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魂现在斩魂2017还有人玩吗吗 刚出来好像挺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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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轮回晷 十九 ...
“我小的时候,她早晨叫我起床,给我梳辫子,送我去上学,我爱困,每天就趁着她替我梳头发的时候,靠在她怀里再打个盹,等梳完了,她就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说‘醒盹啦,小懒鬼儿’,然后她拉我去上学,一路走,一路给我讲故事,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一直讲到猪八戒吃西瓜,整个隋唐演义都在她脑子里,说得比收音机里的评书还好。父母都不疼我,有人问我最喜欢谁,我总是说,最喜欢奶奶。”
李茜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径自说着。
赵云澜终于还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夹在手指中间摆弄着,没说话,郭长城却愣愣地问:“那后来就……不喜欢了么?”
李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我记得你也说过,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你的奶奶,可是你家没有轮回晷,所以你真的很幸运。”
郭长城呆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开始吃力地试图为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寻找一些理由:“你是不是觉得她是个累赘,带给你的负担太大了,生活太……”
李茜的眼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可她的眼神却麻木冰冷,有某种说不出的残酷,有些不像人,却又只能是人。她打断郭长城:“别用那么愚蠢的理由侮辱我。”
郭长城的脸涨红了。
“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每天都会在你耳边絮絮叨叨,记不住昨天发生的事,一句话要颠三倒四地说无数遍,到后来,她大小便开始不能自理,每次尿了裤子,都只会看着人傻笑。她吃饭会掉一地一身的饭粒,仅仅是坐在那里,也会流口水,连时间也不会看,她不管你在忙什么,永远只会跌跌撞撞地跟在你身后,口齿不清地说些别人谁也听不懂的话,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每天看着她,心里会想,这就是我用后半生换来的啊。”
李茜说到这里,嘴角神经质地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冰冷又突兀的笑容,郭长城觉得心里像是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想要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我付出昂贵代价换来的,只是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李茜的脸狠狠地扭曲了一下,随后她嘴里吐出了刻薄的话,“怪物。”
李茜抬起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郭长城的脸:“我恨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天看见她,都有立刻杀了她的冲动,带着这种冲动,我要用听起来耐心又温柔的声音问她想不想吃什么东西,要不要上厕所,累不累,冷不冷,然后看她对着我傻笑。”
郭长城放在膝盖上的手细细地颤抖着。
“轮回晷骗了我,你知道吗?世界上根本没有能死而复生的东西,那个人不是我奶奶,她以前唯恐我受一点委屈,小时候村里没有风扇,她一宿不睡觉给我打扇子,怎么会变成一个怪物?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只会伤害我的怪物!”李茜短促尖锐地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别来批判我!她活着的时候纠缠不休,死了以后也对我纠缠不休!我……”
“她不会再对你纠缠不休了。”郭长城忽然打断她,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她消失了,那时候饿死鬼要吃你,你又不知被什么鬼东西俯身,她为了保护你,被饿死鬼杀了,我们都看见了,她又死了一次,只有你不知道。”
李茜愣住了。
郭长城低下头,心里异常难过,难过得他都要哭出来了,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了谁,最后他低声地说:“反正你就算看见了,也还是认为她是要害你吧?其实……没有的。”
“她没有纠缠你,没有怪你,也没有想害你。”
李茜呆若木鸡。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已经基本清楚了,蓄意谋杀这件事不归我们管。”赵云澜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郭长城的肩膀,“走吧,不用把她送回去了,在这关她一宿,明天叫祝红联系负责本市刑事案件的同事,该领走领走,该调查调查。沈教授那边我明早再打电话告诉他……嗯,大人还有什么事?”
斩魂使绕过小桌,走到李茜面前。
他的气息让李茜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不用怕,我不管活人事,”斩魂使说,“只是事关圣物,我须得多嘴问一句——你提到的老家的轮回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我家。”李茜低声说,“父母租了个小房子给我们住,他们平时不来的。”
斩魂使:“地址?”
“南城大街101号3单元207室。”
“多谢。”斩魂使客气地点点头,似乎是在看着李茜,而后他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说,“他日阴曹相见,当携公道相候。”
郭长城浑浑噩噩地跟着赵云澜出去,把斩魂使送到门口,仍似乎心有不平,回头张望了一眼审讯室里呆坐的李茜。
斩魂使很快走了,要趁天亮之前去把轮回晷收回。
他走后,窗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温度似乎也急剧上升,空调又启动了制冷模式,可是郭长城觉得自己的后心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跟屁虫似的紧跟着赵云澜,一脸欲言又止。
赵云澜拎起自己的车钥匙和公文包,看了他一眼:“下班了,还不走?”
郭长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赵处,被饿死鬼劈过的魂,还能活……还能转世吗?”
赵云澜挑挑眉:“不能吧。”
郭长城:“那……那个老太太,就真的没了吗?”
赵云澜装作沉思似的想了想,而后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像唤狗似的对郭长城招招手:“差点把这个忘了,小孩,来。”
郭长城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拿着吧,方才斩魂使交给我的,那位大人偶尔也会发发慈悲,网开一面的。”赵云澜把小瓶子塞到他手上,走到办公室的猫窝那,讨嫌地伸手捏住大庆的鼻子,看着昏睡的大庆发出了类似呼噜的声音,伸爪抓挠了几下,才乐呵呵地放过了它,“明天谁来得早,记得吃早饭的时候让食堂做点炸鱼干送来。”
郭长城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没有他手掌长的小玻璃瓶,先是困惑,随后睁大了眼睛。
他在透明的小瓶里看见了那个消失的老太太!
她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安详地坐在那,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随后,她脸上的皱纹飞快地消失,头发越来越多,从发梢到发根,慢慢变黑,长出了满口的贝齿,身体变得挺拔、纤细,回到了三十来岁成熟美丽的模样、之后是二十来岁青春靓丽的模样,而后又慢慢变细变矮,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儿童时代……最后,她蜷缩成了一个小婴儿。
小婴儿缓缓闭上眼睛,幼小的身体消散在了小瓶子里。
郭长城大惊:“她……她不见了!”
“那是往生瓶,她重新进入轮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林静说,“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由年幼到年长,再从年长回到年幼,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林静说完,垂下眼,低低地念诵了一声佛号,对郭长城说:“下班了,快走吧,明天九点上班那,八点食堂开始有早饭,愿意吃就早点来,别迟到。”
郭长城好像放下了个大心愿,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装进包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静这才转过身,对赵云澜说:“我没看见斩魂使给你什么东西,李茜擅自动用幽冥生物,本该有这种劫难,老太太心甘情愿替了她,死得其所,都是因果,有什么好网开一面的。”
赵云澜“哼”了一声:“就你聪明,就你眼尖,行了吧?”
林静:“我只是听说你对这个实习生十分不满意,千方百计地想把这关系户弄走,干嘛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慰他哄着他?”
赵云澜点着烟,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子乐意,还不快滚?”
林静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打算发表点关于自家领导的见解,赵云澜一记眼刀射过来,林静的见解就果断变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拎起自己办公桌上的水杯,跑了。
赵云澜锁好办公室的门,本想回家睡大觉,突然想起匆匆离去的斩魂使,不知怎么的,就对那传说中的“幽冥圣物”有了点好奇心,抱着第二天要旷工的无耻想法,他开车到了李茜说的地址。
赵云澜到的时候,发现整一座公寓已经被漆黑的血气笼罩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忙把车往路边一扔,就拎着枪跑上了楼。
那公寓的楼顶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就像一个张开了大嘴的怪物,此时电梯已经停运了,赵云澜一口气跑到了楼顶,只见那顶楼竟然已经铺满了尸骨。
赵云澜仔细打量那些尸骨,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怪物死在这了,有三个头的,有前后都是肚子的,有上面人头下面骨架的……无一例外,全都被一刀斩首。月光落在地上,就像洒了一层的鲜血,而不远处,斩魂使单手提着斩魂刀,刀刃架在一个……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或许不能说是一个人,他满脸长满了肉瘤,五官挤得变了形,看起来又可怕,又恶心。
“什么情况?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啊,大人不就是拿个东西,怎么拿出这么大动静?”赵云澜远远地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找了找,竟然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斩魂使听见他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对那满脸肉瘤的人说:“我最后问你一遍,轮回晷在什么地方?”
肉瘤怪物在斩魂刀下僵硬地转过脖子,直直地看向赵云澜的方向,答非所问地对斩魂使说:“我家主人托我对大人说几句话。大人几百年如一日恪尽职守,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也避如洪水猛兽,看似是将克己做到了极致,其实是唯恐自己把持不住么?”
斩魂使没说话,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些。
“我家主人深怜大人情深,特意将他送到你面前,就是想看看,你可是真的无欲无……”
这回斩魂使没容他说完,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肉瘤怪物的脑袋里爆出一个巨大的血花,腥臭的味道逼得人一阵阵发晕,随后楼顶卷起狂风,赵云澜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等风停了,楼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尸骸、怪物都是不存在的。
斩魂使远远地转过来,冲他拱手道别,没半句解释,就仓促地闪身钻进了那个黑洞里,赵云澜从那一向从容不迫的背影里,竟然看出了几分仓皇来。
斩魂刀出处,诸神退避,什么人敢当面这样和他叫板?
轮回晷……又是被谁偷走了?
第一卷完了!!一共。。。唔。。貌似四卷啊
话说有木有人看啊看的在这边回复我一下可好,我都要没兴趣了
第二十一章山河锥 一 ...
光明路4号既不是盘丝洞,也不是白骨窝。
特别白天的时候,基本连个阿飘的影子都看不见,在传达室接待的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正常老大爷——当然,后来郭长城发现,那位大爷也不是很正常,他十分喜欢做骨雕,传达室角落里经常堆满各种各样的骨头,突然开窗,黄白的粉末能飘得到处都是。
刑侦科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采光良好,一人一张桌子,一桌一台电脑,旁边是各种办公室用品,还有绿色植物,每天下午两点钟,会有固定的钟点工阿姨来打扫卫生,有中央空调,旁边一个小隔间里还有冰箱和储物柜,里面有猫粮,还有酸奶水果等自取的零食。
有一次,郭长城还在冷冻室里看见一抽屉火锅专用的那种切成薄片的生肉,一开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那个叫祝红的大美女从里面掏出一袋,化了化,然后就像别的女孩吃薯片一样,就着血水一片一片地捏着吃了。
第二天祝红就请假了一天,理由是每月一次躲不开的麻烦。
当然不是大家想的那种理由,因为第三天祝红来上班的时候,郭长城惊掉了下巴地发现,她竟然拖着一条长长的蟒蛇尾巴。祝红就这么吃了好几天血淋淋的生肉片,又过了两天,才重新有了两条腿,恢复了正常的人类饮食。
刑侦科除了美女蛇、假和尚和肥黑猫之外,还有另一位同事,饿死鬼事件过去了半个月,他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出差回来,坐在那一声不吭地贴了一下午的报销凭证,然后趴在办公桌上倒头就睡,最后被闻讯过来的赵处亲自送回去了。
郭长城看过他桌牌上写着的“楚恕之”,大家都叫他楚哥,可郭长城不大敢主动和楚恕之说话——这人看起来和林静差不多的年纪,非常非常的瘦,瘦得两颊都凹了进去,几乎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这就显得他五官格外凌厉,总是皱着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长城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一些。
平时工作不忙,除了郭长城刚来的两天工作强度大了点之外,他发现这简直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典型了,一个月也没有两三件案子报到处里来,通常是赵云澜点一两个人过去看一眼,坚决贯彻“管鬼事不管人事”的原则,而人间的案子也大多数都是人干的,他们多半转一圈就回来,写一份例行公事的工作报告。
剩下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看书,上上网,扯几句闲话,之后混吃等死地等整点下班。
郭长城这才知道,原来特别调查处接一个案子的程序很多的——有可疑的案件发生,要先派人去看,看完回来写份报告,先交给赵云澜,赵处再根据这份报告判断接还是不接,如果确定这件事该归特调处管,他则需要另准备一份报告,加盖公章,再往上送,如果是急事,大约等一个工作日左右,上面就会下文件批复,再把命令传达到相关单位,明确权责,保证特调处工作畅通无阻,一般直到这时,赵云澜才会亲自出面,跟负责本案的公安机关接洽。
七月半那天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巧,正好是出了人命的紧急事件,赶上人都不在,案发地还在龙城大本营,大庆又嗅到了来自幽冥那一头的味道,赵云澜才会当机立断先斩后奏,结案以后才把程序给补齐。
为了跑手续,林静的屁股三天没挨到椅子的边。
而郭长城就这样,在没有半个案子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熬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奇迹一样地留了下来。
而更离奇的是,赵云澜似乎也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咬牙切齿地要把人踢出去,非常爽快地在郭长城的转正申请上签了字。
郭长城渐渐习惯了白天空无一人的人事科,拿着终于转正的凭证,乐得飘着跑过去备案。
大庆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翘着尾巴大模大样地爬上了赵云澜的办公桌:“男人一定都是善变的,你前一阵子还恨不得把他当个球踢了,现在居然把他留下了。”
赵云澜正在低头发短信,头也不抬地说:“他身上功德厚得跟牛津字典似的,容易走狗屎运,带着他当吉祥物吧,另外我觉得这小孩挺逗乐的。”
大庆奇怪地问:“什么功德?”
赵云澜指了指自己的抽屉,黑猫扭着屁股过去把抽屉扒拉开,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硕大的文件袋,里面有文件、义工留念照片、捐款纪念册等等,几乎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还有一张影印的照片,照的是一张明信片,贴在某个山区小学的墙上,上面用狗爬一样的烂字写着:“你们要好好的。”
大庆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郭长城干的?”
“嗯,他家里你懂的,从小也不缺钱花,不过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他干什么都悄悄的,亲戚长辈们谁都不知道,还以为给他的零花钱够用呢,这小孩这么多年也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功德翻倍。”
“哦……难得,难得。”又胖了一圈的大黑猫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贱兮兮地凑到赵云澜旁边,低头偷看了一眼他的短信页面,鄙夷地说,“我说你还行不行了?一天骚扰人家那么多次,嘘寒问暖仨月了,到现在还是约人出来吃饭的水平?”
赵云澜把短信发出去,屈指弹了大庆一个脑瓜崩,把猫给弹了个屁股蹲:“慢工出细活,你懂个屁。”
这这当,沈巍的回复到了:“抱歉,今天晚上年级例会。”
黑猫乐得肚皮都快翻过来了,险些从桌子上掉下去:“年级例会,年级例会!啊哈哈哈哈,领导,你吹啊,你接着吹啊,你不是号称无往不胜无坚不摧吗?还妹子们看见你眼放光,小零们看见你流口水,碰见软钉子了吧?哎赵云澜你得跟我说说,撞钉子上疼不疼啊?”
赵云澜磨了磨后槽牙,有一瞬间很想吃猫肉。
饿死鬼事件结束之后,赵云澜就别有用心地一直和沈巍保持了联系,一开始是利用职务之便,随时知会沈巍李茜那案子的进展情况,后来更加无耻地以各种理由约人出来,只是沈巍不知道是真忙还是故意躲着他,约一次出来比面圣还难。
可赵云澜看腻了倒贴上来的小娘炮,还真就非常吃沈巍这一套,对方越是这样矜持含蓄,他就越心里痒痒。
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大庆八卦兮兮地凑上去听,里面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紧张地问:“喂……赵先生是吧?您上次说想买我外公保存的古籍,是真的吗?”
赵云澜眼睛一亮:“嗯,对对,什么时候能卖给我?您要是有时间,最好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的人说:“那价钱有点高,您觉得……”
“我觉得没问题,您抓紧定个时间吧。”赵云澜土豪一样财大气粗地说。
对方似乎很激动,约了他下午见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您是真的热爱古书”“真的懂文化遗产的价值”之类的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
大庆凉凉地说:“行啊,追不到,拿钱砸,您真是当代纨绔子弟之典范啊领导,这卖书的倒霉孩子一定不知道你是个只会追大片、看武侠小说的二逼青年。”
赵云澜装好支票本和车钥匙,拎着大庆的脖子,在“喵嗷”一声惨叫中把它扔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对面办公室的人听见门响,楚恕之从股市K线中抬起头来,只来得及看见某个匆匆而过的身影,旁边祝红叹了口气:“又出去鬼混了。”
傍晚的时候,赵云澜成功地在龙城大学的教学楼门口堵住了沈巍。
沈巍看见他的车,当场眼皮一跳,默默地低头,假装没看见,快步往停车场走,赵云澜就哼着小调,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跟了一路,经过的学生们都开始好奇地回头看了,沈巍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停下来,弯下腰敲敲车窗:“赵警官,找我什么事?”
赵云澜按下车窗,对他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紧接着从副驾驶上拎过一个巨大的木盒,从窗口塞了出去,递到沈巍怀里:“给你的。”
沈巍:“……”
沈巍掀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要把东西推回来:“这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怎么能……”
“哎,你先听我说,”赵云澜用手挡了一下,发挥他扯淡的天赋,“这是我一朋友,打算移民,家里有好多古书,里面有些丝绸和竹简版本的,带也不好带,送人还舍不得,怕糟践了好东西,我一下就想到你了。我看这东西除了给你,谁拿了都是糟践,沈教授就当帮我一忙,替我那朋友接着保管吧。”
这油嘴滑舌的东西,睁着眼胡说八道。
“我……”
沈巍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赵云澜堵了回来:“我什么我,亏咱俩那么熟了,这点忙都不肯就不够意思了吧?我一会还有个饭局,马上得走了,回见啊,东西替我好好收着,周末有空我请你吃饭。”
说完,他一脚踩下油门,根本没给沈巍说话的机会,把车开走了。
沈巍手里被强行塞了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大盒子,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车,一时间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心里软得不行,几乎想就放纵自己这么一回;一方面想到赵云澜这种风月场上惯会讨好的,这种事不知道对别人做过多少回,就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他关起来……然而是快乐也好,是愤怒也好,最后沉寂下来,都成了越发难忍的落寞。
沈巍知道,上一回猝不及防地撞见赵云澜,是被人算计的,人鬼殊途,为了……为了那人好,还是离他远点吧。
东西送出去了,顺便得到一个约会,赵云澜觉得自己干得漂亮,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太咋咋呼呼的没意思,尤其是那些光有脸蛋和屁股却没脑子的,就算看人跳脱衣舞,也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最勾人。
赵云澜认为,有品位的男人是不能满足于庸脂俗粉的,就好比人有钱了以后,总要附庸风雅地摆弄些古玩字画,不能满足于大金链子和大别墅一样。
沈巍,赵云澜自我感觉良好地借着后视镜照了照,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觉得那人就像个名贵的青花瓶,哪怕不能长长久久地霸占,放在家里摆几天也是好的。
第二十二章山河锥 二 ...
可能是这年龙城的气温冷得特别快,树叶还没来得及黄,就都落了,赵云澜心里有些懒,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工作上也没什么事,他除了赶一些重要的应酬,偶尔变着法地骚扰一下沈巍,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了。
赵云澜很早就离开了父母,自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四十来平的开间小公寓,每天过着典型的单身汉生活——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回到家就过得猪狗不如。
大庆总是觉得,这一代的“镇魂令主”折腾得让人头疼,他甚至绝妙地把“镇魂令”包装成了一个公务员机构,还起了个名叫“特别调查处”,他本事很大,人路很广,办案的时候也说得上明察秋毫、杀伐决断,却总让大庆没什么安全感。
黑猫老是怀疑,有一天赵云澜会撂挑子不干了,专心致志地走他花天酒地前途光明的路。
然而大庆虽然活了上千年,但毕竟只是一只猫,赵云澜的业余生活远远没有它想象得那么热闹。
赵云澜本人,大概属于典型的“下班沉默症”,谁也不知道这种都市人身上特有的毛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反正他一直单身到现在,除了职业的特殊性之外,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问题——在外面就舌灿生花,一到了家,就成了个锯嘴葫芦,也不是故意冷暴力,就是特别缺少和别人交流的欲望,不主动问他,他能整晚上一声不吭,连表情都少,更不用提要求他来点有情趣的业余活动了。
要不是吃饭的时候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完全可以他这个人不存在。
处过的几个情人都是这么崩了的,理由无外乎“缺少沟通”“没有激情”“我们性格不合适,没有共同语言”,最扯的是,一个小姑娘愤恨地看着他说:“你压根就没有爱过我,压根就没把我往心里去过。”
赵云澜确实是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但这里是龙城,缺风缺水缺时间,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而且这才俊虽然存款不少,却至今连置办个像样的房产的意愿都没有,平时花钱如流水,住的那地方压根就是个有产权酒店公寓,房间布局也像个酒店,一点也没有个家样,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过日子的不靠谱气息。
跟沈巍约了周日晚上,于是周六这天没别的安排,宿醉的赵云澜就心安理得地赖床到了中午才起来,靠剩下的一点干面包和茶水过了宅了一天,先是翻阅了他所能找到的各种资料,查幽冥四圣的事,之后又在游戏里度过了晚饭时间。
终于,在天已经黑了的时候,他的胃里传来一阵绞痛,把专注游戏的主人的注意力硬拉了过来。
赵云澜先是不想动,喝了杯热水打算扛过去,结果胃翻滚得越来越厉害,四十分钟后,疼得他冷汗都下来了,这才决定出门觅食。
已经立冬了,他懒得蛋疼,眼看着窗外黑灯瞎火,就十分不讲究地在睡衣外面套上条裤子,又裹了件长大衣,连袜子也没穿,这么邋里邋遢地出门了。
赵云澜熟门熟路地走出小区,过马路,拐进了一条小路,在路口的小饭馆点了一碗炒饭和一碗粥。
饭要临时下锅炒,赵云澜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得有点少,他决定不在那里傻等,摸了摸外衣兜,他打算趁这个时间去附近的小超市买条烟。
就在赵云澜横穿一条三盏路灯坏了两盏的小路时,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人粗暴地说:“快点把钱拿出来,别磨蹭!”
另一个声音说:“兄弟你也别怨我们,谁都不容易,你穿得这么好,一看就是有钱人,识相点,快过年了,大家伙都平平安安的最好,你说是不是?”
哟,打劫的?
年关将近,龙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一阵子看来治安又不怎么样。
赵云澜慢吞吞地溜达了过去,眯起眼一看,只见三四个小流氓围住了一个男人,而那被打劫的倒霉蛋,居然还是个熟人。
他怎么在这里?
沈巍的好脾气看来不单用在学生身上,赵云澜很快发现,他对待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也像春天一样温暖,碰见打劫的,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他居然毫不反抗,连语言攻击都没有,顺从地就把钱包掏出来了!
小流氓发现这是个“软柿子”,立刻蹬鼻子上脸:“手表!这他妈要是名牌,也值个万八千的,也撸下来!”
沈巍又二话没说,把手表也接下来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赵云澜心说,他叹了口气,看不下去了,插着兜往那边走了过去。
只见打劫的小流氓一把抢过沈巍的手表,抬手把沈巍推了个趔趄,沈巍的后背撞在了墙上,脖子上露出一段红线。
“哎,看他脖子上挂了什么东西,可能是玉,”一个人说,“玛瑙翡翠也行啊。”
另一个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拽住沈巍的领子,粗鲁地把他的领口扯下了一大截,沈巍锁骨之间挂着的小吊坠露了出来——那东西不过指甲盖大,却把还没来得及走近的赵云澜的眼睛都晃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它在萤火一样的路灯灯光下,竟然能显得流光溢彩。
“这……这玩意不是钻石吧?”小流氓看直了眼,说着,就伸出肮脏的手去抓沈巍脖子上的吊坠。
就在这时,一直顺从得跟孝子贤孙一样的沈教授终于皱起了眉,抬手攥住了吊坠,开了口:“钱和东西已经给你们了,别太过分。”
他忽然沉下脸来,就像一个面人活了过来,拽他领子的人这才发现,这男人一双眼珠黑沉沉的,带着他形容不出的冷光,看人的时候,无端让人觉得有些恐惧,这让小流氓呆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个怂人——不怂,能那么痛快地掏钱么?
呸,当扶贫吗?
离沈巍最近的一个人抬手就冲着他的脑袋扇下去——他的经验,碰见这种戴眼镜的,先出其不意照脑袋上来一下,眼镜给他打飞了,人给他打晕了,再在下盘上踹一脚,对方估计就起不来了。
可是他的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往下落,后心就被人猛地踹了一脚,小流氓只觉得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连滚带爬地往前一扑,沈巍一侧身躲开,小流氓整个人给拍在了墙上。
沈巍愕然地抬起头,就看见赵云澜站在那,往双手中间呵了口气,搓了搓手,然后用一种比流氓还像流氓的口气说:“这大冷天的,谁在这松筋骨呢?”
他这一脚踹得石破天惊,震慑力十足,其他人愣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有一个人突兀地开口问:“你……你谁啊?少管闲事啊我警告你。”
赵云澜一歪脖子,筋骨“嘎巴”一声脆响,他感觉到冷似的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了一个带酒窝的冷笑:“你知道敢警告我的孙子们,现在都在哪个猴山上扯旗呢么?”
五分钟以后,赵云澜拨通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让他们火速来领人,打完电话,他用脚尖扒拉了一下被他踹趴下的人:“爷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这帮小丫挺的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下次出来之前,麻烦弄清楚这是谁的地盘好吗?”
被他踩得“哎哟”一声惨叫的小混混说:“大……大哥,我……我们……嗷!”
“叫他妈谁呢?谁是你大哥?”赵云澜又一脚,“你倒会顺杆爬是吧?你爷爷我根正苗红一人民警察,哪个跟你称兄道弟,你丫哪根葱?自己把裤腰带解下来,快点!”
沈巍看着他训练有素地把一串小流氓全给绑在路灯杆子上了,居然还没心没肺地笑了。
直到这时,赵云澜才恍然发现,自己刚刚好像经历了一回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这巧合实在太美好,美好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一手安排的了。
赵云澜不禁精神一震,顿时觉得世界美好了空气清新了,连胃也不那么疼了。
他把钱包和手表还给沈巍:“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你,没事吧?”
沈巍风度翩翩地弹了弹身上的灰,接过自己的东西:“谢谢。”
赵云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挂坠上停了片刻,他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个空心透明的小球,光是里面装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大概是某种荧光材料。
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荧光”,赵云澜有种错觉,仿佛那个小球里面装得是一团火种,那颜色热烈又有生命力,绝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人工可以仿造的,简直……就像活得一样。
他看着那团光芒夺目的小东西,心里无端地生出某种说不出的亲切和熟悉感。
不过赵云澜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别人的东西看不大礼貌,于是移开了目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怕有辐射么?我听说这种特别亮的东西都对人体不好。”
沈巍把挂坠塞回自己的衣服里,贴着皮肤放好,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赵云澜不是什么好奇的人,见他不想提,立刻识趣地不说了,抬手把自己大衣扯开的一颗扣子扣上,掩住里面露出来的睡衣的一角:“这种小混混,根本就是外强中干,怕他们干什么?你吃饭了么?走,我请你吃宵夜,给你压惊。”
沈巍笑了起来:“那怎么好意思,怎么也该是我请你。”
他说着,还不忘了回头看一眼被赵云澜穿成串绑在路灯底下的小混混们,迟疑了一下:“其实他们也不容易……”
赵云澜转过身,背对着沈巍翻了个白眼,而后他想起了什么,又奇怪地问:“对了,沈老师也住这附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沈巍眼神一黯:“在这种城市,两个人可能住得很近,却一直也没见过对方,但是也说不定哪一天开始,就天天碰面了,都是缘分吧。”
赵云澜附和着笑了两声,没往心里去——作为一个死宅男,别说只是住得近,他连住同一层的邻居也认不全,实在跟“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沈巍不说话了,错后半步跟在他身后,在赵云澜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变得非常古怪,藏在眼镜片后面,晦暗不明地射出来,盯着男人的背影,好像又是贪婪、又是隐忍。
第二十三章山河锥 三 ...
明明从仅有的几次接触中,赵云澜都感觉得到沈巍对他的那种压抑的“好感”,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旦自己有所表现和暗示,沈巍就好像被女妖看上的唐僧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地开始四大皆空了。
赵云澜从来没见过沈巍这种人——温文尔雅,从不与人争抢,无论碰见什么人、无论别人怎么对待他,他都连句恶言也不吐,简直像个圣贤书堆熏出来的古代君子,浑身流淌着与时代不符的古旧和我行我素。
赵云澜多少有点吃不准他是怎么个意思。
本来,小区外面有一家高档会所,提供西餐,赵云澜是想把人往那带的,两个人谈情说爱,最适合吃西餐,因为西餐的啰嗦玩意很多,吃起来可以没完没了。但是一来沈巍一定不会去的,二来一想起那些凉得凉、腻得腻要熟不熟的番邦菜,赵云澜就十分反胃。
好不容易逮着一次,不能让他跑了。赵云澜带着这样的想法,装出一派漫不经心的放松姿态,把沈巍带到了他已经点了些东西的小饭店,又叫了一碗混沌和几碟招牌小菜,热腾腾地凑满了一张桌。
这个点钟,饭店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空荡荡的,就他们俩,沈巍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已经先开始拘谨了。
赵云澜跟他闲聊了几句,而后又提到了李茜:“她自己承认了谋杀祖母的犯罪事实,现在正走公诉程序,她爸现在不认她,她妈据说在庭外哭晕过去两次了,也不知道都早干什么去了,具体怎么量刑,我也说不大好,看她的律师能给争取到什么程度吧,不过她认罪态度良好、还是自首,合议庭大概也会考虑减刑。”
沈巍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是我没教好。”
赵云澜早饿得前心帖后背,正在狼吞虎咽,嘴里塞了一大口炒饭,鼓着腮帮子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他,嘴顾不上说话,却用眼神很好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巍低下头,食不甘味地喝了口汤:“过去学生出事了,当老师的是要连坐的,传道授业解惑,就教出这么一个……”
后面的话大概是不大好听,沈巍顿了顿,皱起眉,没说出口。
听这话说得,多像放屁啊,都是猴年马月的封建余毒了?赵云澜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然,他面对沈巍的时候,总是想让自己显得文明一点,于是把这句话跟炒饭一起嚼吧嚼吧,给咽下去了。
沈巍虽然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但是真坐在一起,却并不显得不耐烦,反而看起来心情会更好一些,而且他非常细心,总是在照顾别人。在赵云澜无意识地第三次伸筷子夹向同一盘小菜,菜盘子就被推到了他面前,不但这样,沈巍还顺手拎过了热茶壶,给两个人都倒上了热水。
赵云澜赶紧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烫,别碰。”沈巍轻巧地躲开了他的手,把冒着热气的茶水倒进他的杯子,“你吃东西太快,这样对肠胃不好。”
赵云澜忙擦了擦嘴,做斯文秀气状:“哦,今天晚上还没吃,现在有点饿了,其实我平时也很细嚼慢咽的。”
沈巍笑了,赵云澜正想趁着气氛好再推进一下,可是这时,小饭馆的桌子忽然晃悠了一下,桌边的一个空碗掉了下去,赵云澜反应敏捷地一伸手抄在手里,头顶的灯泡轻轻地晃悠着。
沈巍:“地震了?”
震动很快平息了,赵云澜刚要说话,忽然,他心口处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是半夜做梦,从高处掉下来一瞬间惊醒的那种悸动,让他胸口一空。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云澜心里就是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可能炒饭有些凉,也可能是粥太烫,反正他冷热酸甜混在一起吃了之后,反而加重了脆弱的肠胃负担,在那一瞬间奇怪的感觉过去后,方才已经不闹腾了的胃也跟着狠狠地疼了一下,针扎似的,赵云澜一激灵。
“怎么了?”沈巍问。
“唔……”赵云澜弓下了肩,胳膊肘撑在桌子上。
沈巍扶住他的肩膀:“哪里疼?是胃不舒服吗?”
然而即使身体不适,赵云澜也敬业地没忘了顺杆爬,他抓住沈巍的手腕,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不轻也不重,正介于挑逗和无意之间,带了一点鼻音说:“有一点,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面对此情此景,沈巍简直不知要说他什么好,只好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那我去给你盛碗热汤。”
赵云澜有些摸不准沈巍到底是害羞还是拒绝,于是他像个正人君子一样微笑着端坐在那,可惜,这个装模作样的微笑没能保持多久,片刻后,报应就来了,他胃里的绞痛升级,赵云澜这才终于忍不住弯下了腰,额上开始冒冷汗。
当然,这也没耽误他偷偷冲服务员招招手,趁机把账结了。
沈巍要了一碗热馄饨汤端过来,赵云澜只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就摆摆手,实在喝不下去了,这时,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了。
沈巍看了看他的脸色:“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赵云澜冲他挤出一个身残志坚的笑容:“多大点事就去医院?不用,我家里有常备药。”
他扶着桌子要站起来,结果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沈巍表情严肃起来:“不行,一定得去医院。”
赵云澜一手按住左腹,一手拉住他:“去医院他们会让我干吞油漆味的钡餐,或者插根管子,给我做胃镜,哪个都生不如死,我求求你了,就别让他们折腾我了。”
沈巍深深地皱起眉。
“再说我明天还打算请你看话剧呢,票都……”
“退了。”沈巍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架住他的胳膊,小心地把赵云澜扶了起来,“我不会去的——哎,姑娘,麻烦结……”
“结账”俩字还没出口,服务员已经拿着收据和找零走过来了。
这些泡妞的小花招……沈巍瞪了赵云澜一眼,心说,怎么不疼死你。
赵云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坏笑。
最后,在赵云澜的坚决反对和极端不合作下,沈巍还是只好把他送回了家。
他第一次到赵云澜家里来,没来得及开灯,先让门口打开的雨伞绊了一下——龙城冬天雨水非常少,距离上一次降水,起码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主人一定是懒得要长蘑菇了,居然还没收起来。
再一看,鞋柜上是一包洗衣店洗完后送回来的衣服,上面的标签还是两天前,大概是不急着穿,至今没拆包。
沈巍的目光又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只见沙发上扔着衬衣长裤和毛背心,床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新的有老的,下面盖着一个待机的笔记本电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让人躺下了。
沈巍默默地看了赵云澜一眼,把他放在沙发上唯一没有被占据的小角落里,然后替他收拾起了床铺。
赵云澜蜷缩在沙发上,痛并快乐地打量着沈巍修长的腿,默默地咽着口水。
沈巍回过头来:“这些东西你平时放哪?”
赵云澜:“白天床上,晚上地上。”
沈巍:“……”
他叹了口气,只要是碰见赵云澜,他叹气的频率就格外高。
沈巍快速地把床上的书收成两罗,在同样乱七八糟的书桌上腾出一块地方来摆好,又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来,先躺下,我去给你拿药……药在哪?”
赵云澜指了指书桌下面的小橱子。
沈巍随口说:“去床上把外衣脱下来。”
赵云澜犹豫了一下:“脱下来怕你说我耍流氓。”
沈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蹭了满手的冷汗,这寒冬腊月间,可想他有多难受,沈巍心里一揪,简直恨不得替他疼了,可被心疼的那混账竟然还嬉皮笑脸地耍贫嘴。
……实在让人觉得浪费感情,沈巍板下脸:“都这样了还胡说八道,快脱下来躺好。”
赵云澜立刻一点也不矜持地扯下了他的大衣和长裤,大大咧咧地穿着露出了半个胸口的睡衣站在了沈巍面前。
沈巍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赵云澜厚颜无耻地展示着自己自以为不错的身材:“可是你让我脱的。”
沈巍飞快地移开目光,把枕头立在床头,蜷成一团的被子摊开:“喝水的杯子给我,我去给你倒……赵云澜,你怎么光着脚!”
赵云澜坐在床边,一脱下鞋,就露出两只没穿袜子,冻得发青的脚。
赵云澜无所谓地说:“我就是下楼吃个饭,就一会,穿了还要洗……”
他没能接着说下去,因为沈巍用手攥住了他的脚,那人的手虽然冰冷,却总比他冻得发麻的脚温度高,赵云澜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回一缩,却被沈巍重重地握住,手指在他脚下的穴位上用力按了起来。
赵云澜:“别别别……我我我今天还没洗脚呢……嘶!”
“现在知道疼了?”沈巍皱着眉,“气血不通,脾胃太弱才会疼,你……”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亲昵,立刻低下头闭了嘴。
赵云澜一双脚让沈巍捏得几乎快没有了知觉,为了维持形象,还没敢鬼哭狼嚎地骂娘,只好死死地憋着,用扭曲的表情假装着斯文,直到神奇地感觉到了脚下升起了一点暖意,才被沈巍塞进被子里。
沈巍又给他拿了药,倒了热水,看着他把药吃下去。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顿显尴尬。
赵云澜的睡衣实在是符合他个人风格的骚包,总共那么几粒扣子,领子一路开到胸骨下,他按着左腹,睡衣领口一歪,就隐约可见下面漂亮的腹肌。
沈巍只好再一次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打量起他的屋子,这一看,就看见垃圾箱里的面包渣和包装袋,于是问:“你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赵云澜靠在床头,指了指垃圾桶。
“一天?”沈巍的脸色越发难看,“昨天晚上呢?”
“昨天晚上跟几个朋友出去,喝多了,不记得了。”
沈巍险些没能压住火,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尽量压低了声音,以便不显得太愤怒:“你每天就是这么过的?”
赵云澜:“啊,怎么了?”
沈巍阴沉地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盯着空荡荡地冰柜看了一会,然后从里面拎出一盒过期的牛奶……以及半袋开了包装的猫粮。
他终于感觉自己快被赵云澜气死了,撑在冰箱门上的手背跳出了快乐的小青筋,厚重的冰箱门被他掐得“嘎吱”一声轻响。
第二十四章山河锥 四 ...
最后,沈巍终于在地毯式搜索后,从冰箱上的小橱柜角落里,搜到了一包没过期的速溶蛋花汤,这是赵云澜的狗窝里除了热水和药以外,唯一能下嘴吃的东西。
赵云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叼出根烟,正半眯着眼睛靠在床头看着他忙,嘴角挂着一点欠揍的笑,心里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
沈巍大步走过来,沉着脸把烟头从他嘴里拽了出来,直接捻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把沏好的蛋花汤重重地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喝了。”
赵云澜眨眨眼,默默地端起碗,一边喝一边瞎琢磨——沈老师连被人当街打劫都和颜悦色,居然跟他凶了起来。
他用了片刻,就思考清楚了这里面的深层原因,认为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比较帅,沈巍看上他了。
沈巍想象不出坐在他面前的这人是怎么样的繁忙,竟连喝口汤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暗地里又忙着自恋了一回。
他只是看着赵云澜的屋子越发不顺眼,简直不知道人在这里面要怎么过日子,哪怕是个犯了重罪给囚禁起来的罪犯,临行刑的时候都要吃顿断头饭,哪有把自己弄得这样饥寒交迫的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赵云澜,怀疑这人就算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
赵云澜只听对方沉默了片刻,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赵警官已经不小了,又算是事业有成,也是该找个女朋友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还是有人照顾一下比较好。”
赵云澜当场让味精超标的蛋花汤呛住了,险些把肺管子咳成麻花。
沈巍的手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随后他把手放下,藏在身侧,紧紧地掐起拳头。
赵云澜没想到对手是这么不按规则出牌,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出哪一招,过了一会,他找出了应对办法,把碗丢在床头柜上,决心以退为进,使用一下苦肉计。
“你不会告诉我,你没看出来我是在追你吧?”赵云澜故意停顿了一会,放慢了语速,轻轻地说,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沈巍,目光滑过对方的脸,最后落到他那一下绷紧起来的身体上。
从沈巍的角度看,他就像是失望地垂下了眼一样,本来就看起来有三分憔悴的人立刻像是有十分忧郁了。
沈巍觉得心坎上最嫩的一块肉好像被人重重地掐了一下。
赵云澜余光瞥见他的反应,顿觉得意,不过脸上看起来还是很伤心,要笑不笑地提了一下嘴角,有气无力地对沈巍摆摆手:“那就算了,今天谢谢,我没事了,你走吧。”
赵云澜已经做好沈巍如果走过来,就先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准备,并为此选择了一套最佳台词,没想到沈巍好一会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已经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眼沈巍的反应时,对方才哑着嗓子说:“那我……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竟然真的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云澜:“……”
什么情况!今天张嘴的方式不对吗?
赵云澜愣了好半天,重重地在床头上的枕头上靠了一下,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此时心情,最后他晕晕乎乎地从床头柜下面翻出了一个万年历,翻了半天,翻到当天,看见“忌嫁娶”三个字,终于死心塌地地把今天的事归咎于“流年不利”四个字上。
那一口气跟干馒头似的,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噎得他都快翻白眼了。
赵云澜终于再没有玩游戏或者上网的心情,他干脆关了灯,翻身睡了。
临近午夜,大街上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居民区里的灯大多熄灭,楼下车声渐渐消失,只有偶尔从窗户里射进不知从哪里来的反光,被严丝合缝的窗帘挡在了外面。
时针与分针重合的一瞬间,赵云澜忘了摘的手表上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睡得似乎死沉的赵云澜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而后,一阵打更的梆子声在浓重的夜色中突兀地响起,好像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一样。
那一下一下的打更声越来越近,一个平平板板的男声拖着悠长的尾音,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进赵云澜的耳朵。
那人吊丧一样地说:“阴差开路,生魂退避——”
随后是三声“哒哒哒”的梆子声。
赵云澜一天都没拉开的窗帘自动地向两边分开,露出结了冰花的窗户,从缝隙里透出一点幽幽的白光,静静地停在窗外。
赵云澜坐起来,拢了拢衣襟,扬声说:“请进。”
窗户上的锁“嘎达”一下,而后缓缓地拉开,一股寒风夹杂着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赵云澜□在外面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黑影就飘在十六楼的他家窗外。
那“人”也是个纸糊的,真人高矮,白墙灰刷过的一张脸,抬起头来是一双画出来的呆板的眼睛,一张血盆大口咧到了腮帮子上,足能与光明路4号的老吴来次选美。
赵云澜从床头柜最下面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陶瓷的小盆,又从旁边取出纸钱和香,把香插进小盆口上的凹槽里,两样都点着了,这才矜持地冲对方点头致意:“不成敬意——阴差大人走这一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纸人的血盆大口僵硬的牵动了一下,作为收受贿赂的感激。
人间的高人大多眼高于顶,从不把地府里的差人放在眼里,谁也不如这位镇魂令主上道,哪怕忘了天大的正经事,他也不会忘了“这点小意思”。
纸人冲他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说:“上次饿鬼出逃,阎罗震怒,下令彻查三界,将生魂、死者、待罪之魂等一一查访核实,并登记在册,与生死簿合二为一,形成一物。小人受十殿阎王驱使,特与令主送上一本。”
纸人说完,双手捧起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交给了赵云澜。
那东西就像一个普通的商务本,封面触感像是软牛皮,拿在手里却异常的轻,似乎只是几张纸的重量。
赵云澜掂量了一下,用指腹细细地捻了捻,随即闻了闻纸页间的气味:“扶桑纸,海龙墨附的生死薄与功德录,再贴一道追魂符,是不是?”
纸人阴差不慌不忙地说:“令主好眼力,想来不必小人告知此物可做什么用途。”
“请神符附上人姓名八字,”赵云澜说,“或者用搜神符裹上一根头发,能追查这人的生前身后事。”
他说着,随手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里面忽然掉出一张薄纸:“嗯?通缉令?”
那是一张空白的宣纸,在赵云澜的手碰到的一瞬间,上面忽然翻腾起黑雾,而后黑雾中露出一个人的脸,只见那人类似人形,脑袋很大,没有头发,驼背缩脖,满头肉瘤,正是被斩魂使一刀砍了的那个东西。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问:“这是什么?”
阴差说:“此物似人非人,名为幽畜,能口吐人言,但性情暴烈凶残,以食人饮魂为乐,畏光畏火,令主若见了,且需多加小心,杀之即可。”
阴差林林总总地说了一串,却只字未提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本质是什么东西,又是因为什么要被格杀,不知为什么,赵云澜觉得“似人非人”这种说法特别的微妙。
他眼神一转,非常自然地把幽畜通缉令夹进黑皮的笔记本里,在瓷盆里又添了一把纸钱,笑眯眯地说:“有劳。”
纸人阴差冲他鞠躬致意,瓷盆里的火苗一下蹿起老高,瞬间把纸钱烧成了灰,阴差袖子一卷,把纸灰干干净净地卷走了,心满意足地说:“小人告退。”
白纸灯笼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纸人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了,临走还十分有礼地替他锁好窗户、拉上窗帘。
斩魂使、四圣、幽畜……以及背后的“主人”,赵云澜仰面躺在床上,被子已经凉了,他一时睡不着,把从沈巍那吃瘪的小事丢在了一边,心里前因后果地闪过很多念头,夜色渐浓,而他思虑渐深,赵云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云澜半宿没睡着,后半夜觉得难受,又起来吃了一回药,他长期生活不规律,并且生冷不忌,时间长了,就有了慢性胃炎和轻微溃疡,隔三差五的,总要来折腾他一番。
所以早晨七点多门铃响起的时候,刚迷迷糊糊睡着没一会的赵云澜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狂犬的状态。
狂犬,顾名思义就是六亲不认,逮谁咬谁,赵云澜艰难地下了床,关节脆响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躺得久了,一身酸痛,在慢吞吞移动的过程中,赵云澜心里已经把门外的人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十大酷刑了一番。
然而当他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的沈巍。
赵云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把要吃人一样的表情收回去,换上一个以“喜迎新春”为主题的,可惜脑子不大清楚,灵活的表情也跟着慢了半拍,生生卡在“吃人”和“新春”之间,非要形容的话……
大概巧妙地契合了“年兽”这个主题。
25、山河锥 ...
沈巍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赵云澜的额头:“有点发烧,你还站在这干什么?快把被子盖好。”
赵云澜被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头有点重,晕晕乎乎地被他推进了卧室里。
沈巍把温水,消炎药和胃药一起放在他的床头,轻声说:“吃完药再睡一会,不用管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赵云澜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要是喜洋洋自己洗干净了钻进灰太狼的窝,灰太狼还能仰头睡大觉么?
那怂狼一定智齿长得脸都肿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烧迷糊了,还是消炎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一分钟不到,赵云澜就真的睡着了。
沈巍过了好半天才把他带来的东西都放好,足足填满了赵云澜的大半个空荡荡的冰箱,又在厨房翻了翻,发现他这里,从国产小砂锅到进口大烤箱,全部应有尽有,只是一水的全新,连标签都没拆。
沈巍想了想,把小砂锅拿出来,洗干净放在了一边,然后不慌不忙地处理好食材,煮开了一回,又放了小火,加上调料慢慢地炖。
做完这些事,沈巍洗了手,把手在暖气上烤热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屋里,赵云澜已经睡着了,沈巍轻轻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了被子。
他站在床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了赵云澜一会,好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赵云澜的头发很软,顺从地缠在他的手指上,沈巍又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随后飞快地缩了回来,他深深地呼出口气,闭上眼睛,默默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时间表情近乎虔诚。
沈巍不知道自己头天晚上是怎么离开赵云澜的住所的,他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走出去多远,才惊觉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那种感觉就像一只突然明白了自己命运的蛾子,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扑火,但理智和本能的纠缠挣扎,让他痛苦得快要死了。
而他这么的痛苦挨,也只不过忍了一个晚上。
他病了,没人照顾,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也算是尽了朋友的道义,沈巍这么说服自己,可究竟怎么回事,谁也没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沈巍自嘲地笑了一下,弯下腰捡起赵云澜又乱扔到了地上的大衣,叠整齐搭在一边的椅子上,这才注意到,地上放着一个瓷盆,底下有一层烧尽了的香灰。
沈巍捻起香灰在手里搓了搓,再落地时,褐色的灰烬泛了白,就像有人吸走了木头里的精气。
“阴差?”他扶了扶眼镜,抬头望向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又皱了皱眉,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赵云澜这一觉睡得简直昏天黑地,再睁眼,太阳已经照透了他的窗帘,他身上出了一层汗,被子却黏糊糊的被死死地压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头有些晕,他躺了片刻,刚醒过来的嗅觉这才闻见了一股陌生的食物的香味,赵云澜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他看见沈巍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正安安静静地在翻着一本有些年头的民间志怪书,他凝神执卷,眉目如画,有说不出的好看,赵云澜看着他呆愣了好一会。
听见动静,沈巍抬头冲他一笑:“醒了,好点没有?”
赵云澜似乎有些不清醒地点了点头,沈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毕竟年轻底子好,睡一觉出点汗,立刻就退了烧,又问:“胃怎么样,还疼吗?”
赵云澜摇摇头,他这时发现,自己随手乱扔的衣服全被沈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他的床头,伸手一摸,似乎被放在暖气上烤过,还是温热的。
“我把浴室的暖风打开了,你一身汗怪难受的,去洗个澡吧,然后把衣服换上,我用你的厨房简单做了点吃的。”
赵云澜一个字也没说,默默地抱起衣服去了浴室。
即使他能把日子过得那么粗枝大叶,这时候却如同做梦一样,心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微妙的感觉。赵云澜离家太早,已经习惯了出门赶应酬或者随手叫外卖的日子,他几乎忘了上一次在饭香里醒过来,被人催着去洗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他洗完澡换上衣服出来,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狗窝一样的家已经被人打扫干净了,只要他在家就常年不拉开的窗帘被分开两边挂起,窗户似乎刚刚被打开透过气,屋里气温微微下降了一点,但流通过的空气让人感觉不错。
赵云澜愣了愣,奇迹般地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走进厨房,就看见沈巍正把他买了就从没有用过的竹筷子从开水里捞出来,用凉水涮了一边放在一边,又掀开砂锅锅盖,用小勺尝了一口味道,浓郁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赵云澜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饿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并不激烈,余音却能绕梁。
“我今天晚上本来订了两张大剧院的票,想请你去吃完饭以后去看话剧。”赵云澜忽然说。
沈巍抬头看了他一眼,关上火,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两盘简单的家常菜,盛了米饭和汤,指使赵云澜:“帮我端一下。”
赵云澜懒洋洋地走过去,端起饭菜出来放在小餐桌上,笑了笑:“结果现在觉得你陪我赖在家里的感觉实在太好,忽然不想去了。”
“晚上降温,本来就最好不要出门。”沈巍顾左右而言他地说。
赵云澜在桌子对面坐下,眼睛灼灼地看着他:“哎,说真的,沈巍,你要是答应我,我明天就把这地方卖了,在你们学校附近换个大房子。”
沈巍没吱声。
赵云澜继续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买什么房子,认为那都是负担,现在忽然懂了一句话:若得某人为妻,必铸金屋以藏之。”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了,沈巍僵硬地避开他的目光:“吃饭,一会要凉了。”
赵云澜忽然从桌子那一头伸出手,按在沈巍的手背上:“虽然看起来不大像那么回事,但我是说正经的。”
沈巍的手依然是凉,赵云澜忍不住往手心里拢了拢,却觉得对面的人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沈巍猛地抬起头来,那眼神不似平时温和,几乎像是被逼急了,在赵云澜看来,竟然带上了一点攻击性,沈巍用那种眼神盯了他好一阵,随后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压着语气说:“娶妻生子才是正路,你还这么年轻,不该这么不顾天理人伦。”
赵云澜被这顶大帽子砸晕了,愣了愣:“不是,什么玩意就天理人伦了?”
沈巍反问:“你整天这样和男人搅在一起,将来怎么和父母交代?如果你家的血脉断在了你这一代,到了日薄西山的年纪,谁给你养老?”
赵云澜匪夷所思地问:“交代什么?我和谁交代?我没背负繁衍全人类的种马责任啊沈老师,你……你是外星人吗?”
在这方面上,沈巍发现自己用这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借口,完全没有办法和赵云澜沟通,他只好闭上嘴,默默地吃东西,不开口了。
赵云澜打量着沈巍,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的本质居然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他郁闷地一口气干了半碗汤,试探着说:“其实小孩这事吧,不好说,你就算结婚了,也不一定生得出,生了,也不一定能养得大,就算养大了,也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货色,指望他给你养老,我看还不如去投资专门坑爹的A股,再说,就算真喜欢小孩,也完全可以去找代孕啊,现在只要掏钱,弄个小孩来不是再容易不过了。”
沈巍一点也不想理他。
赵云澜又说:“人么,痛苦的时候要多想一点,免得重蹈覆辙,快乐的时候就要少想一点,省得思前想后败了兴,要是今天地球忽然歇菜了,活着的人全都变鬼了,你临闭眼之前发现自己都还没随心所欲一回,得有多窝囊。”
沈巍顿了顿:“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
“是啊,”赵云澜说,“别人要委屈你,难道你自己也要委屈自己?那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沈巍:“别胡说。”
赵云澜听出他语气的松动,伸长了两条腿,摆出个放松的姿势,趁热打铁地问:“那下礼拜请你看电影,去不去?”
沈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赵云澜顿时有些泄气。
沈巍实在看不得他这样的表情,没忍住,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下周三出差,替一个同事带学生出去做个考察项目。”
嗯?有门,赵云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把严防死守的沈巍撬开了一个角。
“去哪?多长时间回来?”
沈巍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一周左右吧。”
赵云澜没再追问,沈巍不说,他自然有办法知道。
他心情颇好地吃完了整碗热乎乎的饭,下午又经过了一番软磨硬泡,贱招齐出,把他压箱底的不多的几张老电影盘都拿出来了,用上了和他那厨房餐具一样历久弥新的家庭影院,把沈巍强留到了晚饭时间。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把人再多留一会,不过赵云澜明显能感觉到,天越黑,沈巍的情绪就似乎越是紧绷,作为一个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决策者,赵云澜怕吓着他,于是决定忍一时心痒,先把人放回去。
反正来日方长。
26、山河锥 ...
周一清晨的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早饭的味道,祝红从食堂买了三斤包子,个个的皮薄馅大十八个摺,七里飘香,十步必杀,起晚了饿肚子的,准备啃干面包和苏打饼干凑合的,全都循着香味来了,连对面办公室里、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处都给勾引了过来。
赵云澜早把沈巍嘱咐他要禁烟禁酒禁油腻的事给忘在鞋跟里了,两口塞了一个包子,还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敲敲郭长城的脑袋指使说:“小孩,去把电视打开。”
郭长城屁颠屁颠地去了,祝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得意洋洋地说:“小郭这人不错,勤快懂事,就是胆子太小,到现在就敢吃我给的东西。”
赵云澜:“正常,他有恐人症。”
祝红刚想点头,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
赵云澜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好心补充说:“他不怕你,说明他没把你当人看。”
祝红:“……”
这时,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蹿上了办公桌的大庆,大庆探头探脑地侦查了片刻,然后趁着赵云澜拿包子往嘴里送的瞬间,眼疾爪快地一身爪,准确无误地把包子馅给拍了下来,那时机之精确、动作之矫健,简直要让人忘了它是那么胖的一只猫。
接着,大庆神勇地从桌子上扑下去,凌空叼住肉丸,敏捷地后空翻三百六十度,落地,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然后它扭着屁股、踩着猫步,晃悠着尾巴走了。
只给目瞪口呆的领导留下了一个滴油的发面皮。
赵云澜:“靠,死猫!”
祝红:“该,报应。”
这时,电视上早间新闻正播到头天晚上地震的事,好像有震感的地区不少,但是影响都不大,震中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偏远山区里,基本也没造成人身财产损失。
赵云澜嘀咕一句:“怎么没再大点呢,我还敞开着怀抱等着给人压惊呢。”
“知道内情”的林静神秘地笑了一下。
祝红看看他,问赵云澜:“你又勾搭上谁了?”
“别说那么难听,世界要春暖花开,群英芬芳不能少了爱情这一味,你们这些龌龊的人不要侮辱别人纯洁的感情。”
林静:“我佛慈悲……”
祝红:“救命。”
赵云澜用油乎乎的手去抓她的头发,祝红尖叫着躲开,楚恕之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场地,他无意中一抬头,惊讶地说:“汪徵?你怎么白天出来了?”
屋里的人全体愣了一下,随后祝红跳了起来:“拉窗帘,快把窗帘拉上!”
郭长城和林静连忙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窗帘拉上,办公室的棉布窗帘外面还有一层防紫外线材料的,两层一拉上,屋里立刻黑得晨昏不辨、昼夜不分,吃完了包子馅的大庆往墙上一扑,小胖爪来了个连环踢,把灯踹开了。
此时汪徵的脸色已经白得快要透明,等屋里没有一丝阳光了,她才敢飘进来,软软地瘫在了一把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虚弱得就快消散了。
林静从自己的抽屉里拉出了一把香,点着了凑到汪徵鼻子下面:“快,吸一点香火。”
一根香烧了小一半,汪徵才缓过来,她轻轻地呼了口气,身体看起来也真实了一些,不像个虚影了。
“你怎么回事?”赵云澜毫不怜香惜玉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竟然能触碰到对方,汪徵直接给拍得往后一仰,“不想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回头我给你弄一个日光浴,让你好好美美黑!”
郭长城头回见到领导发脾气,吓得一哆嗦。
汪徵深深地看了赵云澜一眼,抬手指向电视。
新闻里正好播到救援队和记者靠近震中附近的山村,清点损失的现场情况。
震源在大西北,那公路条件极差,居民也少,想深入进去,很长一段路都只能靠走的,顺着镜头,能看见山上有零星的几个小土房子,也不知有没有人住,被震塌了半个屋顶。
村口一块破旧的石碑上写着“清溪村”。
汪徵的眼睛即使对女孩来说,也算特别大的那种,因此目光看起来总是有一点散乱,她呆呆地盯着那块牌子看了一会,镜头转开,才轻轻地说:“那是我……”
郭长城以为她会说出“家”或者“家乡”之类的字眼,可是汪徵顿了顿,好一会,才转向赵云澜,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那是我埋骨的地方。”
这句话成功地给办公室带来了一股小阴风。
“赵处,我想请个假。”汪徵用她那种特有的、飘渺却平板的声音说,“我想入土为安。”
赵云澜皱皱眉,摸出根烟:“你……”
汪徵往后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不要让我吸二手烟。”
赵云澜:“……你只是个鬼好吗汪徵女士,不会得肺炎的。”
汪徵认认真真地说:“鬼也闻得到烟火味,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变成一根人形蚊香。”
赵云澜闷闷地把打火机又塞回兜里:“你入了镇魂令,都算是永不超生了,入土也安不了,何必呢?再说你们那不是不兴土葬吗?”
汪徵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赵云澜叹了口气:“就算你想回家,那你打算怎么去?”
汪徵:“还没想好。”
“你难道准备在青天白日下想?”赵云澜没好气地问。
汪徵不说话了。
赵云澜刚想说话,忽然手机响了,他出门接了个电话,等再回来,脸上带上了憋都憋不住的坏笑。
他干咳一声,抬起自己的表,对汪徵说:“这样,你先进来躲一躲,晚上我再把你放出来,我想个办法……到时候跟你一起过去。”
汪徵来不及废话,立刻化成一缕白烟,眨眼间就钻进了他的表盘里。
其他人却全都惊诧了。
楚恕之问:“赵处,你懒得像什么一样,出差从来都派别人去,什么东西能劳动你移驾大西北了?”
赵云澜:“滚蛋,我是身先士卒。”
林静说:“阿弥陀佛,我看你是无利不起早。”
赵云澜看起来还打算说点什么,可他实在日理万机,这么一会的工夫,电话又响了,他皱着眉摸出手机,瞪了这些胆大包天要造反的下属一眼,转身往外走去,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脸上本能地露出了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喂,哎,姐夫啊……咳,说什么呢?你别跟我客气啊,有姐夫跟自己小舅子客气的么?”
祝红呆呆地叼着包子,看着他招摇而去的背影,奇怪地问:“哪来的‘姐夫’?他什么时候又有个姐夫了?”
“那是宋部长。”大庆跳上桌子,就着肉味东闻西闻。
祝红:“哪个宋部长?”
“光明路这片不是给规划成商业街了么,咱们最近一两年可能要搬家,他看上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在市中心,紧邻大学城,闹中取静,现在正寻摸着走关系呢。”大庆舔了舔爪子,以一种超脱一般猫咪的八卦之心为她科普。
祝红不耻下问:“那那个宋部长怎么成他姐夫了?他连姐都没有。”
大庆从鼻子里喷了一下:“谁知道,反正十几顿酒喝过来,他就算没姐,也多了一大帮姐夫。”
沈巍讲完早晨的课,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他站在讲台上收拾着桌上的教案。
教室外的阳光打进来,晃了一下他的眼,沈巍手上的动作一顿,低下头,就看见一股金线从窗外不知什么地方“勾”进来,一直缠住了他颈上的吊坠。
沈巍伸手想把那团线拉下来,可是手指径直穿了过去,金线就像是有生命一样,慢慢地分出很多股,缠上他的手指、身体、脖颈上。
沈巍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什么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伸手握住那团光芒四射的小球,心里明白,见了那人一面,以后恐怕就躲不开对方了。
赵云澜温暖的手几乎让他心乱如麻,一天过去了,他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温度,那么烫,那么灼人。
还是……先躲他一阵子吧。
赵云澜早晨就跑出去了,一整天没人影,直到晚上快下班,才一个电话打到了办公室,此时,林静和祝红已经在领导带头缺勤的情况下翘班跑了,大庆趴在一台电脑的主机散热口后面,睡得人事不知,楚恕之依然板着那张棺材脸,旁若无人地乒乒乓乓扫雷。
郭长城只好自己接了电话:“喂?”
“小郭?”赵云澜问,“忙么,不忙帮我做件事。”
郭长城:“好,您说。”
“明鉴——哦,就我那块表,里面煞气太重,汪徵不能久待,过两天我要想办法带她走,得找个别的东西当载体,你上网给我买一个人形的娃娃,最好大一点,得能站起来、能动就更合适了,找同城的店,跟他们说急用,让他们明天就送到。”
郭长城一边点头一边夹着电话在网上搜:“赵处,我找到一个,是真人等身,关节灵敏,能站立……”
赵云澜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有点急,听到这就打断他:“行行行,这个不错,就买这个,让他们快点送货。”
郭长城应了一声,才想点击购买,无意中扫了一眼店名,骤然被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发现这是一家情趣用品店。
纯情小宅男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对电话那边说:“赵、赵处……这个……这个有点……”
赵云澜:“什么呀?哎呀贵一点不要紧,你记得要发票就行,全额报销——行我不跟你说了,这有点事,你给我抓紧时间啊!”
说完,那边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郭长城盯着电脑屏幕,默默地……蛋疼了。
27、山河锥 ...
出发那天,直到他们到了机场,赵云澜的脸都板得像个棺材。
当那个真人等身大小的充气娃娃被寄到光明路4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连没来得及走远的快递员小哥都听到了赵处愤怒的咆哮。
他说:“郭长城,你脖子上扛得是个夜壶吗?!”
郭长城没能适应骤然撕掉温情面纱的领导,一脸信息量太大、拥堵了他反射弧的呆样。
大庆好奇地伸爪扒拉了一下面前的大娃娃,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十分逼真的……不和谐的叫声。
大庆的毛炸起来老高,赵云澜的脸都青了,指着那娃娃,气得足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郭长城就像个受到了惊吓的小耗子,眼珠都不动,呆呆地贴着墙角站着。
赵云澜好容易把胸口憋得这口气咽下去,噎得他嗓子疼,好半晌,才虚弱地对祝红说:“你能不能……给衣服找件它穿上……”
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对,还没来得及更正,他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赵云澜嘀咕了一声:“气死我了。”
就捂着胸口摔门出去了。
祝红扭过头来,对郭长城说:“你是把鬼见愁气得‘说都不会话’了么?厉害。”
郭长城:“……”
他奇迹一般地领会了祝红嘴里的“鬼见愁”指的是谁。
林静拍拍他的肩膀:“我刚发现,小郭,你才是真壮士!”
郭长城快哭了。
楚恕之默默地抱起了大庆猫,伸出手捂住了它的眼睛,带着他一贯苦大仇深的表情,扭过了头,避开这一摊不堪入目的东西。
临到出发的时候,祝红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巨大的军需袋,把娃娃囫囵个地塞了进去,对着空气说:“委屈你在明鉴里再待一会,等下了飞机再进来。”
一缕白烟从赵云澜的表盘上飞出来,绕着祝红飞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少女的模样,赵云澜身边大概不那么让鬼舒服,汪徵看起来明显憔悴了不少。
“全当我是晕机了。”汪徵用一种起如游丝的声音说,然后她看了看自己未来的身体,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点无法言喻的谴责来。
郭长城头也不敢抬。
最后,光明路4号刑侦科全体,还是厚颜无耻地跟着一起去了,他们闲得蛋疼,决心去围观究竟什么东西请动了赵云澜这尊大佛。
不过一路上也没人敢去触赵处的霉头,连大庆都变成了一只指头大的猫咪挂坠,老老实实地趴在了祝红的手机上——他们的头儿看起来就像是要去劫机的。
……直到他们在候机大厅碰上了沈巍和他的学生们。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赵云澜青得发黑的脸一瞬间就雨过天晴了,冷冽的眼神一瞬间就融化了,方才身上悠悠地转着的那股黑气一瞬间就消散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同事,大步走向了被学生们围在中间的男人,在精心设计的相遇中装模作样地说:“沈巍,怎么这么巧!”
沈巍的眼睛闪了闪,赵云澜一时没看出来他是得到了惊喜还是受到了惊吓,反正过了好一会,沈巍才推了推眼睛,点点头:“赵警官。”
祝红看着那边,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在一帮象牙塔里的老师和学生之间,赵云澜轻而易举地就成了那个掌控全场的人,沈巍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些熊孩子们就三言两语地被赵云澜套出了具体目的地和考察任务。
赵云澜笑眯眯地问:“城区和清溪村中间有十几个小时盘山道的车程,你们打算怎么去?”
沈巍立刻明白了这家伙的不怀好意,可惜猪一样的队友太多,他刚要开口,穿红衣服的女班长就快言快语地说:“坐大巴呀!”
沈巍:“……”
“大巴一天只有一趟,清晨六点出发的。而且和你们的目的地不完全是一条线路,我知道你说的那辆车,那是往一个县区去的。”赵云澜见人上套,越发好整以暇。
女班长愣了一下:“我查了地图,好像中途可以下车,然后走过去似乎也不远……”
“以你们的小身板,能走四五个钟头吧。”赵云澜往后一靠,用眼角扫着沈巍,“东边的平原西边的山,在山地地区,地图上不远的距离,你可能要翻好几座没有开垦过的荒山,我说四五个小时,还得在你们不迷路的前提下,你想,你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再走上四五个小时,估计要露宿荒郊的,现在这个季节,那边已经冷到你没法想象的地步了,露宿雪地……”
学生们不负众望地发出了一阵焦头烂额的讨论。
赵云澜发现沈巍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有种刻意讨好被人看出来的尴尬感,忍不住蹭了蹭鼻子,干咳一声:“好了好了,同学们稍安勿躁,这么着,我那边有几个朋友,帮你们叫几辆车来,到时候大家正好可以一起走,也有个照应,你们觉得好不好?”
女班长愣了一下:“这……太麻烦你们了吧?”
赵云澜摆摆手,已经掏出了电话,伸手一勾沈巍的肩膀,冲她挤挤眼睛:“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你们老师是什么关系……”
沈巍侧过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关系?”
赵云澜卡了一下,沈巍的眼神像带了钩子——这个问题,说远了是打自己的脸,说近了呢,又显得太不要脸,赵云澜心里一转:“邻居啊!小同学们得记着,以后出门在外,就是远亲不如近邻,这要是相处得好,邻居会比真正的亲人还亲,是不是沈老师?”
沈巍带着几分无奈地对他笑了一下,直接把心怀鬼胎的赵处给电晕了。
“谢谢。”赵云澜听见他说。
“谢什么?”赵云澜站起来,殷勤地说,“哎对了,这个时间你们还没吃饭吧,等等我啊。”
沈巍一个没拉住,他已经转身走了。
片刻后,赵云澜拎着几个大塑料袋走了出来,好在他没有晕彻底,路过的时候还顺手塞了两包给郭长城。
楚恕之说:“哟,难得,我以为他把我们忘了呢。”
林静对着炸鸡腿例行公事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然后这酒肉和尚迫不及待地把鸡腿叼在嘴里,还伸手拿了一杯可乐。
郭长城怀里的东西瞬间就被瓜分干净了,就在他还愣神的时候,旁边有人递了个汉堡给他。
郭长城一偏头,发现是祝红。
祝红递给他吃的,却没看他,眼睛瞟着赵云澜那边——不知道赵云澜说了什么,一圈人全都笑了起来,大概那个人不管在哪里,都是所有人瞩目的中心。
“谢……”
“不用谢。”祝红打断他,垂下眼,目光往旁边扫了一下,交头接耳地问他,“哎,那男的是谁?”
郭长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巍:“那是龙城大学的一个教授,上次的案子多亏了他帮忙,赵处不在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对付了饿死鬼,不过赵处说他不会记得那段事。”
祝红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他都已经是教授了?看起来真年轻……不过教授应该年纪都不小了吧?他该结婚有小孩了吧?”
郭长城纳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怎么知道?”
祝红斜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到了赵云澜身上,只见沈巍才刚拿起一个鸡块,赵云澜就立刻撕开酱盒子递到了他手边,那目光,隔着老远,都看出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跟早晨那个跳着脚又骂人又摔门的狗脾气领导简直不是一个人。
“唔,好吧,那看来就是还没有家室。”祝红观察了片刻,得出了这个结论,“鬼见愁虽然臭不要脸,但是从来不对有妇之夫和有妇之夫下手……哎呀妈呀,狗眼都瞎了。”
祝红和郭长城一同围观到,赵云澜那热线一样的电话又响了,他一手举着杯饮料,一手拎着自己的电话,而后一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沈巍手上一根薯条。
两口吃进去,还看着人家舔舔嘴唇,弄得沈巍十分不自然地缩了缩空了的手指。
郭长城脸上呆呆的表情终于慢慢演化成了震惊。
在特殊调查处全体工作人员被他们的领导抛弃了三个半小时——赵云澜以“想听听沈教授给学生讲清溪村”的名义,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换了座位——他们的飞机终于落地了,到了距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有机场的城市。
刚出机场,所有人还没有真正感觉到这种高海拔的地方特有的冷冽时,门口停得一排越野车上就下来了一个裹着裘皮大衣、狗熊一般的中年胖子,胖子手里举着“赵处”的牌子,正伸着脖子四下张望。
赵云澜带着两拨人,直接走了过去,胖子看着他,表情先是迟疑,然后变成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热忱地迎了上来:“赵处!肯定是您对不对?我一看这精气神就知道您是领导。”
“哎,什么领导。”赵云澜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跟他握了握,“这地方乍一来真找不着北啊,亏得有朗哥您,我们这一路心里都有底。”
胖子朗哥抓住他的手上下猛摇一通:“哪里,谢元明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帮忙派个车安排一下,我说那能行吗?我跟谢哥可是拜把子的交情,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朋自远方来——我得亲自来接啊!”
赵云澜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吗?您跟谢四哥还有这交情?”
朗哥说:“可不嘛,有一次喝多了拜的。”
赵云澜伸手一指他,板起脸:“这是你不对,谢四哥的把兄弟跟我自己的把兄弟有什么区别,老哥哥刚才还叫我什么?见外了不是?”
朗哥是个上道的,只愣了一秒,立刻就坡下驴,哈哈一笑:“呸,可不是嘛,你看我这张嘴——这敢情好,将来我得到处跟人说,龙城来的领导是我兄弟,这多有面子!走,先带你们安顿下来,再给你们接风!可不能跟老哥客气,客气就是看不起你老哥我!”
两人你来我往,基本没有别人插话的份。
沈巍带着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祝红一边跟着,一边小声地对手机上的大庆说:“得,我算明白宋部长是怎么变成他姐夫的了。”
不想更了。。。都没人看
28、山河锥 ...
沈巍他们莫名其妙地被赵云澜拉着,遭到了朗哥大鱼大肉的一通招待,又被安排到了当地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三辆越野车就齐刷刷地停在了酒店门口,后备箱一开,只见里面御寒的衣服、野外装备、高热量食品、药品工具等等,一应俱全,都是没拆包装的新东西,几乎够赞助起一个专业科考队了。
赵云澜看起来相当坦然,一点也不觉得受之有愧,让林静给司机们一人发了一条中华,又跟前来送行的朗哥好一通亲亲热热的扯闲淡。
朗哥热情洋溢,虽然头天晚上被赵云澜用一斤三两的白酒给灌趴下了,但看起来被灌得乐在其中,并且早晨依然精神矍铄——除了脸肿得有点像猪头。
他伸出熊掌,狂拍赵云澜的肩膀,依依不舍地说:“好老弟,这就走了,我招待不周,实在没让你们吃好喝好,我们小地方啊,你千万要理解,别见怪。”
赵云澜一瞪眼:“你看,又见外了不是?我们千里迢迢地特地来叨扰,都还理所当然没客气半句呢,你先来劲了。朗哥,将来你要是来龙城,我非砸锅卖铁,豁出在二环上堵一宿的车,也全程陪同,到时候给谢四哥打电话,咱哥仨再好好喝一顿。”
跟朗哥惜别完,赵云澜回头低声问沈巍:“盘山道不好开,小孩们技术不行,我也不放心,这样,你带着他们跟我们一起走,我开一辆,林静开一辆,祝红开一辆,把学生们打散,到了清溪村再集合,你说好吧?”
就是收了钱的导游,都没有这样尽心尽力的,沈巍要是再当着别人的面反对,就显得实在有点不识好歹了。
但是无功不受禄,沈巍没有他那样厚的脸皮,直到坐上了车,都显得十分过意不去:“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实在太麻烦你了,而且跟那位郎先生原本也不认识,还让他破费这么多,你看回去以后是不是我们要寄点东西给他……”
赵云澜大爷似的一摆手:“没事,这你不用管,谁也不会白承谁的情,都记在我账上呢。跟我你就更不用客气了。”
沈巍:“……”
正好前面红灯,赵云澜踩下刹车,偏过头来对他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沈巍的脸一下就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而后他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后座上的两个学生,发现他们全都兴奋地往窗外看,才似乎略略松了口气。
赵云澜心里忽然一动,觉得自己可以再试探着更进一步,于是他一抬手把沈巍窝住了一个角的衬衫领子拽了出来,轻轻拉平,弯起来的食指关节有意无意地从沈巍的耳朵下面轻轻蹭过,声音十分自然地降低了一些,在沈巍猝不及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安全撤退。
“领子没弄好。”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平视前方,正襟危坐地说。
这回沈巍的耳朵都红了。
红灯过去,赵云澜重新踩下油门,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嘴角可疑地翘了起来。
沈巍把头扭向了窗外,看起来就好像在害羞,可他背对的赵云澜没能看见,沈巍转过去的脸上红晕慢慢退净了,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似乎总是在皱眉,眉间几乎已经形成了一道深深的纹路。每到这时,那张温和斯文的脸上就会显出某种说不出的冷厉,看起来既孤独又遥远。
开车上盘山道是个体力活,又颠簸又晕,六七个小时过去,后座上的两个学生已经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沈巍没敢合眼,坐在副驾驶上的,有时候得留神着司机,起码不能让他犯困,尤其这位司机头天晚上喝了那么多的酒。
越往前走,道路就越窄,拐弯也就越多,车轮旁边不到一米多的地方就是悬崖,连个护栏都没有,一不留神就能直接冲下去。
好在朗哥支援的车是真不错,而且赵云澜这个人看起来有点不着调,开车却意外的稳当。
随着他们慢慢进入山里,气温也越来越低,连开着空调的车里都能感觉到。
路边也开始有厚厚的积雪。再往前,路面上人迹越发稀罕,开始有冰和被车辙推开的积雪。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跟得很近的三辆车同时放慢了速度,车距开始拉得越来越大。
然后赵云澜缓慢降档,小心地刹住车。
后面的车在他开始减速的时候就也跟着慢慢地停了下来。
“前面的路够呛,我看得上锁链。”赵云澜说着伸手开车门,又对沈巍说,“外面冷,别下来。”
沈巍没理会,跳下来帮他,群山深处的风凛冽得能把人掀个跟头。不怕天冷,就怕有风,这样的风,不要说是赵云澜身上那件装逼专用的修身大衣,就是加厚的羽绒服也能在片刻间给吹个透心凉。
坐在车里的两个学生跟着醒了,赶紧懂事地跳出来帮忙,被赵云澜连哄再赶地给弄回车里了:“别添乱,都赶紧进去,刚睡醒就吹风,在这地方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个人麻利地给车轮上了锁链,没一会,就感觉手指快要冻僵了,赵云澜直起腰来,极目远眺,只见那大山一座连着一座,远处巨大的冰川和雪山通体洁白地矗立在那,一时间叫人觉得天高地迥,山川与远处腾起的云连在一起,仿佛就这样融进了苍白的天光里。
上车以后,赵云澜挨个给后面车的人打电话,嘱咐了一遍在冰雪上行车的安全注意事项,又特别强调了一回:“我们马上进入冰川地区,进去以后千万别大声喧哗,更不要鸣笛,闹出雪崩来以后白天没人值班了。”
整个山区都被冰雪覆盖住了,日头开始偏西,天色越发渺茫,而后天光渐暗,车辙渐少,慢慢地浮起某种荒凉的寒冷。
遥远的冰川越来越近,身形也越来越晦涩不明,唯有尖端一角,映照出不知哪里反射来的冷冷的光,忽的一闪,就不见了。
赵云澜打开了车灯,和沈巍之间为了提神的闲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沈巍不敢再分他的心,车速开始变得异常缓慢,带着锁链的车轮碾过地面的时候,有种微妙的惊险感,往外一看,就是不知几千米的山壁,白茫茫的一片,下面早已经看不清楚,间或露出斑驳的、灰褐色的山岩。
苍山被雪,明烛天南。
后面坐着两个学生大气也不敢出。
天终于黑了。
后座两个,一个是穿红衣服的那个女班长,还有一个带着小眼镜的男生,小眼镜偷偷地问沈巍:“教授,咱们今天晚上能出山吗?找得到住得地方吗?”
沈巍还没来得及回答,赵云澜就接了过去:“没事,清溪村毗邻雪山,熬过这一段应该就快到了,不过……”
他还没有说“不过”什么,只觉得眼前忽然被一点细小的光晃了一下,赵云澜皱了一下眉,立刻降档,然后小心地慢慢点刹,最后把车停住了。
女班长紧张地问:“怎么了?车出问题了?”
沈巍摆摆手:“车没事,前面好像有光,你们俩别动,我下去看看。”
赵云澜:“你也看见了?”
沈巍跟他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女生很敏感,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氛:“是……是路灯光吗?”
“这条路上没有路灯,你坐着。”赵云澜回头看了她一眼,“后面有巧克力和牛肉干,饿了自己拿。”
他说完,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沈巍紧随其后。
此时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周遭却愈加阴冷,不是冰雪里天寒地冻的那种冷法,而是那种叫人从内到外、萦绕在骨头缝里徘徊不去的那种湿漉漉的冷,四下安静极了,风声、雪落下来的声音,一时全部没有了,人踩在地上,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那不远处的光也冷冷的,间或明灭,就像是有人提着个灯笼,无端让人想起旧时候出殡用的那种白纸灯笼,下车一看,仿佛比刚才还要近了些。
赵云澜眯起的眼睛猛地睁大,随后他一把拉开车门,把沈巍塞进了车里,回头对跟着停下来、下车查看的其他人远远地挥挥手,打了个“回车里不要出来”手势,自己也立刻钻进了车里,利落地锁上了车门。
这片刻的光景,那光已经又近了些,甚至隐约能看见一些人影了。
赵云澜回过头去,飞快地对车里的两个学生说:“一会无论看见什么,都闭上嘴,不要把脸贴在窗户上,也不要出声。”
天实在太冷,车窗上有一层水雾,只有方才停下防雨刷的前挡风玻璃视野还比较清晰,远远的,能看见一个人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正在向他们走过来,再仔细看,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然而个个都是衣衫褴褛,仿佛刚逃荒回来。
这么多的人……怎么会走在车道上?
“那是什么人?”女班长颤抖着小声问。
“不是人,”赵云澜低低地说,“是阴兵借道。”
女生捂住自己的嘴,这时,她已经能看见那些人的脸了,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身上有各种匪夷所思的伤口,最离奇的,是为首拎纸灯笼的那个人,他……或者她,没有脸,头上顶着一顶极高的帽子,一直遮到了下巴处,只露出一个惨白的下巴尖,通身雪白,仿如白纸糊的。
他的双脚、肩膀全是纹丝不动,身体僵硬,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惨白的风筝,从远处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并不看路,却笔直地绕开了赵云澜的车,甚至错身而过的瞬间,透过已经不大清楚的车窗,女生看见那个“纸人”脚步略停了一下,向车里连鞠躬两次,赵云澜轻轻点头,算做回礼,那“人”才继续往前飘去,身后的那一群也跟着,一直顺着山路往前走去。
直到这些古怪的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赵云澜才翻身下车,掀开后备箱,从里面摸出一支手电筒,对沈巍说:“前面可能出事了,我过去看看,你照顾着点这几个孩子。”
沈巍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
赵云澜握了一下他的手,觉得自己尚且温热的体温正被对方疯狂地吸过去,莫名地心里生出了一点怜惜。
“别皱眉。”赵云澜说,“没事的。”
29、山河锥 ...
山间方才停滞的大风忽然之间活了过来,刹那就凛冽起来,将地上的雪周起来老高,刮到人脸上,就像一把一把的小刀子。
顷刻间就把赵云澜高瘦的背影卷了进去,天地变色,手电光虚弱得如同萤火。
二十分钟之后,他还没有回来,沈巍终于坐不住了。
“别乱动,也别下车。”他对学生说,“递给我个手电筒,我出去看看他,马上就回来。”
“教授,”女班长叫住他,担心地问,“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沈巍顿了顿,黯淡的光线下,他的一切都仿佛隐蔽在了薄薄的镜片下面,看不出一点端倪来,过了一会,他用自己那种固有的、轻缓柔和的声音说:“不会,在我眼皮底下,他能出什么事?”
说完,他就裹紧衣服,推开车门,大步走了下去。
女班长愣了半晌,没头没脑地对旁边的小眼镜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前面的路段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不能走了。”
小眼镜:“……我知道。”
两个学生面面相觑了片刻,在这样一个恐怖的时刻,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某些……嗯,不该知道的事。
沙哑的鸟鸣声在耳边响起,沈巍用力抹了一下已经被风雪糊上的镜片,抬头望去,发现那几乎无边无际的雪地上,竟然站着一只鸟。
它似乎是只乌鸦,又比普通的乌鸦大出很多,纤长的尾羽拖在身后,血红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并不怕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巍。
沈巍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大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而后仰头鸣叫,长啼后,又闭上眼睛,默默地低下头,鸟喙几乎点在地上,就好像在为什么东西默哀。
烈风卷起来的雪沫快在人眼前浮起一层膜,似乎没有多长时间,沈巍已经有种被冻麻了的感觉,不是僵硬,是麻木——像是身体里的血都不再流动,神经末梢上也结了冰。
然而,沈巍竟然奇迹一样地用冻麻了的嗅觉从白雪中分辨出了一种气味,似乎是臭,又并不熏人,好像有种腐朽的脏东西,被深埋在白雪下面。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块洁白的雪地,雪地上不易察觉地鼓出了一块,飞快地往山顶的方向跑去。
地下有东西经过!
沈巍脑子里一片空白,有那么一时片刻,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起来,暴起的青筋在青白的手背上显得格外突出,沈巍黑沉沉的眼睛里,翻滚着说不出的戾气。
而整个雪地在他的注视下,就像是沸腾了,不安分地涌动了起来,动作越来越大,那下面藏的东西,也似乎马上就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
“不是说让你在车里等着么,怎么出来了?”
沈巍一激灵,眼睛里的杀意瞬间消散,顿时显得有些迷茫,还没回过头去,身体就已经被某种温暖的东西裹住,赵云澜也不知道是真不怕冷还是咬着牙逞强,解开自己的大衣,把沈巍整个裹了进来,体温顺着薄薄的羊毛衫一直传到了沈巍身上。
赵云澜冻得发青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却温暖的笑容,“是来找我的么?”
“不要回应他,不要回应他!”沈巍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然而他却仿佛被什么蛊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赵云澜低低地笑了起来,手绕过他的肩膀,几乎是把沈巍搂在怀里,两人本来差不多高,这样走起来多少有些互相绊脚,赵云澜干脆把手电筒用小夹子夹在了领口,握住了沈巍的手。
沈巍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却被赵云澜用更加坚定的力量攥住。
“别乱动。”赵云澜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看着脚下,小心路滑。”
方才站在路边的大鸟倏地冲天而起,盘旋两圈,而后向着远方飞远了。
赵云澜顺着沈巍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别看了,那是报丧鸟,老人说个头特别大,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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