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梵净山没有武功秘籍大全?

风过江湖不留痕_秦红_在线阅读_九九藏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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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江湖不留痕 18:35:43作者:
云镜道:“少帮主大驾光临,想必有所赐教?”云镜再追问道:“他就是那位名叫‘荣峰’的人么?这‘荣峰’二字似非天竺人的姓名,为什么不用汉文抄录这部奇书,却偏要使用梵文,其中必有缘故……惟一的理由,是梵文中有些字义,无法用汉文作十分恰当的表达,尤其是对于深奥玄妙的剑术,一字之差,可能谬以千里,为了‘存真’故用梵文抄录……”云镜和锦衣护卫们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人人目瞪口呆,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得说不出话来。山风拂面,透体生寒,这块前临断壁的空地上,一时变得鸦雀无声,只见千面怪丐倚杖而立,脸上一片苍白,皓发舞风,神情吓人,过了好半晌,才见他缓缓收回钢竹软杖,举袖拭去嘴角血渍,挽着云镜一步一步向盘梯口走去。老少俩走到梯口,一望之下,两颗心不觉同时一沉,原来那架特制的盘梯还紧锁在崖边,并未放落。云镜也觉他所说有理,点点头道:“此人目的既然在阻止译书,咱们一天不离开此处,他一定不肯罢休,下次再来务必截住他,或许反可成为咱们一个好帮手——老前辈刚才说到要找一个晚节不保的人是谁?”又过了三天,另一桩怪事发生了。云府的一只花猫死在一处檐下,头部破裂,好像是失足摔死的,但云镜知道猫不可能摔死,它无论从多高的地方跳下来都会安然无恙。他把死猫提去见高老夫子,老人摸了摸死猫的头,只说了句:“把它埋了吧!”两人正相依相偎,难舍难分之际,房门突然“呀”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丫头小春匆匆忙忙闯了进来,叫道:“姑娘——”及至一见房中情景,小春忙不迭又缩退回去。千面怪丐猛然记起来时一张牌放一个人的情形,心知要糟,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在下和云公子两人。”柳千慧忧郁地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师父和老龙头都对你起了疑心,昨天夜里,听说你住的观月轩又闹奸细,我正在师父那儿练剑,没有办法分身到观月轩,一直心惊眼跳,总似有不祥预感,果然没过多久,毛统领就深夜赶到水晶宫求见师父,据他对师父报告说奸细就是云顺,连你也有嫌疑。”百里豪忽然勒住坐骑,目中闪动泪光,向云镜笑道:“小兄弟,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地久天长,千万珍重!”云镜甚是诧异,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老前辈在一夜之间,忽然改变了初衷?”百里豪抬起头,脸上已是热泪纵横,长叹一声道:“老夫实在惭愧,但天意如此,你不要多问,就当此次没见过老夫。老夫此一次回九羊城,从此闭门谢客,不再过问江湖是非,将来你如去岭南,可去九羊城相见。”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皮封套,交给云镜,神色激动地道:“这是老夫的‘雷神帖’,你好好收着,作个纪念,等一会入堡求见时,如果潇湘女侠不肯接见,不妨把这东西拿出来,相信她多少会卖老夫最后一次情面。”云镜恭恭敬敬接了过来,滚鞍下马,深施一礼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晤,请受晚辈一拜!”百里豪唏嘘不已,道:“相处近月,老夫也舍不得分手,临别依依,无物为赠,只希望你记住一个‘忍’字,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无论遭遇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忍、忍!”说完一拂双袖,拨转马头,紧抽几鞭,飞驰绝尘而去。云镜道:“在下发觉书中剑法招式,好像有很多颠倒及残缺的地方,注解往往无法贯通,文义也不甚明显,不知道究竟是原录述之人记忆不全有所遗漏,抑或这门剑法本身有其缺点?如照原文一字不易直译出来,恐怕很难得完整,所以迟迟无法下笔。”云镜总算把马脚暂时掩饰过去,于是趁机下台,恭恭敬敬答道:“前半部书,已经没有困难,九式中大约可以解出四式了。”云镜诧异道:“为什么?冉老前辈知道此事会不高兴么?”千面怪丐眼中神光电射,驻足瞑目定了定神,走上前竹杖一抬挑开公西舟的衣衫,果然搜到一串钥匙。两人快步奔入石屋,找到机钮控制铁盒,用钥匙启开,只见盒中共有两支钢环,分别注明“起”、“落”字样。千面怪丐握住“落”字钢环,用力一拉,哪知竟然毫无反应,再拉“起”字环,也不见动静,不觉怒骂道:“那些混蛋,竟敢欺骗老要饭——”这是半个月来发生在云府的四桩怪事。云府是几世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坐落于风景幽丽的莫干山麓,依山傍水,四周尽是参天老树,朱漆的大门外有一对石狮子,门上的紫铜吞口也擦拭得闪闪发亮,只是大门经常不开,宅中之人很少露面,附近居民仅知他们姓云,家有老少几十来口人,别的一概不知。所以,当这些怪事发生时,附近居民没有一人知道,而云府中知道这些怪事的也只有一老一少。老的,是被云府聘为西席的高老夫子。少的,是云府的少爷云镜。柳千慧见师父神色严厉,不禁心弦一震,却不敢多问,偷偷望了云镜一眼,应声退了出去。柳千慧色喜,向云镜轻语道:“家师待人最和气,你不要害怕,大着胆子跟我进去便了!”云镜微笑道:“现在时机急迫,请恕在下失礼放肆了。”话犹未毕,突闻一声冷哼,从左侧林中闪出一条人影,冷叱道:“牡丹,你在瞎说什么?”云镜心下一惊,知道那柳千慧定将乔装的千面怪丐当成了他自己,想将心里一直在琢磨的事讲给他听,跌足道:“您老人家怎么回答?”云镜躬身相送,心里为柳千慧怅怅的离去觉得空落落的。直到马车去远,才急急掩门奔回卧房,这时千面怪丐早已病容全消,坐在床上发愣。余下众人围住了百里豪,百里豪艺高胆大,傲然不惧,赤手空拳,连续出击,一声声霹雳巨响,由店内打到小街上,将独孤无忌和查麟逼得走马灯似的乱转,独孤无忌和查麟始终无法近身,只能苦苦纠缠,不使他突出包围。匆匆抖开一付薄膜面具套在脸上,又扮成云顺的容貌,弹指打灭油灯,悄悄闪入屋角隐僻之处,屏息以待。云镜听那二人讲话,一时心中大奇,真不知这长江帮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二人所讲之事,竟和他都有关连?那老家人云顺揉着睡眼启开大门,只见火光下并肩站着两人,一个是毛长安,另一个却是个浓眉大汉,也是一名护卫锦衣。云镜惊愕道:“诸位深夜光临,敢问有何事故?”秦红先生是台湾武侠界屈指可数的名家,本土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代表作有《九龙灯》、《第七把飞刀》、《一剑染红长白雪》、《武林第一圣街》、《冷血十三鹰》等,皆深受华人边界的广大侠友喜爱。作风保持着秦红作品的鲜明特点:文笔清新流畅,雅俗共赏,情节环环紧扣,波波相连,尤其长于写少年男女初涉江湖的情怀,故事惊心动魄,出人意料之外,令人不忍释卷。月色溶溶,雷神百里豪追敌未返,不知道是否遇到意外,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柳千慧。云镜正忧心忡忡,突然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呻吟传了过来。他心弦一震,推开卧室房门,目光一触榻上,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刀吟雪的尸体分明是仰卧着,现在怎会变成侧卧了?连忙伸手去探刀吟雪的鼻息,只觉他气息全无,却又蓦闻他的腹中发出“咕”的一声轻响,接着尸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竟然缓缓地翻了半个身,变成俯卧的姿态!云镜睁大眼睛看着,发现刀吟雪尸体转动之际,衣底仿佛有一条蠕蠕而动的蛇,正从腰部志堂穴游向右面腰腹下的章门穴,然后又经幽门回到左腰后侧的志堂穴。他忍不住伸手揭开刀吟雪衣襟,这才发现那条“蛇”,原来竟是一股鼓动不息的“气”!当下挥掌起落,连拍刀吟雪七坎、巨阙、鸠尾、华盖、天突等五处大穴,然后双掌紧压在他“圣络三焦穴”上。原来,他从师修习内功心法时,曾经学过一种“返璞归真”的内功心法,每当练到“回气入穴”的关头,内腑真气鼓动,也有同样“气凸如蛇”的现象,据其师孔书龙解释:这是类似“龟息大法”的一种奇奥内功心法,运功时可以屏绝呼吸,将躯体从“圣络三焦”分断为上下两部分,一旦气运上部,虽腿脚折断不觉其苦,气转下部时,虽心止气绝亦不至送命,尤其是如不慎被敌人制住穴道时,可以轻易地运气解穴,或遇到时间紧促无法睡眠休息时,用“回气入穴”之法,只需盏茶时光,即可调息完毕。一个人如将“返璞归真”内功心法练到十分火候,无论行走坐卧都等于在练功,一日进境,抵得他人三四日苦修,妙用无穷。孔必成道:“我先是好言相劝,不料那卜五娘竟欲恃强闯入后院,属下迫不得已赏了她一记‘天罡印’,剑阁五豹还想妄动,只好也叫他们尝了点苦头,不过属下谨记老爷子的告诫,只用了五分力,所以伤都不太重。”云镜暗忖道:“冉彩霞出身大家闺秀,一向远离江湖,怎会畜养信鸽?”小婉突然见他神色有异,眼中泪光闪动,不禁吃了一惊道:“云少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你跟柳姑娘要好……”云镜霍然清醒,连忙强露笑容道:“对不起,一粒砂子飞进我眼里……我在该帮总坛的时候,跟那位少帮主漆雕玉郎很投缘倒是真的,如今既知他佳期已近,只有替他高兴,怎会难过。”小婉道:“我不信,你骗我!”云镜道:“信不信由你……对了,令堂交给漆雕玉郎那本簿子,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婉表情突现严肃道:“你不提起,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我正想去问问我娘呢——那是我们郭家的家谱。”云镜心中骇异万分,正想追问,忽听有丫鬟传呼,叶若青缓步入厅,脸色一片凝重,与云镜叙礼落坐后,一眼触及桌上那面铜牌,身子突然震了一下,惊问道:“婉儿,这东西哪里来的?”小婉道:“是那位长江帮主临行送给我的,她还邀我去参加少帮主的订亲哩。”叶若青取过铜牌,神情愈发凝重,突然骈指如剪,“嚓”的一声,竟以内家真力将铜牌剪成两段,继之含泪摇头道:“不,咱们不去了。”云镜和小婉都惊住了。叶若青看看云镜,脸上浮起一抹惭愧之色,长叹一声道:“云少侠,请恕我食言,我希望从此终老此堡,永不踏出堡门一步,还望少侠原谅……”语声哽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云镜惘然道:“莫非老前辈知道牢中老人是谁?”云镜问道:“那么,《神仙谱》真的被那玉姑娘夺去了?”帮主也在打量云镜,脸上颇有惊讶之色,含笑对云镜道:“听说云公子家学渊博,受教名师,本帮将要借重大才,公子且安心休息几天,千万不必拘礼,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又转对柳千慧道:“晚间代师父设宴替云公子洗尘,你们年轻人谈得来,好好接待云公子啊?”柳千慧问道:“师父打算让云公子住在哪儿?”红衣丽人想了一下,道:“暂时先住‘观月轩’吧。”简丕信诡笑道:“公子别生气,帮主在枢机室倾听你们的谈话,后来不知何故连连皱眉,便吩咐老朽立刻请公子上去。”云镜道:“一点粗浅功夫,贻笑方家。今年刚好二十。”云镜道:“既是冉老前辈的闺中旧友,就该请她住在后园才对啊。”云镜又道:“还有,庄中今天要来的客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要藉口把我支开,又将我迁入后园,不愿让我和来客有见面的机会?”唐明煌急得不知所措道:“贤弟,任何事都可以说明白,愚兄如有亏负之处,甘愿受罚,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郭青口中发出一阵鄙夷而激动的冷笑,一手扶桌,喘息道:“你不用再假仁假义了,希望你能放过漆雕姑娘,是我不对……十载情谊,我苦思三日三夜,终于决心毁了自己……”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如果你真是为了虚名,为了把剑谱留你唐家,你会永远内疚于心,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你会活得很惭愧,活得很痛苦……”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已将胸中积怨倾吐尽净,神志一懈,身子连晃了几晃,跌坐椅上。唐明煌好不容易才得到插口的机会,急忙问道:“贤弟,你说了半天,究竟因何而起?至少给愚兄一个明白的说法吧!”郭青伸出颤抖的手,从桌上抓起那封信函,用力掷在唐明煌面前,沉声道:“证据全在这里,你自己拿去看吧!”唐明煌拾起信函,展阅之下,顿时冷汗遍体,神色大变道:“贤弟,你中了人家的离间之计了,愚兄可以指天为誓,绝对没有——”一语未毕,发现郭青神情有异,急得大叫一声:“贤弟——”猛然欺身而上,扬指疾点郭青前胸华盖穴。不料指力尚未发出,郭青突然双目怒张,霍地挺身而起,厉声道:“不准碰我!退开!”郭青声出招出,遽然一掌,重重打在唐明煌心口上。唐明煌闷哼一声,踉跄倒退四五步,两眼一黑,险些栽倒,他竭力压住内腑的血气,再扑上前去,双手齐出,一圈一收,分别捏住了郭青曲池穴和神门穴,但郭青的嘴角已流出一缕黑血,身躯已经站立不住,慢慢倒了下去……云镜黯然阖目,摇头叹息道:“一切都太迟了,刀老前辈只怕已遭毒手,那部《神仙谱》也被玉姑娘得去了!”帮主细细看了一遍,留云镜用过酒筵,道:“公子不须客气,今天难得老龙头这般高兴,饭后叫慧儿再陪你去湖里划划船,舒散一下,译书从明天正式开始,每天晚上做。”长江帮主亲切地笑道:“云公子有话尽管直言,是不是对书中梵文有什么疑难不解的地方?”云镜又问道:“郭堡主因何身故?”云镜沉吟半晌,道:“在下想知道,贵帮这部秘册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云镜竭力压抑住怒火,拱手道:“晚辈云镜有事面陈,能不能请老前辈暂歇歌舞,赐予片刻时间?”芙蓉点头轻叹一声道:“他与咱们小姐本是多年前的一对侠侣,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失去音讯,小姐因思念他终日饮泣,不幸双目失明了。就在那时,那贱人假意投靠,小姐未加细察就将她收为侍婢,后来那贱人在我们小姐的食物中暗施药物,小姐丧失一身功力,终于被她鸠占鹊巢,反冒小姐四处招摇,诱骗刀老前辈……是想从刀老前辈身上夺取一部武学秘籍《神仙谱》。那《神仙谱》上记载一门武林最高深的武功,那是一个特殊的门派,名叫做‘潜龙门’……”云镜瞠目道:“盗书失败,脱身无望,还有什么办法?”墨大娘点头道:“是啊!这还能假冒不成?”云镜一听他是雷神百里豪,惊喜交集,连忙上前屈膝跪倒,恭声道:“晚辈云镜,拜见百里豪老前辈。”毛统领恭敬地道:“‘老龙头’十分高兴,特命毛某连夜赶来迎接。”毛长安一挥手,领着手下退出木屋,顷刻散尽。毛长安笑道:“这是本帮的规定,凡帮外来宾,都必须戴上头罩才能进入总坛,以免总坛所在地被人知道泄密。”郭青堡主勋鉴:云镜却不管,又努力动了一动,问道:“冉老前辈呢?”柳千慧道:“我躲在楼上,不让他看见就是了。”云镜听她提及“老龙头”,乘机问道:“常听姑娘提到‘老龙头’,大约是贵帮帮主了?”云镜天纵奇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抢珠九式》,当下运笔如飞,两个时辰不到,把一沓纸卷交给了孔师傅。孔师傅接过看了一眼,脸上霎时变色,连忙又合了起来。云镜笑道:“固所原也,只是在下一介书生……”两人刚坐定,漆雕玉郎立刻神色一正道:“有件事,小弟百念不得其解。云兄大约已经知道三天前那个妄想劫持你逃离本帮的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千面怪丐洪通?”云镜道:“郭堡主去世后,那部梵文剑谱是不是遗失了?”刀吟雪笑道:“公子是江湖蜉蝣客的传人,难道不知当年巫山神女峰那场盛会?”云镜拍手称赞道:“姑娘身轻如燕,真不愧是名家嫡传。”牡丹很是得意,笑道:“公子会爬树么?先爬上来。”云镜经不住她一再催促,只好撩起衫角,攀爬上去,站在横枝根部问道:“现在又该怎样……”牡丹连连招手道:“现在顺着横枝走过来,记住落脚要稳,尤其要提住真气,心无旁骛,要是怕摔下去,就闭住眼睛不要向下看……”云镜照她的话一步一步往前踏过去,初时尚能镇定,但接近树枝外端时,顿感枝身颤抖,忽沉忽升,吓得他再不敢向前了。这天,至日暮兴尽而归,云镜送走柳千慧,往床上一倒,整个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不料刚睡不久,忽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惊醒。片刻之后,全堡乱钟齐鸣,人声沸腾,观月轩庭园里忽然出现大批锦衣护卫,弓上弦,刀出鞘,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竟将木屋团团围住了。云镜吃了一惊,连忙披衣起身,屋外是“砰砰”连声,喝令开门。云镜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刚一扬头,只觉全身骨节像散了架似的,竟无力起身。百里豪霍然睁目,喝道:“小子,你要还不想死,就给我乖乖躺着!”云镜深知毛长安狡诈,必须谨慎对付,当下点头答道:“倒是甚得家父信任。”卧松道人仰面饮了鞋中美酒,举袖一抹嘴唇,笑道:“年轻人,你不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一个人活在世上,千万不要被虚名所误,长江帮礼贤下士,尊老敬贤,不惜卑辞厚礼,曲意结纳,聘我担任帮中首席护法,礼遇之隆,不亚于刘备之于诸葛,大丈夫感恩图报,舍命以酬知遇。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你居然……”柳千慧淡然道:“不久,才一天一夜。”毛长安脸色一沉,冷叱道:“到了这儿,只怕由不得你放肆!”话落,一腿飞出,猛然扫向红衣青年腿弯,红衣青年霍地跨前一步,身躯疾转半圈,手中铁木鱼反撞而出,怒声道:“干什么?”毛长安一腿扫空,左掌倏翻,一式“推窗望月”拍上那生铁铸成的木鱼,竟在木鱼上留下一只浅浅的掌印!柳千慧叹了一口气,正待继续说下去,小船已驶抵岛边,乃笑道:“时日方长,慢慢你就会知道了。”老人苦笑道:“十七年不见天日,姓氏早就忘了。孩子,你还记得自己的姓名么?”刀吟雪脸上微微一红,点头道:“三天以前,她曾在金陵城中出现过一次,不过她没有看见我。”云镜道:“我要刻印的书,十分急迫,贵店能不能全力赶制,在明晨卯时之前,如期交货?”云镜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继续道:“自那夜相识之后,我们谈得很投机,彼此倾慕,我更是志得意满,只道夙愿得偿,今后可与她厮守终生,并肩行走江湖,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壮着胆邀她同游洞庭,她也欣然应允,那一次结伴遨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也带给了我莫大的痛苦和难堪,那是我们第一次同游,也是最后一次,洞庭归来,怅然而别,从此再未相见……”云镜情不自禁捉住她一双柔荑,故意大声道:“不敢劳驾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吧!”长江帮主心头一动,低声告诉云镜道:“这办法倒值得一试,云公子就答应他们上山,但先要那老的把话写在木鱼上,由他徒弟上来,让我们看过之后,再接他师父上山。”云镜把这些话转告红衣青年,红衣青年转告碧眼老者,师徒二人又交头接耳谈了一会,那碧眼老者才点头同意,将拐杖插在地上,翻转木鱼,运指如飞,在铁铸木鱼底写了几行字,然后交给了红衣青年。峰上众人见他居然以指代笔在生铁铸成的木鱼上刻字,均不禁大吃一惊。查麟一怔,只听蹄声急如骤雨,三匹骏马已直冲厅外石阶前,齐齐顿住,一个银铃般的清脆声音道:“怎么啦?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千面怪丐笑而不答,先替云镜除去化装,自己也恢复了“云顺”的身份,然后推窗仰望天色,口里喃喃说道:“现在子时刚过,距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唔……现在正是时候!咱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着,挥掌打灭了灯火,一闪身,竟掠出了木屋。云镜摇头道:“不知道。此事都是长江帮主私下断断续续告诉他的,长江帮主当然知道他的生父和仇家,但被帮中老龙头告诫,不许透露出来。”百里豪一嗯道:“不错!就在左边隔房——伙计,是不是有客人得了急病?”云镜不假思索道:“云镜正是在下。”云镜见他一口气道出“真元一气指”五个字,心里不觉暗惊,扬眉道:“自然是师父传授的。”刀吟雪一哼道:“刀某虽然退出武林数十年,却不是怕事惜命之人,难得咱们投缘,你若诚心交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必拘泥客气,否则我也不敢勉强,手稿奉还,悉听尊便。”罗自然一掌拍在大腿上,道:“好极了!那门剑法旷古绝今,神妙莫测,如果被长江帮悟透,天下武林将无人能敌,祸患无穷,那时候你可就变成千古罪人了!”刀吟雪怔了怔,目中闪现一抹泪光,却被他一侧头掩饰了过去,强笑道:“当时年纪虽未老,怎奈心已老矣!”公西舟果然冷漠地摇摇头,道:“一块牌,一个人,你们两个人一块牌,不行!”云镜道:“看年纪大约在五旬以上,至于面貌,很难描述,因为他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已有十多年,须发蓬松,容貌枯槁,瘦得就像一把枯柴,但是他那对眼睛却仍具威仪。”龙山客栈的掌柜李三麻子一路点头哈腰,把他们迎进店内,那锦衣老人大剌剌地坐了下来,要掌柜把五间房子都腾出来,他全包下,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又问:“最近这一两天中,有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外地人从此经过?或是在你这儿住宿过?”虬髯老人笑应了,同云镜一起上楼,边转过脸对云镜挤挤眼,低声道:“这小丫头可对公子有些意思啦,女孩子的通病……”云镜举目四顾,又问道:“这儿就是总坛所在了?”“伙计”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强笑道:“客官错怪他了,咱们掌柜的不善言辞,是个道地的老实人。您老趁热喝吧,冷酒容易伤胃呢。”柳千慧道:“姑姑一向奖掖后辈,现在秘籍已经到手,足可弥补抢珠九式的损失,何苦定要把云镜押解回去送死?”柳千慧低声道:“他不喜熟食,每餐要生啖五斤牛肉、两只肥兔和五六只鸡鸭,另外还要喝一大盆生血,所以总是独自进食,今天因为知道你是帮中贵宾,才破例敬了咱们三杯酒。”漆雕阿良眼中登时射出一缕惊异欣喜的光芒,连声赞道:“公子年纪虽轻,胸罗奇才,果然不凡,能得公子相助,本帮真是侥天之幸。”刀吟雪微微一怔,叫来孔必成道:“你去看看是什么人如此横蛮?”云镜又问道:“这话当真?”罗自然神色一正,接着问道:“听说长江帮要你译述的那本书,名叫《抢珠九式》,书中记载着一门极其神妙的剑法,此事当真?”云镜正待开口,蓦闻一声轻咳,帮主已步入房中,她手里捧着一只玉盒,才进门,便沉声吩咐道:“慧儿,你去房外戒备,任何人都不准近这精室十丈以内。”云镜心中虽然纳闷,却已不便再问,随简丕信跨进铁栅门,门内是一道盘旋石梯,盘旋而直入地下,从梯口望下去,深不见底,盘梯蜿蜒,每隔百级悬着一盏昏黄黯淡的皮灯笼,灯下都有一扇低矮的铁门,隐约可闻锁链镣铐拖动的声响。底层共有六扇相对的铁栅门,门上皮灯改涂为绿色编号,由“特一”至“特六”,每道铁门内都有短衣大汉持械把守,戒备远较从上而下途中所见“普通囚房”森严得多。简丕信取钥打开了特一号铁栅门,门内短衣大汉一阵哗啦声响,拉开五道卫栅。云镜尴尬地点点头,心头狂跳,举步走了进去,说不出什么原因,双腿竟有些颤抖……云镜回到观月轩,他推开房门一看,房中坐候的竟是那位神情古怪的少帮主漆雕玉郎。漆雕玉郎在看书,见书镜入房,含笑站了起来。云镜暗暗奇怪,漆雕玉郎乃是孤僻成性的人,平时不苟言笑,今天怎会大异常态,变得如此开朗?云镜一听“柳姑娘”三字,心头一震,惊忖道:“难道是她?”云镜顿觉心虚,不再抗议,默然拾级而上,跨出地道口,长江帮主已经端坐在石室中等候,目光如刀,冷冷望着他,问道:“刚才公子跟他谈了些什么?”柳千慧苦笑道:“独孤老前辈还说什么笑话,你没看见咱们翻船落水?这位公子就是应聘来总坛译书的云公子。”众人尽皆愕然,正感为难,崖下红衣青年翻译道:“我的师父说,你小青年怎会梵语?是不是天竺人?”云镜刚想歇息一下,洞外突然有人阴恻恻一笑,罗自然神色一变,大袖一拂,卷起一股强猛的罡风,竟把石桌上的几页剑谱全部卷入手中,揣进怀里,两眼一翻,冷冷问道:“外面是什么人?”洞外飘进一阵吃吃笑声:“英名凌霄汉,神功驻容颜。”罗自然悄声对云镜说:“来的是‘东海双妖’黑心秀士季奎和白骨夫人巴雪娥,这两个老怪物十分难缠……”外面笑声又起:“罗老哥好大的架子,多年老友重晤,连一个‘请’字也没有,咱们夫妻只好厚着脸皮入洞求见了。”声落,人现,施施然走进一男一女。“本堡诚征精通梵文人才一位,年籍不拘,男女均可,一经录取,酬劳千两黄金。又:如有人知悉上项人才热心推荐,酬谢纹银一百两。铁堡敬启。”长江帮虽然防范严密,但谁也没料到那红衣青年会抱着云镜从百丈悬崖跃落。毛长安挥掌拨落木鱼,厉声道:“放箭,用暗青子招呼!”几十名箭手和锦衣护卫应声拥到崖边,镖、箭及各种暗器,如蝗虫蔽空,纷纷出手。那红衣青年紧紧抱住云镜,两人似星丸般向下坠落,红衣青年因在上无法闪避,登时被暗器箭矢射得满背满肩,就像一只红色的刺猬!柳千慧颇感难堪地道:“他是家师的独生子,叫漆雕玉郎,就住在隔院的‘千竹山庄’……”云镜看罢不禁笑“噫”一声道:“这是半阕乐府,原文应为‘愿随春风寄燕然’,其中‘燕然’二字地名,却被改成‘观月’——这张素笺是柳姑娘给您的?”长江帮主表情先是一喜,但随又颦眉,道:“本座倒不怕寻不到他,而是寻到他时,他未必愿意替本座解释书中疑难。那人也是嗜武若命,失去奇书已够恼怒,岂肯再为他人效劳。”三、迷幻二宫这一日到了赣境一处桔林,云镜疲倦已极,而卜五娘一伙人又拦住了去路,他已作势一拼,这时却见到十六名妙龄少女,簇拥着一乘绿呢黄帘的软轿走了过来。那十六名少女衣分四色,四名身穿翠绿衫裙的徒手抬轿,其余十二人全都劲装疾服,肩背长剑,四名红衣少女开道,四名蓝衣少女护后,另外四名黄衣少女分别簇拥在软轿左右,一眼望去,真个五彩缤纷,花团锦簇,十分鲜艳夺目!云镜目光一凝,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刻一本书。”柳千慧道:“交给我好了。”这时候,芙蓉正跪在木床前面哀哀而泣,床上盘膝坐着一个满头斑发的枯瘦黑衣女子,手足均系着长长的铁链。那黑衣女子虽然形容枯槁,身上却十分整洁,只是双眸呆滞无光,好像已经失明,从五官上看,竟和那假冒“散花剑”的玉姑姑有几分相似。云镜看得心头一震,暗忖道:“莫非这个被囚禁于地窖中的才是真正的散花剑冉彩霞?一代侠女,竟落得双目失明地窖成囚?”整整一下午,老少俩都在忙着准备,吃过晚饭,千面怪丐又开始替云镜细心化装,将他改扮成“云顺”模样,自己却扮成云镜,两人身份互换,居然惟妙惟肖。一切准备妥善,千面怪丐搬来一张椅子,向厅中一坐,专等柳千慧来接,可怜云镜苦在心里,既无法劝阻,又想不出第二条可行之计,只得把“水晶宫”中的规矩和情势一一解说,希望千成怪丐不致临事失措,露出了马脚。查麟一愕,一名黄衣少女却“嗤”的掩口轻笑道:“查堡主别信姑娘诓你,总坛离这里有多远?咱们就是会飞,一天之内,也飞不到这里呀!”迷惘间,耳边却响起雷神百里豪的临别赠言:“此去无论遭受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忍,应该是隐忍待机,先求冷静,再图作为,如今既然情丝已断,了无牵挂,自己还迟疑什么呢?云镜点头答应,当即摊开羊皮,提笔醮墨,略一凝神精思,随即走笔如飞,伏案疾书起来。他已成竹在胸,行文间或将招式先后颠倒,或使口诀顺序错乱,遇到重要的地方,索性少译一句或多添几个字,不消盏茶光景,一篇“急就章”已告译成。柳千慧在一边看着他挥毫铺纸,速度之快,也觉得又是惊奇,又是爱怜,又是担心。云镜一怔道:“老前辈又见过她了?”两名侍女答应着,楼梯上随即传下脚步声。冉彩霞含笑道:“我当然也会替你和云镜向老龙头求情,只要你听姑姑的话,不使情况发生变化,回到总坛,姑姑一定尽力为你们开脱便是。”“伙计”忙道:“小的怕您老等不及,先送一小壶来,厨下正烫着一大壶,您老先喝,待会小的再给您老端来就是了。”漆雕玉郎举手拦住,很诚恳地道:“既属朋友,就不必再说客套话,说穿了,小弟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十七年孤僻独处,披着这一身锦衣绣袍,就好像装扮的木偶,表面上养尊处优,实则……这十七年来,我没有朋友,也不愿有朋友,因为我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儿。”漆雕玉郎眼中突然闪现一抹泪光,喃喃道:“人皆有父,何我独无?我虽没见过父亲的容颜,他老人家的影子,却清晰地存在我脑海里,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材和相貌,但我知道他就是我日夜里思念的父亲,纵然那只是个影子,却值得我思念一生一世……我娘私下告诉我,据说那害死我父亲的仇人已从武林中销声匿迹,将近二十年未现影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云镜听得全身冷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师父要自己千里投奔的人,竟是这样一位晚节不保的老色鬼。他心弦激荡间,却见卧松道人已被侍姬们拥到一张绣榻上,脱靴的脱靴,捶背的捶背,闹成一片。卧松道人当即高歌,一面解下一名侍姬的绣鞋,在池中掬酒而歌,丑恶之态,难以描述。过了四天,也是天尚未亮的时候,云镜从卧房出来,发现两面围墙边的一棵老树上似有东西,他趋前一看,赫然是一个石狮,被人搁在了粗壮的枝丫上。石狮,是大门外那两只一千多斤重的石狮中的一只!他又赶紧飞报高老夫子。高老夫子又上去把石狮搬下来,悄悄地移回大门前,叮嘱云镜不要说出去,免得惊扰家人。云镜含笑问道:“尚未请教老前辈大号?”正说话间,马车突然停止,抵达一处花木掩映的庭园,迎面一座大殿,但见它巨石为柱,白玉为阶,蟠龙飞凤,金碧辉煌,门外昂然肃立着十二名一品护卫,分执金戈钺斧,气势不亚帝王禁宫。顷刻工夫,纷乱的脚步声已越过院落,随后有人急急拍门叫道:“云顺!快开门!”云镜听出竟是柳千慧的口音,越发心慌,只得走出应声道:“是哪一位?这样夜深了,有什么事么?”门外,柳千慧的声音焦急地道:“你快开门,公子病了,咱们是送他回来休息的。”云镜正色道:“在下决不敢泄漏书中内容,帮主放心便是。”刀吟雪正色道:“这本书中,注明‘云镜译录’,请问这人跟公子是什么关系?”刀吟雪脸色连变,低头皱眉,喃喃自语道:“奇怪,难道他没有死?不,不可能……”云镜黯然道:“不!无论如何,晚辈都要设法治愈您老人家,您老不能死,为了潜龙门,还有冉老前辈——”云镜在他身后急急喊道:“老前辈请留意,那些随行丫鬟原是冉老前辈门下,另外一位姓柳的姑娘也不能伤她!”云镜神色从容地道:“毛统领来得正好,在下刚醒不久,且容梳洗后即可同往谒见。”张大口“喔”了一声,又看了千面怪丐递过来的铜牌,面色顿霁,回头道:“传令旗台用灯号通知第八分队,立刻派人来取船。”一面将通行铜牌还给老叫化,千面怪丐匆匆将铜牌揣进怀里,抱拳一拱,抓着云镜转身便走。不料,刚走出数步,又听张大口沉声道:“且慢!”闸口外面,碧波千顷,长空如洗,轻舟荡漾湖面,山光水色交映,令人心境顿时豁然开朗。两人荡舟出了闸口,柳千慧说了几个地方,云镜都只摇头。一指湖心远处的两座小岛,说道:“既然游湖,自要先赏湖中景物,那两座小岛上也有房舍,但我还没去过,咱们就先去那岛上看看如何?”老人忽然叹息一声,嘴角慢慢抽动,从喉中迸出一缕沙哑的声音道:“孩子,坐下来吧!在这种地方,人跟畜牲一样,用不着礼貌,不用多礼。”云镜依言闭上眼睛,默默运功调息。百里豪已知他非寻常人物,忙向云镜道:“小兄弟,快跟着他。”云镜应了一声,冲出客栈追了下去。张大口也尾随而去。云镜说了一阵子话,又头眩脑涨,不敢再说,瞑目运了两个时辰的功,睁开眼,见百里豪正立于床前,手上托着一粒龙眼般大小的丸药,云镜刚吃下去,就觉一股微带苦涩的汁液,直透肺腑,顿时遍体生暖,精神大振,试着撑起身子,功力竟已恢复了三成,欣喜之下,连道谢也忘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前辈可曾追上那妖女,有没有见到那位柳姑娘?”云镜站在门边,不禁疑云丛生,心里反复忖度:这就是我“渴望一见”的人?长江帮主要我跟他“攀谈”些什么?他迟疑半晌,才拱手道:“老先生您好?”云镜惊问道:“什么原因?”那墨大娘一身黑衣,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闪的拐杖,双目精光灼灼,面含邪恶冷笑,一望就知是个武功精湛的高手。那瘦削老人一见金叶,登时眼中一亮,精神大振,笑道:“公子实在精明,不是敝店夸口,这种活金陵城中除了我们吟雪斋,谁也办不到!”柳千慧珠泪滂沱,仍站着不肯去。冉彩霞叹息一声,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到山麓莲花洞等候,等云镜一回来,我立刻带他去和你见面,现在姑姑先送你出庄。”柳千慧只得在两个丫鬟的半搀半扶之下走了。漆雕玉郎一抿嘴唇道:“不!父仇不共戴天,就算他真的死了,还有他的妻儿!这些年来,长江帮从未放松追查,曾经密令天下各分坛,务必要找到那个今年十九岁,臀上有一道刀疤的家伙……十七年前,当我父亲被害的消息传来,我娘和玉姑姑曾经亲率高手,千里寻仇,那时候长江帮还没有开坛创帮,高手不多,仇人武功又高,最后竟被他突围逃脱,但是混战之际,他的儿子臀上曾中一刀,假如他没有死,必然留下刀痕。”郭青淡淡一笑道:“一言难尽,大哥先请入厅,咱们再作详谈!”叶若青双眉一挑,沉声道:“原帖退回,就说花石堡关闭已久,不再会见外客了。”云镜忙道:“不,长江帮主一向不轻易离开总坛,今天居然会到花石堡投帖求见,必有重大原因,夫人何不见见她,看她来意如何,同时也好为日后回拜铺路。”叶若青点点头,云镜起身由一名侍女引导转入厅后小园暂避。马车再度驶动,由锦衣护卫簇拥着进入山腹甬道,车马驶入,石壁又复自动关闭,仍然看不出缝隙。甬道尽端是一块五六丈方圆的空地,地面平滑如镜,黑黝黝关着乌光,马蹄踏过,击出叮叮金铁相击的清脆之声,原来整个五丈宽的空地,竟系生铁铸成!车马驰入空地,突然“吱”一声怪响,铁板托着人马车辆一齐向下沉落,直入地底。百里豪注目问道:“你说老叫化是见到那少帮主才屈服的?那位少帮主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黑心秀士一招落空,心知已不可能再施奇招,阴恻恻一声诡笑,缩臂曲身,矮小的身子已经一掠出洞。罗自然低声向云镜道:“双妖出手狠毒,老夫虽然不惧,但这一动手势必会把长江帮的追骑引来,此地已不能再留,现在老夫出去将双妖引开,你尽快脱身,余下四招一定要写给我,不要告诉别人!”说完探手拉住云镜,钻出石洞。云镜打开了书本,可是他已听不进高老夫子的讲授,师父一向和蔼可亲,今天却满脸阴沉。他满腹疑云,记忆回到了五年前自己才十四岁的时候……长江帮主在盘梯口出现时,两名怪客笑声立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碧眼老者举起拐杖向峰上连指,口里一阵叽叽哇哇,年轻人接着扬声道:“我师父要问,哪一位是长江帮的帮主阁下?”云镜感慨万千,轻轻地把刀吟雪的尸体移到绣榻上,然后从楼下抱上冉彩霞,也让她依在床头,再挑亮了纱灯,移近榻侧。然后退出室外,顺手掩上了房门。云镜环顾一遍,道:“请孔师傅两个时辰后来取书。”千面怪丐摘下面具,露出了满头苍发和本来面目。公西舟不禁大吃一惊,一招手,四名大汉抬出一具长约四尺的沉重革囊。公西舟拆开囊口,探手从里面抽出两件奇特的兵器,竟是两尊独脚铜人。那两尊铜人约有十二三岁小孩般大,通体乌黑,看上去最少也有百斤之重,但公西舟信手提起,双手一合,“铛”的一声震耳巨鸣,两尊铜人登时上下飞舞,遮天匝地般攻了过来。千面怪丐情知不拼命不行,把心一横,手中钢竹软杖迎面抖起,杖影挟着风雷之声攻出。百里豪没有回答,忽然轻叹一声,凝目仰望天际,喃喃自语道:“难怪老叫化要找上九羊城……这么说,那件事竟是千真万确的了?”云镜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那么咱们只好去看瀑布罗。”云镜道:“晚辈拼了命也要把它抢回来!”于是,她被扶下楼,坐上软轿,由四名剑婢抬着,一行人绕出后庄,径奔东林寺,在停厝棺木的西厢房下轿。她走进厢房,忽然神情一震,沉声道:“为何停厝不葬?”云镜答道:“这是刀老前辈临终的遗嘱,方便日后运柩归葬。”百里豪向红花以眼色示意,要她们快些让她拜别,以便尽快上路,红花乃开口道:“小姐请节哀尽礼,时间不早了。”冉彩霞却充耳不闻,又向云镜问道:“他临终时,说了些什么?”云镜道:“刀老前辈曾吟过一首诗……昨夜梦醒时,窗外雨如丝,风从窗下过,疑是——只念到这里,他老人家就……”冉彩霞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道:“风从窗下过,疑是故人来——这是我当年胡诌的一首诗,他倒还记得……”说着,泪下如雨。毛长安突然沉声道:“且慢!你那木鱼是铁铸的不是?”百里豪点头道:“对,冷酒伤胃,热酒伤身——娃儿,咱们干一杯!”刀吟雪一听,笑容忽敛,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紫色玉符,慎重地道:“难为你想到这个主意,也算你我有缘,这块紫玉符就是老夫信物,或许也是惟一能助你进入花石堡的东西,但有一点你须记住,假如那潇湘女侠问起你与老夫的关系,你要承认是老夫的衣钵传人,不然会很麻烦。”云镜道:“看他神情,好像不太欢迎我?”云镜自觉孟浪,连忙抱拳道:“对不起,惊扰老前辈,在下认错人了。”矮老头铜铃眼一翻,冷冷道:“就这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不跪下磕头,这件事决难罢休!”云镜急着追赶墨大娘,知道这老头存心刁难,惟恐耽误时间铸成大错,但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下跪磕头?乃又一揖,倒跃而起,落在两丈开外。不料刚转身欲奔,忽听那老头一声断喝:“回来!”蓦觉儒衫后头已被一把抓住,身不由己倒飞回去,那老头道:“好!我老人家不愿不教而诛,且叫你先看个榜样。”一面施施然转过身子,向悬崖边走去。毛长安冷冷道:“你用手指敲三下试试!”就在这时,冉彩霞的声音忽在里面响起:“怎么连牡丹和墨大娘都不见回来?你们派人去找过没有?”云镜越听越心惊,也越想越糊涂,这个小孩莫非就是他自己?可自己的父母俱在,亦非武林中人……云镜一再安慰、劝解漆雕玉郎,两人一直谈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告辞,临去时,漆雕玉郎含着激动的泪光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愿能不负今夜之晤才好!”长江帮主问完了客套话,含笑道:“云公子来了这几天,咱们还一直没有请教过公子,本帮现有一份秘本,是用梵文书写的,今日特烦公子代为鉴别一下。”红慧姑娘娇憨一笑,一面款款移步入厅,显得仪态端庄,雍容大方,云镜忙不迭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那慧姑娘微笑着摇手道:“小妹名叫柳千慧,这两个丫头是小春、小香,都是我的贴身侍女,咱们野惯了,公子别见笑。”不待云镜回答,毛长安面容一沉喝道:“搜!”护卫们立即展开行动,翻床倒柜,忙乱了一阵,最后仍然空手而返。毛长安脸色连变,沉吟半晌,目光忽然落在云顺脸上。云顺还是那副懵懂神情,时而揉眼,时而呵欠,十足一副好梦初醒的慵懒模样。刀吟雪摇摇头道:“她的姓氏,恕我不能说出来。”红衣青年依言屈指连叩三下,只听“咚咚咚”三响脆音,其音脆而不浊,显见其中并无藏物。毛长安这才招手道:“好,你可以上来了。”云镜对孔师傅道:“这位——”云镜左顾右盼,样样都觉得新奇,忍不住问道:“那外来客人都住在什么地方?”牡丹伴送云镜出园,两人行经月洞门时,云镜随口问道:“冉老前辈怎么养了信鸽?”话音未落,牡丹的神色大变。不过,她很快又恢复常态,摇头笑道:“那只鸽子……那不是我们这儿的,有一天,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几个丫头瞧着好玩,就偷偷用笼子关起来,被我们小姐知道,挨了一顿骂,放虽放了,谁知那鸽子却不肯飞走,公子刚才看见的,八成就是那只鸽子!”云镜突然推开几个美女,大步走了过去,寒脸问道:“请问老前辈就是黄山千松岭卧松道人么?”云镜怀着忐忑之心,换了一身干衣,更衣时暗暗检视口袋中那封羊皮封套,幸喜尚未被水浸透,仍然贴身藏妥。独孤无忌亲自伴送他来到一间帏幕低垂的房间里,从壁间取下一柄小小银槌,在一口金钟上轻敲了三下。钟声甫扬,帏幕冉冉启开,一阵香风袭人,飘入两名绝色少女,上前左右挽住云镜,美眸斜睨,云镜被簇拥着进了彩帏。帏后是一间敞厅,顶嵌七彩琉璃瓦,四支盘龙巨柱上,分镶着无数明珠,壁间青铜为镜,玛瑙为框,雕栏玉砌,纱幔低垂,整个大厅四面都是门户,门前飘着彩纱,人入其中,目迷五色,缤纷变幻,立刻会忘记自己是从哪一扇门走进来的。厅中央一座形如鸡心的水池,香雾氲氤,池中一尊裸女像,手捧金瓶,瓶口一股橙黄色液汁穿破香雾倾入池内,全厅更散溢着清冽的酒香。云镜不解问道:“戴这东西干嘛?”长江帮主一挥手道:“免礼,带路。”云镜甚窘,又挣扎着想起身下床,无奈全身乏力,有如虚脱一般,几次爬起,又几次躺下,口干舌焦,疲备已极。“镜儿吾徒,石臼上屋,石狮上树,以及猫儿、金鱼之死,实系为师昔年一位仇家所为,此人武功非常厉害,此番找上门来,一场生死恶斗已不可避免,惟恐累及府上,只好弃馆而别。函中另附一函,你可持之前往黄山谒见千松岭卧松老人,当另有奇遇。他若问起为师名讳,汝只答‘江湖蜉蝣客’即可,行走江湖期间,汝须隐瞒实际年龄,千万勿被人看见你臀上之刀疤。五载相聚,临别依依,倘若缘分未尽,为师与你自有再见之日,你初涉江湖,当知风波险恶,应事事小心……”第二天一大早,查麟特命套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铁堡。在鄂城渡过长江,车马忽然折向东南。一路上,云镜暗中留意,发觉车马似在绕行于大别山南麓,正向皖、鄂、赣交界处前进,他本想找个机会探探柳千慧口气,又觉得这个小姑娘太伶俐,让她起疑反而不好,既然只有四五天时间,索性忍耐几日,所以终未开口。这时候,岛上有四五条人影向沙滩扑来,那为首的虬髯老人身躯高大,面如锅底,眼似铜铃,双唇外翻,相貌十分凶恶,他一见柳千慧,咧开一张血盆似的大嘴笑道:“哈哈,今天什么风将柳姑娘吹到这儿来了?”岸边上的石屋前,一字排开站着十余名锦衣护卫,手中高擎火炬,火焰伸缩,猎猎作声,但见火光下挺立着一个魁梧老人,蓝衣,红面,正是笑面虎张大口。罗自然又问道:“你有没有替他们译出来?”老人突然岔口道:“且慢,你说应聘来译书,译的是什么书?”墨大娘一听大怒,脸色一寒,厉叱道:“牡丹,你好大胆子,小姐待你不薄,你竟忘恩负义,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白发老人道:“其中的‘妖’字,指的是‘东海双妖’,他们是夫妇两人;‘煞’字则指的是‘天南三煞’,故加起来共是十三人。所谓‘释’,是指虚云禅师;‘道’是黄山卧松道人;‘闺’是个女人,指的是散花剑冉彩霞;其余‘神’字代表雷神百里豪;‘仙’是千里眼罗自然;‘妖’是东海双妖夫妇;‘魔’是吃人魔阴百胜;‘煞’是天南三煞,笑面虎张大口、九指无常独孤无忌和独臂掏心白见红……‘儒’者,就是你那老学究师父江湖蜉蝣客孔书龙,至于‘丐’嘛,嘿嘿!正是我老要饭的千面怪丐洪通。”刀吟雪和孔师傅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全身一震。刀吟雪兔唇微翻,笑了笑道:“此书既由云公子亲笔译录,想必知道它的内容和重要性了?”云镜微微一怔道:“这个……”柳千慧讪讪地垂下手,低头扭弄衣角,嘟着小嘴道:“人家心里急嘛!问过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你老人家去了何处,老龙头还在房里等着哩。”云镜大惊道:“使不得——”云镜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长江帮主脸色一变,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默然良久,才毅然道:“不瞒云公子,这部书是本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位武林高人手中获得的。他是中原人,现已不在人世。”约莫两个时辰,马车来到一座巨堡门外。六骑一车隆隆驰过吊桥,直入堡门,沿着一条细砂车道向左一转,迎面是一座宏伟高楼,马车驶到楼前停住,查麟陪着云镜并肩进入楼中。红衣青年一怔,点头道:“是啊!”云镜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呆了。柳千慧满眼是泪道:“天幸这封密函被我取得,若是落在师父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别无选择,惟一生路,只有赶快逃出此处,今晚上我冒死也要去替你窃取一块通行铜牌。”云镜笑道:“我来此的目的,正是要弄明白此事,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我不想离开。”柳千慧越发伤心,道:“好,我不强迫你入帮,也不问你原因,但能相聚一天,我尽情欢乐一天,哪怕过了今天咱们一块死,我也心甘情愿!”云镜不禁为之鼻酸,忙道:“千慧,快别说傻话……”千面怪丐笑道:“这个……连毛某也不悉究竟,只知道云公子夜间奉召前往水晶宫译书,好像碰上无法解决的疑难,必须亲自回去取一件极重要的查考之物,经帮主禀明老龙头,才奉准连夜……”千面怪丐吃了一惊,自忖一鞭之力,少说也有八九百斤,便是一尊石人,也早被砸碎了,难道这家伙是天生的铜头铁骨?千面怪丐急于脱困,杀机飚涌,鞭交左手,右掌斜挂,一式“拨草寻珠”,挟着十成真力,对准公西舟前胸猛劈过去。公西舟不避不闪,“蓬”的一声暴震,公西舟又“噔噔噔”倒退了三大步,非但没有受伤,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他连挨两记重手,毫不在意,突然俯身抓住两匹马的前蹄,双臂一抡,那两匹骏马竟被他硬生生地举了起来。长江帮主面现忧虑之色道:“这么说,剑法中果真有残缺遗漏的地方?”老人以怜惜的眼光望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到这儿来的,而是因为没有完成译书工作,其实这是你的幸运,牢狱虽苦,总比做一个千古罪人好些。”不多久,便听见一阵蹄声,旋见两骑健马由堡内飞驰出来。马上坐着一名灰袍老人和一位紫衣少女,老人年约六旬,头束青巾,两边太阳穴鼓如鸽卵,精目闪烁,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兼修内功极具火候的高手,在堡中的地位也肯定不低。那紫衣少女只有十七八岁,眉目秀丽,粉肤赛雪,一双乌黑眸子又大又亮,纤腰削肩,体态轻盈,甚是漂亮。两匹健马驰出堡门,灰袍老人和紫衣少女同时滚鞍下马,灰袍老人抢先一步,抱拳道:“敢问少侠与潜龙门掌门刀老前辈如何称呼?”云镜答礼道:“在下云镜不才,承刀掌门人以衣钵相传。”灰袍老人立刻屈膝跪下,磕头道:“老奴郭福,拜见少侠!”那紫衣少女也盈盈一福道:“郭小婉谨代家母,恭迎云少侠入堡。”云镜扳鞍上马,三骑并辔进入堡门。花石堡占地极广,分成内堡和外堡两重,大家聚族而居,男耕女织,自成一个小世界。自从堡主郭青去世后,花石堡隔绝武林将近二十年,今天云镜是第一个入堡的贵宾,故而所经之处,男男女女争睹风采,途为之塞。小婉姑娘回头对郭福笑道:“我娘一定等急了,你陪着云少侠慢慢走,我先去告诉我娘!”一抖丝缰,当先驰去。下期提要:云镜接替潜龙门,屡获奇缘,先是携刀吟雪骨殖上玉皇峰习得潜龙门绝世奇学,又无意中得到群雄纷争的旷古神剑,再得“禅门三尼”之真达大喇嘛之传。当他回到故土,双亲已然不见,又被长江帮追杀,能否逃出重围?痴情女子柳千慧逃婚出山,是否再遇情郎?千里眼以漆雕少帮主及小婉要挟,云镜又将如保应对?请看下期。小船减缓速度,径向堡墙靠去,待到了近处,云镜才看出原来墙脚下有个水道出入口,凿石引水,形同运河,船船可以循水道直接驶入堡中,水道口设置有活动闸门,起落自如,里面却是一处别致而安全的泊靠港湾,其中停泊的船船竟不下二十艘之多。小船缓缓泊岸,岸上早已有一驾豪华马车和十名一品护卫在那里等候了。车行途中,柳千慧指点解说,原来堡内又分内外两部分,外城仅是钟楼号台和护卫居住的房舍,帮主和老龙头以及亲信侍女都住在内堡。船到湖心,千面怪丐手起掌落,闭住那名操桨的锦衣护卫的穴道,顺手抛到湖中,亲自操桨,嘻嘻笑道:“没想到竟是这般容易,小子,你现在不能不佩服老要饭了吧?”千面怪丐又精目连闪,沉声道:“无论任何变故,你牢记两件事:第一,装作被点哑穴不开口,而且不准出手;第二,情况危急时,你尽管先走,只要能脱出险地,就算长江帮有千军万马,老要饭的也不放在心上了。”正说着,黑沉沉的湖面上,忽然射来一道强光,有人厉声喝问道:“什么人深夜行舟?”千面怪丐急向云镜递了个眼色,然后凝声答道:“护卫统领毛长安。”千面怪丐确有过人之能,说话中俨然就是毛长安的音容嗓音,他双桨略一用力,小船箭一般向岸边射去。刀吟雪从袖中取出那束纸卷,丑脸上笑意渐敛,十分诚挚地道:“敝店是生意商家,公子乃是主顾,论理说,生意上门,老朽奉迎惟恐不及,实不该多作赘语。但是,适才拜读了公子这部书稿,却有个不情之请,想与公子竭诚一谈,悖理之处,公子幸勿见罪。”长江帮主注目问道:“云公子能否再说得明白些?”碧眼老者领着云镜和其余三名灰衣大汉继续前奔,不到半里路,后面已响起那灰衣大汉凄厉的惨叫。墨大娘一惊,不敢出手,笑道:“小哥儿有什么话要问?”云镜跃到牡丹身边,牡丹两手紧紧按住小腹,面色如纸,冷汗涔涔,却强咬贝齿,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你快……快截住她,千万不能让她逃回庄去!否则一切都完了,快追啊!”云镜看她的神情,隐隐感觉到放墨大娘逃回去是很严重的错误,忙道:“姑娘暂时忍耐些,我这就去追那婆子!”语毕,飞步穿林追去。他刚刚学会的轻功正好派上用场,一路飞掠追赶,宛如星丸下泻,跨溪越涧,竟然毫无阻滞。不久,果然发现前面一片树林边缘,有一条人影一闪即逝。他精神一振,当即飞掠而下,三五个起落便到林边,哪知林尽头竟是一处悬崖,下临千仞,势如斧劈,根本无路可攀。但是,就在崖边不远的一块大石上,有个黑衣斑发老人正在向崖下张望,似因欲行无路,颇感踟蹰。那四名大汉抛掉绳网,随后穿林疾行,奔了约有盏茶光景,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碧眼老者举拐向旁边一名灰衣大汉一指,道:“你留下来,挡他们一阵。”那灰衣大汉点点头,探手掣出一柄长刀,转身横立以待。云镜道:“这样的大事,怎会看错,他们虽然将书页拆开,但晚辈敢断定那是一部极其深奥的剑谱秘笈。”小学徒道:“说过了,可是那些客人不听,一个个都像凶神恶煞一般,一定要进来。”简丕信一脸寒霜,冷冷向两人扫视一遍,一哼道:“你们在谈些什么?地府规例,囚犯是不准使用暗语交谈的——来人呀!把这小囚犯押到别的牢房去!”柳千慧急得跺脚道:“你——你这个人真急死人了,此事——”下面未尽的话,被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车声打断,她隔窗一望,又见毛长安领着两名护卫疾步向观月轩奔来。毛长安见到柳千慧亦在,颇感意外,抱拳一礼,说道:“帮主要请云公子立刻进宫谈话。”但云镜再也忍不住了,道:“这是怎么回事?您老人家应该知道才对。”长江帮主亲自放下窗帘,掩闭房门,然后才肃容对云镜说道:“云公子见解果然精辟,译文经老龙头亲自披阅,的确有很多可疑之处,如今老龙头允许将全部秘本请云公子过目,看看其中是否真有残缺遗漏的地方。不过,在云公子未看全书之前,有几句话不能不先向云公子说明一下……”她语声微顿,又道:“这部秘册,本帮得来匪易,老龙头更是视如珍宝,迄今为止,除了老龙头之外,公子乃是获得看完全书的第一个人。”长江帮主转目望了云镜一眼,忽然微笑道:“云公子就请委屈进入地牢,见你想见之人,至于应该跟他谈些什么,等你们见面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公西舟先将通行牌反复看验,好一会,才冷冷问道:“何事出山?”云镜道:“可是三十年前,老前辈正当壮年,其实并没有老呀?”芙蓉流泪道:“婢子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小姐,小姐要是不走,婢子也只好留下了。”云镜道:“此事虽觉太玄,但细想起来并非绝无可能,那位老人精通梵文,又恰好被囚了十八年,除了郭堡主,还会是谁?”不过,高老夫子这一天一反常规,督导他将过去所练的各种武功重新练习一番,到薄暮时分,又塞给云镜一封密函,说道:“这东西给你,将来有事,拆阅即知。”云镜一怔,抬目望去,顿时眼睛一亮,原来宝座上竟是一位红衣丽人,年约三十五六岁,头束金冠,身披红绫罗衫,凤目如水,柳腮似雪,朱唇瑶鼻,云鬟雾髻,美得像一朵出水红莲,令人不敢逼视,真似天上下来的绝色仙女!张大口未料到他的掌力竟然不在百里豪之下,一时猝不及防,险些吃了大亏,一面急忙举拳护身,一面连施身法闪避,但已被逼得退在了一旁。赵胖子趁机逃出客栈,飞奔而去。孔必成去不多时,就听见前面一连传来几声暴叱和闷哼,之后便静寂无声。谁知叶若青听完之后,脸上平静如常,只微微一笑道:“云少侠别忘了,先夫去世已多年了。”墨大娘身形一停,脸上露出一副怪异的笑容,说道:“云哥儿,你也许不认识我老婆子,我老婆子却认识你。我们小姐知道牡丹这丫头最会搬弄是非,怕她乱嚼舌头,才叫老婆子——”身后传来掩锁铁栅的声音,继闻一名短衣大汉高声道:“特一号,恭喜你有个伴儿啦!”云镜惴惴不安地跨进最后一道铁栅,来到一间阴寒袭人的石室门前——石牢中,充斥着浓重的潮霉气味,除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全室只有两件陈设,那就是壁角一张铺满稻草的木榻和门侧一只便溺用的木桶。木榻上,盘坐着一个满头乱发的人,全身紧紧裹着一条破旧的毛毯,正瞪着两只失神的眼睛,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云镜。柳千慧似乎甚感意外,帮主纤手微抬,殿前玉磬三响,八名黄衣侍女便簇拥着她袅袅转入殿后去了。小春耸耸肩道:“听说他是当今武林十三绝中的高人,老龙头十分敬重他,已经将他安置在迷宫疗伤,准备说服他入帮,并没折磨他哩!”云镜在郭福伴同下,穿过外堡大街,按辔徐行,向内堡而来。所谓内堡,乃是堡主居所,就像内宅一样,闲杂人等是不准擅入的,潇湘女侠叶若青因系孀居,不便离开内堡,所以才在内堡正厅接见云镜。云镜冷笑道:“云顺至今独身,还不快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云顺被你怎样了?”柳千慧亲手启开门帘,导引云镜低头而入——出人意外的,房中只有帮主漆雕阿良一个人独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身边没有一个丫环侍女。云镜又问道:“当年郭堡主护传潜龙门绝学《抢珠九式》剑法,是否曾用梵文将该剑谱抄录了下来?”长江帮主听了这话,脸上笑容顿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取过那张梵文,端详良久,眉峰一皱道:“云公子先别顾虑文义字句,先照一字一句直译出来,本座自有办法定夺的。”云镜道:“在下姓云,名叫云镜,没有去过天竺,听不懂令师的话……”云镜大声道:“在下因这缘故才感到惭愧,书中文义并不难解,但一旦动笔译述,总觉得辞不达意,譬如书中第三页第三后……”千面怪丐冷哼一声道:“老要饭的是来找一个晚节不保的人……”刚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侧耳倾听片刻,脸上杀机陡现,低声道:“不要出声,屋后有人掩伏,而且功力极高。哼!老要饭的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云镜说山上还有一个被墨大娘打伤的牡丹姑娘,百里豪抓起墨大娘向胁下一挟,两人展开身法,飞步登山,不消半个时辰,重又返抵那片林中,但已遍寻不着牡丹的人影,在她曾倒卧的地方,野草被滚压了一大片,草中血污斑斑,由峰顶一直延伸到崖边,而崖边一块青石下,压着半幅罗衫,罗衫上猩红点点,竟是几个字:“勿忘后楼地窖……”字迹至此而断,其意竟未完全,可能是她拼力写到这里,已无力支持,滚落崖下去了。云镜探首向崖下张望,但见一片云雾,绝崖深不见底,哪里还有牡丹的影儿?他心头一阵酸楚,热泪夺眶而出。一念及此,豪气顿生,整衣收拾行囊,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从马厩牵扯出坐骑,连夜冒雨上了路。云镜心弦激荡,惊愕万分,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所谓“散花剑冉彩霞”原来是长江帮那位离帮五年、下落不明的副帮主玉姑姑假冒的。但是,一个人可以假冒别人的名字,又怎敢以假作真,公然行走江湖?真正的冉彩霞到哪儿去了?牡丹传授轻功,已由雷神证实确系冉彩霞的独门身法,如此看来,牡丹的确是冉彩霞的门下,寒林别院也确属冉彩霞的产业,世上岂有假冒别人的人,竟能指使原主的门下,而且占用原主产业?车厢中本甚宽敞,云镜却感局促不安,并手并足同坐车厢一角,垂目不敢仰视,耳中听到的是纷乱的车辆和马蹄声,鼻中嗅到的是一阵淡淡的幽香,只觉心神动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这漆雕阿良帮主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呢?云镜迷惑了。云镜问道:“这人是——”百里豪大笑道:“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当心一点,其实纵有迷药老夫也不怕,不过你们那位掌柜的神色不对,难免叫人生疑。”牡丹闻声回头,也看见那双飞鸽,神色一动道:“云公子请先等一会儿,婢子去去就来。”说完,匆匆往小楼而去。独孤无忌诡秘一笑道:“老夫就知道老弟会有此一请,食色性也,老弟又年轻又英俊,自是风流种子。老弟只管尽情观赏,不过千万记住别让慧姑娘知道就行了。”语毕,大笑不已。云镜道:“老前辈与她是同辈旧识,怎好当面问她后楼地窖的隐私?咱们不如趁夜从后庄潜入,设法一探地窖秘密。”云镜反而镇静下来,问道:“漆雕玉郎的杀父仇人是武林中人,据说已多年不知其生死下落,而我却父母健在,双亲更非武林中人,若说漆雕玉郎的父亲是被家父杀害的,那是天大的笑话!天底下十九岁的少年何止千百万,身上留下伤痕的人,为数也一定不少,难道长江帮要把这些人统统杀光不成?”锦衣老人点点头,向李二麻子挥挥手道:“你去准备房间,多备些酒肉食物,咱们还有几个朋友不久就要到了。”云镜道:“冉老前辈忧情伤怀,双目已盲,晚辈怕她老人家承受不了,所以不敢解开她的穴道……”刀吟雪没有回答,又喃喃吟道:“昨夜梦醒时,窗外雨如丝,风从窗下过,疑是……疑是……”吟未毕,双目一直,溘然而逝。云镜想再输内力,没想体力原已耗尽,遽见刀吟雪咽了气,一惊之下,刹时天旋地转,竟因此晕厥过去。云镜想再溜,又觉好奇,只见那老头蹲在悬崖边,探手俯身,从大石后拔起一根乌光闪闪的精钢拐杖——可不就是墨大娘使用的那一根钢拐?那拐头上系着一条长藤,笔直垂入悬崖下,老头手提钢拐一扬,藤下绑吊的东西应势而起,砰然摔落在大石上,正是那墨大娘。这时候,墨大娘已被吊得面色惨白,耳鼻口都渗出血水,已是奄奄一息。阁下承父祖余荫,受万方景仰,负剑江湖,以侠士自居,然金玉其表,污垢其实,鄂州长江帮一游,丑态备露,见色而起淫心,羞恼而施暗箭,玷人清白,污人名节,春风一度,叶落花残,阁下不自惭怍,反拔剑灭口,心狠恶毒,辣手摧花,先逞禽兽之欲,复萌狼子之心,似此无耻无德之行,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余等听闻唐大侠传言,始得实情……侠士不耻,天下英雄人人弃之,羞与为伍,而今而后,花石堡休矣……千面怪丐看出多说无益,把心一横道:“既然这样,就请公西老护法先让这位云公子出去吧!”百里豪急问道:“仇家是谁?”正说着,突见毛长安从精室疾步奔去,沉声传令道:“帮主要亲赴前山,随行护卫一律加带暗器备用!”柳千慧白了他一眼,半晌才沉着脸道:“公子是读书人,不应该打听这些地方。”千面怪丐笑道:“奉帮主密令,护送云公子外出公干,不想竟惊扰了张护法的好梦。”云镜轻揽她的娇躯,长叹一声道:“人各有志,无法勉强,我有不愿入帮的理由,可惜现在不能告诉你。”云镜沉吟道;“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为何现在再没有人提起呢?”漆雕阿良掩不住内心兴奋之情,又将这张纸页递给云镜,笑道:“公子请再看看这一张上面又写着什么?”长江帮主又问道:“谈得怎么样了?”一个侍女答道:“芙蓉她们去找了,大约快回来啦!”云镜跟柳千慧换座位,她人一立起,小舟连晃,云镜见机不可失,故作慌乱失手,用力一扳舵柄,大叫道:“快坐下,船要翻了……”云镜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跟随走入。进门不远,转过一道绿玉屏风,整座水晶宫大殿呈现眼前,只见殿中彩壁环绕,雕梁画栋,全系用珍珠玛瑙嵌饰而成,地上铺着大红地毯,一对对锦衣护卫由殿内直排到神坛前,气氛肃穆,全殿鸦雀无声。十余丈外的神坛两侧,各有一只纯金铸成的巨大香炉,烟雾缭绕之下,隐约可以窥见坛上宝座和八名轻摇羽扇的黄衣侍女。云镜引颈回顾,不禁感慨万千:原只说长江帮总坛天险地绝,插翅难飞,没想到自己居然幸运脱身了。旋即想到忍辱负重的千面怪丐,以及情深义重的柳千慧,还有那被囚禁在地府石牢中的老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心里又不禁黯然。这夜,云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越想越觉师父的言行反常。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教自己读书,教自己武功,还教自己那些难懂之极的梵文?师父对那四桩怪事不理不睬,又对自己全日督导习武,以及后来交给自己一封密函,这是否暗示他即将离开云府?他按纳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性,立刻起床点灯,拆开了密函在灯下细阅——云镜道:“是的,因为这本书太重要,在全书没有印妥之前,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所以必须尽快赶印完毕,费用多寡不计。”旁边的玉环急忙俯身拾了起来,一层层拆开,内中仅有一张素笺,笺上并无字迹,只是一幅简陋的图画:画中有一株虬枝盘绕的孤松,空际飘浮着几片云朵,地上一粒松子,刚茁长出新芽,另外一个农夫模样的老人,正执壶向新芽上浇水。卧松道人冷冷扫了一眼,伸手接过,两把撕得粉碎,往地上一扔,不屑地道:“谁知道是什么鬼画符!取酒来,咱们喝酒才是正经!”云镜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本来对长江帮寻人和译书两件事也想追根究底,又隐隐不想让这个小姑娘失望,当下笑道:“既然如此,只好从命一行,不过在下并非贪图酬金,假如那部书并非益世之作,在下应该有权拒绝,这一点,尚希堡主和柳姑娘谅解。”阿花一急之下,越发结巴难言,一张胖脸涨得通红,道:“刚刚刚飞回来哩!脚……脚上还有有……有信哩!”张大口一听百里豪要酒菜,悄悄潜入店后厨房,取了一大一小两把酒壶,先将小壶内的酒倾去少许,再将整瓶“毒蛾散”倒入较大的壶中,然后举壶摇匀,那“伙计”不解地问道:“张护法为什么准备两把酒壶?”长江帮主转对云镜笑道:“事出误会,公子也别放在心上。本座听见公子一直跟他用梵语谈了许久,以目前所领悟的,不知对译书能有多少裨益?”千面怪丐心中焦急,只得赔笑道:“这是老龙头亲颁的急令,在下受命陪这位云公子出山取一件重要的东西,事属紧急,公西老护法能不能破例通融一次?”毛长安干笑两声,目注云顺问道:“请问公子这位老仆,在府上已有多久了?”云镜道:“晚辈受千面怪丐洪老前辈嘱咐,早欲前往九羊城拜谒您老,却因故耽延,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跟老前辈相遇……”云镜听了这话,心情更加郁闷,默默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正在这时候,忽见四五名锦衣护卫高举火炬,簇拥着一辆马车由远而近,转入隔院的千竹山庄。马车在园中停下来,但见车门启处,下来的是少帮主漆雕玉郎。云镜长揖拜谢,心甚欣慰,想不到此老貌虽丑陋,却有一颗善良热诚之心。云镜很是伤心,默默抱起尸体,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月洞门,登上后园小楼。楼中空无人迹,残烛犹在,绣榻和妆台依然散发着芳香,这间楼房曾被玉姑娘住过一阵子,却是冉彩霞当年的闺房,不知多少个午夜和多少次黄昏,她孤零零地倚栏翘首,盼望着意中人的音讯。而如今,她泪干眼盲,昔日情人虽然来了,却已变成一缕幽魂……不觉隧道已尽,眼前豁然开朗,又呈现出另一片景象。只见群山环拥中,竟有偌大一片平地,远处一瀑临空飞泻而下,水流无处可泄,竟在山凹中汇聚成一个广逾千顷的大湖,粼粼波光映着峰峦,山岭苍翠,倒影幢幢,简直就是一幅绝美图画。沿湖沃野无数,一畦畦的水田,绿油油的稻禾,成群的牛羊马匹,林木扶疏,闪露出点点茅舍,恰似人间美境,世外桃源。湖水中央,成品字形耸立着三座小岛,岛上高墙峻垛,飞檐朱阁,隐约可见巡守戒备的一品武士执戈往来,俨若城堡,不用说,岛上就是长江帮总坛所在了。毛长安大怒,正待发作,只听长江帮主沉声道:“云公子,你用梵语问他来历和来意。”进入正厅,宾主落座,她捧着潜龙玉符奉还云镜,无限感慨地道:“岁月匆匆,我未睹此符已有二十余年了,先夫在世之时,念念不忘刀老前辈的授艺之恩,可惜无缘一识云少侠,目睹同门英才,诚属憾事。”长江帮主急问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老人道:“敝店主人不在店里,此地大小事务都由老汉作主,公子有何要求,告诉我也一样。”云镜从来不曾见过高老夫子神情这般严肃,不禁面容一懔道:“是,师父请问便是。”忽然想到长江帮主正在“枢机室”中窃听,便赶紧住口。张大口笑道:“百里老儿是老江湖,对付他不能不谨慎,等一会你送酒去时,记住先送这壶无毒之酒给他,壶小酒少,百里老儿一定不过瘾,等他再叫添酒,再将有毒的这一壶酒送去,他薄醉微醺,不易察觉。”正说着,另一名奉命寻找毛长安的“伙计”匆匆回店,回报道:“村子里都找遍了,不见毛统领的人影。”刀吟雪道:“是的,昨日傍晚,她在酒中混入散功药粉,被我发觉,她就猝下毒手,破去我的护身罡气,夺去我身上的《神仙谱》。”说到这里,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虬髯老人道:“老夫独孤无忌,现掌本帮迷宫总管。”这一夜,云镜失眠了。他对散花剑冉彩霞本是十二分的崇敬,但牡丹这日的怪异举止和闪烁其辞,却使他疑窦丛生:那只信鸽分明是久经训练的鸽子,飞落的地方,正是冉彩霞居住的绣楼,若说仅是侍女们私下养着好玩的野鸽,这话殊难令人置信,武林中人飞鸽传讯,本极平常,牡丹为什么矢口否认呢?还有,以冉彩霞堂堂十三绝的身份,竟一再挽留自己,要自己将‘抢珠九式’传授四名黄衣侍婢,更是有悖常情。难道她也像其他人一样,觊觎剑谱,暗存诡谋?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天将破晓,才迷迷糊糊睡去。郭青出了书房,就没有再返回内室,径至园中正厅,吩咐排置酒席,等候大哥唐明煌会面。但是,从正午等到日暮,他两眼一直瞪着园门,半天过去都没有转动一下,厅中侍仆丫鬟见他神情大异往常,没有人敢上前问一句。天色渐暗,大厅内外一片死寂,随侍在侧的郭福总管终于鼓足了勇气,趋前问道:“堡主,天已黑了,酒菜也冷了,要不要掌灯?叫他们把酒菜拿下去热一热吧。”郭青未置可否,反问道:“什么时辰了?”郭福道:“已快酉时,唐大爷今天只怕不会来了。”一句话刚说完,郭青突然怒叱道:“胡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大爷爽约?”郭福惊得倒退了一大步,急忙垂首道:“小人是说唐大爷也可能要晚些才到,请堡主先进点饮食,不必如此苦候。”郭青摇摇头,喃喃说道:“不!我一定要等他,我要当面问他……他若还有结义情分,就不该避而不见。”谁想不一会儿郭青面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郭福正待叫人快去后院内室禀告夫人,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园门口那边有人高声道:“唐大爷到了!”郭青霍地站起,大步走往厅外。俄顷,蹄声止于园门口,一身儒衫的唐明煌含笑快步进了花园之门。云镜讶道:“不错。你老人家怎么也知道《抢珠九式》?”云镜道:“晚辈不知。”漆雕玉郎忽然神色激动地握住云镜双手,说道:“云兄,古人有言: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咱们从现在起,能否坦诚论交……”云镜不觉双手紧捏香笺,道:“不!不能还给她!”云镜更加好奇,追问道:“为什么?”云镜心想,郭青去世已十七年,尸骨已寒,而自己一个陌生少年,硬说郭青尚在人间,叶若青肯定不会相信。想了一想,忽然问道:“要是晚辈称是奉您刀老前辈之命求见,能不能获得接见?”刀吟雪轻叹道:“这一对青年侠士,恰如昙花之一现,彗星之曳空,就在巫山神女峰会后不久,竟然相继殒去!”云镜大骇,字条分明是有人趁夜偷偷放在枕下的,而自己居然毫无知觉,假如来人真要存心加害岂非易如反掌?再说,客店里外已由铁堡武士严密戒备,此人来去自如,一身武功显然十分惊人了。他没有声张,只把字条向怀里一塞,泰然盥洗整装,领着老仆云顺开门出来,大伙儿已在早餐桌边等候了。云镜双手接过,展视之下,却是一页羊皮薄纸,纸侧留有小孔,显系由一整本书册上拆取下来的封皮,纸上仅八个梵文单字。云镜看了看,心中微微有些惊异,遂笑着交还帮主,说道:“如译为汉文,乃是‘荣峰手录抢珠九式’。从字义看,可能是一部有关武学的著作。‘荣峰’似是指录述者姓名。”云镜道:“大娘今年高寿?”刀吟雪道:“这就难怪了。说起来,十三绝成名虽早,对武林的影响却不甚大,几位正直之士,大都孤芳自赏,只知独善其身,不肯仗剑江湖,余者独霸一方,逞勇好斗,杀孽重重,论名声竟不如三十年前的‘竹剑双英’受人推崇。”石室约有十丈方圆,四壁遍插火炬,室中早已安放好交椅和圆凳,地下也经过特别清扫,一条红绒地毯显然是临是加铺的,跟粗糙阴森的石壁极不调和。刀吟雪干了一杯酒,道:“双英乃是两位结义少年剑客,年少英俊,剑术卓绝,天生侠肝义胆,联袂行走江湖,仗剑除恶,三十年前崛起武林,短短十年,侠名远播,几乎驾凌十三绝之上,有好事之徒编了几句歌词,说什么‘十三老不如二英少’。这消息传到了雷神百里豪耳中,百里老儿性情暴躁,大感不服,于是发‘雷神帖’,邀约十三绝聚会巫山神女峰,欲跟双英兄弟较技争名……到了会期那一天,除了‘释’、‘闺’二位没有到场,其余十一人都应邀赶到,竹剑双英虽然也如期到了神女峰,可是他们很谦虚,不愿上场。百里老儿性烈如火,哪里肯听,加上吃人魔阴百胜和双妖三煞极力怂恿,定要逼人动手,后来令师看不过去,劝阻几句,竟当场跟吃人魔翻脸。竹剑双英感愤之下,挺身应战,果然剑术神妙绝伦,一连两阵,‘双妖’、‘三煞’相继落败,罗自然接第三场,也在一百招后知难而退,百里豪这才知道人家并非浪得虚名,的确可说是世间罕见……”刀吟雪想了想,点头道:“这倒值得一试,但只怕你不易进入花石堡——潇湘女侠叶若青个性刚烈不亚须眉,自从丧夫之后,已下令关闭了花石堡,严禁堡中人外出,也不接待任何客人,你贸然前去求见,只怕难获允准。”云镜见她神情异常,甚感奇怪道:“听姑娘口气,敢情那快活宫不是个好地方?”长江帮主摇头道:“本座也正觉奇怪,本座总坛一向极为隐密,周围十里设有明桩暗卡,自从创帮迄今,从无外客登门拜山,这两名怪客突然出现前山,事前竟毫无警讯,所以守关护法不敢放下盘梯,老龙头才嘱本座亲去一趟。”柳千慧拦住急道:“独孤老前辈且慢,他是个读书人,又不会武功,找件干衣替他换换就行了,千万别‘招待’他……”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小春领着云顺也到了观月轩,备好酒筵,就在木屋中替云镜主仆洗尘。席终人散,云镜独自负手踱出木屋,缓步在庭园踯躅绕行,审度地形,默察进出途径。云镜倦意渐浓,遂回房安歇,这一夜,他眼睁睁直到起更时分,眼前净是那柳千慧的身影,心里阵阵甜蜜,恨不得天立刻就亮起来,他便好和她相见。云镜已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他不知在这乱山中的长江帮,那女子已在他的心里种下了情根。“伙计”笑嘻嘻道:“二位若要去花石堡,要在小店住一宿,今天是不能去花石堡了。花石堡日落就关闭,再不准人进去,须得明日一早堡门才会再开。”云镜很着急,百里豪笑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叶若青的脾气,咱们这样冒冒失失的赶来,就算是白天,也不一定见得着她,要是夜里闯去,更别作指望了,不如住上一宿也好。”云镜叹了一口气,默然下马,“伙计”接去缰绳,老少二人并肩跨进店门,李二麻子把他们带到了刚才姓赵的珠宝商住过的房间。云镜向“伙计”问道:“房间还有没有?咱们有两个人。”店里客房总共五间,其中的四间房门上都挂着“有客”的水牌,只有最里一间门上空着,这就是特为云镜和百里豪准备的。胖子见到还有一间空房,登时发了火,两个“伙计”几欲动粗,这时张大口出来打了圆场,让李掌柜把他安排进去。赵胖子对张大口好生感激,拱手称谢道:“多承老人家仗义执言,小可赵通,做做珠宝生意,敢请老人家赏脸同饮一杯,聊表谢意。”张大口笑着婉拒道:“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赵掌柜不必客气了,早些休息,别耽误了明日花石堡的买卖。”赵通再三表示感激,将那只沉重的麻布袋抱进房里,吩咐切三斤牛肉,打四两高粱烧,便在房中自酌自饮起来。小春站在门口低头答道:“帮主已经派人来过两次,问公子是不是——”刀吟雪道:“一点也不错,我曾经告诉过你,潜龙门只传功而不立派,武林中许多出类拔萃的高人,他们的武功多渊源于潜龙门,当年的‘竹剑双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再说得明白些:‘武林十三绝’中的几位人物,包括令师的‘返璞归真’内功心法和‘真元一气指’,莫不皆属《神仙谱》上的武功。”云镜是云府中每天起得最早的人。小伙子性情坚韧,好学上进,每天天未亮即起床,去听高老夫子授课,讲习经书,学习梵文,然后习武,然后才吃早饭,五年来天天如此。那一天,也是天尚未亮的时候,他在卧房盥洗一毕,开门而出,在走向高老夫子的书斋之际,赫然发现原来是摆在院上的一个石臼,竟然跑到了花厅的屋顶上!那石臼少说也有七八百斤重,是谁把它搬到屋顶上去的?云镜大为震惊,赶紧奔入书斋告诉高老夫子。花石堡,在晋西的白龙山麓,堡墙倚山围立,气象万千。二十年前,“竹剑双英”誉满武林时,这地方曾经被黑白两道视为“武林圣地”,每天高车驷马,宾朋盈门,连带山下的村落,也沾了不少好处,开设了四五家客栈,供各地英雄好汉饮食过夜。然而,自从花石堡堡主郭青英年暴卒,竹剑双英如陨星划空,忽归寂灭,曾几何时,花石堡已逐渐被人们淡忘了。如今,堡前马道上,野草漫生,村中的客栈纷纷歇业,最后只剩一家,由于店主是当地人,无处可去,只得把店面隔开,一半改作牛肉铺,一半还勉强挂着“龙山客栈”破烂的纸灯笼,但终年冷冷清清,几乎接不到几个旅客。他不敢实报,怕被这位长江帮的堡主脱了裤子看屁股。查麟又问起云镜的家世,明似关注,隐含盘诘,云镜只隐瞒跟随高老夫子习武一节,余者据实回答。老人无限感慨地道:“不,那书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云镜听完,大感兴趣,问道:“这地方连中原人都不知道,他们既是远从天竺而来,怎会找到此处呢?”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不觉东方天际已泛起一片鱼肚色。云镜反复将全书看了两遍,书中精萃要义,尽都记熟,最后长嘘一口气,掩上秘册,双手还给了帮主。帮主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第二天午后,千面怪丐拿出一只药囊,又从怀中取出那两副薄膜制成的面具,开始忙碌起来。那两副薄膜面具制作异常精巧,膜色与人体肤色极其相似,各有两个小孔,膜上涂以易容油膏,可以变幻成各种不同形貌的脸谱,如非“行家”,很难辨识真伪。千面怪丐先将一副铁堡堡主查麟的面具用药水洗净,再涂抹上易容油膏,不到顿饭光景,面具上的脸型眉目,竟变得跟云镜一模一样了。吟雪斋是文英巷中规模较大的书坊,独占四间店面,沿墙全是书橱。红衣青年笑道:“木鱼本是空的,那有东西?”云镜悄声道:“前辈多年未与冉老前辈见面,偷偷进去被她撞见也不好,不如我先进去,您在外接应。”百里豪点点头,云镜双臂一张,身形倒纵而起,轻飘飘越过了后庄围墙,纵目望去,小楼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显然冉彩霞和丫鬟们均未就寝。千面怪丐大骇,忙不迭地丢镫跃离马背,探手抄住云镜,飘然落地。公西舟一手攀着一匹马,在头上抡舞一圈,猛然脱手向山壁上摔去,“蓬蓬”两声巨响,山壁上哗啦啦撞落大片石屑,那两匹健马已被摔成了两堆烂肉!千面怪丐已从腰际贴身处抽出一条乌光闪闪的软竹杖。这竹杖大约只有小指粗细,通体乌斑,乃是南荒特产“钢竹”再经药水浸制而成,不仅可刚可柔,两端的精钢勾扣,更是专破护身罡气和横练气功的利器。自他成名以来,几乎已整整四十年未曾使用。千面怪丐一时豪情杀机俱起,仰天一声长啸,钢竹软杖抖处,那十余名冲扑上来的锦衣护卫顿如积雪遇火,剑飞、人仰、肢断、血溅,转眼间便死伤了七八名之多!有人认出钢竹软杖,惊呼道:“我的天,这人是十三绝中的千面怪丐呀!”这话一出,众人登时纷纷退避。刀吟雪微笑道:“这是权宜之计,好在你资质绝佳,心地光明正大,老夫亦无真正可传之人,只要你不嫌委屈就好了。”那老人神色骇然,惊望他片刻,终于领悟,当下哈哈一笑道:“孩子,你的梵语十分流利,怎会连这浅显的俚语也不懂,照天竺俗语的意思是说……”老人不答,又急问道:“译出来了没有?”云镜道:“我只知道冉老前辈三十年前即已名满江湖,如今少说也有五十岁了——你难道打五六岁就当乳娘了?”毛长安道:“木鱼内装的什么东西?”柳千慧用力摇着头,顺手塞给他一张揉得皱皱的纸条。云镜展开纸条一看,脸色顿变,原来那正是柳千慧昨天从胖丫头阿花那里取得的信鸽密函,上面赫然写着:“寻经详查云宅,老家人云顺已返,随行者显系冒充;另云镜虽确有其人,惟年仅十九岁,曾习梵文,并据云宅侍女吐露,云镜自幼臀上留有刀痕。此次匿报年岁,混入本帮,用心可疑,拟请速捕。铁堡查麟敬复。”碧眼老者纵声狂笑,项下铜铃撞碰,发出一阵叮叮铛铛的声响,那模样很滑稽。道人眯着眼向他打量了一下,嘻嘻笑道:“不敢当,老夫正是,小朋友何事见教,坐下来谈谈!”他也改用梵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么这儿来?”孔师傅干咳了一声,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汉识字不多,看了也不懂,公子请留下尊址,以便明晨按时送书交货就行了。”说完,手中拐杖一顿,猛欺而上,举杖欲劈。云镜左掌一翻,横护胸前,右手骈指如戟,作势欲隔空点出,同时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碧眼老者这才松开云镜的手肘,掀去红氅,扯落金发,露出满头银丝和一身黑袍,他抡杖猛点河岸,羊皮筏子在水面打了个转,随即顺流急下,不多久已经把那片密林远远抛在了后面。芙蓉以坚定的语气道:“只要小姐能脱出魔掌,所有同门姊妹都不会再受那贱人的指使,一定可以生擒那贱人,替小姐报仇。”才进后殿围墙,云镜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园中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和四五匹骏马,几名全身劲装的锦衣护卫肃立在精室走廊前,一个个神情严肃,分明有重大事情发生了。最使他感到意外的,是漆雕玉阿良也伫立廊下,朝他挥手道:“快上车,不要再耽搁了。”云镜一怔,也就坦然跟她上车。毛长安掩上车门,锦衣护卫们一齐扳鞍上马,马车随即驶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牯岭瑰丽,庐山巍峨,冠绝江南。从西南登庐山,有一条岔道可达东林寺,就在距东林寺不远的一片寒林掩蔽下,建着一座精致幽静的庄院。庄院并不宏大,但背倚青山俯望大江,气势颇为雄伟。院落中白石为墙,拥着一线清泉,终日流水潺潺,轻涛盈耳,令人顿兴出尘之感。庄门前,朱扉铜环,绿茵鲜苔,门上悬一方匾,刻着“寒林别院”四个瘦硬端庄的颜体金字。千面怪丐怪眼一翻道:“失敬?哼哼,你知道老要饭的为什么煞费苦心,不惜假冒仆人混到长江帮来?”再看那千面怪丐,却紧紧闭着眼睛,两手捧着肚子,口里呻吟不绝,好像患了急症一般。锦衣护卫小心翼翼扶着千面怪丐进入卧室,轻轻将他安顿在床上,云镜一直紧跟在后,这时顺手掀过被褥,连头带脸把他一齐掩住,这才回头对柳千慧道:“咱们公子从小就有肚子疼的毛病,出了一身汗就没事了,更深夜静,亏得姑娘亲自送公子回来,老汉去烧壶茶给各位解解寒……”那个“伙计”打个寒噤,左边客房,正是留给毛长安的那一间,那房中分明是空的,只有床上放着那赵珠宝商的尸体,难道他没死?他心念电转,正要转身出去,却听隔房的呻吟竟变成了小调,喝道:“好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真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有气不生怨自消……”沙哑的小调,分明正是赵胖子的声音。那“伙计”登时为之毛骨悚然,神色大变,只听赵胖子又唱道:“阵阵阴风滚黄尘,飘飘荡荡出店门,骂一声开黑店的心太狠,不该把毒酒害我命归阴,我在阎王殿上告一本,要和你阴曹地府对分明,五殿阎君把罪定,刀山戳你肉,油锅炸你身,管教你历尽苦刑,变牛变马变畜牲,千年万世永不超生……”虬髯老人仰天大笑,道:“放心,姑娘衣衫也湿了,一并屈驾休息片刻,也叫她们选件干衣服给姑娘更换一下。云公子孱弱,别感染了风寒,还是快进宫里歇息要紧,姑娘若嫌那些女孩子肮脏,老夫命人‘清场’,不准她们乱闯好了。”谁知坛上却传来一阵柔和而清脆的声音,道:“别客气,慧儿替云公子看座吧!”正说到这里,前面店房忽然传来一片喧哗和打门声,随见一个小学徒气急败坏地奔进来,叫嚷道:“老爷子,外面来了许多客人,要买字画哩。”柳千慧忙道:“不,他生性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如何高兴得起来?”云镜却没有说出姓名,正色道:“既蒙允诺承印,不能不奉告一事:这本书关系重大,刻版之时,最好多雇些人手,分工赶制,付梓之后,原版必须焚毁,千万不可对外宣扬。”云镜心头狂跳,千面怪丐却镇静如故,探手一挽云镜,纵身登岸,含笑向张大口拱手道:“夜这么深了,张护法还没睡?”老人不言不动,只是目不转睛注视着云镜,好像并未听见。云镜以为他耳聋,提高声音又道:“这位老先生,你能听见在下的话么?”刀吟雪长叹一声道:“孩子,我知道你耗力过甚,已难支持,我借你真元一气指力,激发最后一点力气,但也只能多活片刻而已,我要说的话很多,你若是太困倦,不妨闭上眼睛,一面调息一面听……”小婉四顾无人,一低头当先钻进洞里,然后拉进云镜,樱唇凑近他耳边低语道:“你不要出声,跟着我走。”她吐气如兰,云镜感到一阵面热心跳,连忙点头。小婉拉着他的手,轻轻移步,摸索而行十余步,已到正厅之下,墙基和厅壁交接之处,空隙较高,勉强可以站直身躯,壁角恰好有一线隙缝,遥对着厅内那座云石屏风。小舟已驶抵河口铁闸外。两人舍舟登岸,交还了小船,柳千慧低声道:“晚上再派马车来接你去译书。”一边满怀心事地走了。云镜忙道:“晚辈仅是发现可疑,或许冉老前辈受门下蒙蔽,可这个墨大娘,她凶残暴虐,自称是冉老前辈的乳娘,不知是真是假。”百里豪目视血书,沉吟道:“此事确实有些古怪,看来非得去‘后楼地窖’看看不可了。”百里豪目光炯炯道:“那长江帮主是不是长得很美?大约三十五六岁,眉心有一粒红痣?笑起来左颊上有个深深的酒窝?”云镜愕然道:“为什么?”毛长安勒马约住车轮,面对石壁高声道:“碧山拥凤城,长江淹武林。”吟声甫落,突闻有人回应道:“红尘无近戚,幽冥有远亲。”接着喝问:“何人欲入地府?”毛长安朗声道:“帮主凤驾亲至,请速启关迎驾。”石壁一阵“轧轧”机盘声响,那片毫无破绽可寻的天生石壁,竟慢慢裂开,向两旁退去,露出一条黑暗而幽深的山腹甬道。刀吟雪摇头黯然道:“详情谁也不知道,只听说花石堡堡主郭青突然暴卒,唐明煌亦告失踪,将近二十年没有再现江湖,唐、郭两家,家破人散,一蹶不振。”冉彩霞道:“你错了,云镜身怀抢珠九式剑法和江湖蜉蝣客孔书龙的真传,已经不是个文弱书生,而且他天赋惊人,将来必为本帮大敌……”一提起这件事,千面怪丐又现出愤愤之色,冷哼一声道:“黄山千松岭卧松道人!听说那无耻老匹夫已被长江帮尊为上宾,正在‘迷宫’中享受无边风月,可恨老要饭的一连两次盗取船只,竟都败露失手,否则,哼——”四、夜闯总坛云镜羞愤交集,起身冲出了“天香院”……那张羊皮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梵文,乃是简述《抢珠九式》剑法起首第一式“出水探爪”中所包含的九种变化,文意精深,讲述十分详尽。云镜虽然没有练过剑法,却看得出那些招式极其精奥,变化诡异,是一部旷古绝今的奇学,一旦译成是福是祸,自己都要负起道义的责任,绝世武学,正如神兵利器,一旦所授匪人,必将掀起无穷祸患,自己岂非成了罪魁祸首?这长江帮机关重重,诡秘异常,事多淫邪,显然不是名门正派,他想到在应聘来此途中所遭受的攻击,观月轩三位译书人的惨死,还有千面怪丐为救自己而冒死闯关等等,只觉手里这一张薄薄的羊皮,竟似有千斤之重。自己一个小小书生,凭着一点好奇之心来到这里,一时竟担当起天下武林的莫大干系,如果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岂不留下骂名一世!当下拭去泪水,把冉彩霞背负在背上,两人一先一后走出地窖,不料刚刚跨出镜框秘门,便听外面小厅中响起一片惊呼,几个绿衫丫鬟围了上来,她们都是玉姑娘后来收的弟子。云镜和芙蓉很快将她们击退,飞身出墙。百里豪正等得着急,他见云镜背着一个女人,不禁一怔,云镜把大略情形匆匆说了一遍,百里豪急了,就要冲进去杀玉姑娘。就在这时,只见前庄浓烟弥漫,火光四起,雷神一声大喝,身形陡射而起,当先扑向前庄,云镜只好提剑紧随其后,老少俩刚冲过月门,前庄房舍已陷入一片火海,但见整个院落只有几名惊惶失措的仆妇,却不见那玉姑娘和丫鬟们的踪影。百里豪顺手抓住一名仆妇,得知玉姑娘一行到莲花洞去了,人也如箭射去。长江帮主满意地点点头,面色稍霁,才打开玉盒,取出一本羊皮册书,交给云镜。云镜骇然道:“哦,抢珠九式竟是潜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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