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的碧玉手镯镯,能不能帮我看看值多少钱?因为是死人戴过的,都说不能戴?这个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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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关培训什么
  命运用一种诡异的弯度呈现了它的叵测。好在我已经习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不是屈服于命运的人,而是明知不敌,还要在命运之神的魔爪下拼命挣扎的人。装无知,装天真,装下流,装百毒不侵,实则早已遍体鳞伤,无力回天。我习惯接受命运的安排,并坚信其必有深意。不管这安排多奇特,多匪夷所思。  我拿出了“重返百乐门”活动案,说白了是让我们的公关女孩儿换上清一色旗袍,让工程和技术部门营造出老上海氛围的灯饰和装潢,让客人来了就以为自己是杜月笙或黄金荣。  1  “圣人传道此处偏遗漏,把礼义廉耻一笔勾。”我咬着玻璃杯,一字字地说,对面是冷森波澜不惊的脸。  现在是晚上七点,我们的消费者们还鏖战在酒店各种包房内,吞咽啤酒洋酒白酒,咀嚼海参鲍鱼烤鸭。大堂迎宾小姐穿着别号“黄金甲”的礼服站成一排开会,隔着玻璃窗,我可以看见她们透露着不屑的脚后跟。茶餐厅放着流行音乐,妆容夸张的韩国女星在四面八方的屏幕上作声嘶力竭状。  “这真是个活见鬼的地方。”我补充道,不管对面的顶头上司爱不爱听。我忽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我不是天桥算命的,唠不出那么多你爱听的嗑。我笑了,抽风似的。冷森皱了皱眉。  我说错了吗?银国娱乐集团,X市地标,超豪华装修,全部采用埃及法老古典风格——108间包房,满足不同需要,顶级生活模式,给您不一般的享受……实际上,对X市绝大多数平头百姓而言,这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因为实在太贵。唱一晚上歌大概需要小白领一个月的薪水,除非钱财来路不明,否则谁舍得到这儿挥金如土!门口那两张纯金打造的皇帝椅足以让荷包羞涩的人望而却步,继而生出世道不公的仇富心理,比如天堂如斯,地狱也应如斯之类。  “还没适应吗?”冷森笑眯眯地说,带些大事化小的调侃。我愤愤地摇头:“没法适应,这里都是什么人啊?还有没有点道德准则?一部分人不靠谱容易,难的是全店上上下下就没一个靠谱的。”  我飞快地瞄了他一眼:“没说你啊,你除外。”  他脾气倒好:“没事,说我也正常。”我没打算说他,作为银国的执行总经理,他公正律己,算是个好人。最难得脑子里有东西,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和那些从服务员提拔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干到经理,却满口脏话依旧在看人下菜的人不同。和他谈话,不管是聊工作还是什么,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挺开心的。  “我不想干了。”我继续抱怨,拿出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劲头儿。我知道他不会辞退我,所以愈加有恃无恐:“太没意思了,简直……”没等我说完,人事部的蒙蒙就跑过来说:“冷总,有人面试。”我及时闭上了嘴巴。胡说八道是一回事,被人听见是另一回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靓靓,心里一个劲儿惊叹真是美女啊大美女。她好像见了冷森的扑克脸有点紧张,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抖:“我是音乐学院的,大三,学古典乐,练过体操。我老家在黑龙江……”  “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干什么不好。”我盯着靓靓的背影,发自肺腑地惋惜着:“在这地方,三天半就完……”  冷森忽然站起来打断我说:“从明天开始,你接管公关部的培训。”  “啊?”我额头上挂了大大一个问号,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我?”  “有什么不懂的找杨丹,或者直接找我也行。还有问题吗?”当然有!我没做过,我不会做,我连公关每天干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家培训?可是他根本没给我机会开口,大步流星扬长而去,把我扔在那儿,张着嘴巴像条被扔上贼船的鱼——一个身兼银国企划经理和培训经理的大傻鱼。  他的背影写满了阴谋诡计,像他从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笑容,你永远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笑假笑还是奸笑。  冷森几个月之前遭遇过一次伏击。夜里两点,在他家楼下,三个没蒙面的大汉跳出来,用类似棒球棍的东西一下抡在他头上。他蒙了三秒后开始反击,那几个人没打算谋财害命,暴打了他一顿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从这部分看来,像是普通的寻仇,谈不上丝毫传奇色彩。结局应该是受袭者躺在地上,等待某个路人发现。而冷森靠着非凡的抗击打能力,居然跑上楼,冲回家拿了一把西瓜刀转身冲到楼下。虽然敌人早已逃遁,但也不阻碍他的光辉形象在黑暗中灿烂高大。  我就是在冷森住院的时候认识他的。他是匡威的哥们儿,一次外出见客户,匡威要求绕道看朋友,我无所谓,只要不在办公室里发呆,干什么都行。后来我就站在窗口假装看风景,把他们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听进去。  冷森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口齿不清地说:“我会找到他们的。”我回头看他,眼皮肿得像冬天的冻橘子,眸子还烁烁放光。我心里咯噔一下,忙调转了眼神。  出了医院,匡威边开车边叹气,替老友抱不平。原话我想不起来了,大意是说,现在的女人啊,一点不讲情义,看人出了事,跑得比兔子都快。我很想问问那个兔子似的女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紧急刹车把我的问题切断,大部分存在肚子里。匡威按下车窗大骂:“靠,看着点,找死啊!”  当时我们都没想到后来我会到银国工作,会与故事的主人公发生那么多属于我们的故事。而匡威,像和我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很多人一样,因为地点改变而成为过客,永不回头。他是在这个故事里消失的第一个人,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不过我很想念他。  2  在银国我是新晋员工,满打满算还不够两个月。两个月前,我是号称X市最大广告公司的杂志主编,负责一本DM杂志的编撰和经营。主编之前,我做一本保健类杂志的文字编辑。做编辑之前,我是市级医院的急诊科护士……从这一路轨迹来看,无论上浮抑或下滑,都离银国这种地方甚远。别管那些职业挣多挣少,说出去总会得到一点尊重二两赞叹,可命运偏偏把我送到这儿来。事实上,当冷森用经理级别享受境外旅游、买车享受一半公司借款、一个月有一千五百元车补来诱惑我的时候,我完全忘了自己能否适应这个环境,这份工作是否能给我带来成就感和得到社会地位等等重要问题,就一头扑了进来,拦都拦不住——这跟命运无关,与性格有染。  在后来的日子里,当我每每想劝说公关部的女孩不要太看重物质不要被眼前利益诱惑,我便想到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表情极为尴尬。久而久之,人们说企划部温经理是个提到物质啊金钱啊利益啊便气愤到说不出话的清高女人,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决定要来之前,我还先小人后君子地和冷森谈判。第一,工作时间不能太晚。银国大部分员工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午夜两点,就连人事财务等二线部门,也要上到晚上十点。这我接受不了,我想最好下班时间控制在八九点钟,这样不怎么影响睡眠,而上班时间放在上午十一点,又能保证我天天睡到自然醒。冷森含笑点头。第二,作为企划经理,我负责策划活动,制订方案,但是绝不进房做客情,更不会去敬陌生人的酒。我大言不惭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我的原则,如果你同意,我就来,如果不……  后来我发现,冷森点头微笑默不作声并不表示他答应了什么,仅仅代表我说的他知道了,抑或是他拉我上贼船的一种策略。因为十天后他看到我手中拿着的活动案,心平气和地跟我商量:“温阳,你是新人,以前又没做过这个行业,要接触营运才行,不然你的案子跟我们的实际情况总是有距离。”我点点头,脸渐渐发红。  我知道自己的案子有多流水账多形式主义,也知道营运经理们不屑的目光子弹般射在我身上,把我打成一块提不起的蜂窝煤。是我轻敌了,当初想银国有几个懂企划的?他们明白几个问题?糊弄糊弄交上去,起码证明自己干活就好。反正我是来混场的,骑驴找马,有合适的地方就跳槽……我就是这么想的,无耻吧?所以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虚拟耳光,不疼,却也火辣辣。  我还能说什么,老老实实上夜班吧,天天熬到后半夜,跟着营运部门了解情况,真正走进这个在我看来还充满着陌生和神秘的地方。  这样熬了一个月,我算是开了眼界。  酒后失态是喝高了的女孩坐在轮椅上还高喊:“我给你们表演脱衣舞”;歌舞升平是客人站在玻璃台面上大扭其臀,玻璃碎裂,把他卡在中间;光怪陆离是几个中年女人玩骰子,输的人走出包房亲吻遇见的第一个异性,不管他是客人还是穿着工服的PA大叔;豪情万丈是站在大堂问电视多少钱一个,五万块够砸几个……金碧辉煌的银国给我进行了一场声色为主的震撼教育。在这里,道德是兑进芝华士的冰块,被融化得踪影不见。金钱高于一切,规则服务于营运,所以一切制度的设置都是为了让客人开心,为了能吸引更多的客人。简单地说,只要客人愿意,他甚至可以随地大小便。  一个月后,我拿出了“重返百乐门”活动案,时间定在年后,主要针对公关部。说白了是让我们的公关女孩儿换上清一色旗袍,让工程和技术部门配合营造出老上海氛围的灯饰和装潢,让客人来了就以为自己是杜月笙或黄金荣,给新年加上一笔物欲横流的魅色……  冷森看了案子频频点头,虽然没说立即上马,但我能看出来,他是赞赏的。比起之前我拿的“冬季恋歌”——针对白天的学生族的打折活动来说,这个显然更符合营运要求,会给我们带来更多效益。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得寸进尺到让我去接管公关部!  现在我要隆重介绍银国公关部,背景乐请参考红磨坊大型歌舞剧开场乐。前面我说过,在X市,银国以豪华奢侈著称:顶级配置、精致装修、一流服务。但这些并不是吸引城中显贵富甲蜂拥而至的根本。能让大佬们天天捧场,唯一的秘密也是公开的秘密——银国拥有一个强大的公关部,X市乃至周围城市的一流美女都汇聚于此。所以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不管有人花多大力气、下多少决心、投入多少资金,想要取代银国的霸主地位都未能得逞。也是因为公关部在大大小小竞争中为银国提了气争了脸,领导层和公关同时认清一点——她们是宝贝是命根是银国的命脉所在。  冷森带领团队发出了关爱女孩的呼吁,让银国各个部门都要好好地呵护公关,要让她们时时刻刻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在待遇上更是一加再加,管理费减免为零,每月保证20天出勤的女孩还能得到额外奖励。订房给予百分之六的提成——千万别小看这百分之六,对于银国消费动辄上万而言,这远远高于女孩坐台得到的小费。  优惠政策铺天盖地砸下来,公关部提升了地位,女孩没人说没人管无法无天,对管理人员的话置若罔闻,只给各自主任面子。活生生矫枉过正的恶果,说难听点,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公关部之前有个培训经理,三个月前辞职开了一家快餐店,和未婚夫一起比翼双飞你挑水来我耕田,留下将近三百人的队伍群龙无首。十六个公关主任这会儿各露峥嵘,谁都想一枝独秀,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传言,公关部将效仿日本银座的夜店,将订房最多累计消费最高的一个主任树立为女帝。  大家摩拳擦掌,把整个部门变成战国时代。主任斗心计,女孩不服管。于是争吵不断,还发生了几起打架事件。冷森被董事会叫去狠骂了几次,然后想起我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他竟然以为我会是带领公关部走上正轨,乃至改善公关气质形象的最佳人选。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但我明白,这是赶鸭子上架,没萝卜找土豆填坑,滥竽充数罢了。我想最有力度的对应方式应该是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姑奶奶不伺候了,在哪儿找不到工作!人事经理拉拉我衣襟:“培训经理算一线,每月能多开一千块呢。”瞬间,我的大脑里晃动的全是粉红色长方形,嘴巴紧紧闭上,生怕一不小心呼吸过重把粉红纸片吹跑了。所以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于一个明晃晃的晚上光荣上任,开始了混场新篇章。  3  银国现有十七组公关,十六个主任带领十六个小组,每组有十几二十名女孩,自己到公司应聘的,全部落在第十七组,也就是公司组。换言之公司组没有主任,却有最庞大的队伍。因为采用大轮房制度,每天主任必须要够至少十二人才能带房,有的组女孩本来就少,加上各种名目的请假旷工,主任常常陷入无人可带的危机,轮不上房挣钱就少,挣不到钱,她们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不过公司也规定,在女孩自愿的情况下,主任交纳200元的培训费,就可以把公司组的女孩“买”走,所以公司组的女孩成为她们的争夺目标。特别是漂亮的,刚上班一两天就有主任盯上,基本不出一个礼拜,便纳入麾下。  我接手培训的第二天,金晓柔便来找我:“温经理,现在公司组的女孩是不是归你负责啊?我想买几个……”我愣了好一阵,那会儿我还没搞清如此复杂纷繁的状况,一副懵懂对着她看:“你什么意思?”“我看那个靓靓不错,你帮我说说……”我连摇头带摆手:“等会儿,我刚来,还没太弄明白呢,这样,你去找杨经理好不好?”可能是我拒绝得太快,她露出不满:“嘁!”我听见她唇齿之间发出碰撞声:“装什么相!”  这就是我面对的同事,这就是我要沟通的对象。我带着一肚子委屈走进会议室,周一要给所有主任开会,落座前我还盘算要不要在会上抖抖小威风,让她们知道我也是摸爬滚打一路过来的,不是职场新丁。  当我看见金晓柔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丁丁大口吃苹果,王琦捧着八卦杂志头不抬眼不睁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堂堂营运总经理她们都不放在眼里,我一个小小的培训经理算哪盘菜?  会后我拉着冷森哀叹:“她们也太厉害了吧?”以前在公司,我也看见过经理级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过毕竟是文化人扎堆儿的地方,办公室斗争再激烈,人人也都保留着温情脉脉的面纱,绝不会如此指着鼻子*裸地叫骂。我亲眼看见一个主任大声质问冷森:“上个月就那奶奶样的买卖,订房额能不能给我们减点,这活儿没法干了。”大家轰然叫好,音量一个大过一个,不用麦克风都能传到楼下去。要放在以前,我不敢想象哪个总监经理敢这么和老总说话,疯了?喝假酒了?不想混了?冷森真是好脾气,不动声色地说:“还在研究,你们别心急,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本该*肃穆的会议,在苹果的清香、手机铃声和主任的大嗓门里犹如菜市场,我开了眼界了。  “这只是冰山一角。”冷森拿出烟,淡淡地说,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后来我听说他妻子受不了老公天天莺歌燕舞环肥燕瘦后半夜回家,闹了半年后弃他而去。这次短暂的婚姻没给他留下什么,反倒带走一栋付了全款的大HOUSE和一台开了不到一万公里的别克车。  “当帮我吧。”隔了一会儿,他接着说,“现在开了几家新场,竞争激烈,很多公关动了要走的心思,怎么能把她们留住、带好,并且能控制主任的权力范围,你好好想一想。”和以往一样,说完这些,他抬腿就走,根本不给我反驳和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  当晚金晓柔定了顶楼超级ⅤIP,最低消费两万八,就算在银国,也是奢侈中的极品了。一般在这里玩的,都是地产商、汽车商、证劵贸易商,宴请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们。图它够面子、安静,并且位于顶楼,没有引领闲杂人等进不去。有时来些名人明星,连我们这种穿西服别工牌的也被拦在门外。  金晓柔早早跟靓靓打招呼:“别去试房了,等我客人吧,超Ⅴ。”靓靓的眼睛一下亮了。我在一边看着,无可奈何。她上班才三天!三天!她来应聘时说,以前没做过这行,声音颤颤的,像跑进狼窝的小兔子。现在她会笑会点头,眼睛冒着绿光,似乎看见厚厚的钞票摞在面前。三天,一个人能变多少?  金晓柔得理不饶人地给了我一个大白眼,袅袅婷婷地走到休息室去了,留下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最近我总是能闻见这种香气,特意去问了PA部主管,这是什么牌子的空气清新剂啊,味儿不错,不过少喷点就好了。大叔愣愣地看着我,转身走了,话都没说。  金晓柔算是银国奇葩朵朵中最大最耀眼的一枚:高挑、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担心眼皮不够深,一到上班时还贴上一层胶。加上肤色较黑,远远看去像是欧洲人和非洲人的混血,很有点五年前哈利·贝瑞的意思,不过比哈利要酷。平时很少笑,偶尔露出一个笑容,让对面的人受宠若惊。  听说她以前上过大学,属于贫民子弟,飞出鸡窝那种。她家属于贫困地区里的头牌,解放几十年了,还有人没见过汽车,没坐过火车的大有人在。最富裕的人家过年时杀只鸡,从初一吃到十五。她念高中的钱是乡里动用贫困基金特批的。她大一就出来勤工俭学,干过家教,做过食堂帮厨,可是赚的钱除去一天保证三个馒头一份咸菜,根本不可能有富余帮家里还债。于是想到走出校园,最开始是做芝华士促销,小背心小短裙一穿,业绩高出别人一大截。按说赚的也不少,后来不知怎么就辍了学,转行做起公关。  当时银国还没开业,她是一家小场子的头牌,红得一塌糊涂,三年赚了近百万。再后来她收拢收拢崇拜者,索性干起主任。银国开业时老板亲自把她挖来,连同她手底下的精兵干将,算是开国功臣,立过汗马功劳的那种。所以一般经理根本不在她眼里,更别说我这种货色了。  我在公关等位区的角落找了个空地,把自己装下,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美女如云美腿如林。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头是,我要给她们培训什么?这里她们比我熟,据说有的女孩十六岁出道,干了十多年,什么不明白?还让我讲课?她们给我上课还差不多。正想着,电话响了,谭谭的声音透过嘈杂音浪在我耳边点炮仗似的:“快点给哥们订个包房,要大的,我十分钟后就到。”  4  谭谭是我最老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携手走过了难以名状的青春岁月,胡吃海塞纸醉金迷,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也痛苦得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下大雨不打伞在马路上大声唱歌差点被人送进派出所的事儿都干过。用她妈的话说纯粹的酒肉朋友。她妈不止一次断言我们的友谊不会超过半年,一年,三年……眼看着就快庆祝二十周年纪念了,她妈老人家也没改口。我妈相比之下就谨慎多了,她预言我们会在其中某一个结婚之后绝交,因为那时再没有时间跟同性胡混,所有的一切都将送给老公和孩子。可惜到现在我还是单帮一个,谭谭去年倒是成功把自己嫁了出去,却只维持了半年就又跨入单身行列。  世间风云变幻,我们的友谊历久弥坚。我最佩服她的是越战越勇不服输的劲儿。有些失魂女青年自暴自弃宅在家里大门不出脸不洗。谭谭不:“凭什么啊?一个男人不要你了,你就全世界的男人都不要了?赔不赔啊?”也不知道她打哪儿认识那么多哥哥弟弟,离婚之后乌泱乌泱地冲上来,用她的话说是“吃不完的饭局,讲不出的再见”。以前我无聊,跟着一起蹭饭,居然在饭桌上偶遇一副市长。至今想来依然胆战心惊,这么大的领导啊,近在咫尺啊,和我一个盘子里下筷子啊……  今天跟她一起来的包括某现任上校、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建材商人和一个非主流著名画家。  我微笑着发了一圈名片,心想这么一群着三不着两的家伙是怎么凑成一局的。谭谭像是看透我了,趴在我耳边说:“你管那么多呢,看看有相中的没,我帮你联系……”见我惊恐莫名,她得意地笑。我不抗拒婚姻,对相亲也不反感。可是看看这一屋子大肚子秃顶大舌头,好色之情溢于言表。“算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想溜出去,刚出门撞进一个男人怀里。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属于沐浴液和剃须膏的香气,我瞬间恍惚了。谭谭笑说:“没等我介绍,我这姐们就直接投怀送抱了,倪大律师,你艳福不浅。”我瞬间大红脸,跟喝高了似的。  倪琮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高在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之间,肩宽背直没肚子,目光炯炯,鼻梁坚挺,我信马由缰胡思乱想,直奔“这男的不错,要是能在一起也挺好”的境地去了。  这是我的恶习,单身的时候见到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人就会出现无数可能的想象。不爱任何人,就可能爱上任何人,真理啊。  倪琮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指甲干净,修剪得整整齐齐。谭谭捅了我一下,让我收起那副女色鬼的馋相,免得贻笑大方。我估计这会儿脸色都紫了,逃出包房,身后是谭谭肆无忌惮的大笑。看吧,我就这么点能耐,标准有贼心没贼胆。  正在走廊抚着胸口平和心情呢,冷森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冒出来:“你朋友?”  “啊!吓死我啦。你走路没声音啊?”他挺无辜的,那么大的背景音乐,谁能听见谁啊?  冷森特意来告诉我,靓靓被金晓柔买走了。冷森见我深吸一口气,脸色跟刚见了活鬼一样,嘟囔着:“至于吗?一个女孩,有这么严重?”我使劲推了他一把,要不是墙挡着,他至少能滚出十米开外。  我睁大眼睛,看着谭谭的前夫从电梯走出来,迈着不伦不类的四方步。这个该死的范军,还微微点头回应服务员呢。装什么啊,一个小公司的业务员,撑死了一个月赚不到两千大洋,跑这装人。  我这边心眼转着,脚已经迈进了包房,一把拉出正没心没肺唱《不想长大》的谭谭,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正色问:“怎么办?”  她比我镇静,抹了一把汗:“什么怎么办?哦,你说他啊,人家进门是客,你这里是做生意的,难道要把客人扔出去?”说实话,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如果她同意我现在就去叫保安。  “拉倒吧,你干,你老板干吗?再说了,人家没给你钱?消费者是上帝……”等等,我看着谭谭问:“他哪来的钱?我是说这里的消费水平,是他来得起的吗?”“也许中了五百万呗。”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按范军的脾气,就算有了五百万他也舍不得花在这上,他多小气啊,当初为了一把蒜苗能跟菜市场的老农费上一个小时话。不过,今天他要好好破财了。  谭谭没拦住我,我又没打算干什么过分的,促进消费,拉升营业额,老板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队女孩正从我眼前风情万种地行进着,高跟鞋踩的都是义勇军进行曲的点儿。我拉过一个眼熟的,张嘴未语人先笑,陆丽被我笑傻了,结结巴巴地说:“经理,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边摇头边用眼角余光瞟她工牌上的名字:“陆丽是吧,帮我一个忙行吗?”我笑的诡异,难怪让人紧张,如此这般的在她耳朵边一说,刚说到一半,她手一挥:“明白了,不就是超消费吗?你等好吧。”  后来我才弄明白超消费的意思。银国有一段时间规定每间包房如果消费到最低标准的双倍,女孩会得到百分之二十提成,简称超消费。那会儿女孩一个个跟打了兴奋剂似的,进房拿起点单遥控器,手起指落,保证见红。  要不说我是新人呢,天真加单纯,丝毫没考虑这事的可行性,如果陆丽被撅台了怎么办?屋都进不去,还玩个屁啊。所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成功与否完全要看点子和老天是否成全。  今天算我幸运,老天开眼,范军不睁眼,陆丽当走错屋了推门进去,三言两语留下了。这才知道范军是要请几个关系户,才跑到这儿来大手笔。  陆丽一点没犹豫,大樱桃、车厘子,皇家礼炮上来开好倒满杯。范军都傻了,只剩跟着喝的份了,喝多了还得挑起大拇指说好。临走缠着陆丽问电话,说是这里实在太贵——开玩笑,小八千元呢——以后能不能约她出去?陆丽哈哈大笑:“经理,这人可够傻的。现在这么傻的人可不多见了。”我也跟着笑,屁颠屁颠地找谭谭报喜。  没想到她喝糊涂了,居然不忍心了。我一巴掌招呼过去,雪白后背红了一片:“你缺心眼啊,又不是你的钱。”倪琮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准确地说是看着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剩下破马张飞的话就没好意思出口,装淑女拿起杯敬酒,侧过头背身喝,跟电视上韩国人差不多。  5  第二天一大早手机爆响,谭谭兴奋异常,大叫大嚷,丝毫不考虑我的耳膜承受能力:“行啊你,这就拿下了,没看出来啊……”  我及时打断,这家伙有说话不带主语的毛病,说半天能让所有听众迷茫,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说的什么。问了半天我才明白,昨天我装完韩国人一出门倪琮就找她要了我的电话:“人家是律师,这条件上哪儿找去?还是纯小伙,没结过婚。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房子啊车啊什么的……”  我听着听着又睡着了,梦里见到别墅成群名车扎堆儿,可惜里面都挤满了人,女人,浓妆艳抹的、素面朝天的、婉转温柔的、侠肝义胆的,压根儿就没我的位置。我急了,对着一辆车大喊:“你给我下来,你下来。”车窗摇下来,金晓柔特不屑地吐出一块嚼烂的口香糖落在我*的脚面上。我大惊,继而惊醒。  手机里早没声音了,墙上的钟不厌其烦地走着,差五分十二点,广大优秀同志们已经忙碌战斗了一个上午,正在享受工作餐,我还赖在床上。心里仔细算计几分钟洗澡几分钟吹头几分钟化妆穿衣几分钟到银国,OK,我还能再躺两小时十八分钟。  打小我这种精打细算的劲头就饱受谴责。用我老妈的话说,要是功课也能这么讲究细致不是上北大就是上清华了。老爸说要是做人也能这么认真较真,还至于时至二十八岁一事无成嫁不出去?  我用被子蒙住脸,把心里的哀叹大声发泄出来。这就是一个人住的好处,愿意怎么叫唤就怎么叫唤,愿意把衣服铺一地愿意把旧杂志贴墙上,谁也管不着。虽然老妈老爸因此小半年没给我好脸,几次三番警告我“永远别登家门”,我依然无怨无悔住在租来的四十平方米小单间里,每逢周末回家去一趟,拎点菜肉烟酒,尽孝心。并且每次在他们谈起我的终身大事超过二十分钟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出家门。管他身后诽谤声咬牙声,我眼不见不烦,耳不听不乱。  正美着呢,一阵敲门声响起,谭谭面露愠色,张嘴就骂:“王八蛋,有说一半就睡着的吗?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是猪啊?”  我也骂:“你有病啊?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这点事还至于找上门来?”她真没事,听说这附近有个算命的比较准,拉我一起去。我坚决拒绝。我信命,但不信算命的。要是真有两把刷子,他们能混到摆摊算命?要是没有,干吗白送钱给他们?  谭谭白了我一眼。她是我认识的所有活着的人里面最狂热的算命一族。本城的,外地的,批八字摸骨推易经,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到鹤发童颜的假冒道士,没有她不信的。有一次愣从五百公里外找了一个大仙上身的神人,召集了一帮信众听他胡说八道。在我听来全是些两头堵的废话,比如说你以后婚姻会有麻烦啊,要是破了呢,就能白头到老,要是不破呢,容易离婚。谭谭激动了,拉着我的胳膊喊:“看,看,多准!”这不是废话吗,过不到老肯定就是离婚了。可惜谭谭这么聪明一个人,执迷不悟痴心不改,一有点烦心事,第一时间跑去算命。这次也不例外,她在家被老妈唠叨烦了,想去问问自己下次结婚脱离苦海是什么时候。  我说,为什么要我跟着啊。她没好气,原来她妈听到她跟我讲电话,得知有男人要追我,勾起了心中隐痛。不等她放下电话,就开始语言炮弹狂轰滥炸。采用的还是倒叙手法,从她离婚一路追溯到她小学三年级逃学。她实在是没法在家待着了:“还说跟你没关系?”我点点头,算我倒霉,穿上衣服跟她跑去算命摊。  破招牌,不到五米的违建房里地中间还架了一个炉子。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烤的什么,满屋子一股陈年腐烂的恶心味儿。我都改用嘴呼吸了,还差点吐出来。  算命的眼睛一眯,手指乱点,摇头晃脑地说:“今年你会遇见一个人,是你命中注定的好姻缘,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你们能结婚。”谭谭乐得嘴咧到耳朵边,问:“那,我们现在认识没?”“没,”他忽然一指我说:“你得好好谢谢你这个朋友,她会把这人带到你身边。”  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我哪认识什么人啊,根本不理谭谭闪耀着炯炯希望的目光。谭谭不管这个,缠上我不放,还说直到我把那个真命老公带到她面前,否则我上哪儿她上哪儿,我吃啥她跟着吃啥。  当晚就跑到银国自己要了间小包房,架势摆出来了,我懒得理她,心知要不了一个小时,她就能纠集一个班的陪唱人马。  其实我这一整天心里也烦着呢,倪琮要了我的电话,可到现在短信也没来一个。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平白无故把我的心搅和这么一下。半死不活,半上不下,这不是活受罪吗?要不是怕谭谭顺竿上,我就管她要倪琮的电话了,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冷森半路杀出来,脸色阴得快滴下水,咬牙切齿地说:“靓靓进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第二章 夜店鸦片香  有时候我想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没给我送来完美的爱情,没让我投胎到富贵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却给了我一个好朋友。就算到最后父母都已老死,我们都孤单一人,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1  我以为这是美好的一天,可惜错了。对任何人来说,这天都不好过。  我跟着金晓柔到派出所领人,一路上她脸冷得结冰碴。好像是我设的圈套,故意让靓靓被抓。我索性看路边风景,心里乱七八糟的。我早说过,靓靓很不错,不,这句应该说成,我看靓靓很不错,漂亮、不张扬、不艳俗,有点孤苦伶仃。一般来说,主动到银国应聘公关的女孩,大都历经过风浪见过大世面,没有怯场这一说,更别说楚楚可怜了。靓靓就给人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这才叫生活所迫,这才是身世凋零,她眼中为什么饱含着泪水?因为她对外面的世界爱得深沉!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三天以后,她居然跟客人开房被抓!  银国本身是明令禁止女孩出台的,各层管理人员三令五申,可是我们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女孩,简单来说,总得让人下班回家吧?出了银国大门,她愿意干什么去,谁管得了?本来我们也可以不管这件事,让她在派出所呆着吧,等家里来人拿钱赎人。以后她也别想再上班,银国不能因为一个人破坏了企业整体形象。不知金晓柔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冷森同意由她出面领人,交点罚款既往不咎!  靓靓见到我们俩眼泪就掉下来了,眼皮肿肿的,妆也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整夜没睡的结果。金晓柔不理她,给警察点上烟,把信封推过去。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眼睛盯着窗外的银杏树。正是深秋,树叶黄灿灿的,落了满地金。  整个晚上,靓靓不去试房一直跟着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我听见:“经理,你生气了吧?经理,对不起。经理,我想多赚点钱。我爸前两天被车撞了,给人送水,腿撞折了。我回去看他了。我要多赚钱拿回去给他治病,他好安心养病。我不能让他再干活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继续跟着我,整个变成了我的小尾巴。我心软了,回头对她说:“没事,忙你的去吧。”  经过这么一闹,靓靓彻底成为金晓柔那组的人了,金晓柔说救她用了五千块,靓靓没钱还,把自己押上去,还附带一张身份证。其实我挺替靓靓担心的,金晓柔肯定会往狠里使她,她没有说不的权力。  在良心泛滥的当口,我又冒傻气,去找冷森,问能不能让公司出这笔钱:“她挺可怜的。”我把听来的学了一遍,加上对环境人物心情的想象描述,但凡有点人性的都扛不住。冷森没吃这套,只说了一句:“你真信啦?那些人的话不能信。她们十句有九句是编的。”我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马上捏着嗓子说:“喂,你好。”  倪琮终于想起我来了,可他表现的特别自然:“你好,忙吗?没事,晚上去看你啊。”就像早上我俩刚从一个被窝爬起来似的。我也真就听出来是他,真就回答:“好啊,来吧,我等你。”就像我们认识了十七八年,互相熟悉到对方身上有几颗痦子似的。  我在有限的时间里给想象安上翅膀,在斑斓绚烂的灯光走廊里自由翱翔,全部是他捧着玫瑰情意款款的追求画面。不是我低级没情趣,实在是服务员手捧鲜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给闹腾的。银国高档消费高档享受,包房里摆的都是真花,一天一扔,挥金如土。  倪琮就在鲜花满天中踏着稳健的步伐向我走来。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神采,我咧嘴笑了,挑了间最好的包房安排他坐下,然后特沉稳地问了一句:“要不要找个美女?”倪琮乐了,当我开玩笑呢。我恍然之后也跟着傻乐。  聊了五分钟后我乐不出来了,他真是来找人的,可惜找的不是我。开口之前他还有点害羞,眼睛盯着地毯,要不是地毯够厚,能盯出个窟窿来。  后来我跟谭谭交代时是这么说的:“人家压根没看上我,人家要找初恋女友,两人分手七八年了都,一直没联系。他不是出国了吗?现在回来了,要再续前缘鸳梦重温。听说那女的叫什么赵桂芳,好像是干小姐的。他觉得我在这么大的店里当经理,一准认识不少小姐,托我帮他找人呢。”谭谭吐了吐舌头,充满怜悯地看了我一眼。“别理他。”她说,“告诉他找不到,不知道。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对了,你想好给我引荐谁了没?我这儿还时刻准备着呢。”我差点没把一口茶水全喷在显示器上,她有心没心啊,我都郁闷成这样了,她还想起这出来了。  “没有算了,我又见了一个大师,特别准,把我头二十几年这点事全给我说出来了。还说我这辈子得喝三家井水。就是结三次婚。我这刚完成一次,第二个也是个过客,爱谁谁吧,等第三次我再找我的真命天子。”我的显示器最终没保住,等我这边找来抹布擦水滴的时候,谭谭抬腿走了,说晚上有饭局,兴许吃饱了再来唱。  2  谭谭以前不这样,虽说也是大咧咧的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劲头,但心里还是向往美好幸福的生活,跟所有读童话书长大的女孩一样,嘴上火烧火燎,心底都把自己当待嫁的公主,等着王子披荆斩棘来搭救。她那会儿也爱跟男的吃饭喝酒说说笑笑,但仅限于此,凡是敢跟她有一点肢体接触的,全部杀无赦。我亲眼看见一个男的喝多了,不小心把手搭在椅背上,谭谭往后一靠,正好吻合,人男的还没说话呢,她不乐意了,一杯啤酒从头顶浇下去,把热烈的聚会气氛瞬间浇熄。  现在她还是跟男的出去吃饭喝酒,却不会拒绝他们明里暗里吃豆腐了,跳舞也行,小蜜蜂也行,喝多了拉拉手摸摸腿也行,自暴自弃了。我觉得她心里挺苦的,本来想从一而终,现在连第二次机会都灭了。都怪该死的算命先生。还什么大师呢。骗钱都不说点别人爱听的嗑。要不说女的就是倒霉,找不到好男人,再聪明漂亮都没用。那话怎么说来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这事儿跟读书多少没太大关系,除非一不小心遇见孙红雷扮演的农村大款……想远了,想偏了,可是好男人在哪儿呢?问题是现在还有好男人吗?  我恨恨地抬起眼看冷森,他被我眼神中的暗箭吓了一跳,都结巴了,会议室坐了一圈大小经理主管,没人敢接茬。  会后他把我留下,名副其实冷酷森严,我心虚,低了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但你既然来了,最好能摆正心态。这不是广告公司,没有宠着你让着你的老总。别管你有多少才华,我看你的才华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怎么?不对吗?除了那份什么百乐门,你说你还做什么了?连这个也不算有效工作……”他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  从小到大我还没让人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育过。心中翻腾着拍案而起拂袖而去的冲动,身体却像被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冷森越说越上瘾,索性站起来,居高临下,用身体优势压倒我:“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不如你,别人都是笨蛋傻瓜,不然能出来干这行吗?对,他们是从服务员从主管做起来的,念的书没你多,可你有他们的经验吗?前几天我告诉你,多和大家聊聊了解情况,那是我给你留面子,你现在要做的是向大家学习。你凭什么开会三心二意,面部表情那么丰富,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你能不能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  空调还开着,暖风一个劲儿地吹,我的心却像掉进三九寒天的冰窖里冻硬了,一碰就碎,眼泪劈里啪啦的。他就当看不见。  传说有种男人看见女人流泪就心软成绕指柔,也有种男人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很不幸,冷森明显属于后者。我的眼泪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要不是手机响了,他还能再喷半个小时。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离开会议室前这么说。我看着窗外黑透的夜,有种毁灭点什么的冲动,不然直接跳楼吧?毁灭不了别人我还毁不了自己?当然我没这么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我才不干。  后来我在电话里对谭谭抱怨,就怪你就赖你,谭谭讪笑:“大不了不干了,你也不差这点工资。”我心一急,把实话说出来了:“怎么不差,你知道我欠多少信用卡账!我妈说再也不给我出房租了,要是我不能自理,就得滚回家去。”要不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干出来呢,得有牢固的经济基础,才能建立起伟岸牛B的上层建筑。  于是我和谭谭的话题从受训开始,急转直下到工资不够花,没有储蓄,前途茫茫,又想起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没有好男人能娶咱回去,好好养活一辈子。转了一大圈,转回来了。我闷了一会儿说:“真要是结婚了,也是伺候男人,还拦不住人家出墙越轨,过个三年五年呢,给咱下课通知。在这儿也是伺候男人,好歹还给点工钱,弄好了也是一辈子的保障。至少比嫁人可靠。”谭谭不说了,她干着一份人人羡慕,上班时间少工资足够高的好活,正经政府机关,旱涝保收,没有我的生存顾虑。  不过这么一大篇辗转起伏之后,我倒是自己给自己劝明白了。辞什么职啊,出来打工,到哪儿不得让领导教育?天下乌鸦一般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就当冷森没恶意,就当他是恨铁不成钢为我好,总比走出去再找个地方让新老板从头训斥好吧?我知道这里有我的惰性在作祟,也不否认这段时间我对银国及银国里面的一切产生了兴趣,可能和我天生好热闹爱虚荣有关。  总之,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已经擦干眼泪,决定干出个样来让他瞧瞧。我,温阳,勤劳朴实善良勇敢,最难得长得还这么漂亮,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过了大概半小时,我接到短信通知,银行卡里多了三万块钱。不用问,这是谭谭干的,上次我把卡借给她转账用,她就保留了我的卡号。打过去问,她跟没事人似的:“你不是哭穷吗?正好这钱我也不用,你先用着。我还有事。不说了。”  有时候我想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没给我送来完美的爱情,没让我投胎到富贵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却给了我一个好朋友。就算到最后父母都已老死,我们都孤单一人,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3  我很不想管别人的破事儿。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凭什么让我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再说了,我跟倪琮很熟吗?帮他找初恋,我目前还没那么高的境界。  倪琮认准我了,天天来磨,我打定主意认真工作,从无到有,管好公关培训这一摊,千头万绪我多忙啊,哪有时间搭理他?他不急不恼,自己开间小包房一个人自斟自饮,在沙家浜住下来了。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是新入行,根本之前连公关是干什么的都是道听途说,更别提什么熟人了,我上哪帮他打听去?没想到他沉默了,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声音战战兢兢,怕我生气似的说:“帮帮我,好吗?”我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见这架势嘴里没答应,心里早点头了。  倪琮不知道,索性给我讲了他动人悱恻的爱情故事——跟所有现实生活中的爱情故事一样,当事人觉得自己感天动地亘古难寻,除了梁山伯祝英台崔莺莺王宝钏之流无人匹敌,说的时候声情并茂,妄图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大家忽略了一点,这年头没谁把别人的事儿当回事儿,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忙乎不明白呢,哪有工夫上你那边去浇水施肥?所以听倪琮说的时候,我基本是心不在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心里合计的是明天的培训课是继续讲个人装束这一块,还是直接从房内陪侍入手。  倪琮说他和这位叫赵桂芳的女孩属于大学时期一见钟情,他也是打小五讲四美三热爱教育出来的四有新人,整个高中时代就是知道埋头苦读。别的男孩牵着女孩的小手徜徉树林河边的时候,他捧着各种教材死啃,应该说是发育得比较晚的那种。上了大学,情窦初开,才发现纯情女孩少之又少,大部分城市女生都已经在高中结束了初恋,变得现实功利讲条件了。他的条件不错,家里属于有根基的世家门第又赶上了先富起来的浪潮,蜂拥而至的女孩从男生宿舍排到教学楼。他对这种不单纯的感情避之不及,心里幻想的恋爱对象应该是见到男孩会脸红的那种。于是赵桂芳出现了,她家在偏远农村,还没受到物质时代的洗礼,从身体到灵魂依旧保持着淳朴本质,好好读书外便是在食堂帮忙,勤工俭学。一次她非常不小心地把菜汤撒在他身上,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脸红到脖子根,让他顿生保护欲,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对。他最佩服她的骨气,不管他用什么形式和方法把钱物塞过去,都被她坚决退回。为此还跟他吵过几架。  这故事太俗了,我礼貌地微笑,心里暗想,照此发展来看,一定是某天女孩受不了男孩家中阔气的父母,被狠狠伤害了自尊心,消失在风雨中。  我全猜对了。大二,他带她回家拜见父母,父母当然不同意,但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干出摔盘子砸碗的举动,他妈特优雅地招呼保姆弄了一顿正宗法式大餐,他家祖上有人曾做过驻法公使,吃法餐跟咱们一般人家吃饺子一样频繁。赵桂芳哪见过这阵势啊,刀子叉子盘子稀里哗啦,老太太的刺绣家居服,老爷子的雪茄红酒,保姆都能用法语报菜名。饭后,他妈还特别嘱咐,剩下的别扔了,让赵小姐打包带回去,看起来,她一定没有吃好。这顿饭后,赵桂芳彻底消失了。倪琮闹了一阵脾气后远走国外,发誓一辈子不吃法国料理。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女孩,她带走了他全部的纯情和怜悯,也带走了他应该享受的青春时代的恋爱快感。  要么曾经在这里,要么还在这里。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痛苦莫名,眼眶红红的:“我要找到她。”  隔壁包房忽然传来女孩尖利的嗓音:“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让我找到你,就从这一刻起。”感觉特别滑稽,我咧嘴笑了,倪琮混合着惊讶惊恐惊呆的眼神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一个笑颜如花,一个泪眼婆娑,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以为我们中有一个病得不轻。我拼命克制,越克制笑容越大。后来都变成哈哈大笑了,倪琮终于怒了,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我忙解释:“哈哈,对不起啊,哈哈,我不是笑话你,哈哈,真的……”我一个劲儿地越描越黑,他脸色越来越差,走的时候连账都没结。还是我找冷森写了一张挂账单,要是他不主动来还钱,我就让谭谭把他抓来,反正不能让我出吧。  谭谭隔天打电话臭骂了我一顿:“有你这样的吗,人家跟你讲心事,你不爱听也装会儿相啊,哪有这么不给面子的。”  我虚心受教,早上我已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同意帮他找人,将功补过亡羊补牢还不行吗?谭谭说要不是我先表了态,她能让一大哥骂死,就是上次和倪琮一起来的企业家,市级劳模,开过代表会的那种。别看谭谭的单位牛,就是她们老局见到那人也要点头哈腰。一年的奖金福利旅游全靠他呢。  我这才知道倪琮家里不是一般有实力,足够左右中小城市GDP了。听谭谭的意思,倪家海外资源广阔,内地企业也不少,倪琮是不爱经商,平时也不露富,不像那帮咋咋呼呼的所谓富二代,开个法拉利就不知道该怎么停车了,人家要是愿意,直升机都能开来,问题是,你们有停机坪吗?  我把寻找赵桂芳的事儿上升到替王子寻找灰姑娘的高度来看,心里舒服多了,老话说成人之美必有后福,我也乐见现实里发生一个童话故事,好增强一下备受打击和伤害的生活信心。  4  终于出现了我最担心最怕面对的事情,我被喝醉的客人拉到包房里去了。我傻眼了,手足无措,客人一边喷着蓬勃的酒气,一边说:“来了一个美女,来了一个美女。”他的整个手臂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该怎么办?挣脱不开,又不能使用防狼技巧。说话?说什么?幸好屋里还有一个女孩和一个DJ,女孩认识我,走过来帮我解围,把客人的满腔热情转接到自己身上。他刚松开,我便夺门而出。  “吓死我了。”我一路跑到茶吧,对着冷森控诉,“吓死我了,他喝多了。”冷森安静地看着我,一点没吃惊,就像他说的,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因为我们的客人大部分都在半醉半醒之间,来的时候已经喝到兴奋点,走的时候基本全挂。  “你还是没适应,要是换成别的经理,三言两语就能摆平。”他说的容易,弄了半天倒成了我的错!“你先平静一会儿。其实你该跟着我们去做客情看看,慢慢就好了。”对于冷森他们来说,工作的一大部分是做“客情”,就是进屋敬客人酒,聊天联络感情,以便他下次还到店里来。所以很多经理一到晚上十点左右,基本就喝高了,有些来的熟客多,大概十一点就喝挂了。有个歌是这么唱的:“喝大了吧,受伤了吧,下次还敢吹瓶不啦。”  我挺不理解的,以前和朋友去唱歌,没见有人进房来啊,我们下次还不是该唱照唱?再说了,客人看的是服务质量硬件设施,图的是物美价廉,没听说谁因为有人进来喝两杯酒就爱上一家店的。除非进来的帅过吴彦祖靓过张柏芝。冷森送了一个“你很傻”的眼神过来,倒是刚走过来的艾琳好心给我解释,不进去不行啊,你怎么知道DJ和公关在房内表现好不好?你怎么能第一时间了解客人的需要,怎么能在出现投诉的情况下及时补救?看你应该也有点酒量,跟客人喝个一杯两杯没问题吧?艾琳是这行的老人,十六岁从饭店服务员做起,到现在是仅在冷森之下的营销经理,银国刚开业的元老型战士,老板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我当然作毕恭毕敬状。  艾琳走了,每一步都踏得怡然自得心满意足。几个月后艾琳怀孕了,她的男朋友却不打算因此和她结婚,艾琳成为光荣的单身母亲,她的女儿长的不太好看。可是别人看见就说,看,多可爱的小孩。  “你是不是觉得做客情特丢人?”冷森一针见血,溅了我一脸。  “我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敬他们酒?”我说心里话,“我是来上班的,做的是企划,对,还有培训。但我不是来陪酒的……”  “我们就是来陪酒的!”  “你们乐意……”我尽量委婉,“我有我的原则,我不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冷森不上当,“可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就是如此,你必须要了解营运,要熟悉公关和客情,在你没有能力改变环境的时候,是不是该调整自己适应环境?怎么,又想跟我说你不干了?”  我没法说,昨天我刚发誓要攻克难关,把事情做好,今天就打退堂鼓?我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在你能接受的范围里找一个区域,跟环境区域融合覆盖,这样接受起来就会容易点。”他的声音总是低八度,共鸣很好,在嘈杂的地方也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不知为什么,冷森的话并没引起我的反弹,搁在以往,我的爆脾气哪能容忍别人如此说教?这会儿,我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心里也不那么郁闷了,连刚刚受的刺激也减轻了。他就是有这个能耐,让别人很快接受他的想法,适合做政客,或演讲家。  我觉得好多了,抓紧时间问冷森,认不认识一个叫赵桂芳的姑娘,身高一米七,大眼睛,皮肤白。冷森看了我一眼,也是,银国的女孩基本身高都在一米七左右,三分之二大眼睛,个个皮肤白。最重要的,她们根本不用真名。什么靓靓、莉莉、小优。我不死心,也许查看一下公关部的入职登记,那里不是有身份证复印件吗?冷森大摇其头,你以为她们会用真的身份证?都是二百块钱一个买来的。  看来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我把倪琮找来,让他稳稳当当地坐下,然后让所有公关站着排进屋试房,让他自己看有没有。半个小时后,倪琮出名了,楼上楼下连女孩带少爷以及主任管理人员都知道温经理有个朋友,特挑剔,看了二百来人,愣没选中一个。  主任们不干了,要是让客人就这么走出去,多丢银国行业老大的脸,纷纷拿起电话,从音乐学院、戏校、芭蕾舞团调人。我算是开了眼界,五光十色技高一筹的压箱之宝都在这儿呢。我劝倪琮,要不先找一个坐下?最后进来的是金晓柔,她算是豁出去了,轻易不舍得出手的大俄也带来,真是个顶个大眼睛白皮肤外加蓝眼珠。  倪琮终于坐不住了,这种考验非一般人能承受得起。我冷笑,装正经人装了一晚上,也该是原形毕露的时候了吧?金晓柔比我脸色还差,没等倪琮说话,带着她的大俄瞬间消失,人家不白来,刚走出包房,就被手疾眼快地客人拉进屋里去。  “是她。”倪琮站起来,手指着门口。  “哪个?”我装模作样地看,“第一个第二个还是最后一个?你就说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吧?原来你喜欢老外,早说啊……”  “我说是她!”倪琮急赤白脸的,“就是她!”  金晓柔就是赵桂芳!  赵桂芳就是金晓柔!  我二话不说,跑到主任休息室找到换了衣服要溜的金晓柔。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干吗呀你?”  “有人找你。”“我没空。”“你跟我来。”“我说了没空,不去!”“你有病啊?”“你才他妈的有病呢,你让不让开?你让开!”金晓柔把我推到一边,拉开门,倪琮在门口站着呢。  5  没人在旁边的话,一对感情深厚,被社会家庭活活分开的情人久别重逢应该拥抱接吻,条件许可的话直奔主题也说不定。可惜倪琮和金晓柔显然突破了这一规律,他们各占据包房一头,特有默契地保持沉默五分钟。五分钟之后金晓柔冷静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说完站起来扭头就走,仗着离门口近,倪琮连点反应机会都没有,她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等倪琮找到我,我再带他去办公室更衣室休息室一顿寻摸,金晓柔已经从后门走了,衣服都没换,也没带走一片云彩。  “你确定是她?”“你没认错?”“女大十八变,你俩多少年没见了,说不定人家是长的比较雷同。”“我看不一定是她,不然她怎么说不认识你?”“有话说话,无话可说跟你的情节靠不上,你俩还没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我说了一大堆,巴望着他也说点什么。他光跟酒较劲,等我说完,他自己给自己灌多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手伸过来,手指头差点戳进我眼睛里:“我不会认错的。我不会……”说完作玉山倾倒状,倒进沙发再也起不来了。害我白白揪心了一场,我以为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我当靶子撒气呢。想了想,我叫了督察进来,也不说话,从倪琮衣兜里翻出钱包,把两次酒钱结了。督察员让我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不该拦,我忙微笑说:“没事,我朋友。”  因为这个,晚上开例会的时候我又被冷森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  罪名如下:一,以权谋私,扰乱正常营运秩序;二,干扰同事工作,给别人带来完全不必要的麻烦;三,随便动客人钱物,无视公司纪律。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连同情带嘲笑的眼神万箭齐发射在我脸上,金晓柔正坐我对面,眼神最为凌厉,偏偏我最不怕她,四道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火光四射。她在气势上显然胜我一筹,表情没控制好,我能看出她在冷笑,特不屑特幸灾乐祸的那种。  要是没这出,我也就忍了,领导说两句就说两句呗,出来打工,有这心理准备。可凭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看热闹嘻嘻笑啊!一股冲劲上来,我不管不顾了:“第一,让客人选台是正常工作流程,她们不进这屋也进别的包房;第二,我不认为帮原本认识的人引荐算干扰工作;第三,他是我朋友,喝多了,我帮他结账很正常,对公司对客人都是好事。如果说单纯因为这些事是我做的,而成了错误,我可以听领导处理,罚款开除,我认!”  说完,我噌地站起来,推门走了,也没回办公室,就在会议室门口坐着,冷森后来也出来了,看都不看我,眼神绕着弯从我头顶一遍遍穿越,当我是空气。我更气愤,脸像块铁板,走过去对他说:“冷总,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离职。”冷森似乎想到我会说这话,一点没惊讶,淡定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又转过去跟别人开玩笑去了。  我突然感觉特别委屈,一直以来,我拿他当朋友,特信任的朋友,有什么心里话也不瞒着他,我觉得他算是好人,心地善良思维敏捷,最难得的是公正慎独还有点现在社会上越来越缺的善良和同情。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在我说要离职的时候,头不抬眼不睁。我傻乎乎地在一边站着,他终于回头看看我:“还有什么事吗?”  我跑到茶吧坐着,等着最后的结果。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他大概隔了半个小时下楼来,扔下一句话:“你自己想清楚。想好了去填单子。”然后跑到楼上,估计又是挨个包房敬酒,欢天喜地去了。  整个晚上,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根本想不出什么。离职是一时气话,我压根没打算换工作,智联和前程上的简历也有日子没更新了,今年的环境又不好,出去想找一个薪水比这里高,待遇比这里好的地方不容易。不容易,但不代表找不到。如果我今年二十二岁,我会毫不犹豫地走,比谁都潇洒。  可现在……我犹豫了,上班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拿,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我家又不是什么大款,再想想,每个月还有房租跟着,还刚从谭谭手里拿了三万块,我更没底气,甚至想跟冷森去道歉,我后悔了,不走了行吗?我转而开始担心如果一会儿他来跟我说,我同意你辞职,赶紧走吧。我该怎么办?我有些慌了,眼前人来人往的,酒气熏天喜气洋洋,离了谁银国都照样火。我简直气馁了,平时看着机灵,关键时刻冒傻气,做的事看起来是揭竿而起有点浩气乾坤的意思,其实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从来没有往下跳的勇气,惦记着怎么回头是岸。点子正的时候,能找到退路,大多数时候点子背,不想跳也得跳,摔个鼻青脸肿算是轻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想着明天好歹是新的一天了,抓紧时间溜走,趁冷森没反应,明天再去道个歉,尽人事听天命。刚走出门口,一声不讲公德的喇叭乍响,冷森钩钩手指,我乖乖地上车了。  他把我拉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烤串店,点了十个肉串两个腰子外加一瓶二锅头,脸色沉得跟麻辣烫的浑汤似的。菜齐了,他老人家闷头开吃,一口酒一口肉,有滋有味的,根本没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个大活人。我一咬牙,反正也这样了,死也要当个饱死鬼。操起肉串往嘴里塞,样子极为狰狞。他忽然乐了,指着我脸上的孜然哈哈大笑。我瞪了他一眼,委屈加愤怒,眼泪不给预告地流下来。他叹口气:“你啊,表面成熟稳重,实际上就是一小孩。太天真了,太幼稚了,太……”  冷森厉害就厉害在这儿了,看人极为准确,分析总结的比当事人还入木三分。用他的话说,我是那种如果放在过去可以成为江湖女侠的性情中人,看对眼了,要我的命都行;看不顺眼,人家跪在我面前我也能面不改色地绕道过去,不带眨眼的。如果再有点感情,别说好好工作了,领导领着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自己也知道,平时装的人五人六的,用知性美当面具,没事儿还玩点距离感,以为别人都傻瓜看不出来呢,其实人人心里一杆秤,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早明白了。  “这不行。”冷森语重心长,端起酒杯又放下,加重情感黏度,“这样你会吃亏的。你想想,在外面工作,谁能老迁就你?谁能老让着你?迁就你的,可能是了解你了,包容你了,但你想想,在别人了解包容你之前,你是不是该作出个姿态,给别人点包容和迁就?就说今天吧,不管怎么说是在开会。你可以去问问,银国开业这么多年,有谁在会议室公然顶撞上级?更别说说一句顶一句。我倒无所谓,我知道可能你觉得金晓柔针对你,或者你觉得我偏袒她了。但是你要想想别人会怎么看,大家会怎么议论我们?”  我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哭,从他讲第一个字开始,我的眼泪就超配合地没断过,搞得气氛极其哀伤。  “算了。”他放下酒杯,看着我说,“我也不是挽留你。如果你觉得外面好,你就走吧。如果你还想在银国继续做,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太狠了,一下子正中靶心,给我一个像台阶又不是台阶的东西,摆明了让我服软。看吧,又是我熟悉的那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往前走,头破血流;往后退,鼻青脸肿。要面子还是要银子——要是足够的银子也行,偏偏不上不下刚够生活,我一会儿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会儿怒发冲冠毅然雄起,脸色随之变化,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先休息一天,想好了再说。”临下车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瓶香水。味道很熟悉,是弥漫在银国里的那种萎靡绯色交织的味道。  后来我知道,做这行的挺忌讳用香水的,有的客人明明看到了女孩,等女孩坐过去,一闻满身香水味,马上退掉。他们怕近距离接触后沾上味儿回家不好交代。如果不幸女孩跟女秘书用同一款香水,估计就不是解释道歉编两句瞎话能对付过去的了,弄不好能造成家变。  可是银国的女孩偏偏不信邪,她们非把鸦片当成校服来穿,开始总有客人投诉,经理们也说过,可没人听。有女孩偷偷告诉我,鸦片能挡住她们厌恶的男人味儿。做的时间长了,闻到好色男人味儿心里犯恶心,为了继续工作才迫不得已如此。客人慢慢也适应了,有一段时间商场里鸦片卖的超级好,都被男人买回去当生日礼物纪念日礼物三八节礼物奉献给家里的正妻,家里外头一个味儿,成功化解了潜在危机。  6  倪琮再来找我的时候,我没给他好脸。都是因为他!我图什么啊!见义勇为两肋插刀,给自己惹了一大摊麻烦,回头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帮我约她出来吧。或者你把她的电话给我。”  没有!不知道!有能耐自己要去!都什么年代了,追马子还用助理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带这么使唤人的!不过他请我出去吃饭我还是愿意去的,为什么不去啊!不吃白不吃。  叫上谭谭,直奔城中最贵的燕鲍翅*,包房里带烟塌,据说以前是某军阀三姨太公馆的所在,菜谱拿起来挑最贵的来一遍。谭谭傻了,没见我如此磨刀霍霍向猪羊,一个劲儿地脸上向倪琮赔笑,脚下踹我踝关节。  我大声说:“怎么啦?倪律师请客,当然要吃点好的。对不对啊大律师?”  倪琮胆不颤心不惊,说:“只要你喜欢,吃什么都行。”  我朝谭谭笑笑:“要不要来碗鱼翅漱漱口啊?别帮倪大律师省钱,你这样算看不起他,小心他挑理以后不跟你好了不请你吃饭了不带你玩了你损失可就大了。”  我一边吞着鲍鱼,一边跟谭谭云山雾罩,从安吉丽娜和布拉德·皮特的婚姻生活,到绯闻私校里丹的感情现状,从迪拜危机到环境保护,从公关主任每月十几万的收入到DJ出台,从足疗保健到植物护发,想起什么说什么。  倪琮逮着个空当,往我碗里堆了一块鲜贝,笑着问:“吃好了没?要不要再来点什么?”真吃不动了,我已经偷偷把腰带松开了,再吃就直接从嘴里出去了。  倪琮好人做到底,送我和谭谭回家。谭谭斜靠在沙发上一肚子疑问喷薄出来:“为什么啊?人家怎么你了?干吗这么耍人家啊?你也不是这种见饭没命吃了就跑的主啊?”  我前前后后把经过一说,谭谭听完,彻底倒戈:“你就帮帮他怎么了?现在上哪儿找这么长情的男人去啊?就当保护珍稀动物呗,你也算积德做好事了。”  我白了她一眼,好事谁愿意干谁干,我又不想当雷锋。谭谭恨得没招没招的,跑出去消食去了。  我横躺在床上,呼噜都带鱼翅味儿。梦里我还想,如果生活能摒除柴米油盐粗茶淡饭,顿顿大鱼大肉,所谓痛苦也就不那么痛苦了。说白了,所有痛苦的根源就一个字,穷。要是我有大把的钱,我会去银国上班吗?我会委屈自己跟冷森道歉还不受待见吗?我会卑躬屈膝跟客人周旋,跟同事虚与委蛇吗?如果这些都不用我做,我还痛苦个屁啊!  第三章 过期爱情处理  会议室的大长桌是分界线,类似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女孩们坐在左边,经理们坐在右边;女孩们活泼可爱,经理们严肃认真;女孩们玩手机发短信,经理们眼观鼻鼻观心。  1  我最恨有些人早上不睡觉打电话挨个骚扰,问她有什么事,没事,俩字以蔽之,无聊!谭谭就是这种无聊的女子,离婚后,范军不理她了,生活看似忙碌,其实闲得去吃各路饭局,喝许多的酒,认识各种注定遗忘的人。她还有个毛病,喝多了醒得就早,常常六点多不到七点便一个人在房间里作大步流星状,电脑开了关,电视关了开,对着电话本上按照拼音顺序排列的人名致电,一共三板斧:你干吗呢?还不起床?你猜我是谁?我对着手机喊:“死鬼,我还用猜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半个小时后,她跑到我家呵邦呵邦砸门,进屋里把两只鞋甩成个外八字,挺胸收腹道:“你到底是不是朋友?大清早的咒我?化成灰你认得?好啊,你给我认认,认认!”  “我错了,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四点才睡,你这么搞法会死人的!”  她不理我,跑到厨房找出咖啡机吐司炉,大声问:“你家煎锅呢?我给你煎蛋……”  在她想出更新的幺蛾子之前,我迅速冲了一个冷水澡,穿戴整齐坐在餐桌旁,陪大小姐用早膳。她偏不识抬举,问:“你把倪琮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地咬了一口吐司加鸡蛋制成的简易三明治,含糊着说:“没怎么样。他俩也见过了,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我管介绍对象,可不能包他们生儿子吧?”一把叉子险险向我飞来:“你也是受过教育的白领女性,能不能说话别那么粗鲁?就你这样,什么样的男的受得了?”  我这才知道谭谭大清早亲自来骚扰我的真实目的:她接到了领导的明点暗拨,今年体制改革,上头要成绩,他们指望倪家呢,不然年终奖泡汤不说,领导也别想在改革的大潮中继续戏水了。换言之,你不让领导好过,领导当然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听说年底还有几个下基层的名额,定谁不定谁全凭领导一句话。  “温阳,我告诉你,你朋友不多,里外里就我这么一个。我要是下放了,下次你再失恋闹心想找人陪你喝酒可就没人了。你要想好。”谭谭是那种连旅游也要挑繁华都市的城市女郎,热衷逛街购物参加派对,热爱繁华物质超过大自然里的风霜雨雪,让她下基层偏远郊县不如要她的命。“咱们这么多年姐妹,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撇撇嘴不以为然,倪琮不至于公报私仇吧?要是这样也未免太小心眼了。谭谭说倪琮当然不至于如此龌龊,关键是咱们先有求于人,必须表示出点诚意。  我忙摆手:“等等,什么时候成咱了?我可没求他什么。”  “你现在不求保不住以后啊,你想想他是干什么的?律师!现代人哪能不跟法律打交道,到时候现交肯定来不及,做人最要紧未雨绸缪明修栈道……”  谭谭一开始说四字成语我就没招了,她能左一个右一个把不搭界的成语全用出来。一次为了形容她老娘操心她的婚事,她居然说“用得着她朝气蓬勃地忙乎吗?”还有一次,她说自己等车等到“海枯石烂直接化石”。我受不了这么神出鬼没的语言,把她推到门外:“我尽力,尽力行了吧。”  我就是敷衍她,压根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没想到却被她这张乌鸦嘴说中了,下午刚到公司,听综合办几个小女孩嘀嘀咕咕说什么出事了出事了,金晓柔被警察抓起来了。她在公司这么多年,万一多说点有的没的,公司也有麻烦。  我赶紧给冷森打电话,他已经到分局了,听说还是出台那点事,这回麻烦在于那个眼皮子浅的姑娘把客人包里的十万块钱拿走了。客人报了警,说是金晓柔派来的女孩。警察当然找金晓柔要人。金晓柔一口咬定不知道,误会了。冷森一边恨她不听话,私自派人出台,一边跟失主联络,看看能不能私了。失主是外地来出差的,好像也是个不差钱的生意人,平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风流惯了,这次算是滑铁卢,经济损失无所谓,面子损失承受不起,放下话来一定要抓到小鬼,没钱不要紧,得给她点教训。  冷森忙着安抚,我抽空给倪琮打了电话。他二话不说放下电话就来了,十分钟后金晓柔被警察们恭送出了分局,有人颠颠跑过去帮她开车门。我看看倪琮,我知道他能量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分局贺局长握着他的手不松开,殷切希望他有时间能常来指导工作。他耐着性子听完,走过来小声说:“不送你了。”我点点头,看着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爱人绝尘而去。身边的警察们站成一排,跟我一起行注目礼。我憋住笑,跑去看冷森那边处理的如何。  冷森阴着脸,失主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我用起哄的心态出主意:“他不是好色吗?才出差一天也要找个女孩,你就不会投其所好来个美人计?”冷森眼睛亮了,火速招了银国镇店的五百台女孩,莺莺燕燕把失主团团围住。一时间空气里都荡漾着似淫似荡的气息。失主很快忘了自己打哪儿来为什么来以及什么时候该走。  所谓五百台女孩是银国的特产,其实就是在公关部里挑出形象出众语言甜美身材魔鬼的人物,给她们戴上蓝色LED名牌,专门负责陪侍高官显贵及各界知名人士。其中不乏才艺双全者,比如把英语日语韩语说得跟母语似的,比如吹拉弹唱武功俱全,比如酒场无敌拳坛杀手鬼见愁,一把骰子出神入化。总之吧,就没有她们拿不下来的客人。不过这里面也不乏鱼目混珠者,仗着跟自己的主任关系好,也混了个蓝牌戴上,喝不了玩不好,成为一般女孩指责的对象,也是客诉的标兵人物。  我接手培训之后,很想清理一下公关队伍,首先就要拿五百台开刀,不过我没想到这件事情进展起来波折重重,这都是后话了。  2  金晓柔上了车后悔也来不及了,任倪琮把车一路开到郊区。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绿油油的菜地,金晓柔不得不问一句:“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啊?”倪琮不说话,脚下使劲踩油门。金晓柔也不问了,头靠在椅背上,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后来呢?”我发挥八卦精神,追问倪琮。此时距离他们出游不过三个小时,细节新鲜热辣,足够满足我庞大的好奇心。  “她一口咬定不认识我。”倪琮一点也不高兴,完全没有成就感:“她居然看着我的眼睛撒谎。”  这范儿也太文艺了,我有点接受不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手台里忽然有人呼叫:“温经理请到823,温经理请到823。”  王琦,银国最优秀的公关之一,也是带蓝牌的五百台,以善于调节气氛酒量惊人著称,据说有次她和客人划拳,输的脱一件衣服,不幸战败,呼地一下自己把衣服拉下来,长头发盖住*,目光炯炯,盯得客人愣没好意思伸手。就是这样放得开的美女居然在包房门口淌眼泪:“经理,客人太变态了……”我看到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撩开衣服,腰上也赫然三个指印。823是一桌韩国客人,喝大了,喜欢掐人,逮谁掐谁,包房里三个公关一个DJ无一幸免。过了一会儿,DJ也哭着跑出来了。  “那,怎么办?”我看着王琦,她浸淫夜场四五年,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比我丰富。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好,不按套路出牌:“爱怎么办怎么办,这房我不坐了,你找别人吧。小费我也不要了。”“那……多不合适啊。”我劝她,底气不足,声音怯懦:“你看都坐了这么久了,不要钱多赔啊。”  “他变态!”王琦突然爆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冷森带着楼面经理们从走廊那头出现。她的声音更大了,一字字喊出来:“哪有这样的啊,根本不把我们当人。”我明白了,小妮子想把事情搞大,果然,冷森走过来了,皱着眉问:“怎么了?”遇见这种问题,就算是冷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客人是上帝,人家喝多了,跟你闹着玩,掐两下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公关们出来赚这个钱,就该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  冷森三言两语把王琦劝回房,瞟我一眼。我装着坦然,目不斜视。我没想到,今晚的热闹才刚刚开始。这边冷森没走远,手台里又有主管大喊:“4楼经理在吗?客人打起来了!”  准确地说是客人和倪琮打起来了,打得还不轻,金晓柔站在一边作束手无措状。保安得到通知冲进来,把两个人分开,我挤进去,看见倪琮嘴角滴血,阿玛尼西服扔在地上,被众人七脚八脚踩成烂抹布,身上的白衬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隐约露出腹肌的轮廓。  又和金晓柔有关,她带女孩试房,谁知客人偏偏相中她,要搁平时,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小菜一碟,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就完了。偏偏今天被倪琮看见——他在走廊看见金晓柔进了这间包房,马上跟过来,站在门口往里看,正好客人揽着金晓柔的肩膀,一只手还搭在她腿上。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血往头上涌,推门冲进去,拉起客人照脑袋就是一拳。两人便打起来了,玻璃台面裂了,彩杯碎了,麦克风坏了,女孩尖叫着看热闹,不时蹦蹦跳跳以免溅自己一身血。还是DJ反应快,用手台喊经理和保安。  我凑到倪琮跟前说:“你真有病。”这屋客人是银国的常客,一个月能来20天,月消费过十万的主儿。不然也不敢对大主任动手动脚。其中请客的李局更是财神爷加大靠山,银国能历经各种风浪屹立不倒,有人家一份功劳。这样的客人被人打了,如果不处理得当,以后还想不想营业了?冷森在一边另开了间包房,皇家礼炮XO摆好,最好的女孩靠墙站了一排,张经理们半拉半扶地把李局带过去。转眼屋里又剩仨人——我,倪琮,金晓柔。  “你俩还有完没完?有意思吗?一个追一个躲,你当躲猫猫呢?会出人命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倪琮,我够给你面子了,你赶紧该怎么地怎么地,还有你金晓柔,我不是拿领导身份压你,但你得知道,如果再因为你俩这点狗扯羊皮的破事儿耽误工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真生气了,对着门口没心没肺看热闹的服务员嚷,“都没事是吧?没事进来清房!”服务员溜了,我回身看看这两个活宝:“你,到底认不认识他?你现在跟我说一句,你真不认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看见他。”金晓柔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回马枪,愣了一下,脸红了。  靠,是灯光晃的还是我出现幻觉了,金晓柔,会脸红,谁信啊。  “你,认识他吗?”我紧迫盯人,上前一步。我没看错,她确实点头了。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眼看着倪琮牙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再上台较量十个回合也没问题了。倒霉的是我,人家把事故变成故事,我却得去督察部签二百块钱罚单,不许讨价还价。  我把整个经过一字不落地给谭谭学了一遍,她时而瞪眼时而叹气时而皱眉时而大笑。  “后来呢?”  “后来我就出去工作了,小姐,我好歹是上班时间,总不能老忙乎他俩那点事儿吧?不过我估计能谈的挺好。金晓柔还出面让张经理说情按成本价赔偿呢。不然倪琮昨晚可要大出血,你知道咱们一个台面多少钱不?”谭谭忽然看了我一眼说:“完了,完了,完了……你跟倪琮彻底没戏了。本来我以为你们挺合适的。”  “去你妈的。”我骂了一句,却发现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新链子,好像在哪本杂志上见过,某国际品牌的经典款。“说吧,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没有,”她摸了链子,苦笑一下,“老林送的。”  老林是谭谭的网友,玩传奇的时候在一个区认识的,一晃也三四年了。老林在某海滨城市,听说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他一年来一回,和谭谭保持不远不近的情人关系。不过出手倒很大方,从认识那年开始,每逢情人节生日纪念日,老林总会寄来一份大礼,手表、手镯、数码相机,今年的纪念日礼物看来就是这条项链了。  有时候我搞不太明白谭谭和老林到底算什么,说是朋友吧,偶尔也上床,说是情人吧,山高水远一年见一回面跟牛郎织女差不多,说是知己吧,除了玩游戏也没见他们有更多共同点。不过要是他们能保持良好心态,这倒是挺适合消闲解闷的新型关系。  “他好像外头有人了。”谭谭幽幽地说。  我愣了,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我发现他的空间总有人看。”  我忍不住问:“谁啊?”  “老林!”谭谭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哦,”我恍然,“有就有吧,怎么了?”“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她特认真,眼神迫切,表情肃穆,像是满怀希望抓奸的正房太太。  “什么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吧?”我乐了,“你是他什么人啊?人家正牌妻都不管,你管什么?”  “不是。”谭谭像刺了一针的气球,瘪下去了,“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有用吗?知道多了就是病!”  “也是啊。”谭谭打个哈哈不说了,我也没往心里去。  这真不能怪我。我一直拿老林当虚拟人物,要是我知道他会在我生活中出现,并最终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这个下午,说什么我也要扑灭谭谭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她闹事的决心,将一切控制在萌芽范围内。  可惜,当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3  金晓柔和倪琮的接触并不顺利。两人都铆足了劲把眼前的人想成回忆里的样子,女的清纯可人,男的俊朗阳光。可现实是女的可人不假,离清纯却远了十万八千里,男的依旧俊朗,但也不是天天灿烂的青葱少年了。  少年装老成不容易,老成了非往少年上使劲更累。金晓柔连上学穿的衣服都找出来了,仗着身材没多大改变,硬把自己塞进白衬衫牛仔裤里,头发天天拉直熨平,脸上也不化浓妆了,乍一看像变了个人,可举手投足摆脱不了多年浸染的风尘江湖气,连买瓶水都忍不住跟小贩抛个媚眼,送个娇笑。陪倪琮到银行办事,张嘴管人家工作人员叫少爷,弄得整个银行鸦雀无声,倪琮无地自容。转回头来说,金晓柔也看不惯倪琮的做派,认为他装深沉,装绅士,装大尾巴狼。点菜就点菜吧,说什么外国话,这是中国人的地界,再说,牛排真比涮羊肉好吃?不会吧!咱们老祖宗饕餮的时候,老外还茹毛饮血上树钻洞呢。  总之,两人看对方都挺别扭,还都忍着不说,一天下来,脸都僵了——假笑累的。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不那么执著的人就放弃了,老话说不能为了某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何况还不是什么参天神木花梨木,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倪琮不信邪,他找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苦心,当然不会轻易罢手。于是以毒攻毒,出了绝招,直接向金晓柔求婚。  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倪琮从西服兜里拿出戒指,特郑重地单膝跪下,可以想见当时金晓柔也傻眼了,回过神来没有尖叫着逃走应该说心理素质相当过硬。什么跟什么啊,两人从前是处过,分开这么多年了,山也转了水也转了,刚又重逢相处不到一个星期就结婚?吃错药了?  倪琮诚恳地表达了对金晓柔的仰慕和爱恋,用词恳切,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首!  金晓柔受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心彻底复苏了,她像所有童话中的女主角一样,眼前一片幸福生活的幻想,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戴上那枚华丽的大戒指。  这个故事的前半段我是上班的时候听公关传颂的,后半段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倪琮求证的。他倒是一点不隐瞒,平静且低调,意思像是说,是我干的,我就这么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等我说到你告诉家里了吗,你们家同意吗,手机里头一片静默。他死也不肯承认,这次突发的求婚事件纯属心血来潮考虑不周,估计事先他是奔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去的,没想到敌人疏于防范,让他直捣黄龙。这种事情还绝对不能后悔,就是后悔了也绝对不能说,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倪家是个大家族,规矩极多,对小辈要求也严格,如果潜移默化还有一线生机,给这么大个惊喜,家里不翻天才怪。倪琮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要假装不害怕,才这么色厉内荏呢。  谭谭曾经总结说过,纸老虎的动静最大,会咬人的都是不叫的狗,精辟吧。  倪琮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又让我帮他。这次他要求我稳住金晓柔,因为按照原定计划,他们本周五就要回倪家拜访,商谈结婚事宜。倪琮清楚,不事先做好安排,贸然回家的结果不堪设想。他的前期铺垫需要时间,起码要一个星期半个月。所以我无论如何要劝服金晓柔周五别去倪家。  我气死了,跟我没关系,你们郎情妾意的,我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倪琮豁出去了,使了杀手锏,威胁说要是我不帮他,他就撤回跟谭谭单位的合作。  卑鄙,阴险,小人。我咬牙切齿地骂。倪琮听完了说,最后一次,你让我疯狂最后一次。我突然觉得他挺难得,真的,心突然就软了。好像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捶了一拳,鼻子酸酸的,像要流眼泪。我赶紧答应,算了算了,当我上辈子欠他,这辈子该还。  周四晚上,金晓柔来请假,事先我已经跟督察部打好招呼,周五开会,除了例行的主任会,还要对现有优秀女孩进行调整,所有主任必须到场,否则除罚款外,还要停房半个月。  不知谁把这消息告诉了金晓柔,她在走廊堵住我,冷冷地说,算你狠。我当没听到,还能怎么样呢,毕竟自己心里有愧,但我也是为她好,也许以后她能明白。就算她不明白,我还是能把责任归咎在她的贪财上,要是真的这么爱倪琮,半个月不带房,损失万儿八千的算什么?嫁给这么个大少爷,这辈子有数不完的万儿八千。  我忽然停住,周围的人们频频从我身边经过,留下黑的白的眼神。我不在意,因为我想明白一件事,一件很重要,让我从头凉到脚底的事——金晓柔根本没想去拜见未来公婆,她后悔了!不然对她而言,几个万儿八千也不在话下。以小博大,一比千万的赔率,傻子才不去赌一把,除非她根本没上桌!所以她才找个借口堂而皇之地躲避,最后还能满腹委屈地说,看吧,都是别人害得我。再过去若干年,记忆随心情篡改,真相早已面目全非,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悲悯自己痛恨别人,年轻时如此好的机会,如此伟大的爱情被小人阴谋破坏,简直是命运的作弄啊!  4  周五向来是最忙碌的,不光客人多,还要给公关部的主任助理开会,加上全体公关的大例会,还有重中之重,优秀女孩评选定在每周五晚七点半进行。所谓优秀女孩就是五百台女孩,换汤不换药,说起来稍微文雅点。可以说整个公关部没有不想当优秀女孩不想带上蓝牌的,跟荣誉无关,实实在在的金钱诱惑着呢。所以打从有这个评选开始,一到七点半,会议室门口便站满了浓妆淡抹的环肥燕瘦。有的女孩选了十几次,完全发扬了屡败不馁的精神,每次都来,好像撞大运,兴许哪天评审们一时糊涂她就上来了呢。还有的女孩平时总质疑五百台女孩的资质,甚至公开怀疑评审的公正性。有的发发牢骚就算了,有些把矛盾扩大到客人面前,坐房的时候一个普通女孩一个优秀女孩同房,总要在眼神上语言上肢体上发生点冲突。以前我们是以安抚为主,想说女孩都不容易,轻易别罚款。直到事态恶化,她们在包房里上演全武行,让银国成为业界的一大笑话。公司高层震怒,连深居简出的董事长都惊动了,责令冷森必须整顿公关部,起码要做到表面和谐,齐心协力赚客人的钱,少在内部逞威风。加上最近客人投诉优秀女孩串房、倒酒(趁客人不注意把酒洒在地上)和态度不好的案件越来越多。冷森也觉得这些大奶奶是不管不行了。所以今天不选新的优秀女孩,而是要把以往这些位做一个调整,重新审核,不符合标准的立马摘牌。  会议室的大长桌是分界线,类似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女孩们坐在左边,经理们坐在右边;女孩们活泼可爱,经理们严肃认真;女孩们玩手机发短信,经理们眼观鼻鼻观心。会议开始就充满了*味。  经理们各抒己见,诉说五百台女孩七大罪:一,肆无忌惮地串房;二,少喝酒乃至不喝酒,造成公关集体投诉;三,不上班,每个月基本要休息半个月以上,不遵守公司制度;四,对主管经理无理,更有甚者辱骂主管经理;五,索要小费,甚至到客人钱包里自己偷拿小费;六,挑房严重,看到不喜欢的客人拒绝参加选房;六,对客人不礼貌,选房时接电话发短信,让客人严重不满;七,动手打架,瞧不起一般女孩,三两句不服就冲上去……冷森最后总结说,所有这些,归根结底一句话,公司给予她们的太多了,才把她们惯的不成样子。  我在一边听着心思却跑到爪哇国了,手机不断提示有电话进来,倪琮倪琮倪琮,他不是跟金晓柔出去玩了吗,还没完没了地找我干吗?我一遍遍按了拒绝接听。  冷森接着又说,你们仍然是公司看重的力量,公司仍然会一如既往地给予你们平台和发挥空间,希望大家改过,更好地服务更多地赚钱云云。我暗笑,标准的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倪琮终于知道打电话没用改发短信了,说晚上来找我有重要的事,让我下班后一定第一时间找他。会有什么事?我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  “经理,要是有人偏袒公关,跟自己要好的就多给排房,怎么算?”王琦玩够了指甲,不咸不淡地开口了,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谁,”冷森问,“谁这么做了?”  还用问吗?瞎子都能看出来王琦针对的是谁。可是,我有过吗?我在心里拿自己当犯人审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定我没有过,等等,她说的是不是那次?那次是谭谭的朋友来,找我订房,还死活让我给介绍两个美女。整排女孩里我最熟的就是靓靓和陆丽,客人问谁唱歌好一点的时候,我顺手指了她们。  “温经理,”冷森看样子想活吃了我,眼珠通红,“有没有这回事?”  我真希望自己能坚定地摇头说没有,看着冷森的眼睛,上下嘴唇像被玻璃胶粘死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阳!”要是有可能,冷森应该想顺着会议桌直接把我扔到窗户外面去,可惜现在他只能把气撒在无辜的桌子上,啪的一声,听得人心惊胆战,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散会,然后动也不动地看着我,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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