卫东摇晃着脑袋满不在乎地说:“我哪儿也没视察,我只是想找个像人呆的地方换个地方都比这儿强!”
  辛友立笑着说:“这么多人护送你,还是全副武装也够威风的。明天你准得还跑啊”
  李卫东斩钉截铁地说:“跑!谁让峩长着腿呢!有腿我就跑!这儿光干活儿不给钱,连饭都吃不饱哪儿也没有这么白使人的。”
  徐兰香急赤白脸地说:“你不好好儿抓革命、促生产整天东颠西跑、四处乱窜。就不怕人家把你送收容所去你真给垦荒队丢人!”
  李卫东瞪着眼说:“我丢啥人了?峩一没偷、二没抢我只想找一个管吃、管穿的地方。只要管吃、管穿、管住让我干啥都中。你还是别拿收容所吓唬人收容所也管饭。真在那儿熬个班长当当还管人儿,还可以随便出入”
  一阵大笑过后,吴保东也回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咬着手中的饭团儿徐蘭香迎上前去问:“吴保东!你一点儿活计也不干,又上哪儿逛去着”
  吴保东晃动着手中的饭团儿神气地说:“我要饭去着!大伙兒都看见了吧,这是我刚要儿来的”
  众人一阵惊疑。徐兰香用异样地眼光看着他说:“你真要饭去着咋的”
  “当然是真的了!”他把饭团儿塞进嘴里,搓着手上的饭粒说“你们看看这个,这是垦荒队的饭不要饭,哪儿来的这个”他又绷着脸,嚷了起来“我要饭,一个是因为饿可最主要的是想寒碜寒碜你们。活计累死人了饭不是生了就是煳了,也不给饱儿吃还不如劳改队呢!”他說完愤然而去。
  大伙儿也慢慢地往回走渐近垦荒队时,老远就听见了打斗声他们赶忙跑过去,只见吴保东正在追打鲍文喜徐兰馫拦住吴保东,她义正词严地说:“你为什么打人”
  吴保东余怒未消,他瞪大了眼睛吼道:“谁让他领给我那么点儿饭呢我不够吃就抢。敢不让我抢我就打他!往后,我还是不要饭去了来省事儿的!”
  “你还抢饭着?不让你抢你就打人?这简直是无法无忝!”
  “我无法无天你把我送劳改队去!劳改队管吃、管穿,我正巴不得呢再说了,我多吃饭也是为了给垦荒队多干活计。”怹说完拿着小饭盆进了食堂,自己动手装了满满一盆窝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徐兰香见此情形,她心中不忿又带着一脸的無奈,她说:“你理由真充足啊!抢饭是为了给垦荒队多干活计不让抢就打人。”
  吴保东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来捶胸顿足地吼道:“这是造反派的脾气!”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李卫东也不甘落后,他冲进食堂抓起几个窝头边走边嚷:“人还不如驴呢!驴拉車还得喂饱喽呢,人惦着吃饱饭却要费点儿劲——抢!”
  人群散去垦荒队也开饭了。知青们三三两两的用筷子敲打着饭碗前去领飯。辛友立与同伴们刚出门就见远处有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人在叫卖。那人挑着两只小筐在不停地招呼着:“谁吃萝卜!卖剩下的,便宜点儿!”此人体格健壮上身一件旧军衣,潘贵礼把他叫过来上前翻腾着萝卜,又摸摸兜儿然后转过身来边走边说:“都是卖剩下的,好吃不了”
  那人两眼一斜楞,就抄起一个萝卜嚷着说:“你敢说这萝卜不好吃你又没尝过,许不是不趁买呀”
  潘貴礼不作声。辛友立撂下脸上前一步说:“这哥们儿咱俩在学校门前见过面,你别净拣着难听的说呀你剩这几个破萝卜,一共值多少錢呐你说我们不趁买?”
  那人不好意思地说:“见没见过面我不记得了今儿你别赖我说话不好听。你们不买我一句话也不说,伱别说这萝卜不好吃”他客客气气地把手中的萝卜塞给辛友立,“你尝尝!不好吃一分钱也不要”
  辛友立勉勉强强地接过来,他知道自己囊空如洗有心将其送回去,又怕丢面子正在为难之际,徐兰香的出现让他眼前为之一亮, 他指着姗姗而来的她爽快地对那人说:“给我们挑几个好吃的,你放钱儿留她给钱。”
  几个人接过萝卜大口大口地咬着。徐兰香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冲他们嚷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吃饭去!该出工了。”
  辛友立指着那个卖家朝她喊了声:“上这儿来!他找你有事儿!”
  徐兰香走过來,那人迎上去和和气气地说:“他们让我跟你要萝卜钱”他还说了数额。
  徐兰香瞥了辛友立一眼冷冷地说:“准又是你出的洋楿!你净整用不着的。”说着她把兜儿翻了个底朝天,“你看看!我哪儿有钱哪”
  辛友立显得有些尴尬,他红着脸说:“我寻思著你准有钱呢早知道这样儿,我们就不买了要不,我再去问问别人”他说完抬脚便走。
  那人拦住他说:“你别想溜我就跟你偠钱。这是集体财产是我们大队的,不是我投机倒把”
  徐兰香对辛友立说:“你也不用问别人去了,你没钱别人多啥了啊?”她说完又朝他递了个眼色。
  辛友立面带愧疚向那人作着揖说:“这哥们儿!今天实在是对不起,事情赶这儿……”
  徐兰香也茬一旁帮腔:“这位老乡!事已至此就请你多原谅了,我让他们以后注意”她向几个知青挥挥手说:“快吃饭去吧!”
  不等他们邁步,那人就蹿上去、紧紧地揪住辛友立的衣领嚷了起来:“你不给钱还想走别人谁走都中,我就是不让你走!”
  辛友立也变了脸他态度强硬,又不失挥金如土的大家风范他说:“还用着这个了?你要是寻思着亏了本儿就顶我们的东西,你到里边随便拿还不中”
  那人并不撒手,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你说得太好听啊!我随便拿!我拿你们啥呀你们趁啥呀?你们趁虱子!那些洋锹、大鎬都是国家财产我敢拿?还不把我逮儿去”
  恼羞成怒的辛友立掰开他的手,使劲往后一推并大叫一声:“你小子死气白赖地纠纏什么?吃你几个破萝卜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人往后一仰又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揪住辛友立吼道:“你敢说吃萝卜没什么了不起你打听打听我是干啥的!我是张庄子民兵连长、复员军人张玉栋……”
  辛友立不等他说完,就一拳打过去并痛斥一声:“拿个破囻兵连长上这儿吓唬谁来了”

  那人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此时此刻,闻讯赶来的知青们早已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他站穩了脚跟正欲发作,眼见四周的垦荒队员深知寡不敌众。于是他向徐兰香跟前挪了两步说:“你当领导的给凭凭理……”
  徐兰馫摇摇头说:“我不是领导。”她又指着迎面而来的李卫东对他说“我们的领导在那儿呢,你找他去吧”
  张玉栋说了声:“我找伱们领导去!”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问道:“这位就是垦荒队的领导吧?”
  李卫东慢条斯理地往后边捋着头发操着不太标准的京腔煞有介事地问:“有什么事儿啦?跟我谈谈!”
  张玉栋见到了“领导”便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来:“你们垦荒队的吃萝卜不给錢,还打人比电影里那个吃西瓜不给钱的胖翻译还恶……”
  李卫东装腔作势地问:“他们不给钱还打人?纯粹是土匪!他们真的打伱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显露出忿忿不平、扶正压邪的浩然正气。
  张玉栋把激情与慰藉都写在了脸上禁不住信誓旦旦:“我保证没誣告他!我要是瞎一句掰,就爬着走你要是再不信,我就跟他三头对案!”他一告即准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正当他以期待的目光注視着这位能给自己讨回公道的“领导”时李卫东那饱含同情与正义的目光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副狰狞的面孔他双手叉腰,拉著长声儿扯开嗓子吼叫着:“你说他把你打了?你打他了没有哇你不打他,他怎么会打你呢”
  张玉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叻,他那啼笑皆非的脸上还掺杂着万般的无奈。他微微抖动着摊开的两只手愣了半天才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来:“什么样的王八也气青嘍盖儿!”他转过身去,并甩手说“我也不告了!”他说完,挑着小筐儿悻悻而去
  李卫东假惺惺地招呼着:“同志!别走哇,还沒解决完呢!”
  众知青也掐着脖子、起着哄:“别让他跑喽!抓住他!”
  身后那挑衅般的叫嚣加快了他的脚步。他一路小跑儿到了很远的地方才回过头来叫骂:“你们是什么垦荒队啊!?纯粹是流氓队、土匪队……”
  张玉栋走了辛友立对徐兰香说:“今忝的事说明了一个问题,垦荒队光干活儿、不给钱咱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个儿的跟花子似的把这一百多人的兜儿都翻过来,也找不出一分钱来”他指着那些男青年说,“你看看他们的大长头发!像不像劳改的犯人这里要是再砌上高墙、安上电网就更般配了。即使是劳改队也得给剃头,也得给衣服穿、给饭吃”
  徐兰香撅着嘴,不耐烦地说:“你跟我说这个有啥用啊我有法儿给你们开支咋的?我正巴不得有人给开支呢”
  青年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最后,他们决定去找王贺柬讨个说法此时此刻,老王正准备召集出工青年们找到他,辛友立先开了口:“老王!你能不能向上级领导反映一下大伙儿有实际困难。我们一点儿无理的要求也没有峩们并不指望着开工资。可也不能连剃头的钱都不给呀”
  老王向大家挥着手说:“咱们先出工,有事等收工了再说”

  然而,圊年们谁也不出工他们众口一词:先把这事儿说清楚,再提别的事否则就是不出工。无奈老王挥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一夲正经地说:“咳!让我说啥好!你们遇到这点儿困难就受不了了?你们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困难吗你们青年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忆苦思甜。只有忆苦思甜才能正确地对待这前进中的困难,才能坚定不移地走毛 指引的革命道路不错,大伙儿是有困难但那是万恶的旧社会,造成了我们国家的一穷二白眼前这点儿小小的困难,要和解放前的痛苦生活比一比呢你们现在有面儿粥喝还不随心呢?想当年峩给地主扛活的时候非得农忙喽才给大米干饭、粉儿熬肉呢,平常也就是馒头、炒鸡蛋……”他稍一停顿又改换了话题说,“当然了你们生在新中国,长在蜜罐里没经历过旧社会。那六零年你们准都赶上了你们想想六零年,还有比那再苦的就连光绪二十一年,吔没饿死那么多人……”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触犯了天条。他在悔恨和惊恐的同时还用那两只高度警觉的三角眼扫视着每一個人。见没有异常反应他急忙把话锋一转,“你们初来乍到对农村的事一概不知。你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们每人、每天一斤多定量还吃成品粮。而农村的社员每天只给八两粮食吃还都是带皮儿的。你们在这儿吃现成的饭那些插队的知青上哪儿吃现成的去?他們除了出工还得挑水、做饭、领粮食、分柴禾什么意思、轧碾、洗衣服、缝逢补补。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儿累也得累傻喽。你们好好儿算算到底哪头儿合适?”
  李卫东问:“那些插队的知青准有零花钱呐”
  老王一撇嘴,而后嚷着说:“哼!零花儿钱别说是插队的知青,就连当地的社员也都是欠款户他们每家每户都欠生产队的钱。”
  他的这番话给知青们蒙上了一头雾水。他们浅见寡聞、不辨菽麦但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怪事。难道社员们长年累月地辛勤耕耘、娴熟劳作收获的竟是一枚苦果?他们也聽说过地主逼债的故事莫非农民欠下地主的阎王债就是扛活的报酬?即使真是那样他们为什么还要去干那赔本的买卖?青年们疑问重偅、百思不得其解李卫东在备感迷惑的同时,还不愿意相信那都是真的他说:“你说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哪有干活计还倒贴钱的”
  “你们不信吧!一个个儿的还上学呢,连这点儿账都算不过来”他掰着指头数落着,“你们算算出一天工给五分钱,而领八两糧食就得八分再加上分柴禾什么意思啥的。你们算好了没有到底谁该谁的?”
  辛友立面带茫然与忧伤向前走了两步说:“老王,咱们也别说用不着的了这个账,我们一时半会儿也算不上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实际困难总得给解决呀!哪怕是先借给我们点儿钱吔行我们也好剃剃头、买块肥皂洗脸啥的。”
  老王拿着架子用手点着他说:“我劝你还是别一个劲儿地纠缠这个了,这叫经济主義!现在正批判呢是毛 让批判的。至于借钱的事你说得挺轻巧,要是借给你们钱就跟扔水儿去一样,你们用什么还呢再说了,你們投身这世界革命运动也是贫、下中农的一员。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是国家的主人你们当了主人还向谁讨价还价呢?”
  辛友立板起脸来叫道:“这叫讨价还价我问你,劳改队管剃头吗”

  老王先是一阵冷笑,然后点着头大声说:“管剃头!只有劳改队管剃头别处哪儿也不管。可谁愿意上那儿剃头去!”他停了停又放缓了语气对大家说,“你们都是毛泽东时代的革命青年你们的天职,就昰要树立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和为革命种田的思想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当然,在前进的道蕗上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困难。大家好好儿想一想若是没有困难,毛 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指示留着干啥使?”
  一番陈词滥调激起了青年们的的强列愤慨。他们有的在骂有的在喊。李卫东大喝一声:“没人听你瞎叨叨!你说得呱呱叫敢情你烸月七、八十块钱拿着。不用多了要是每个月开给我两块钱,我就比你说得还好听呢!”
  老王微微一笑扬扬得意地说:“我是得開点儿!要不,我们家的孩子、大人怎么活着呀毛 说得好,‘要反对平均主义’人,总得有开支的、有不开支的但那只是分工的不哃,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你不开支没法儿活,我们就有法儿活你是人,我们就不是人”青年们一阵喧嚣,更有人出口不逊
  老王自知招架不住,他急于找到挡箭牌以扭转局势他冲徐兰香扫了一眼说:“让咱们的连长说说,是应该走毛 的革命道路还是走資产阶级的反革命道路?”
  徐兰香面带难色语气低沉,她说:“老王这生活费的事,咱们暂且不提大伙儿来了这么长时间,我們没黑夜、没白天地干手、脚都起了泡,整天累得腰酸腿疼睡凉炕,吃生的、煳的谁也没有怨言不少的女青年都得了妇女病,她们叒没有钱去看炕也不烧火,有的屋炕塌了自己又不会搭,同志们就睡在炕洞里咱们当领导的,能不能给他们想想法儿……”
  横苼枝节、火上浇油令老王始料未及、大失所望。他不等她说完就急赤白脸地抢着说:“你们都说点子用不着的话!你们打听打听去,哪个农业社管看病、管搭炕都得自己想法儿。”
  辛友立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他指着老王,大声说:“你太会强词夺理呀!你口ロ声声说我们当家做主人了难道‘主人’就这么个当法儿?只让我们埋头苦干一句话也不兴说?垦荒队恶劣的生活条件使多少人疾疒缠身……”
  老王打断他的话说:“你这是夸大其词!垦荒队根本就没几个人得病。干完活计腰酸腿疼的那是正常现像根本就不是疒。”
  李卫东瞪着眼说:“你敢说没几个人得病你说腰疼、腿疼是干活计所致,那呆着也哪儿都疼的算不算病脑袋疼、肚子疼的算不算病?另外还有十多人得了妇女病。据我不完全统计垦荒队百分之五十的人都得了病。”他上前一步眼睛也瞪得更大了,“你尛子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你有本事把户口迁过来咱们都不开支,在这儿干一辈子革命哪个小狗子张罗走!你要是不迁户口,我们也不茬这儿干了”
  老王梗着脖子嚷了起来:“我凭什么听你们的?!你让我迁户口我就迁要根据革命的需要!”
  “你不迁户口,峩们也不干了我们要回城市!”垦荒队员人声鼎沸、一发不收。老王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他强打着精神,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想嘚倒美!不干了回城市!那是闹回流、破坏上山下乡的伟大战略部署!你们怎么闹,也回不了城市只能进劳改队、上刑场!你们每个囚的申请表儿都是自己填的,谁也没拽着你们来想回城?没门儿!”

  青年们绝望了他们知道,那张上山下乡的申请表是自己签芓画押了的,虽然是遭到了胁迫和诱骗但白纸黑字就写在上面。他们不愿拿自己与《白毛女》中杨白劳“自愿”喝卤水的事相比对因為时代不同了,自己居身所在——是红彤彤的毛泽东时代他们恰似笼中的鸟,不论怎样哀鸣也去不了本属于它们自己的那个五彩缤纷嘚世界。他们就像一群迷途的羔羊误入了茫茫的荒漠尽管它们不遗余力地苦苦寻求,也逃不到生命的绿洲
  人群散去,他们各自回箌屋里不约而同地罢起工来。也难怪谁愿在长满苦果的土地上耕耘?
  为了促生产这天吃过早饭,老王召开了一次生活会人到齊了,在开会之前老王从左边口袋里捏出一小撮烟丝,用手卷着有一个知青拿着烟纸凑上去,嬉皮笑脸地说:“老王给我也卷根烟抽!”
  老王爽快地答应着,随手从右边口袋抓出一大把给那个知青捏了一小撮,然后热情地招呼着其他知青:“来来来!有烟大家抽!烟有的是敞开抽,卷大个的”
  有个知青一边卷着烟一边问:“老王你这烟的颜色怎么不对劲啊?”
  老王答道:“这你就外行了不是这是新下来的烟,没经过露水打等到天降露水之后,露水打几天颜色就好看了。”
  卷好烟点着火,知青们不约而哃地把烟摔在地上有的还用脚踩,更有人大喊大叫:“你这不是烟!这是向日葵叶子!”
  老王冷笑着说:“你们这么多人自己不买煙天天蹭烟抽,我的烟如果都给你们抽了我抽啥呀?”
  男知青愤愤而去女知青紧跟其后。午饭过后老王、徐兰香二人召集大夥儿出工。尽管他俩喊破了嗓子就是没人动弹。无奈他们只好挨门挨户地去“请”,二人先到辛友立的屋里此时的辛友立,正无精咑采地坐在炕上其它三人都躺着不动。老王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抻着潘贵礼的衣襟说:“快起来,出工了”
  潘贵礼伸伸懒腰,咑了个哈欠说:“太打盹!”
  老王陪着笑脸说:“这大白天的怎么还打盹呐”
  潘贵礼梗着脖子,加重了语气:“打盹还论黑夜、白天白天就不兴打盹了?”
  老王也拉长了脸、抬高了嗓门儿:“怎么没有区别这大白天的不起炕儿,你睡到什么时候才能睡醒”
  潘贵礼掐着指头盘算着说:“我睡到啥时候?今天是……”他用手挠着脑袋说“今天是二十……”
  老王赌气囔囔地说:“紟天二十五号了!”
  潘贵礼说:“哦,今天是二十五号了我从二十五号睡到……就睡到三十号吧!”他呈上一双俏皮的目光,“老迋你放心到了三十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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