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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Not Founds404 Not FoundThe requested URL was not found on this server.您要找的内容已被删除404 Not Founds404 Not FoundThe requested URL was not found on this server.您要找的内容已被删除这个吧里死气沉沉的……【一左一右情侣头像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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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吧里死气沉沉的……
你以后到底还来不来了?
哦?还有这个吧呢。真没想到。。
哼哼……没想到吧……
说实话我都快把这吧忘了.另,我现在没找到什么有关辽妻的东西,并且对辽哥的爱情兴趣不大,你懂得:)
我是来看楼主的,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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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警告,此文未完结。以及小伙伴们跟我唱:少爷身上三把刀,你一刀,我一刀,毛毛补最后一刀~♪♪♪【滚 下面开始搬文,搬文至最后更新段落前请勿插楼。
妈妈原谅我我忘记上授权了……图片来自:
经年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 安禄山专制三道,阴蓄异志,殆将十年。自八月以来,屡飨士卒,秣马厉兵。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 十年能改变什么,十年能错过什么,十年能失去什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恶人谷疯魔莫雨,浩气盟天狼穆玄英,多少光阴韶华可以重来? 莫雨被十煌龙影剑刺中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觉,周围嘈嘈杂杂的,已经乱成一锅粥,他觉得吵闹,他本不是喜欢吵闹的人,然而厮杀声,哀嚎声,怒吼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在见到对面那人乌黑双眼的瞬间统统都离他远去了。 他忽然很想摸摸他的眼睛。或者他的鼻,他的唇,他长长长长的发。什么都好,就是现在,让他感受一下他的温度就好。 他的手抚上他的面庞,鹿皮手套上的血渍沾在他的脸上,比胭脂还要红,那人看着他皱了皱眉。 正在此刻,一柄长枪从莫雨耳畔横插出来直取穆玄英眉心,几乎是同时,莫雨徒手握住枪头,鲜血顷刻如泉涌,他对着穆玄英笑了笑。那笑容仿佛要将万里冰封的昆仑都融化,他的唇无声地开合,一字一字唤道 “毛毛…” 说时迟那时快,烟猛地使出子母飞爪猛地将莫雨拉出战圈,一边混战中的米丽古丽立时娇喝一声“撤!” 穆玄英看着败退的恶人谷众人,心中却空空的,好像身体一下子被掏空了。他手中的剑还在兀自淌血,鲜活的、滚烫的、属于恶人的热血。他回头茫然地看着负伤的可人,良久才讷讷道“可人姐姐……”他顿了顿,脸上这才露出疑惑的表情,这让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那便是恶人谷的莫雨吗?” 谢渊在聚义厅内看了三个时辰的文书,穆玄英便在厅外晒了三个时辰的太阳,他闭着眼,眉头都不曾皱一皱,顶着烈日,汗如雨下,衣服里里外外全被打湿了。 翟季真到底不忍,咳了一声,正想进言,谢渊已看完一本竹简正拿起第二本,不容辩驳道“让他跪着。” 这前前后后来了许多人,待到七星聚齐,谢渊终于放下手中文书,看着眼前一排人掀衣跪下,这才头疼地按了按眉角说“让他进来。” 可人和月弄痕当下便起身出去扶人,这是他们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孩子,许多年都不曾叫他吃什么苦,生怕他有个万一,如今脸色憔悴,口唇苍白。穆玄英身体本就不好,更负三阳绝脉之症,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 月弄痕给他倒了杯水,被他温和地推开了,既而重新在谢渊面前跪下,言道“请谢叔叔责罚。” 谢渊问“你可知错?” 穆玄英道“不知。” “你!”谢渊一掌拍在案桌上,震得桌上所有物事都移了位“两军阵前你擅自行动,居然还不知错!”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玄英只知大敌当前,若再不出手,便妄为浩气子弟。玄英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为何谢叔叔还迟迟不让我出战?想那莫雨,年仅十五便…” “住口!”谢渊大喝一声,脸色沉重,面若寒铁,穆玄英被他震住,当真不再说话。 “莫雨年少嗜杀,你便也要如他一般?” “玄英……玄英不是这个意思……” 月弄痕赶紧扯了扯他,示意他莫要多言,可人见机,连忙对着谢渊一抱拳“盟主息怒,玄英年少无知,才多有顶撞之处,况且此次是我出师不利,若不是玄英重创恶人谷主力莫雨,我等定是无法全身而退,盟主若是要责罚,便让可人代玄英受过吧。” “此次作战,确实是我等考虑不周,让恶人谷钻了空子,玄英虽说有违军令,却也将功补过,且小惩大戒,让他记住便好,毕竟他还是孩子心性。”翟季真摇了摇手中羽扇,给谢渊找了个台阶下,众人连连附和“正是正是” 谢渊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眼神无外乎是“你们就知道护着他!” 最后终于看向穆玄英道“罚你禁闭一个月,自己好生清静思过去!” 穆玄英抬头看了眼谢渊,低低应是。
莫雨梦见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是真的很多年前,久远又淡薄的,梦里有金黄的落日和稻穗,从梯田的这边到梯田的那边,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广阔,风过处,便如海浪一般起伏摇曳,稻香四溢,他双手枕在脑勺下,嘴里衔着一株禾苗,耳边忽然就传来稚嫩的童声,离得又远又近,便如这稻田一般绵延,一遍遍 “莫雨哥哥莫雨哥哥”得叫,焦急又可怜的。 莫雨昏睡中居然噙着笑,殊不知一旁照料他的米丽古丽如同白日见鬼,扯了扯捣药的肖药儿,悚然道“这小疯子是……在笑吗?” 后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奶香味扑面而来,是有人凑在他鼻尖小心地瞧他,莫雨闭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假寐着,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越咧越大。 那人一边摇他一边“莫雨哥哥莫雨哥哥”含混不清地喊,小孩子正在长牙,两排雪白的牙齿上豁了一个口,说话漏气,眼见实在喊不醒,干脆一头倒在他胸口上同他一起睡起来,不久就打起呼噜来。 莫雨听见那呼噜声这才睁开双眼,垂眸看了看胸口上软乎乎的一团,握着小拳头仿佛树袋熊一样扒在自己身上,他伸手去揪他的小辫,感受到不怀好意的手,胸口上的小脑袋拱了拱躲开了。 莫雨将他抱住滚到一边,张嘴一口咬在他脸蛋上,毛毛哎哟一声惨叫,一巴掌推在莫雨脸上,可怜兮兮的捂住半边脸颊坐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莫雨哥哥欺负人”说罢撅着嘴也要在莫雨脸上啃回来,莫雨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个响栗,说了句“真是傻毛毛”站起来转身就往回走。 毛毛火急火燎地捉着莫雨的衣角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捂着额头晕晕乎乎的,半边脸上赫然一圈牙印,嘟囔道“莫雨哥哥就晓得欺负我。” 稻香村的风又暖又香,吹得人浑身暖洋洋的,毛毛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又要吃什么,一会儿吸溜几下口水,例行汇报似的。 莫雨走在前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低低地笑。 莫雨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莫采薇伏在他床头哭哭啼啼的,莫雨皱了皱眉,喑哑着嗓子说了句“闭嘴” 莫采薇赶紧捂住双唇,他是被莫雨吓怕了的,她这主子性子阴晴不定,近几年虽说是好些,但他那些癫狂的光景却历历在目,叫她愣了许久才记起要去喊人。 肖药儿过来简单看了看他的伤口,发现无甚大碍后正执笔要开几幅药,被莫雨一句冷冰冰的“我不吃你的方子”打断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正靠在床头垂眸看着右腹被层层绷带包裹起来的伤口,时不时用手摩挲一下。 肖药儿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低垂的如鸦的黑发。这许多年来没什么人能让恶人谷的疯魔吃这样的血亏,遂放下笔嗤笑了句“伤你的人是谢渊的徒弟,叫穆玄英,伤你的剑术乃是昔年唐简所创的绝代剑术,名唤十煌龙影剑。” “谢渊把他藏了十年,任何攻防战事都不曾叫他参与,倒是把他那宝贝徒弟当闺女养一般,他的武功路数背景来历我们尚未摸清,所以那日现身才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那小子江湖经验明显不足,又初出茅庐,日后让烟调查清楚,也就不足畏惧了…” 这话中意思无外乎让莫雨要杀要剐自己看着办,小疯子向来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之人,此次莫雨被其大挫,又见了血,按着他的性子,必是不能善了的。 却没想到,自己说了这许多,莫雨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肖药儿以为他又魔怔了,正收拾药箱要走,却听莫雨在他身后云淡风轻道 “把人给我带回来…” 肖药儿愕然回头,正对上莫雨许久不见的血红的双眼。 TBC 观看本文请遵从男主跳崖不死定理,男主跳崖断腿定理,男主跳崖…失忆定理(。 还请一并忽视风雨稻香村剧情,苍山洱海剧情,战乱枫华谷剧情…… 大刀阔斧改剧情从来不脸红(挺胸 建议养肥了再看,我才想了个开头【
米丽古丽泰然自若地坐在正气厅里,如若无人地斜靠在梨花木交椅上交叠着双腿,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时不时低头呷上几口新泡的翠竹朝露。 “我却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这样心平气和坐在浩气盟里,不是刀剑相见,而是相顾品茶,真是陌生又新奇的体验啊…” 翟季真也不和她寒暄废话,坐在她对面,一下一下摇着羽扇,直言道“请说明来意吧” 米丽古丽笑了一下,姿势从搭着左腿换到右腿去。 “十一月初九,自造反,相信浩气盟也有耳闻了,当今圣上还犹自未信。河北地区皆在安禄山统辖内,叛军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我为胡女,按理说,此事本与我无关,只是我恶人谷中也不乏血性好男儿,不忍看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你们浩气盟更是自诩仁义,对于此事必不会坐视。” 翟季真早已停下手中羽扇,听她细细道来。 “你们一早便有意与我恶人谷结盟,今日便可送你个顺水人情。” 翟季真如何机智,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玄机,也不点破,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日前,你们盟中有人出手伤了我家少谷主,我家少谷主瞧他年少英雄,身手不凡,特想请他去恶人谷做客,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他,绝不伤他一根寒毛。此事若成,恶人谷愿与浩气盟暂释前嫌,共抗外敌。” 翟季真起身背对米丽古丽望向门外,窗外天空一碧如洗,云卷云舒,投下一片斑驳的影,还有三五幼童在落雁城的街道上追逐打闹,天真无邪,尚不知何时战火将波及至此。 翟季真反手用羽扇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身后,道“你可知伤莫雨之人是谁?” 米丽古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懵了,便听翟季真道。 “浩气盟成立之初,恶人谷欲将浩气盟扼杀在襁褓之中,便在南屏山设伏,妄图将盟主和几位浩气盟长老一网打尽。”米丽谷丽听他提起这一茬,心里便开始腹诽,这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亏得这老头还记得清楚,嘴上却不说什么,微微笑着。 “正在危急之时,盟主等人幸得南屏山义士相救,才脱离了恶人谷刺客的追杀顺利到达落雁峰。” 翟季真转身看她,目光矍铄“这义士不是他人,正是仁剑穆天磊。” 米丽古丽的心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听翟季真叫出了那个名字。 “那孩子便是穆天磊之子,名为穆玄英。” “米丽古丽,今日这番话我不知是谁教你的,你只管回去告诉那人,仁剑对浩气盟有大恩,我们决计不会将玄英交与恶人谷,你只管叫他死了这条心。” 米丽古丽娇俏的脸上终于也忍不住抽了抽“我却不知,这天下社稷和一个小小少年,到底孰轻孰重。翟季真,你莫要放狠话,我肯拉下脸来与你商量,已是给了浩气盟天大的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们一日考虑,要江山还是要恩人,好好想清楚了,过时可不候了。” 说罢便拂袖去了,出门时居然看见一直隐在门后的穆玄英,看起来应是听了他们不少话去,惊讶间,却见米丽古丽娇媚一笑,上上下下打量起穆玄英,随后又迅速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小哥哥也想清楚了,是顾天下还是顾自己,可别让他人牵着鼻子走了,姐姐等你的好消息”之后又施施然走了。 翟季真也察觉有第三人在场,遂出声问道“谁在哪里?” 穆玄英走入门内,翟季见来人是他,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再瞧看如今他器宇轩昂,长身而立,不禁想起当初那个闹着要回家找哥哥,又说不出家在哪里哥哥是谁,只会哭红眼的毛头小子,想到此不由得唏嘘,也不问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只安抚道“莫要多想。” 穆玄英摇摇头,笑道“军师可还记得班仲升?” 翟季真莞尔“怎么,还想考军师?” 穆玄英再摇头,率先言道 “昔年仲升出使西域至鄯善,恰逢北虏使来,虏使到不过数日,而鄯善王礼敬即废。” 他侃侃而谈,翟季真却面色愈重“仲升便对随行的三十六人道,若是鄯善王将众人缚送匈奴,则骸骨长为豺狼食矣。既而有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兵行险招,灭虏令鄯善破胆,则功成事立。” 说道此,翟季真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抬起羽扇示意他不必再言“此一时非彼一时,不到逼不得已,此举不能行,玄英。“ 又把他招到近前,细细打量,一看之下居然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他命途多舛,能成长至今实为天佑,翟季真便放软了口气道“浩气盟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穆玄英微微垂首,沉默良久,翟季真以为他该是想通了,却听对方道“军师知晓仁剑之子,却也请军师记得玄英更是浩气盟的天狼,若是有我能为而不为之事,玄英便不配是天狼了。” “翟伯伯,如今狼牙军兵临城下,战事如荼,多少百姓涂炭,已不容多想。”翟季真听穆玄英开口唤他,心下动摇,他如何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若能与恶人谷联手,实在是当局再好不过的战机了。 可是又叫他们一众人等如何忍心,穆玄英在落雁城多年,都是叔叔伯伯姐姐的叫,小的时候司空仲平光拿糖葫芦就能把他逗得又哭又笑;这个孩子,早上坐在谢渊肩上去南屏巡山,晚上就能睡在他怀里。 翟季真疲惫地按住额角,只道“你…你先下去…”
入夜时分的浩气盟,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满是山雨欲来之象,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浩气盟的屋顶数星星,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广阔的苍穹告诉他,天上每一颗星星都是一缕逝去的英魂。如今抬头仰望,繁星浩渺,星罗棋布,他早已褪去幼童的稚嫩,只余物是人非的感叹。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估摸着时辰,转过身去,恰好和端茶的侍女打了照面,便开口问她要了给送去。 他推门的时候,正低头翻阅竹简文书等,眉头皱成个小山峰,书案上满满的几乎堆成了山,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进来。 是天策出身,现在战事告急,焉有他坐视不管的道理,只是他毕竟不再年轻了,加上多年和恶人谷冲突不断,早已心力交瘁。看得清楚,他鬓间分明又多出些白发。 为他添了些灯油,室内稍微亮堂了些,抬头这才看到他,穆玄英笑了笑,喊了声“谢叔叔。” 放下手中文书,招手让过来,座位分出来一半给他,穆玄英坐过去只听谢渊道“没事吧?” 知道他问的是前几天让他跪在殿外的事,遂摇了摇头。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要说浩气盟谁最疼穆玄英到底还是属他。 本来想摸摸他的头的,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已长大成人,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这个动作做起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便讷讷地收回了手“改天还是让药王来帮你看看。” “嗯。” “下次不许这样了,违背军令,在军中轻则杖责,重则斩首,就算是你也是一样的。” “谢叔叔舍不得。” 瞪了他一眼,也不否认“知道我舍不得,还这么乱来!” 笑笑,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上,眼见他拿茶盏划去茶末,低头时眼尾生出几道皱纹,终于忍不住酸涩喊了声“师傅…” 手一抖,果不其然听他说“我今日…”小心地看了看谢渊脸上的神色“听米丽古丽说……” “你不要想。”斩钉截铁,险些掼了手中茶杯,竟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知道定是军师与谢渊说过了,也不据理力争,而且他原也不是来和谢渊来商量此事的,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兴许是他太乖顺的原因,反而是有些讶异了,长叹一声终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发“这些事就交给师傅,只要师傅还在,断没有让你冲在前头的道理。” 把头抵在肩上,闷闷道“师傅还当玄英是小孩子呢。” “你在师傅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师傅……有想过以后吗?”揽着他,好似从前陪他看星星一般,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等战事平息,恶人与浩气再无间隙,那时候师傅想干什么呢?” 想了想说“大概会与你父亲一般吧,在南屏开个武馆,教些孩子练练功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是在江边钓钓鱼都是好的。” 在他肩上忍着笑“师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武师。” 也笑“是吗?”这些离他们都太过遥远,对此他们都会默契地会心一笑,并不点破,像是黑暗中一撮旺盛的火苗,令人注目却不会触碰。 “师傅也不要太操劳了,若是以后教人拳脚时闪了腰,是要叫学生们笑话的,我…” 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去睡了” 拍了拍他的背,嘱咐了几句说最近几天就会请药王来,叫他不要多生事端,否则药王来见不到人,一气之下多扎他几针可就怨不得人了,默默应是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却没有马上离去,烛光打在窗纸映出一个伏案的身影,那身影依旧是挺拔高大的,似乎没什么能打倒他,令他的身躯佝偻,令他的容颜颓丧。 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掀衣跪下,朝那身影连拜三次,直起身后无声地开口 ——师傅保重。 他正要离开,蓦地听到一声轻唤“你去哪儿?”却是林可人从长廊的阴影处绕了出来,想是驻足了多时。 她的面容在月光下依旧是清冷的,纤尘不染的,移开目光“可人姐姐不是知道了吗?” 林可人毫不含蓄地指出“你可知此去的后果。” 看着脚下万籁俱寂的落雁城,空气中还残留着农家的烟火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知。”他转头注视着林可人“可人姐姐放心,我必将结盟而还。” 林可人抿了抿唇。她明知道她最好的作为就是不作为,她本应该就藏在那里不出声、不现身,直到目送离开,但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我与莫雨交手多次”林可人皱了皱眉,斟酌着措辞“他并不似你,年仅十五即列为十大恶人,乃是踩着谷中众多恶人的性命上位,心性不比同龄之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想到了被莫雨徒手拦下的那一枪,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不会伤我” 林可人疑惑地看着他,摇摇头,抛却那些奇怪的心思道“无论如何,我也是浩气盟的天狼,恶人谷中人若是想伤我,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可人点点头,她原就不怎么会规劝人,只得沉默着,冲她笑笑,既而步下落雁城,却听林可人忽然喊道“玄英!” 回头,只见朦胧月色下她面容是少有的温和,连明月也为之失色“早些回来。” 报以一笑。
莫雨闭眼坐在车辇一角,浩气盟不比恶人谷,地处长江以南,且这个时节正值连绵的雨季,车外雨潺潺,低洼里蓄满了水,倒映出随行的几个雪魔武卫。莫雨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几个时辰了,他丝毫不为所动,连米丽古丽上车了也没什么反应。 米丽古丽坐在他下首处,掸了掸衣上溅到的水珠,头也没抬“翟季真放话了,让你死了这条心。” 莫雨这才睁开双目,米丽古丽继续说“我给他们一日考虑,只是我也劝你及早回谷,此次他们以为只我一人前来,若是知晓你也负伤前来了,且就带了这么些人,指不定就要倾巢而出来拿你。要我说,想教训那小耗子,不如在攻防,我们给你端了浩气盟都要把他揪出来,如此三请五邀,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我们叫他来做客。” 莫雨重新闭起眼,只问“你带了多少人?” 米丽古丽撑着下巴,掀开窗帘潦草地望了望“二三十人吧” 莫雨顿了顿,说“好。” 米丽古丽被他这一声“好”吓得不清,却见莫雨仍然没甚动作,也不便问他好什么,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等到卯时已过,有武卫来问何时启程回谷,米丽古丽刚想说即刻,只见莫雨弯腰起身,米丽古丽终于感到不妙,一把叫住他道“去哪儿?” 莫雨冷冷地看过来,眼神锋利得叫人心悸。他这些年已长得相当俊美,不似从恶人谷中豢养出的狼崽,更像是昆仑的皑皑白雪,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刀子般的冷和几欲薄发的力量“你说呢?” 米丽古丽霎时失声“你疯啦?真当自己天下无敌,无人能及?这里可是浩气盟!” “不管这里是哪里,我的东西我终究都要夺回来。” 闻言,米丽古丽愣了一下随即怪笑起来,反而松了口气往后一靠“我当是什么…”说着暧昧不明地看了莫雨一眼“想是你在恶人谷呆得久了,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多了,见到浩气盟细皮嫩肉的小耗子就把持不住了?” 说着就把莫雨按回原处“我还以为小疯子七情六欲一早便断尽成了仙呢,不过你要什么男女不是要,非要来招惹浩气盟,要我说,回去便在怡红院给你物色几个,恶人谷没有的我们去昆仑,昆仑没有的就去龙门长安,总能找到你喜欢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莫雨的黑发遮着半边脸,柔软的长发衬着刀削般的面孔,一时看不出神色,只有米丽古丽一人自说自话“浩气盟七星又不是死的,能让你来去自如?我们十恶对上都不一定能讨好,如今只有我们两人,还不是白白送人头,到时候人抢不回来,指不定自己都要搭进去。” 米丽古丽观察着莫雨,见他周身的杀气都敛了下去,知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于是趁热打铁柔声劝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就是,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知道莫雨作何打算,只道此地不宜久留,若小疯子临时改变主意,必定一发不可收拾,便迅速吩咐下去启程回谷。 等一行人安然无恙行至浩气盟和南屏山的交界处,米丽古丽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正想着到了恶人营地好好休息一番,便听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莫雨耳力极佳,闻声立刻睁开双眼,目光灼灼。 淅淅沥沥的雨中夹杂着马蹄踩在水里的水花声和马的响鼻声以及雪魔武卫的吆喝声。 莫雨推开车门,隔着重重雨幕,一人鲜衣怒马,手中缰绳一勒,胯下照夜白一声长嘶,引颈而鸣,那人自猎猎作响的披风后露出久违的面容,终于在这一刻,朝他看来,他们的目光交汇,似隔着万水千山和十年之久的光阴之河,胶着在一处,如红线的两端,难解难分。 “在下,浩气盟穆玄英。”
水珠从发梢滴到红毯里浮出个小小的水印,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水印,发出轻微连续的“滴答”声,的毛领子软趴趴地搭在肩上,车厢内有些暗,还有些摇晃,他一夜未眠,整个人都显得蔫头耷脑。 米丽古丽这时候却不说话了,显然在消化眼前自己“送羊入虎口”这个事实,过了一会儿,才干笑道“小哥哥果然是少年俊杰,不像浩气盟那些个老顽固,不懂变通。” 这是变着法说识时务,穆玄英也知道自己此次没有被五花大绑缚送囚笼已是幸事,自然不与她做口舌之争,米丽古丽见状还想再调侃几句,便见莫雨脱了外袍,给穆玄英裹上,又为他掖好前襟,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鬓发问“怎么不披蓑衣?” 米丽古丽见鬼似的望着莫雨,想说的话尽数噎在嗓子眼。波澜不惊地看着莫雨做完这一切,这个时候他才看清莫雨的模样,与往常狭路相逢的恶人不同,莫雨的长相几乎可以称得上隽秀,眼睛是狭长的,眼尾稍稍上吊,他若愿意笑一笑,这双眼便带了少许妖气,只是他浸淫恶人谷多年,更多时候面若冰霜,昭示着生人勿进,周身只弥漫着骇人的煞气和戾气。 不过如今看在眼里,这双眼一点也不像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小疯子”,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有些温情,既不热烈,亦不冰冷,只是一想到战场上那个致使尸横遍野的疯魔莫雨,还是不免移开视线,淡淡道“来得太急,忘了。” “我以为…”莫雨看着他说“你不来了。” 这场面委实让米丽古丽有些吃不消,遂借口下车说打探路况,莫雨也没在意她。 看着米丽古丽趔趄的身影离去,这才重新打量起莫雨“若我不来,你当如何?” 莫雨不假思索道“去找你。” “找我?”在心里慢慢品味着这句话,心忖若是来浩气盟找我,你莫雨其人倒真是艺高人胆大,叫人刮目相看,却也只是想想,不便多说什么。 之后,遵从莫雨吩咐,随行一众并未入驻南屏的恶人营地,而是取道巴陵,米丽古丽本来对此颇有微词,然而转念一想,只怕是莫雨唯恐他那小情儿在营地受欺,到底是浩气盟出来的耗子,或许更是明日的浩气盟盟主,就算有莫雨护着,入了恶人窝也不会叫他好过到哪里去。 想想这毕竟是莫雨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如此认真,米丽古丽便也随他去了。 众人到达巴陵县时已经华灯初上,小镇上虽不繁华却也热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叫卖的小贩沿街皆是,有垂髫的小童在前面追逐打闹,也有班白的老者在后面连声呼唤,莫雨轻轻挑起车帘一角,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示意停车,自己弯腰下车了,再上车时双手背在身后,抬头,见莫雨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接着蹲到自己面前,自始至终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车内空间逼仄,穆玄英低头看他,间或有几缕灯光透进车窗里,打在莫雨的面孔上,莫雨伸出一只手把他垂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戴着手套的手指滑过耳廓时几乎要有温柔的错觉。 的心跳得出奇的平和,窗外辗转在柳陌花衢之间新声巧笑似远还近,莫雨的声音便显得尤为纯粹,他一字一句说“毛毛,毛毛,莫雨哥哥很想你。” 注视着从莫雨身后递到他面前的布娃娃,是那种农家最常见的布娃娃,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但他没有,而是看向莫雨,克制住心底某种蠢蠢欲动叫人难耐的情绪,于长久的沉默中微微叹息“我听闻…”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唏嘘不已“疯魔身负剧毒与咒印而出世,自小患有疯病,须得雪魔王遗风以红尘秘意方能镇压,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说着便将莫雨的外袍脱到一边“莫少侠是想疯到几时?可否给在下一个时限?” 那时间,米丽古丽正在胭脂摊上试妆,摊主连连夸她有倾国倾城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她虽美貌,却从不自诩,当下听来很是中用,真恨不得连摊主也一并打包带回谷中,正想着,身后就刮来一阵罡风,她勉强握住手边长竿才撑住自己,周围几个摊位一股脑儿被掀翻了,莫雨沙哑并低沉的声音在风中传开,几乎要撕开黑夜“看住他!” 米丽古丽心道不好,稍后果见一个雪魔武卫气喘吁吁跑来,刚想汇报什么便被米丽古丽抬手打断“我知晓了,速速飞鸽传书给莫家四个丫头赶赴巴陵,就说…” 米丽古丽回身,隔着遍地狼藉的摊位和不明所以的商贩,看向被一众雪魔武卫押下车来的,冲他冷冷一笑“她们主子疯了…”
十年前通天泽的通天泽鳄几乎被莫雨赶杀殆尽,十年后通天泽仍旧血流成河,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莫采薇避开水洼在雨里战战兢兢地打着伞,泽中深处不时传来莫雨阴测测的狂笑,他每笑一次都比之前更加癫狂,莫采薇努力压制着夺路而逃的冲动推了推莫红泥,颤声道“红泥去!” 莫红泥被她一推,吓得悚然一惊,闪到一边叫道“要去蓉蓉去!” 莫蓉蓉听到自己的名字,左顾右盼,油纸伞拿得抖抖索索,她咽了咽口水,望向年纪最小的莫菲道“莫…莫菲,你,你去把少爷…叫出来。” 不料莫菲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都欺负我,莫菲不去,就不去!” 米丽古丽斜倚在马车里,她早已等了多时,此时听她们推三阻四已然不甚心烦,巴陵原本就是浩气盟据点之一,更不时有天璇影驻守,再拖延下去无疑夜长梦多,于是出口喝道“争什么争!你们四个都给我去!” 这时,莫采薇终于忍不住哭诉起来,期期艾艾道“圣女大人饶命,少爷疯起来不认人的。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会突然发病”哽了哽,又续道“少爷癫狂之时见人就杀,虽说这几年才因谷主的红尘秘法稳固了心智,但此时婢子们若贸然进去必死无疑,求圣女大人怜见。”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米丽古丽侧支着头,卷起颊边一缕秀发,若无其事道“照你这么说,我合该请王谷主来才是,还难为你们白跑一趟了。” 莫采薇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点了点头“圣女大人不必见怪”话还未说完便被莫红泥等三人一人踢了一脚,赶紧改口“啊不不,不用劳谷主大驾,只待少爷将通天泽鳄杀光便好,杀光便好。” 南方虽不比北方肃杀,却湿冷非常,再加上淫雨霏霏,连日不开,米丽古丽久居恶人谷多少有些不太适应,揉了揉额角嘱咐几个雪魔武卫将通天泽附近的通天泽鳄清一清,雪魔武卫正要抱拳应是,米丽古丽却另改了主意“慢着。” 她忽然玩味起来“莫雨当真不认人了?” 莫采薇唯恐米丽古丽不信迫她们几个进去,遂惶惶答道“采薇不敢有所欺瞒。” 米丽古丽却在车厢内露出一抹娇笑,扬声道“把小耗子带出来。” 她终究没发把穆玄英当座上宾待,且正因此人他们这几日才无端受累,连日奔波,所以莫雨走后便直接将人捆了,她心知穆玄英不会反抗,如此也只是为出口恶气罢了。 “小哥哥好本事,先是出手伤了莫雨还能全身而退,再是逼得他狂性大发仍毫发无伤,浩气盟果然人才辈出,不能小觑。” 说着示意手下给穆玄英松绑“现下我们少谷主人在通天泽中,行程耽搁事小,延误战机事大啊,这厢,就烦请小哥哥将人带回了。” 接着又好整以暇道“且看他认不认你…” 穆玄英活动了一下手腕,莫家四个婢子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他的耳中,米丽古丽更不像是担心他会趁机脱逃的样子。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穆玄英素来沉得住性子,心知没理由为这样的小刁小难与恶人谷起不必要的冲突,便弯腰随手拾了一把石子,足下一点往莫雨的方向飞身掠去。 通天泽里森林密布,正是藏身的好去处,穆玄英隐在一片茂盛的枝叶后眼看莫雨身边堆满了数以百计的通天泽鳄尸体,且死相颇为恐怖,或拦腰横断,或五马分尸,或尸骨不存只余一滩血水,莫雨低着头无故作笑,一头柔软的黑发垂落在身前看不出神色,而他手中提着的那只本该送到自己手中的布娃娃早已鲜血淋漓,炙热鲜活的血珠一路滴落到泥泞中。 此情此景,看在穆玄英眼中只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他心内不免好笑,莫不是疯病也能传染?却也大概猜出应是雨天旧疾复。 如今十煌龙影剑不在身边,必不能与莫雨近身缠斗。他幼年因病曾受药王孙思邈针灸之法调理过,大小经络、穴位早已烂熟于心,又与天璇影习得暗器发射之法,虽不至百步穿杨,却也算的上百发百中,大雨中视野虽不好,当下也只能盼着一举点中莫雨身上穴位将其制住。 只是习武之人一向耳聪目明,更何况是莫雨。因此穆玄英一时间虚发数颗,以此打乱莫雨视听,果不其然皆被对方察觉,以周身气劲化为齑粉,他再以内力灌注最后一发,抬手横掷出去,谁料一波“龙影剑•分水”毫无预兆地扫荡过来,方圆十里,树木摧折,花叶连根拔起,竟如海啸过境般寸草不留,生生将他震下树来。 穆玄英惊诧之余,内腑受创,勉强在落地前使出瑶台枕鹤止住坠势,只是尚未触及地面,便被一只手扼住咽喉随后猛地摁倒在地。他毕竟不是唐门出身,刺杀暗探一类终非他所长,更何况分水一出,无论他藏在何处都是枉然。 然而比起被莫雨所伤,他更诧异于一事。 “你怎么会空冥决?” 莫雨绯色的眸子里燃烧着冷冷的光,相较于人,这个时候他更像一只猎食的野兽,从手臂到匍匐的肩背的都充满攻击性,若是换做平常,莫雨只会一招扭断来人的脖子,但是在看到穆玄英嘴角溢出的血丝后,他却稍稍松开了扣紧的五指。 “你是谁…” 穆玄英皱了皱眉,理所当然地回答“穆玄英。” “不对!”莫雨哑声道,手下的力道又重了重,再问“你是谁!” 雨水不断冲刷在穆玄英眼睛上,间或还有莫雨的黑发拂在他脸上,他在浩气盟多年,切磋一向点到为止,哪个对他出过这样的重手?穆玄英终于忍无可忍“莫雨我并非你所寻之人!”说罢便抬腿踢向莫雨,却被莫雨一把按住膝盖,顿时动弹不得。 “你不是吗?”莫雨垂首抵着他的额头,眼里冰一样的火焰渐渐平息,只有柔软炙热的呼吸辗转在穆玄英唇上,舒卷的睫毛轻扫在他瑟瑟滚动的眼睑上,仿佛清晨滑落叶脉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溅落泥土中。 莫雨一手探进他下摆,一路流连过大腿,穆玄英大惊,却被始作俑者捂住双唇,莫雨按着他腿骨某处,曾经断裂的骨骼虽接得很好,却仍然有迹可循。 “那你是谁?”
那时的紫源山,疏影横斜,在他和毛毛陈旧褴褛的衣襟上投下大片斑驳的影,皆是旧日时光,被洗得泛了白。天上云来云去,被猎猎的山风揣捏出许多个样式,却终究没有一片为他们停留。 莫雨空出一只手把毛毛护在身后,另一只拳头扶着膝,护崽一般躬着身,前面是一群道貌岸的武林人士,后面便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毛毛攥紧他的衣摆躲在他背后,莫雨低吼着喊了声“滚!” 这一声没什么效果反而引得众人连番大笑“臭小子还挺凶,只是不知道你的能耐是不是和嘴皮子一样凶。” 说着有人跨前一步,伸出手掌来“拿来!” 一经这人起头,人群便四面八方得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前赴后继,步步紧逼,生怕落了后。 “拿来!” “拿来!” “把《空冥决》拿来!” 人声鼎沸中不乏软语哄骗者,也不乏威慑胁迫者,看在莫雨眼里无一不是面目可憎,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孩童,还自诩正义之士,着实令人齿冷,这么想着,脸上果真露出个煞气腾腾的冷笑,他这样笑着仿佛一只绝地反扑的狼,张开爪牙,面露寒光,竟是一无反顾,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众人被他气势骇住,身形一顿皆不敢上前了,可转念一想,对方仅仅是一个黄口小儿,又有何惧? 莫雨与毛毛被逼到了绝处,此时只能凭着一股野性背水一战,却也心知胜算无多,只是心头无论如何要护住毛毛,便悄声对身后之人说“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趁乱逃走知道吗毛毛!” 说着便作势要扑上去,却被身后人一把抱住腰身,莫雨莫名,回头看向毛毛,只听毛毛扬声道“诸位不是要《空冥决》吗?我兄弟二人愿意双手奉上,只是在此之前,能否让我与我哥哥说上几句?” 在场众人蠢蠢欲动,左顾右盼,人群中忽然有人发话了“我等皆是名门正派,断不至于连话也不让你们说,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毛毛?”莫雨被毛毛拉着手转过身不明所以,注视着自己一直紧紧握住的手指头由对方一点点掰开,露出被掐得出血的掌心。毛毛举过他的手贴在唇边哈气,又靠过去抵住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神色专注而温柔“莫雨哥哥我骗他们的。” 莫雨抱住他的肩,承诺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叫他们伤了你的。毛毛,莫雨哥哥会一直保护你。过会儿我喊跑的时候,你就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头!” 毛毛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笑容还挂在唇边,手却抖得厉害,于是只有更加握紧了莫雨的手,他哪里不知道若是留莫雨一人,他必定凶多吉少。自己到底还是稻香村那个爱哭的傻毛毛,面对死亡还是恐惧害怕的,此时勉强止住泪意,说话时却仍带了些许颤音“莫雨哥哥,人死的时候会痛吗?” 莫雨说“不会!不会让你死的!” 毛毛抬眼看他,眼角红彤彤的“是吗,毛毛最怕痛了。”接着按住他胸口“莫雨哥哥一定会练成空冥决,然后变得天下无敌,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莫雨将他抱得更紧,感到唇上蓦然一热,蜻蜓点水般,脸上淌过滚烫的泪,却不是自己的,他伸手一抹只见毛毛拿胳臂捂着脸。 “莫雨哥哥…”毛毛笑着,放下手臂,露出脸上两道浅浅的泪痕“要好好活。” 莫雨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出其不意地从怀里撕去小半本《空冥决》。 既而被人狠狠一推。 莫雨跌倒在地,迎着日头,只能看到毛毛下颌滑落的泪,晶莹剔透,以及他手中写着“空冥决”三个大字的书稿,然后听他说“《空冥决》在此,有本事你们就来拿吧!” 莫雨想说,不是,不对,不该这样,但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在他想说之前,毛毛已经像一只折翼的白文鸟从他眼前纵身跃下,他伸手去够,然而连他的衣角也没捉住,那人分明就在他指尖半寸之间,不多也不少,堪堪半寸,却再也握不住了。 莫雨趴在崖边,直直地伸着手,山风鼓起他的衣襟,毛毛跳崖前最后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莫雨哥哥别回头… 他大睁着眼忽然意识到,终于连那旧日时光,也同毛毛永远、永远地沉落下去。
很多很多年之后,莫雨方才明白,哪怕他杀得了所有人,也救不回毛毛;如同更久更久以后,即使他有了再多力量,也一样留不住毛毛。 他抱着头跪在断崖上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泪俱下,也依旧撼动不了巍巍山阿,只有这个时候莫雨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失声恸哭,一声一声,抽咽着唤毛毛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受到上苍垂怜将毛毛还给他。 世人再无机会看到今日的莫雨、日后的疯魔如此悲怆无助的模样,那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单薄孱弱的背影,他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后,他只会凌驾在这个世界之上,尽收它的单薄孱弱于眼底,轻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 似乎是在今日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得枯涸,来日他才能成就那样的冷酷决绝,杀人无形。 莫雨带着毛毛从稻香村一路流浪,毛毛困了便捉住他的衣角揉眼睛,像个小尾巴,这个时候通常都是莫雨无声地蹲到他面前,毛毛昏昏欲睡着扑到他背上,奶声奶气喃喃道“莫雨哥哥最好了。” 他的背上始终有他的重量,宛如浸入骨血,随血脉一同流经四肢百骸,鼓动了心脏,成了割舍不去的一部分。他总以为自己能一直护着他,却原来,无非是手握细沙,他越是想抓住的,便流逝得越快。 记得当初他们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毛毛又患了伤寒,莫雨便去偷,去抢,将滚烫的包子藏在怀里,烫伤了胸口,被拳打脚踢,弄得浑身是伤也不肯求饶,最后一瘸一拐地回到栖脚的破庙,盘腿坐在毛毛面前将手里唯一的包子递过去“毛毛你最爱吃的肉包子。” 毛毛烧得糊里糊涂的,闻到肉香睁开了眼,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莫雨,讷讷问道“哪来的?” 莫雨眼睛也没眨一下“我买的。” 毛毛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蜷着身体没去看莫雨,眼睛里却蓄满了泪光,良久,忽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贼!” 他们二人身无分文,莫雨自然是没有盘缠买包子的。莫雨是他兄弟,他便下意识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如今莫雨去偷,他便觉得自尊心受损,委屈了。 莫雨听他骂自己,先是一愣,随后还是把包子凑到他唇角,哄道“冷了就不好吃了”毛毛猛地打开他的手,包子一下飞了出去,滚出去好远“我就是饿死也不吃贼偷来的东西!” 这下连莫雨也火了“好,好,你敬老爱幼,你是好孩子,可你这个好孩子还不是得我靠我这个贼养活吗!” 莫雨将包子捡回来,自上而下看着他,声色俱厉道“你到底吃不吃!” 毛毛就冲他吼“你让我死好了!你让我死好了!” 莫雨一把捞过他的脖子,将他牢牢箍在怀里,拿着包子不管不顾地往他嘴里塞,被毛毛一口吐掉“我不要你管!你走!你走!” 莫雨脾气完全被他挑起来了,干脆自己咬了一口包子,捧过他的脸嘴对嘴硬是哺了进去,毛毛对他又踢又打,扑腾个不停,莫雨身上本就有伤,压在他身上这会儿居然还纹丝不动。 毛毛咬他,他也不松口,直接让他就着自己的血吞下去。 莫雨用双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忍着嘴角的伤一遍遍说“乖毛毛,咽下去,咽下去病就好了。” 折腾了大半日,毛毛又带着病,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眼睛紧紧闭着,只有两鬓被泪水浸得湿透,莫雨见他喉头一滚这才松开手将他的头搁到自己臂弯上,又像是对毛毛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是贼,都是我逼你的,吃就吃了,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毛毛不知道听没听到,侧头往他怀里拱了拱,糊了他一脸眼泪鼻涕莫雨也不在意,下巴枕在他柔软的发顶上,一夜到天明。 接下来几天,毛毛都过得浑浑噩噩的,莫雨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他也虚弱得反抗不了,有的时候是很好吃的饭菜,有的时候是很苦涩的汤药,他迷迷糊糊地说梦话,说莫雨哥哥你别再偷了,莫雨嘴上应的好好的,给他喂东西的时候还是一点也不含糊。 毛毛睡的时间总比醒的时间要长,就这样过了十来日,伤寒终于有所好转,毛毛醒来正窝在莫雨怀里,被他密不透风的圈着,身上还盖着莫雨的衣裳。 他悄悄起身往后看,莫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旧伤未愈,新伤又至,青一块紫一块,他想碰又不敢碰,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莫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恐怕是连日都未曾进食,嘴角还挂了彩,毛毛回忆了一下——是自己咬的。 他拿拇指蹭了蹭那个伤口,就听莫雨“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冷气,吓得赶紧收手。莫雨一睁眼就见毛毛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紧张兮兮地捏着自己的衣裳,莫雨坐直了身体,先是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定他退烧了,才问道“饿了?” 毛毛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莫雨伸手要拿自己的衣服,被毛毛藏到身后“让我看看。” 莫雨才知道他是在看自己身上的伤,于是别扭地皱了皱眉头“有什么好看的。” 毛毛在他的伤和脸之间来回看,问“痛不痛?” 莫雨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早就不痛了。” 没想到经他一弹之下,毛毛的泪“哗啦”一下决堤了,莫雨还想说我下手不重啊,就听毛毛说“骗人!” 莫雨无奈了,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真不痛了,骗人的是小狗。” 毛毛说“你就是小狗!” 莫雨说“好吧,那我就是小狗。” 毛毛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忽然轻道“莫雨哥哥…” “嗯?” 他这样叫着自己,仿佛已含在口中百转千回了许多次,连莫雨也忍不住心头一软,毛毛埋在他颈窝里,低低地说“对不起…” 莫雨没说话,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毛毛说“以后,以后就轮我替莫雨哥哥‘找’包子。” 莫雨细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哪里不知道毛毛压根就做不来这档子事,只说“我要毛毛的手干干净净的”。 毛毛从他肩上起身,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又摊开来给莫雨看“毛毛的手很干净。” 莫雨说“是呀,毛毛的手很干净。”毛毛觉得自己被敷衍了,看着莫雨的眼睛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于是急切证明什么似的拉起莫雨白白净净的手说“莫雨哥哥的手也很干净!” 莫雨定定地望着他,他觉得很好,这样就很好,无论外面四时更迭,花开花落,毛毛还是稻香村里的那个傻毛毛,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自己就能看到静好岁月,无忧无虑,多么好。 这么想着,便真地将 “傻毛毛…”喊了出来。 莫雨说“以后我们会吃很多很多苦,毛毛怕不怕?” 毛毛挺胸说“不怕!”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要和莫雨哥哥永远在一起”说着伸手过来圈他的腰“毛毛答应过村长了,要好好看着莫雨哥哥的。” 彼时言犹在耳,今日徒留袅袅空音,莫雨枯坐在紫源山上,仿佛真的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罔顾其中一只已经浮起骇人咒印,犹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整只手臂上,低低地笑“不是说好的要看着我吗?” “骗人的是小狗…” 这么多年,他明明一直牵着毛毛的手,到头来,还是把他弄丢了,且茫茫人海里,再也寻不回来。莫雨眼中最后一丝光彩终于还是被枫华谷连绵千里的血色尽数染红…
毛毛跳崖了,出乎所有人,包括莫雨的意料外,紫源山上一时炸开了锅,不知是谁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叫嚷着,更多的人推搡着挤下山去寻找那个携空冥决毅然跳崖的少年。 人潮逐渐散去,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莫雨的存在,他像是一座久经沧桑的雕像,被时光雕琢得再无生气,毫不起眼。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没有注意到断崖上缓缓起身的莫雨。忽然之间,只听落在最后一排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惨叫。那人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尚来不及察觉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膛剧痛,他低头看着贯穿了自己心口的那只手,那只手很小,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半大,而它此刻正以极其缓慢地速度握着自己的心脏撤离出去,经络和着血肉随着那只手与胸膛血淋淋地分开了,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全身抽搐着。 莫雨借力踩着他的肩,他的动作甚至算不上粗暴,更像是晨雾里顺手摘一朵春花,将他的心脏彻底剥离出来,那个人终于向前倒去,顷刻便在地上积起小小的血泊,身躯兀自痉挛着,眼睛还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莫雨握着那只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仰天大笑,他的笑声一时间震动了百里红枫,掀起一片如荼的火海,无数飞鸟纷纷自林中掠起,在他的笑声中犹如一只倒扣的手,黑压压地遮蔽了整个苍穹。 一片血色的夕阳中,他突然就变成燃烧的修罗,从地狱之火里挣扎着向人索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别人是谁,只有杀戮的血液才能平息他燎原的怒火。 短暂的震惊后,人群忽然有人带头喊道“怕什么!全都上!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子而已!大家一起上!” 莫雨踩着地上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一步一脚印向前走去,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笑,只有肩头在微微抖动,当他抬眸直视前方时,有大半面孔都覆盖在漆黑狰狞的咒印下,只有一双眼睛红得滴血。 是时,所有人朝莫雨一拥而上。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比不要命的野兽更可怕,而现在的莫雨就是这样的一只野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刀剑加之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上如鸿毛般无力,他速度极快,犹如一只猎豹在人海中来回穿梭,他的身影所到之处,必放倒一片,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撕咬他人咽喉,或是生挖心脏,莫雨每每一击毙命,决不拖泥带水。 “上!上!”退到最后的人只是无意义地叫喊,将更多的人推向莫雨,他左手去抓,右手去捞,双双落了空,原来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自己。莫雨自刚刚才撕裂的咽喉上起身看他,眼神冰冷而嗜血,他的嘴边沾满了鲜血,沿着脖颈流下来,跨过尸体慢慢走过来。 那人两腿发抖,脚下滴滴答答湿了一片,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转身逃跑,可惜他没跑多久便砰然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冰墙,在他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长发长髯的男子,月白色长袍无风自动,手持雪凤冰王笛,形容清俊庸雅,他十指纤长,笛声自他指下缓缓流泻,婉转又悠扬,同时,无数飞雪悄然降落,掩盖住一片尸横遍野。 那人顺着冰墙一路踉踉跄跄地摸索过去发现毫无出路,只得返回男子面前,双手用力拍打在冰墙上,鞋底浸在血水里,颤声道“救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女人?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救我!啊啊,还有空冥决,现在只有我知道空冥决在哪里!你救我我就带你去找空冥决!” 若是他稍微有点眼见,便决计不会向这人求救,因为这人不是他人,而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王遗风事不关己地注视着墙的另一边所发生的一切,向自己求救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求求……” “你”字尚未说出口,一滩血迹已然喷在了墙上,那人眼球凸出,从冰面滑落拖出一道瑰丽的血痕,既而露出莫雨欣喜癫狂的面容。 王遗风垂眸,收笛于袖中,莫雨看着他,好像发现了漏网之鱼似的,猛然冲他扑过来,抓在冰墙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王遗风巍然不动,负手看着他一次次撞上来,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没有退意,血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王遗风微微一笑道“好小子,好眼神。” 他长袖一挥,冰墙应声而碎,莫雨猛地窜了过来,王遗风稍稍侧身,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距离拿捏得刚刚好让过莫雨,一下提住他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同时,响起轻微的裂帛声,王遗风抬臂,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抓花了。 莫雨借助后冲力眼看又要跟着朝他抓来,王遗风有条不紊的握住从衣袂里滑出的笛子,凑到唇下,红尘秘意和着笛声倏然萦绕在莫雨耳边,莫雨登时抱着头大叫出声。 他的头像是被几种力量拉扯着,四分五裂地疼痛着,一时向外扩张,一时又像内压缩,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要突破他的脑壳挣出来,莫雨只能像困兽一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抵抗这种非人的痛苦。 在长久的拉锯战中,他终于眼前一黑,倾身倒下,紫源山上的风好似一只温柔的手将他徐徐托住。王遗风跨过交叠的尸体走到莫雨眼前,仿佛任何血腥污秽也不能染指他的衣袍。 王遗风自上而下看着一动不动的莫雨,开口道“小子,站起来。” 他不去扶他,甚至不去碰他,单单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一字一句,没有鼓励,没有命令,只是陈述。 “小子,站起来。” 莫雨沉浸在一片黑甜的梦里,梦里没有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奇怪的是,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自己的手指,自己的脚尖,一切都那么明了,黑暗的尽头是永夜般的沉寂,他向那尽头每走一步,便传出一阵悠远的回声,身后喧嚣的尘世离他越来越远,再也不会头痛了,莫雨这么想着。 但是好像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他一边想一边走,黑暗逐渐吞没他的身影,他忽然看不见自己了,伸手不见五指。 莫雨哥哥… 谁?他听到有人叫他,从那嘈嘈杂杂的身后传来,细微到几不可闻,他停下脚步,朝后看。黑暗轻柔地绕过他的颈项、胳臂将他往里拉。 莫雨哥哥,要好好活… 等等,让我好好听这声音。他挣开混沌的四周,朝声音的方向跑去,越来越吵了,那声音夹杂在众多的声音之中是那么的渺小,几乎听之不见,但是他却能牢牢捕捉到,天下之大,只有这支是他在意的,他珍惜的,他眷恋的。 为此他可以沉沦在无尽的苦痛中,日夜煎熬,只为再次与之相遇,让他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样子。 王遗风看着莫雨抽搐的四肢,用笛子指向崖下“救你的人比你坚强,好好看你现在的样子。” 王遗风说“起来!” 莫雨动了动手指。 “他现在曝尸荒野,日后亦会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你要与他同死,便是两人曝尸荒野,日后亦是两人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王遗风说“起来!自己去收尸!” 莫雨睁开眼睛,他撑起上身,咳出一口血,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他捂住自己的唇,艰难咽下,发誓从此以后必不会叫自己多留一滴血、一滴泪。 那是毛毛的血、毛毛的泪,再也不是他自己的了,再也是不了… ====================大把大把的回忆杀,这是作死的节奏啊QAQ
穆玄英觉得莫雨是个疯子,彻头彻尾,无可救药,不知所谓。 他觉得他和莫雨应该是这样的:他是恶人谷的疯魔,他是浩气盟的天狼,站在天涯的两端,隔着千山暮雪,泾渭分明,遥遥相望,各自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行走,或许终有一日会相遇,也不该像现在这样。 穆玄英隐约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冗长的过去,对此他毫不知情,但他却不糊涂,无论立场、身份、记忆,他好像都没有理由为莫雨所沉湎的曾经动容,虽然这样孤立无援抓着自己一遍遍问“你是谁”的莫雨确实刺痛到他,没有什么人天生十五岁就杀人如麻。 然而,穆玄英还是将莫雨推开了“你没疯?”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逐渐放晴,自大片阴云里漏出第一缕明媚的日光,分花拂柳,斜照在莫雨和穆玄英之间,隔断了彼此,成了永远横跨不了的鸿沟。 穆玄英站起来看着坐在地上异常平静的莫雨,提醒道“这里皆在天璇叔叔的管辖内,你要是不想生变就快些走。” 莫家四个婢子躲在远处一颗大树下,一个按着一个的肩往这里探头探脑,对穆玄英简直刮目相看,莫采薇说“他他他他他,居然敢这么推我们家少爷,别忙,少爷马上就要动手了,等着看吧,少爷疯之前就这样的,什么话也不说,叫人渗得慌”说着自己先跟着抖了抖。 其余三人附和着点了点头。 穆玄英见莫雨兀自低着头无动于衷,便从他身边走开不去看他了,不想被对方猛地捉住手腕又拉回跟前,莫雨抬起头,被雨水浸润的刘海下,目光如炬,穆玄英不躲不闪,任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着。 莫雨很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穆玄英看他的眼神波澜不惊,无论一花一木,一山一水,他仿佛都能这么一直看下去,自己与此花此木,此山此水,再无区别。 是了,他不认识我了,完完全全把我忘了。 莫雨终于想起,毛毛如果还记得他,又怎么会出手伤他,他寻寻觅觅的,不过是一个已经把他彻底忘了的穆玄英,那他的毛毛呢?毛毛又在哪里? 穆玄英手腕上有一道被绳索缚住时留下的浅浅勒痕,此刻被莫雨的手指越捏越紧。 “你怪我加入恶人谷?”莫雨深吸一口气,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心想也许他只是在气自己?因此故作轻松道“别玩了,毛毛。” 穆玄英皱了皱眉“莫雨,莫少侠,莫少谷主,你我素未谋面,原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来怪罪之有?” “我一早便说过,敝姓穆,复名玄英,并不认识你口中的毛毛,你认错人了。” 穆玄英言罢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能清晰地感到周围的空气在迅速地冷却凝固,穆玄英一手藏在袖子里只待莫雨发作起来先发制人。 这时,却意外地传来米丽古丽的声音“莫雨。” 米丽古丽就站在莫家四个丫头背后,把她们一个个都推了出去“肖天歌现在就在巴陵,我看你们两个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都有必要治治。” 莫雨看也没看米丽古丽,直直地凝视着穆玄英“人是你叫的?” 米丽古丽抱着臂无所谓道“我不叫,任你在这儿疯?” 米丽古丽轻笑了两声,尽管莫雨看不见,还是用下巴指指穆玄英“他,你总得管管吧?” 米丽古丽又说“大不了不吃药,只让肖天歌瞧瞧就是。” 莫雨不说话了。 肖天歌的草庐外桃六仙又在胡搅蛮缠,几只丹顶鹤被欺负惨了,被他们一个个抱着脖子沿映秀湖畔乱跑,其间桃根仙挑帘进来,小小的个头,腋下夹着丹顶鹤长长的颈项,从老远一路拖过来,那仙鹤还在垂死挣扎,一阵鸡飞狗跳。 桃根仙进来望望,也不顾一屋子人齐聚一堂,只说“女娃娃,女娃娃,今天我们吃烤鸡。” 肖天歌不耐地咳了两声“放回去,那是鹤。” 桃根仙哈哈大笑“女娃娃不吃,我们分着吃”说着又拖着丹顶鹤原路回去了。 米丽古丽见状调笑她“真想不到,你在这里人缘极好啊?” 肖天歌净了净手,又用白绢细细擦了“桃仙居的六仙是江湖异类。与我爹爹同一辈份的人,还来找我嬉闹,若非他们武学高超,这等作为,怕早已死了几百次了。” “只是更想不到,你们让我看的居然是浩气盟中人”她放下白绢,看向穆玄英“我在南屏山见过你,你那时候折了腿,这次是折了什么?” 米丽古丽微笑“脑子…” 肖天歌点了点头,挽袖正要为他诊视,却被莫雨一把抓住那只号脉的手,肖天歌本来就孱弱,这一抓简直要痛呼出声,随后只听莫雨沉声命令道“悬丝”。 米丽古丽还想说这肖天歌至少虚长穆玄英数岁,且现如今还顾及什么“授受不亲”,莫雨委实不用至此,却见肖天歌病态地笑了笑“你怕我害他?” “莫雨,你居然也怕我害什么人吗?”莫雨不理她,一并摔开她的手,肖天歌抚着自己的痛处,羸弱的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今天一见你,就知道你心情不好,应该是很不好,看到你这么不好,我的心情却突然好起来呢。” 肖天歌抬手从袖子里飞出一根金线绕到穆玄英腕上,她毕竟是毒王之女,要想对谁下毒简直易如反掌,看似无害,却不容小瞧,被谷中众人尊为“大小姐”并无道理。 莫雨从娘胎里便受她肖家之毒迫害,早已百毒不侵,而肖天歌也因肖莫两家恩怨,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如今又共事恶人谷,抬头不见低头见,连她父亲都要忌讳莫雨三分,虽有怨怼,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浮大中空,如按葱管;往来艰涩,如轻刀刮竹,与滑脉相反。”肖天歌指尖轻点,既而收线。 米丽古丽问“什么意思?” 肖天歌重复道“什么意思?这意思再简单不过,他脑中有瘀血,若要医治,须得开颅放血。”她看向莫雨,朱唇微启“莫雨,我爹爹最喜欢这个了…” 从始至终,穆玄英都只字不言,肖天歌却越过莫雨对他道“观你腿伤,乃是孙思邈手笔,想必对此事,你也早已知晓,是也不是?”
穆玄英仔细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是与不是,好像都同姑娘没什么关系。” 肖天歌掩唇咳了咳,苍白的面上却少有地露出抹清丽的笑靥“自然同我有关系,若是连孙思邈也医治不好你的失忆之症,想必我爹爹会更加稀罕于你。” 肖天歌甫说完,莫雨一双眼刀已经杀将过去生生将她逼退,为他气势所迫,肖天歌只得默默后退,因了那眼神无一不在透露“离他远点”的讯息,肖天歌不慌不忙“不过好像已经有人更加稀罕于你了…” “姑娘似乎弄错什么了…”穆玄英纠正她说“并非药王爷爷不能医好我,而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记起往事…” 从穆玄英的方向只能看到莫雨陡然一震的背影,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都没有人再说话,就连肖天歌和米丽古丽也很识趣地闭口不谈了,只有莫雨在充斥着火药味的草庐中一字一句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雨一直背着他,但是从他的声音和肖天歌及米丽古丽的神情中不难看出此时的莫雨有多么怒火高涨,但是穆玄英的骄傲不允许他回避他的怒火——不论是他自己的,还是浩气盟的,都不允许。 “你没听错,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记起来。” 对此,他并不是全无印象的,甚至是有零散记忆的,然而,凡此种种对他而言,实在不能算是美好。 他的记忆是一场由火海和鲜血交织在一起的噩梦。 女人将他抱在肩上,逐渐冰冷的手盖在他的眼窝上颤抖着一遍遍告诉他“不要看不要看”,可是那景象还是透过指缝活生生地烙印在他的眼帘上,男人浑身浴血,天上万箭齐发,纷纷穿透他的胸膛射到自己的瞳孔之中,男人被万箭穿心,至死仍拄剑不倒,却被敌军的长矛挑落山崖,他伸出手想去接他,男人如飞絮般的身影却从他指尖直直滑落下去,无济于事。 他的目光伴着着他摔落南屏的奔流不息的长江之水,眼泪流下来 “爹…” 女人抱着他随乱民一直在跑,这时终于跌倒在地,他一下被抛了出去,布娃娃丢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玄英快跑,娘抱不动你了,不要回头,一直跑!” 女人背心上不知何时中了一箭,血迹沿路洒了一地,伤口处还在汩汩往外淌着鲜血,连箭翎也被染得鲜红,浸湿了背后大片的衣裳。他手脚并用爬到女人身边,握着她的手拔萝卜一般,豁尽全身力量要拉她起来“一起走一起走!” 女人笑了笑“傻孩子,娘走不动了,以后你要一个人走了,知不知道?娘给你做的布娃娃呢,把布娃娃捡起来,别回头,你是好孩子,听娘的话,快走!” 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都来不及抹去,稚气地问“你会来找我吗?” 女人用手背帮他擦干眼泪“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娘不会来找你,娘要去找你爹。” “那我呢?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女人最后一次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没有不要你,你是男子汉,就算以后没有人陪在身边,你也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走下去的,因为你是…穆家的子孙啊…” 她扶正他小小的身板,轻轻地将他推了出去,小小的孩子就这样抱着布娃娃一步一脚印向前迈着步,没有人问过他,长路漫漫,他是否承受得住,从他被推上了这条路,就没有人给过他任何回头的机会。 “玄英!”女人在他身后艰难地唤他,他想再看看她,一眼也好,却被叫住了“别回头,一直走知道吗…你是好孩子…” 他点点头,刚偏过去一点的脑袋又慢慢地慢慢地扭回来,口中念念有词“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这句话就是他所有力量的源泉。 女人在他身后匍匐着用背为他挡去所有飞射而来的利箭,硬生生拖出一道血路来,终于在半道上身中数箭,气绝身亡,小孩子还在走,脸埋在布娃娃里,他很乖,从头至尾都没有回过头,不知道女人含泪将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永远镌刻在眼底深处… 他的母亲,柳诺叶,从师傅口中得知是一个温婉娟洁的女子,喜欢同他偷偷蹲在远远的地方看他父亲铸剑,用手对他比划着说“玄英,以后让你爹爹给你铸一把这么大的剑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只管把糖葫芦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笑呵呵地说“好”。 穆玄英每每在夜里梦见男人和女人手牵着手从他的左手边走过,又有短发齐肩的少年从他的右手边走过,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仿佛伫立在楚汉交界上,无所依傍,只能目送他们朝着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最先消失的是男人和女人,他们被飞来的箭射中,双双倒下,再然后是短发的少年,他抱着头着跌落黑暗。 他想拉住他们,却发现拉哪个都不是,世界只留他一个人了,所以他得一个人走… 十岁的穆玄英在无数个夜里惊醒,重复着每一个血与火的梦境,无休无止。那时谢渊把他抱在怀里,按住他的手脚防止他伤了自己“玄英我们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 穆玄英在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喊,一会儿说“好多血!好多火!他们都被射死了!为什么我没有死!”一会儿又说“他的头又痛了!他的头又痛了!师傅我也好痛啊!让我代他吧!让我代他吧!让我去痛!让我去死!” 谢渊“玄英清醒!玄英清醒!”得喊也唤不回他的神智,他歇斯底里得似乎随时会休克,谢渊无法,只得一掌击昏了他,面对这样的穆玄英,多么无所不能的浩气七星都不免束手无策。 在他十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回头,那么,他就不回头。 流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穆玄英站了起来,仿佛一下子从十岁的他长到了二十岁。 “我说,我就从未,想过要记起来…” 下一刻他就被莫雨重重按到墙上去“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那句话收回去…” 他的吐息在穆玄英头顶上显得沉重而危险“你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穆玄英拂开他的手“那是你失去的,不是我。” “我失去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单单一句话就让莫雨那只捉紧穆玄英衣襟的手脱臼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拂开,穆玄英垂目正了正自己的衣裳并不看他。莫雨看着这个人,眼如点漆,身长玉立,眉目之间一点挥之不去的浩然正气,十年长久的江南之风终于将他吹拂成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再也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他哭闹的小小孩子了,连与自己疏离都是这样不温不火,彬彬有礼,看他时,真正是一个浩气看着一个恶人。 莫雨的眼睛藏在黑发的阴影中,他朝后扶着案几才勉强稳住自己,一字一句,从舌尖吐出的字眼如厮陌生,他说“穆玄英”。 穆玄英抬头看他,莫雨的嘴角勾起一抹如梨花般淡竚的微笑“你好…你好极了…” “来人啊!”莫雨忽然高声喝道,转变之快不禁令米丽古丽和肖天歌都为之一颤,两名雪魔武卫顿时抱拳而入“少谷主有何吩咐?” “将他…”莫雨一手指着穆玄英“给我拿下!”武卫们面面相觑,这一路上莫雨对穆玄英不比常人,他们心知此人与莫雨关系匪浅,此刻不明状况皆不敢妄动,却听莫雨光火道“既是浩气盟之人,你们还犹豫什么!动手!” 二人得了令再不迟疑,上前拧了穆玄英双臂扣在背后,又压住他肩颈迫他弯腰,穆玄英皱了皱眉然而并不反抗,莫雨走到他面前,伸手钳住他下巴,微微一笑“你要做穆玄英便让你做穆玄英,你可高兴?” 穆玄英努力仰着头与他直视,不卑不亢道“求之不得” 穆玄英被押下去后,莫雨终于跌坐在梨花交椅里,单手支在扶手上捂着疼痛欲裂的额头,他现在就像只受伤的野兽,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米丽古丽欲拉肖天歌默默退出去,容他一人先待着,不料肖天歌却在此时开口发言“这小子说了谎…” 莫雨并不搭理她,肖天歌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米丽古丽连扯她几下长袖都止不住她的话头“纵使是孙思邈也怕难以医治他的失忆之症。脑为元神之府,精髓之海,真气之所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慎,这小子恐有性命之忧。我在南屏时,更是听闻他对浩气盟有恩,当年在倌塘驿,还是谢渊亲自来寻他的,此等之人,断无可能叫浩气盟冒这个险替他医治,若是最后治痴了亦或丢了性命,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莫雨被周身的低气压笼罩着,良久才出声问道“你对我说这些所为何意?” 肖天歌莞尔一笑“将他交给我爹爹,你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或是一个傻子,或是一具尸体。” 莫雨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 肖天歌姿态轻松 “你不会。但是看你在这三者间权衡挣扎,饱受折磨,求而不得,我便开心。你我都是恶人谷出身,皆深谙玩弄人心的手段不是吗?” “莫雨,终有这一日,你有了弱点,有了软肋,你便不是不可战胜的了;也终有这一日,有人会取代你在谷中的地位。而他,那个人,则对此一概不知,他只知你是恶人谷莫雨,疯魔莫雨,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你一人辗转反侧,于他,无痛无痒,无甚关系,这便是你失去的,而他所忘却的。” “肖天歌!”这一声怒斥乍然而起,却并非出自莫雨,而是米丽古丽“莫要仗着你父亲是阎王帖就出言不逊,况且你在谷中尚无排名,哪里轮到在这里指手画脚!” 说罢便推着她出门而去,莫雨并未阻拦,只是手中已暗暗掰下一块案角。等把肖天歌拎到草庐外无人处,米丽古丽才甩手问道“你不要命了?” 肖天歌僵硬的身体这才恢复一点知觉,对着米丽古丽福了福“多谢堂主相救。”她并非没有察觉到莫雨的杀气,只是那一刻她早已被莫雨慑得动弹不得,米丽古丽那一声怒斥说是在提醒肖天歌不若说是在提醒莫雨。 “你这样气他又有何用?”米丽古丽眼神深邃地望着她“你仍是肖天歌,他仍是莫雨,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肖天歌抿了抿唇,单薄的双肩微微一陷道“天歌…谨记…”
穆玄英被暂时关押在了潇湘岛上的西部兽居,斩鹅尊者、镇鳄仙子、伏豹散人围在兽笼外看猴似的打量他,好像穆玄英长了三头六臂一般。 伏豹散人摸着下巴说“听说你冲撞了莫雨?唉这就怪了,按理说但凡惹怒小疯子之人可是要被他撕成八块喂兽王山谷中的豹子的。” 镇鳄仙子将他一把推开,抚了抚秀发“你懂什么?”既而暧昧地对穆玄英眨眼说“听说你是莫雨的小情儿?怪不得这几年无论身边美女如云,谷中多少芳心暗许都丝毫不为所动,原来是有断袖分桃之癖,啧啧” 斩鹅尊者一屁股将她顶开,扒在栅栏上向穆玄英咽口水“小耗子细皮嫩肉,煮来吃定是不错的。” 穆玄英在兽笼中打坐调息对三人的指指点点不闻不问,却听院落外传来小姑娘脆生生的笑声“三位大人好久不见,竟还是老样子。”莫菲提了一担足有她半身高的食盒朝这边走来,斩鹅尊者鼻翼翕动,忽然大喝一声蹿到她面前“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绿畦香稻粳米饭…这这这…果然还是莫家丫头识趣”说着便要将食盒拎过来,莫菲赶忙将双手背在身后 “尊者大人使不得,我们家少爷吩咐了,这是要给那边犯人的吃食,改明儿再让莫菲给您做一顿大餐。” 斩鹅尊者顿时哭丧了脸,悻悻道“这算哪门子犯人!吃的比老子还要精贵!”镇鳄仙子哈哈一笑“我说什么来着!” 莫菲吭哧吭哧地挪到穆玄英面前,小胳膊小腿地抹了把汗,又把隔层依次排开,果然与斩鹅尊者说的一字不差,只是尚缺了一样,乃是一小碟冰糖葫芦,还裹了层糖衣,等为穆玄英布完菜,莫菲才叉腰道“吃吧” 穆玄英定定看着她,并不动筷,莫菲想了想,每样都尝了一些吃给他看,一边吃一边说“没毒,都是从镇子上买来的,绕了大半个巴陵都快跑死我了。” 穆玄英看她着实是累着了,腮帮里鼓鼓囊囊的,许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得像个小松鼠,她年纪又最小,实在让人戒备不起来,恐怕莫雨也是想到这了一层才嘱咐她来送饭。穆玄英有心怜她,便把菜式往她那里推了推“我不饿,你吃吧…” 莫菲大惊,又给他推回去“不成不成!少爷要是知道了,我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穆玄英难得笑了出来,说“我吃这个…”话音未落便伸手捻了一颗糖葫芦,莫菲一愣,喃喃道“少爷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还让我务必买来,没想到是真的。” 穆玄英刚想把糖葫芦送到嘴里,一听这话又默默地把糖葫芦放了回去,莫菲惊疑道“唉?你怎么又不吃了?快吃快吃,吃完了我好回去交差。” 穆玄英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取了筷子说“这样,我现在有事问你,你回我一句,我便吃一口,如此可好?” 莫菲年纪虽小,却胜在聪颖过人,否则也不会跟在莫雨身边这么长时间,莫菲心知穆玄英是想套她话,却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地套自己,便道“我只是少爷身边的小小侍女,谷中事务一概不知,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得出什么军机要事,只怕是要失望了。” 穆玄英微微一笑“莫怕,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后便叨了一块鹅脯,莫菲长舒一口气,穆玄英问“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加入恶人谷?” 莫菲一怔,良久不曾说话,穆玄英看她面有难色,本想跳过没想到莫菲在此开口道“我本姓王,家在长安,做的是丝绸买卖,早年父亲是江洋大盗,在汉水一带颇具名望,后来有了我便金盆洗手了,没想到还是被仇人找上门,家里就让奶娘带着我先去亲戚那儿避避风头,却终究没有躲过追杀,他们说我是余孽,要斩草除根,那个时候我大抵是要死了,是少爷救了我,从此之后我便跟着少爷姓了,外面的人都要杀我,我不入谷又能去哪里?其实他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余孽,只要有机会我就想报仇,这世上本就是杀人人杀而已。” 穆玄英本想问你怎知你双亲已不在人世?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毫无必要,只能低低地对莫菲说“抱歉”。莫菲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本来也有些郁郁寡欢,但见穆玄英居然一筷子也没动便极其不满起来了“那你还不多吃几口!想害我挨骂不成!” 穆玄英见状果真多扒了几口饭,莫菲幽幽一叹“要说际遇,我跟少爷比起来却已好太多了…”穆玄英微微一顿,只听莫菲感慨万千道“毕竟那时候我还太小,早已记不大清了,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实际上也没见过真正的血腥场面。” “少爷可就不同啦,少爷十五岁亲眼看见他年兄弟被一群所谓的正派人士逼死,要我说这些人真是好生不要脸。少爷当场就狂性大发,从此之后性情大变,自是恨极了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正义之士。当年谷主允诺少爷会倾全谷之力帮他找人,他这才投身恶人谷,可惜多年都不曾有甚么消息。” “如今…”莫菲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穆玄英一眼“我倒真心希望你不是少爷要找的那个人…” “不然我们家少爷真是太可怜了,十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就在害死他的那堆人里,换我我也受不了啊,若是还将我忘了个干干净净,视我如仇敌,那我真是要难受死了…” 穆玄英夹在筷子上的一口米饭不知什么时候掉到衣襟上,他原先也的确是要从莫菲口中套出莫雨的身世,眼下打听到了,心口反而像是堵住了似的烦闷郁结。 莫菲见他吃的七七八八了,大有功成身退之感,便开始拾掇起碗筷重新放回食盒里,末了又好心地将那碟冰糖葫芦留给他,语重心长道“爱吃就吃呗,我不笑话你,我们家少爷还喜欢对布娃娃说话咧,不丢人。” 莫菲高兴地甩着食盒一蹦一跳走了,最后在镇鳄仙子的帮助下成功骑上了有她两个身子那么高的大马,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挥手说“仙子姐姐再见,下回我让蓉蓉给你带谷中新制的胭脂!” 日暮西山,潇湘岛四周被镀了层璀璨的金边,再远一点便是波光粼粼的映秀湖,倦鸟纷纷归巢,远处桃六仙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偶尔惊起一滩鸥鹭。穆玄英看着面前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闭了闭眼,背过身去席地而卧,到底没有吃一口。 夜深人静时,有人来过,却只是站在兽笼外静静地看他,虽刻意压抑了吐息,穆玄英却还是一下就醒了,他本就身处恶人谷势力中,兼之有着习武之人本能一般的洞察力,自然不会全无防备,是以并不会深睡。 穆玄英睁着眼一动不动,背后那人的影子透过如水的月光打在自己的身上,照在自己眼前,那影子稍稍矮下去,穆玄英能感受到身后的糖葫芦被撤了下去,之后便再无动作,直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那人才离去。 等他走了,穆玄英方起身,眼前却是又一碟新鲜的糖葫芦,裹着一层薄薄的糖衣。 穆玄英拿十指指腹轻轻地擦过小盏的边缘,在无尽的晨曦中低低地叹了一声。 “天意弄人…”
次日,在桃花飞舞如轻红的雨雾里,恶人谷一行人辞别了肖天歌和兽王殿下的三名执事往洛道而去,甚至无暇去欣赏巴陵的桃之夭夭。临别时肖天歌让米丽古丽向她父亲问好,被米丽古丽一口回绝“要问自己回去问,好歹我也位列十恶之一,又不是肖药儿他女儿,难不成你还想躲在外面一辈子不回谷?” 肖天歌把玩了一会儿袖中的金线,说“爹爹交给我的功课尚未…”米丽古丽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这事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莫雨的事都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再来一个肖天歌,还让不让她活了? 所以米丽古丽当时就决绝地转身上了马车,一推车门便看到莫雨阴沉沉地坐在角落里,下意识就不欲同他坐得太近。莫雨如匹的黑发下,鬓如刀裁,双目瞻瞻,的的确确是副俊美无俦的好姿容,无怪乎多年来被谷中人戏言追慕于他的女子都能从烈风集排到平安客栈了。 然而也只有真正了解莫雨的人才明白,他乃是昆仑遮天蔽日的冰雪、昆仑望而止步的断崖、昆仑深不见底的峡谷,无论是什么他都是危险而致命的。而现在一个不明不白多出来的穆玄英,这个来自南屏的光、南屏的风、南屏的水,只会融化他、吹断他、淹没他。 莫雨对待穆玄英的态度若不是拿来牵制浩气盟,对恶人谷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不如杀之以绝后患。米丽古丽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着膝盖,正思索日后对策时有人轻扣了下车窗,米丽古丽挑起车帘一角,来人便上前行色匆匆地与她耳语,语罢只见米丽古丽面色沉重,良久开口道“小耗子背着浩气盟的人出走南屏,谢渊大怒,暗遣天璇影与月弄痕前来寻他,莫雨……” 米丽古丽无可奈何地深吸了口气“给你两个选择,一在这里杀了他,二将他丢在白首山让浩气盟带走,就当我们从未来过巴陵。” 莫雨陷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米丽古丽冷笑一声“你不动手,我来便是。”说着便要躬身下车,莫雨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却在她身后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你敢…” 米丽古丽回头看他,似乎不能确定刚才那句话是否出自他口,隔了一会儿她忽然娇媚一笑“你觉得我不敢的原因…是浩气盟还是……”说话间手已经放在腰间的皮鞭上了“你?” 莫雨冷冰冰地抬头看她,一副色若春花的面孔让巴陵的桃花都黯然失色“从来都是我给人选择的余地,断无人敢给我选择,米丽古丽” 米丽古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十年前你尚且被天璇影打成重伤,十年后七星之二双双来到,你居然还敢如此猖狂。” “那你就更应该知道,我已不是十年前的莫雨了,就是你,我也早不放在眼里。”他平白直叙的口吻更像是阐述事实而非挑衅,然而就是这样才令米丽古丽更为火大,因为根本无可反驳,除了谷主王遗风,他现在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米丽古丽一甩长袖跃下车去,不刻却是将穆玄英一把扔了上来,对莫雨的蹙眉视而不见扭头就走,穆玄英本在车队最末由骑马的雪魔武卫拉在后方徒步行走,着实引人注目,米丽古丽在车外怒道“看好你的人,天璇影在巴陵耳目众多,别叫我陪着你一块遭殃!” 穆玄英双手被缚于身前,索性也不挣脱,与莫雨隔着远远的距离安安静静地坐着,车厢颠簸兼之他连日不曾休憩,此刻终于有些吃不消,便阖目假寐起来,不想片刻就感觉有人近身,猛地睁眼却是莫雨俯身在为他松绑。 莫雨正握着自己被勒得泛起一片青色的手腕,与他冷峻的外表截然相反,莫雨手心的纹路熨帖着暖人的温度,冥冥中使人安心,他双眸中的墨意如深沉的夜长久地笼罩着自己,长长的黑发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叫人痒痒的,穆玄英的指头不自然的动了动,莫雨便放开了他,径直走出去。 穆玄英看着他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扬起的如稀薄雾气般的白色衣角,竟一时晃了神。
待出了巴陵界线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的天空里,零星的寒鸦扑棱棱一惊而起,纵身飞向远树,惊动了野地里两三只漫无目的游走的尸人。适逢战火蔓延,加之洛道毒尸之患横行多年,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大半村落已久无人烟。 莫雨等人便在一处人去留空的旧宅中留宿。米丽古丽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次,但见莫雨泰然自若地饮着茶,徐徐吹散杯中热气,米丽古丽半晌终于不悦道“你既不肯放人又不肯杀人,难不成是想带着他游山玩水,让浩气盟千里追缉吗?” 莫雨用杯盏划去浮沫“你若不安,大可自行离去。” 米丽古丽嗤笑一声,却是“咚”一声搬了张椅子坐在莫雨对面,抱臂道“但凡你带的是个平常人,我便不问什么了,管他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仇敌,奈何你带的是浩气盟的穆玄英。莫雨,你还指望他能记起什么?即便他记起什么了…” 米丽古丽凑到他近前,声如鬼魅 “你觉得你们还能善终吗?十年,什么不能改变?你都说自己不再是十年前的莫雨了,你怎么能确信他还是十年前你想的那个人?” 米丽古丽重新靠回椅背上“你们错过太多了…” 莫雨将茶杯推到一边,不温不火道“你过去为情所伤,便以为我会同你一样吗?” 初闻此言米丽古丽眼神倏尔一厉,良久语气森冷道“你以为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当年沈酱侠还不是受礼教浸染甚深,又念及义父陆危楼恩情,便不欲与我离开明教。而这小耗子,多年来受浩气盟那些个毫无用处的仁义礼法熏染,若叫他放下谢渊等人又谈何容易?如此你还敢说会与我不同?” 米丽古丽微微一笑,掩唇颇为自得道“我与你最大的不同,是我已习得《断情》从此断情绝欲,再也不会为世俗所困,更不会因谁人而伤。而你看似冷酷决绝,实则漏洞百出。” 莫雨抬眼看了看她,忽然起身走至她身旁,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到椅背上道“我说过…”而后弯腰低声道“你若不安,大可自行离去…” 莫雨罢手离去不再看米丽古丽姣好面孔上逐渐泛起的恨意。然则在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即便已被摒弃在久远的记忆里而变得腐朽糜烂,臭不可闻,却仍可化作心底最毒的毒药,滋养出最为美丽娇艳的花,米丽古丽便是那样的花。 莫雨一路出来,这座宅邸虽然荒废已久,却胜在应有尽有,九曲廊回,重叠如山峦的飞檐高低起伏着,他不知不觉中就走到穆玄英所在的院落,两名雪魔武卫正守在门外,见来人是他尚不及抱拳出声便被他扬手挥退了。凭穆玄英的身手要是想走又岂是雪魔武卫能拦得住的,莫雨忽然想到当日战场上,他以十煌龙影剑伤他,想必功夫已是练得相当俊俏了,如此也好,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此时的穆玄英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从被窝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大半个手臂。莫雨站在他床前良久,澹澹的月光下时间仿佛静止,院外栽的桂花如点点碎金,从枝头飘落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莫雨脱了手套放在床缘,过了一会儿俯身想把穆玄英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里,然而始料未及的是,穆玄英一瞬间起身抬臂堪堪截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目光如炬地看着莫雨,然后视线转到他的手上。 事实上,那真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十指修长白皙,如玉般的指甲修得饱满莹润,很难让人想象这样的一只手到底是怎样杀人取命的。 莫雨先是被他的动作一惊,不曾想过他其实并未入睡,又联系到日间穆玄英困倦的模样只怕是昨日自己见他时亦被有所发觉,以至于彻夜未眠。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原来他一直防着自己吗? 然而莫雨面上却不动声色,径自收手穿戴,却听穆玄英道“纵使戴着手套又如何,这满手血腥终不能以此掩去。” 莫雨抻开五指指套的动作停了停,眼神有片刻的涣散既而重新凝视起穆玄英“却有人对我说过,我的手很干净。” “我十岁便开始干些见不得人的事,鼠偷狗盗无一不做,也沿街乞讨过,弄得满身污糟,他骂我是贼,最后却哭着捏住我的手,说我的手很干净,还说要陪着我一起…”莫雨干脆将手套扔到一边“你说是不是好傻?” 穆玄英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在寂静的黑夜里被无限放大,震得耳膜生痛,莫雨那双眼睛之清澈竟不能令他直视。 “所幸者只有一点,我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并不曾叫他见着,我便可以对自己说,只要他看不见,只要他不知道,我的手还是可以如他所想那样,干干净净的,牵他时亦不会脏了他。” 穆玄英忽然发现在这一刻,他居然无话可说,面对莫雨他总有种难言的彷徨,就像第一次见他时,自己明明可以将手中利剑送得更深些,却在看到莫雨乌黑欣喜的眸子时乍然失神。他与莫雨就好比一根线的两头,身处两端却注定绑在一处。 莫雨见他不说话转过身去,撇开话题道“你擅自离盟,谢渊日前已派出天璇影与月弄痕来寻你,你既然为结盟一事而来,我便不会现在放你,为避人耳目,你不能再说自己是浩气盟的穆玄英。” 穆玄英道“那旁人问我我该说什么?” “我弟弟…” “什么?”穆玄英扬声道,唯恐是自己听错了。 “你若不愿做弟弟,乔装成情人也是一样的。” 穆玄英忍无可忍道,怒而掀被“你便说我是南屏捉来的俘虏,况盟中无人知我去向,必不会以为我自投罗网在恶人谷手中。” 莫雨不去看他,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隐隐怒道“浩气盟不知,你便要让你出身浩气之事令恶人谷中人尽皆知吗?” 穆玄英一愣,片刻间莫雨已经直直走了出去,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穆玄英喃喃道“你在护我?”莫雨身形顿住,便听穆玄英问“你要找之人真的只是你兄弟吗?” 那声音宛如堪破了重重叠影的月光照在莫雨面前,让他再不能回避。 莫雨顺着残败的花障走来,在一带七八尺宽的水池处停住,水池由石头镶岸,上面有块白石横架,水中则是黑压压的一片,无鱼也无虾显得死气沉沉,只有莫雨苍白的面孔被倒映的清晰无比,俄而数道黑影自宅邸各处飞来,单膝跪于他身后,齐齐喊道“少谷主…” 莫雨负手看着水中的自己,黑色长发流散,仿佛淋漓的雾色“穆玄英一事若有泄漏,不管是你们当中的谁,我必不饶他,你们合该知道我的手段。” 他的声音波澜不兴,却令一众人等冷汗涔涔,皆抖索着抱拳应是。 待人散尽了,莫雨方才开口,像对着水中的倒映说的,又像是对着旁的什么人说的,皎皎月光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无限拉长,照出一片萧索落寞。 “茫茫人海里,我想护的也只有你而已,我不护着你又能护着谁?”
那时候莫雨就早早想好了,只要出了枫华谷就带毛毛去扬州,那里水土丰润,四季如春,有君子如风的西湖藏剑,以及一舞剑器动四方的七秀坊,村长爷爷总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等他们长大了,就得出去长见识,所以他一定要带毛毛去,去看扬州河畔停靠的一叶叶花舟还有那十里桨声灯影里飘曳的小小花灯。 若是毛毛老盯着书里说的那些喜欢凭栏咿咿呀呀唱歌的姑娘看,他就蒙住毛毛的眼睛不叫他看,还要告诉他不许学坏——村长爷爷说的,然后自己一个人美滋滋地看那些漂亮的人儿唱啊笑啊,任由毛毛在他怀里呜呜哇哇着不依不饶。 他把什么都想好了,打点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要毛毛远离所有不好的,拥有所有好的,在十五岁的莫雨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紧要的了。 后来他终于离开枫华谷,可是再没有什么扬州了,没有漂亮的花舟和会唱歌的小人了,也没有毛毛了,莫雨什么也没有了,他忽然记起来他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毛毛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莫雨一步一个血脚印跟在王遗风身后前去东都洛阳,站在洛阳酒馆的屋顶的时候,他脚下秦楼画阁鳞次栉比,繍戸珠帘款款飘摇,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燕语莺声流转在歌舞升平之中,按管调弦绕梁于茶坊酒肆之间,而莫雨举目望去莫不是一片苍茫,彼年洛阳城楼上依旧旖旎的风卷起他陈旧的衣袍,却不能撩拨起他半分,自他十五岁起,之于莫雨,耳得之再无声,目遇之亦无色。 莫雨总是想着要带着毛毛去扬州,时时想,刻刻想。在从前,他就抱着这样的念头牵着毛毛从稻香村一路千辛万苦走到了枫华谷;在往后,他也将抱着这样虚妄且不切实际的幻想踏遍万水千山,近至昆仑雪峰,远及苍山洱海,否则他怕自己会走不下去。 而现在,毛毛就在他眼前,无论这个人是病是忧,认得还是认不得他,他都是毛毛,他都想带他去,去看那些好的人情风物,好像这样就能把足足空白了的十年弥补回来似的。 “我们去扬州。”莫雨如是说。 米丽古丽闻言愕然看着莫雨,车外马车辘辘,车轮时而碾过落叶发出一阵脆弱的嘎吱声,她生怕是自己听错,想自己昨日才讥他儿女情长,难不成要带着穆玄英游山玩水,让浩气盟千里追缉,莫雨今日就演这么一出,很难不让人想到是他有意为之,给人难堪。 米丽古丽挑了挑眉,忍住多日来鼓胀的怒气,面无表情地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莫雨对她的恼火视若无睹,而是面对着穆玄英,一字一句仿佛兑现了某种经久的承诺般说道“我带你去扬州。”陪你去看那些好的,远离那些不好的,趁还能够的时候,把我所有的能有的全都给你,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紧要的了,莫雨想。 穆玄英沉默地看着他,莫雨的目光仿佛有种令他不能承受之重般,迫使穆玄英不得不移开视线深深地叹息道“你大可不必……”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几下,车身一斜,戛然而止,没等穆玄英反应过来,便一个跟头栽到莫雨的怀里,被他稳稳接住,莫雨的心跳顷刻间近在咫尺,一下一下鼓动在他耳边,穆玄英一时竟忘了要起身。 米丽古丽掀开车帘草草觑了窗外一眼,接着回头冲莫雨冷冷一笑“看来你也别想去扬州了…”说罢按住腰间长鞭蓄势待发,面上也变得杀气腾腾,莫雨的眼睛在黑暗中危险地眯成一条缝,便听车外有人道“我兄妹几人为躲避战火波及,一路南下,而今初来洛道,人生地不熟,又适逢红衣教在此地横行,敢问能否与诸位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几位意下如何?” 穆玄英甫听这人开口说话,身子便不由得一僵,口中轻声呢喃道“影哥?”下一刻却被莫雨突然圈紧,箍得他身上隐隐发疼。 米丽古丽与莫雨对视一眼,而后柔柔开口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意,不过只怕是不能了,不巧我与舍弟正要北上,却是不与阁下同路。” “哦?依我所知,如今叛军自范阳大举南下,河北南部地区先后失守,这会儿眼看就要渡过黄河,进入河南,夺取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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