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玩的野男人牛奶与黄油,这把锤子怎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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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山水间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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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间的女人
  面对着警察的质询,李水说:&是我杀了孙山!&
  &你为什么要杀孙山?&警察问。
  &你要是知道孙山怎么捂死不足月的闺女,怎么折磨末尕,你也会枪毙了他!&李水理直气壮地说。
  &你和末尕是什么关系?&
  &庄邻!&
  &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敢对天发誓!&李水坚定地说,&末尕是个最正经不过的女人,可惜嫁了个畜生!&
  &那么,你是故意杀了孙山吗?&
  &故意杀的!&
  &确定?&
  &确定!&
  &你知不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
  &知道!可孙山欠着艾孜买提一条命却不好好待末尕。不杀孙山,末尕一辈子也别想好日子过。你们枪毙我就是了!&
  &判你什么罪,法律说了算!&警察犹豫了一下说,&村里人联名写信要求留住你的生命,你就等待法院的判决吧!&
  夕阳西下,村后的水田里起了雾头,雾头像千百条白蛇慢慢升腾,很快就铺遍了水田。末尕知道这是要起大雾,下腰拍拍腿上的蚊虫,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继续拔稻莠。末尕又拔了一趟稻莠,夕阳就被湮没在雾的幔帐里了。
  末尕家在村子的最后面,和稻田隔着一片场院。雾气越来越大,末尕卷起裤管,提着凉鞋走向场院。场院屋子没有人修缮,孤零零地立在场院北头,刮一阵风就会倒下去似的。雾头像急着去外婆家的娃娃,迅速爬出水田往村庄扩散,无孔不入,弥漫着场院,眼看就要吞没村庄。
  末尕路过场院屋子时,里面窜出一个人,那人一把拽住了末尕,末尕先是一愣,挣扎了几下狠狠地咬了那个人胳膊一口,跑了。
  末尕家很简陋,院墙用山石垒砌,堂屋也用山石垒砌,很是破旧,唯一崭新的东西就是窗户前面的石磨。孙山坐在石磨上抽烟,孙山不到三十岁,身材魁伟,一脸的倔强,一天到晚黑着脸,像个五十岁的老头。孙山抽了一阵子烟,走出院子往水田方向张望,眼前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见。
  末尕从雾中走进家,刚进门就遭了孙山一顿白眼。
  &干什么去了,该办饭了也不回来!&
  &拔稻莠!&末尕说着把凉鞋扔在压水井旁边,压水洗脚。
  &非得雾天去拔稻莠?&
  &去的时候还没上雾呢!&
  &办饭去!&孙山瞪着末尕说。
  末尕洗完了脚,去锅棚烧火做饭。
  俗话说,春雾黄风夏雾雨,秋雾连阴不晴天,三天的大雾过后,一场秋雨就如期而至。阴天下雨打媳妇&&带功夫!孙山利用雨天折磨媳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饭后,孙山关紧大门,扒掉了末尕的衣服,叫她坐在磨台上。末尕不敢违背孙山的意愿,如果违背了孙山的意愿,孙山就会打她个遍体鳞伤,那样肚子里的孩子就会保不住。末尕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乖乖地坐在磨台上,蚊子叮得她又疼又痒,孙山站在旁边,末尕不敢拍打蚊子,如果拍打,孙山就会说她是勾引野男人。
  &末尕&是当地的一句土语,意思是最小的。末尕身量不大,不是家里的最小的孩子,她不仅有两个姐姐,还有三个妹妹。当年母亲生下她以后就不想再要女孩子了,给她起名叫末尕。父母的预言不太准确,有了末尕后母亲接连又生下了三个丫头。三个丫头生下后父母懒得给她们起名,干脆就叫四丫、五丫、丁点。
  末尕也上过学,老师说她脑子笨,性子直,不听话。有一次老师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死活不站。理由是&站着坐着回答问题都一样,反正俺不会。&老师叫她出去站着。她坐在那儿不动说:&上天边站着俺也不会。&老师气得往外拽末尕。末尕扳着土台子不挪地方。老师用力过猛挣断了腰带,只好放下末尕去提裤子。那天下午,末尕被学校开除了。母亲叫末尕再去上学时,末尕说:&俺再去,老师的裤子还得气掉!&
  &那你就薅草吧!&父亲气愤地说。
  &薅草就薅草,反正俺不想去念那一点味没有的书。&末尕说。
  从那以后,末尕就与几只羊为伴,天天到沟边河沿山坡去薅草放羊。小时候的末尕,斜披着上衣,满脸尘土,裤子上沾满了鬼圪针枯草叶,嘴里含着根干树枝,背上背着的草筐能放进去三个她这么大的孩子,手里拿着牛皮鞭子,那鞭子不去赶羊,而是不住地在灌木丛中乱打一气。她走在山间小路上,左顾右盼前后寻找。如果看见成熟的山果子她会不惜力气爬上树梢去尝鲜;如果看见草蛇松鼠,她会追得那些小动物惊慌失措。说是放羊,她才不管羊吃饱吃不饱,只顾玩自己的。或许是因为在山上野惯了,她身上几乎看不见女孩子的一点儿特征。别的孩子上中学的时候,末尕就开始去生产队参加劳动了,生产队里给她记半个劳力的工分。长到十八岁的末尕,胸脯子依然平平的。为此,末尕的母亲摸着她的头叹息,担心自己养了个实女。庄里的人也开始另眼看这个长得像小子的姑娘。四丫五丫都开始恋爱了,还没有人给末尕提亲,母亲真担心她会落在家里没有人家愿意娶。父母着急,四丫更着急。四丫担心三姐不结婚耽搁了自己的好事,就时常找三姐发牢骚。
  &你想出门子就出,俺又没拦着!&末尕对四妹说。
  末尕的父亲盯着末尕看,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末尕怎像那个野丫头?&末尕爹说的野丫头是末尕的二姑。末尕的二姑曾经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年轻时不顾父母反对,背着一摞鞋垫跟一个四川的大胡子老兵走了,走了以后就再没有音讯。
  末尕没有注意到爹说的话,只顾和四丫争吵。四丫等不了了,还没结婚肚子就先凸了起来。而这时,末尕还没有初潮。四妹出门子的时候,末尕忙前忙后不住脚。四妹一点儿也不高兴叫她帮忙,还拿眼挖她。末尕不在乎,她觉得四丫就是个小孩,无论弄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生气。
  四丫出嫁后,末尕感觉不舒服,大街上很多人都在审视她,不论走到哪儿都像偷了人家东西似的。四丫生了孩子,末尕才来初潮;母亲终于松了口气。丁点搞上对象以后,末尕还没定亲,一家人都看着末尕不顺眼。
  终于有一天,家里来了提亲的媒婆。媒婆提的是蝎子山后的小伙子,末尕跟着母亲去看过人家,回来后就答应了。
  末尕后背和前胸被蚊子叮咬着,她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拍了一下胸脯。
  &你干什么!勾引李水是吧?李水敢来认肚子里的野种,俺就剥了他!&孙山说着脱下凉鞋,鞋底拍在末尕屁股上。末尕顿时觉得一股火辣辣地疼,气愤地说:&是人都比你强!&
  当年末尕去和孙山相亲时,孙山一句话没有说。婚前孙山去末尕家送年礼的时候,也没说几句话。末尕问母亲,他不会是个哑巴吧,母亲说不会。孙山走后,母亲对父亲唠叨起来,嫌末尕找了个半哑巴的主。&什么半哑巴?&末尕的父亲说,&像你似的,一天叨叨叨叨没完没了就好了?&看着父亲板着的脸,母亲不敢再说话,末尕更不敢吱声。
  结婚那天,孙山还是不愿说话,客人都走了,末尕收拾床铺。孙山没等末尕收拾完床铺就将她抱到床上,什么话也没说,把末尕从姑娘变成了女人。末尕还没把身上收拾干净,孙山就呼呼地睡着了。末尕哭了,不知自己嫁过来是为啥。在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噜声中,末尕度过了新婚之夜。
  第二天晚上,孙山忙着去送办酒席借来的家什,孙坡来到新房。孙坡是个缺心眼的汉子,受李水他们撮纵来弟弟这儿闹新房。孙坡虽然缺心眼,可是见了女人照样身体会受刺激,看着穿着一身新娘子衣服的末尕,抱着就亲。末尕即羞又怕,努力反抗,无奈自己身小力薄被孙坡死死地抱着,拼命挣扎。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直到孙坡脱了末尕的棉袄,李水他们才去告诉孙山。孙山赶到新房时,末尕光着膀子和孙坡扭打在了一起,孙山狠狠地抽了末尕两个嘴巴吓跑了孙坡。
  以后的日子,孙山做完新婚之夜做的事,就呼呼地睡去,从来不愿意和末尕多说一句话。渐渐地末尕就习惯这样做女人了,她觉得女人就是女人,就是丈夫的女人,就是叫他那样的,随他吧。有了孩子以后,孙山和孩子话多了起来,有时对末尕说话也要绕到孩子身上,孙山说,宝儿,咱家的瓜干子得拾了!末尕就去拾瓜干子。孙山说,宝儿,爹想喝盅!末尕就拿着瓜干子去换二白斤酒来。
  春天,末尕想买几只鸡子喂着。孙山说:&就买十只!&买鸡子的时候,卖鸡子的老人让给末尕一只体弱的的鸡子,孙山回家数了数,生气把第十一只鸡子扔给狗吃了。末尕看着孙山只有流泪的份。鸡子一天天长大了,孙山不会垒鸡窝,末尕找来李水帮着垒鸡窝。孙山不会垒鸡窝,可是他要干涉一下,一定要说出鸡窝的尺寸,显示一下自己在家庭中的权威。李水目测了末尕家的院子,结合实际情况,垒鸡窝时改变了一下尺寸。李水干活时孙山不说话,也不愿意在场。鸡窝垒完了,孙山回家,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拃了拃鸡窝,抬起脚,把鸡窝踹倒了。原因很简单,&没按俺的尺寸来&。这时候,李水只有尴尬地离开,末尕也只有流泪的份。第二天,孙山自己动手,结果鸡窝门子拧巴得像麻花。干完活,孙山吸着烟看着自己干的活笑。
  去年,兖石铁路修到县城南边,铁道部队选定在蝎子山上加工石子。村民刚离开生产队还不习惯干无政府主义的活。铁道部队的人到庄里宣传,动员附近社员到蝎子山砸石子支援国家修铁路。一群女人围着个当兵的问长问短。大家都说从老辈里咱老百姓帮解放军干活都不用提钱的事,这回这个当兵的怎一来就说帮他们干活要给钱。这兵不会是假的吧,这小伙子,看上去像个外国人。
  &不会是美国鬼子吧?&有人说。
  &砸石子能挣多少钱?&末尕挤到当兵的面前问。
  &一天少说也能挣两块钱吧!&当兵的说。
  &末尕,你去看看吧,别是骗人的!&有个女人说。另外几个女人跟着起哄,往当兵的跟前推末尕。
  &能去看看吗?&末尕问。
  &去就是,坐我的车!&当兵的说着拉开翻斗车的副驾驶门子。
  几个女人涌上来连推带搡把末尕拥进翻斗车里,然后重重地关上车门。末尕见别人不上车就自己被推上来,急得趴在玻璃上往外看,叫她们,她们都不应,再叫,那群女人一哄的散了。
  末尕拉不开车门子只有坐着当兵的翻斗车去了蝎子山。
  爬上那辆嗡嗡直响浑身颤抖的翻斗车末尕就后悔了,一是感觉自己有些唐突,二是怕这铁家伙不听话到处乱钻。翻斗车顺着之字路慢慢地往山顶上爬,她抓住车门上的抓手,唯恐那辆车出问题,自己会被摔进山沟沟里。
  末尕偷看开车的小伙子,那小伙子长得真像个外国人,圆眼睛塌在坑里,浓浓的眉毛平在眼窝上边,鼻头又尖又高,又红又黑的腮帮子上布满了闹腮胡。小伙子瞅了瞅末尕,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大姐,你不用担心,我开工程车都快五年了。&
  &俺不信,才多大个人?&末尕说。
  &别看我年龄不大,可我去过新疆,到过西藏,翻越过唐古拉山。&小伙子自豪地说。末尕摇了摇头,她听不懂小伙子的话。
  &你不信?在新疆修铁路的时候,维族乡亲都叫我艾孜买提呢!&小伙子说。
  末尕看着车子爬上高高的山坡心里发虚,只点头不敢说话。小伙子接着说:&维族的乡亲可热情着呢,一听说我们是来修铁路的都争着帮我们,可不像你们这儿的人,看上去都有些疏远我们。&
  &俺都跟着生产队干惯了,队长不吆喝拿不定主意,不敢出来。&末尕说着话盯着小伙子的侧面看,小伙子只顾开车,没有看她。
  &你不会是外国人吧?&末尕问完这句话,脸腾地红了。小伙子看了看末尕,笑了笑说:&有人说我像维族人,你是第一个说我像外国人的。不管是哪儿人,你也叫我艾孜买提好了,我挺喜欢这个名字。&
  说着话,翻斗车转过山腰的树林来到山西首,停在一片开阔地上。艾孜买提说:&大姐你看!这片地是我们刚铲平的,就在这儿加工石子。&小伙子说着挥了挥手。
  是的,原来山石突兀的树林子如今被平成个大场子,这些当兵的改变了山的模样。艾孜买提先下了车,然后帮助末尕拉开车门,想扶末尕一把。末尕一纵身从车上跳下来,用力过猛摔倒在地上。艾孜买提忙去拉末尕;末尕的手触到了一只又大又有力的手。除了孙山,末尕的手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攥得这么紧。她红了脸,从地上站起来。
  &艾孜买提,到山下边弄了个妞儿来吗?&一个小伙子大声问道。
  &不!是个大嫂!叫她来看看我们的工地。&艾孜买提说。
  &条子不错啊!&年轻人说。
  &别胡扯!她会撕烂你嘴巴的!&艾孜买提回答着小伙子的话冲末尕笑。
  艾孜买提领着末尕看工地,告诉她在哪儿砸石子,在哪儿休息。原来乱七八糟的山坡,被当兵的给修整得像个几十亩地大场院,场院里支起了绿色的帐篷。
  &你怎么知道人家砸了多少石子?&末尕问。
  &我们在山下安装了磅称!&艾孜买提说。
  &钱怎么支?&末尕问。
  &过完了磅开了单据就支钱!&艾孜买提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山下又爬上几辆翻斗车。有的车上带来附近村庄的生产队干部,有的车上带来附近村庄里的长者。车上的司机给人们介绍着怎样砸石子,怎样过磅,怎样支钱&&很多人仔细地问这问那,当兵的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大姐,你听明白了吗?&艾孜买提问末尕。
  &嗯!&末尕点点头。
  &回去吧!&艾孜买提说,&告诉乡亲们,让他们来砸石子&。
  &嗯!&末尕又点点头。
  末尕爬上翻斗车,坐在副驾驶上。艾孜买提拧了一下钥匙,机器发出一阵颤抖。艾孜买提推了一下一个蒜把子似的东西,车就开始走动起来。末尕好奇地看着艾孜买提操动机器的全过程又抬头看看艾孜买提的脸,然后收回目光看前方。
  &条子是什么?&末尕问艾孜买提。
  艾孜买提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在笑话俺吗?&末尕问。
  &不是!是在夸你呢!说你身材好,人长得漂亮!&艾孜买提微笑着看看末尕,审视了一下她的身体。末尕脸上泛起红云,长这么大还真没有人这么夸过她呢。她看看艾孜买提;艾孜买提正聚精会神地开车。
  从山上下来,末尕立马就成了媳妇们追捧的对象。十几个女人围着她问这问那:&蝎子山是叫当兵的给轰平了吗?&
  &树呢,树都砍了吗?&
  &末尕,男人女人都上山砸石子有地方解手吗?&
  &他们不给工分真给钱啊?一天给多少?&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末尕不停地回答大伙的问题。
  &哎!末尕,上山看的人多吗?&杏梅问。
  &不多,人家大队里都去了些男的!就咱庄里没人去!&
  &你不是人啊?咱庄里的哪个女人不都比男人强?&杏梅说。
  末尕笑了,没回杏梅的话。
  &哎!他们怎给咱钱?&杏梅挤到前面问。
  &说是一车一给钱!&末尕说,&他们在山下安了地磅,专门过石子用的!&
  &那么大个车多昝才能砸满,别叫他们糊弄着?&兰香说。
  &看那样子不会糊弄人!&末尕说,&当兵的说话还能不算数?&
  &也是!也是!&兰香说,&那咱明天去试试,不给钱就算支前了,在家玩不也是玩呀!&
  &嗯!&末尕说,&俺想,咱们多去些人,照量着一天就能砸一车石子,那样不就天天能拿到钱了吗?&
  &那得去多少人,&杏梅说,&听说那一车能装上万斤石子呢!&
  &两天砸一车也行,反正不能一个人干,要不半个月也难砸满一车石子!&末尕说。
  &不管怎样,明天咱去试试,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末尕又说。
  &行!&女人们答应着。然后合计着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会合,几点出发。
  末尕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先看看孩子才去烧火做饭。晚饭后躺在被窝里,末尕对丈夫说起上山砸石子的事。
  &不去!&孙山说,孙山的话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量。末尕看着丈夫倔强的样子心凉了半截。她知道丈夫平时很少说话,但是说出来的话从不收回去。庄里长辈们有的叫他牛种、有的叫他犟种。
  躺在床上,末尕睡不着觉,身边仍是打雷一样的鼾声。她推推孙山,希望他能醒来,即便是折腾一回也没啥,只要答应她去砸石子。可是,孙山的呼噜声越来越沉闷,怎么推也不会把他弄醒。末尕不敢再用力去推丈夫,怕他生气,孙山生气就会十天半个月不说话。那样,家里就像地窖子,闷死人。末尕心里很烦,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出茅草屋。月牙儿挂在院子外的梧桐树上,仅有的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明亮的眼睛似乎在嘲笑末尕,笑她连上山砸石子都不能自己说了算。
  蚊子嗡嗡地叫着钻进末尕的耳朵眼子里,她用手对着耳朵扇着风驱赶蚊虫。远处传来癞蛤蟆此起彼伏的叫声,末尕轻轻地叹息着。她相信艾孜买提的话,相信砸石子一定能挣到钱。生产队解散了,能自己找些活干,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别说砸石子一天能挣两块钱,就是挣一块钱,砸上一个夏天的石子也比喂口猪强多了。一口猪喂上大半年,粮食吃不少,才卖一百多块钱。末尕坐在磨台上,头靠着磨盘,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感觉自己的日子是那么没有奔头。蚊虫叮咬,微风吹袭,末尕不想回屋睡觉。结婚后除了回娘家,她还是第一次不躺在孙山身边睡。她感觉着坚硬的磨台、滚圆的磨盘,心在那片被铲平的山坡上飘荡着,耳边响起翻斗车发动机的嗡嗡声。孙山找到院子里,抱起末尕回到屋里扔在床上,开始动作。末尕心里冷冷的&&
  早饭后,杏梅兰香带着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来到末尕家门前的梧桐树下,她们是来叫末尕一起去砸石子的。听明白了女人们的意思,孙山把杏梅兰香她们赶出院子,拴紧大门。末尕听着杏梅兰香的笑声远去心里一阵酸楚。
  几天以后,装满了石子的翻斗车在村头行驶着。那翻斗车的屁股后面哼哧哼哧地冒着黑烟,震得茅草屋乱颤,同时也震动着末尕的心。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去砸石子。
  终于,末尕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走出家门,来到山坡上。山坡上坐满了男人女人,大家左手拿着铁圈子右手挥动着小锤子,到处是丁丁当当的敲打声。那小锤子不是在敲打石头,而是在敲打着末尕的心。她看见了艾孜买提。艾孜买提正指挥着几个人往翻斗车上装石子。末尕凑过去,不知为什么,她感觉有些对不住艾孜买提。艾孜买提看见了末尕,走过来问:&大姐,你怎不来砸石子呀?&
  末尕觉得脸发烧,不知怎样回答艾孜买提的话才好。
  &来干吧,这些人一天能挣到两块多钱的呢!&艾孜买提说。末尕看着艾孜买提刚要说话,看见了孙山,当时就低下眉眼,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孙山怒视着她,脸比山上的石头还硬。末尕不敢再和艾孜买提说话,默默地往家走。来到家门口,孙山抬起脚,将末尕踹进天井里,瞪着眼睛说:&别和你二姑似的,去勾引当兵的!&
  翻斗车每天在街头上驶过,末尕坐在家里,听着翻斗车的声音叹息。末尕走出家门,站在巷口向大街上张望,羡慕上山砸石子的女人。她挎着篮子到树林子里装做割草,向工地上眺望。
  翻斗车停在了末尕的身边。艾孜买提从车上跳了下来,问:&大姐,你挎着篮子在这儿干啥?&
  末尕羞红了脸,愣了一阵,不知说什么好。
  &大姐,你挺忙吗?&艾孜买提问。
  &不,不忙!&末尕局促地说。
  &没事的话跟俺到工地看看吧,那儿才热闹呢!&艾孜买提说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末尕犹豫着,脚往车跟前挪动。
  &上来吧!不会把你扔在那儿!&艾孜买提说。
  末尕笑了笑,把篮子放在车上,爬上副驾驶。发动机嗡嗡地叫着,路边的树木往后退去,路往前延伸,车不停地颠簸着。末尕趴在篮子上,让篮子系支撑着下巴,眼睛瞅着艾孜买提。翻斗车驶出村庄,很快来到宽敞的沙子路。那条沙子路有三辆翻斗车那么宽,对面不时有空车驶过来,空车的副驾驶上都坐着人。每次和空车交错,艾孜买提都要按一按喇叭;对面的车辆也会响一响喇叭。
  路上,艾孜买提和末尕说着话,他说他就喜欢修铁路,准备修一辈子铁路,将来他修的铁路会从新疆到海南,从黑龙江到云南,也许能爬上到青藏高原呢。艾孜买提说着话,不时拿眼角看末尕。末尕紧闭双唇,默默地听着。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翻斗车来到工地。艾孜买提告诉末尕:&大姐,我们在这儿建火车站,现在拉来的石子主要是为站台做基础用。铺路石子的需求量更大,周围的村民都发动起来只怕是一年也砸不出来,现在主要还是靠从外地往这儿运石子。&艾孜买提说着加大油门,翻斗车的车斗吱吱地升了起来,车斗子的后门自动打开,石子在烟尘中落地。
  &艾孜买提!&远处有人叫喊。
  &哎!&艾孜买提应着下了翻斗车。
  末尕坐在车上,看见艾孜买提跑步离开。再往远处看,周围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铁道兵,他们各自忙碌着。不远处的机器不停地转动着,石子、沙和水泥被那机器吞进肚子以后,又被吐出来。吞的时候是干的,吐出来却是又湿又稀的泥浆。远处支着一个高高的铁架子,那铁架子上吊着个大铁块子,那铁块子被吊起十几米高摔下来,然后又吊上去再摔下来。
  末尕正看稀奇,艾孜买提从远处走来,脸上很不高兴,来到翻斗车旁艾孜买提说:&大姐,我送你回去吧!&
  &大姐!&
  &嗯?&末尕点点头,看见艾孜买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姐我明天就要复员了,回老家去,今天是最后一趟拉石子了!&艾孜买提说。
  &奥,你家是哪儿?&
  &四川,长江上游的一个小村庄!&艾孜买提说,&大姐,何苦光呆在家里,出来走走,上山砸石子多好啊!&
  末尕莫名其妙地看着艾孜买提,艾孜买提的眼角有些湿润。末尕点点头。
  &其实男女是平等的,他那样对你真是不行!&艾孜买提说。
  末尕苦笑着点了点头问:&你不是说修一辈子铁路吗?&
  艾孜买提脸上很痛苦,没有回答末尕的话;末尕也没有再问。
  末尕从从村庄外面下了车,她怕被孙山看见又会遭打骂。
  &你上哪儿?&回到家里,孙山问末尕。
  &去火车站。&
  &去那儿干什么?&
  &看景。&
  孙山盯着末尕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哼了一声回了茅草屋。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孙山扒光了末尕的衣服,把末尕的大腿到腰身用凉鞋底排了出来,然后去睡觉。末尕睡在床的另一头,躺了很久也没听见孙山的呼噜声。孙山打完了人就不说话了,末尕也不敢吱声,她听见孙山不停地叹息,不停地翻身。末尕知道,下半夜孙山会强迫她。可是,下半夜很平静,平静得让末尕害怕。
  天不亮,孙山就起床了,他啥话都不说,走到院子,坐在磨台上抽烟。末尕躺在床上,能听见孙山拍打身上蚊子的声音。&啪&的一声,又&啪&的一声。那巴掌不像是拍在孙山身上,像是拍在末尕身上;不像是要拍死蚊子,像是要拍死末尕。孙山拍一下,末尕的心悸动一下。
  以后的几天,孙山把脸拉得老长,白天不理末尕,晚上也不理末尕。末尕不敢再出去看人家砸石子,也不敢再去看拉石子的翻斗车,只是小心翼翼地干家里的活。她洗着衣服发愣,听见翻斗车在路上行驶心里发痒。
  五天以后,末尕走出家门。她的目光在翻斗车上逗留几回,始终没有见到艾孜买提的身影。她每天都到山下的树林子里去打猪食,时常看着从山上下来的翻斗车发愣。
  树林子里面建起了个石子厂,石子厂老板到庄里招收工人。末尕问孙山,她能不能去干活,孙山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末尕试探着问了几次,孙山就是不说话,末尕赌气去了石子厂。
  石子厂建在山下的开阔地里,混凝土浇筑的台子上架着一台庞大的锤式粉碎机。粉碎机粉出的石子经过圆筒筛分离成大小四种规格,每种规格的石子从不同的漏斗里漏出来,漏到小推车上,工人用推车把四种规格的石子推到不同的区域堆放。末尕来到工地的时候,老板正为找不到工人发愁。附近村庄的劳动力大多数都上山砸石子去了,没有人愿意跟个体石子厂干活,大家都担心工钱没有保障。
  末尕来到石子厂,老板发给她一个海绵口罩,告诉她怎么接石子,接到的石子推到哪儿。末尕不好意思戴那猪嘴巴子似的口罩,看看别人都戴着,只好戴上了。
  末尕和一个细高个男人一起接石子,每人负责接两个漏斗,末尕负责接小石子,细高个负责接大石子。大石子销路好,没有盘成堆,细高个很轻松地就能把石子推到该堆放的地方。小石子销路不好,场地里有积压,石子盘成了大堆,要想把石子推到石子堆上去,必须爬坡。通往石子堆顶端的小路坡铺了木板,木板上洒了一层石屑。如果不注意,脚踏上去石屑就会打滚,推车的人很容易摔倒。末尕没有经验,第一车石子推到半道上就摔了个仰八叉。细高个看着末尕嘿嘿地笑。末尕羞红了脸。这时候,李水走过来帮末尕扶正车子说:&推石子以前得把木板上的石屑清扫干净,要不脚踩在上面没有不摔倒的!&说完,找来扫帚,把木板上的石屑清扫干净,又对细高个说,&怎能叫一个女人推车子爬大堆呢?你和他换换!&
  李水说着话看了看末尕。末尕看到了一双真诚的眼睛,羞涩地低下头,拾起车子去干活。
  &他妈的!&细高个见李水走远了气愤地骂道,&老子的事谁敢再管就废了他!&说着话,牙咬得咯嘣直响。末尕听着细高个发狠,没敢吱声。下午收工时,李水把工人叫到一起说:&明天,赵松和刚来的这个妹妹换换,叫她推大石子,你推小石子!&
  赵松瞪了赤红脸一眼说:&李水,老板叫你当个破组长,你屌日的就拿棒槌当针了。俺推什么样的石子管你屌事?&说完,把上衣搭在肩膀上走了,边走嘴里边骂着。
  &俺推什么样的石子都行!&末尕见两个男人因为她闹起了别扭,感觉不舒服,连忙对李水说。
  &你不用怕,他就那熊样,明天不听安排俺就起他的皮!&李水轻蔑地看着赵松的背影说。
  回到家里,末尕忙着做饭。孙山坐在磨台上抽烟,不理末尕,一直看着末尕做好了饭,等末尕把饭端到屋里,盛在碗里就坐到桌子前就吃起来。晚饭后,末尕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急匆匆地洗了洗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末尕被孙山弄醒了,忍着周身的酸痛承受孙山的折磨。孙山打起呼噜的时侯,末尕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进耳朵眼子里。
  第二天来到石子厂,李水又提起叫赵松和末尕交换工作的事。赵松死活不同意,李水抄起铁锨往赵松屁股上拍。赵松吓得抱着脑袋跑到老板的屋里。过了一会,赵松走出老板的屋,乖乖地推小石子去了。
  李水看着赵松的狼狈相得意地笑起来,用眼角扫了末尕一下。
  下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末尕走在村头,一辆翻斗车停在她的面前。末尕愣了,她以为是艾孜买提开的车,直勾勾地看着驾驶室,车上跳下来牛子。牛子是艾孜买提的徒弟,以前经常跟在艾孜买提车上,认识末尕;末尕也认识牛子。牛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递给末尕说:&这是师傅叫我转给你的,说是留个纪念!&
  那是一个手心大小的镜子,周围包着铜边,那铜边在傍晚的光里熠熠生辉。末尕看看背面,背面是艾孜买提戴着军帽的照片,艾孜买提的照片比他的真人更英俊、更威武、更潇洒、更叫末尕觉得可亲。
  &他呢?&末尕问牛子。
  &走了,复员了!&牛子说。
  &哦!&末尕若有所失地转身往家里走,不知为什么,拿着镜子的手颤抖着。脑子里尽是艾孜买提的身影。
  末尕恍恍惚惚地来到家门口。孙山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末尕,一把把末尕拽进大门里,夺下末尕手里的镜子,反正看了看,用力摔在地上,又在上面踏了几脚。末尕愣了,呆呆地看着孙山。孙山发怒了,眼里喷着火,狠狠地将末尕搡到屋门口,一脚将末尕踹到在当门里,然后蹲在地上说:&你是俺老婆!&
  末尕不理解地看着孙山,从床上坐起来问:&谁说俺不是你老婆了?&
  &是俺老婆就不能跟着当兵的去那样的地方!&
  &哪样的地方,不就修铁路的工地吗?你真不像个男人,小肚鸡肠的!&末尕第一次这么说丈夫。
  &你,你叫俺怎当男人?出去听听人家都怎说你!&
  &怎说?&末尕有些恼了,反问道,&你就信?俺先上山看的没去砸石子,她们不都去了吗?也没叫拐走几个!要是能,谁不想去修铁路的地方看看?就你,砸石子不叫俺去,干石子机你也不痛快,艾孜买提送给我个小镜子怎么了,他复员了,就一个镜子能把我怎么着?你给俺买过吗?不买不要紧,还把俺的小镜子给摔了!&
  &过去你二姑怎跟人家跑的,庄里的识字班,跟复员军跑的,也俩了!&
  &你,净拿那些长蛾子的事挟制俺&&&
  末尕不想对孙山说什么了,转身走出屋门。儿子在身后叫着妈妈,她回头看看儿子,给儿子盛上饭走出了家门。咣地一声将门关上。末尕走出家门,从地上拾起被孙山摔碎的镜子。玻璃已经不能重圆,铜边扭曲着,里面的相片虽有些褶皱还是完整的。她将照片捧在手上看了看,贴在胸脯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大姐,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的妈妈!&
  &大姐,你为什么不去砸石子?&
  &大姐,你的男人就那么厉害?&
  &大姐,你不知道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平等的!&
  &大姐,出来看看,光呆在家里不成傻子了&
  末尕耳边响起艾孜买提的声音,脑子里浮现出艾孜买提的笑脸,那又深又大的双眼,满脸的胡须,还有艾孜买提开车时全神关注的表情,跳下车时潇洒的身影。末尕在门口站了一阵,抬头看看星空,往村外走去。夜渐渐平静下来,空气中还留有炊烟的余味和晚饭的残香。末尕累了一下午,没有吃晚饭,但是没感觉到饿。翻斗车还在路上奔忙,铁道兵加班加点地赶工程。
  末尕真希望能看见艾孜买提的身影。
  不知不觉中,末尕走到去石子厂的路上。那原来是一条小路,石子厂老板为了往外运石子将路面拓宽取直。末尕踏上了去石子厂的路,犹豫了,站在路边,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这时,远处有个身影往这儿走来。那身影不太熟悉也不是很陌生。是李水!末尕认出来了。李水似乎也认出来末尕,紧走几步来到跟前问:&老板给你说了?&
  &什么?&末尕问。
  &老板叫俺找你装车呢,你就来了!&
  &奥&&俺是路过这儿!要装车啊?&
  &那,俺就去吧!&末尕说着,跟在李水身后往石子厂走去。
  石子厂里停着两台车。一台是牛子开的翻斗车,另一台是一个不认识的铁道兵开的翻斗车。牛子的翻斗车闲在那儿,另外那台车正有三个人往里面装石子。
  &大姐&!牛子主动地和末尕说话,&吃饭了吗?&
  末尕想起牛子给她小镜子时的情形,点了点头。
  &那就装吧,今晚工地加班,听说这段铁路要在元旦前通车呢!&
  牛子说着话上了翻斗车。李水拿来两把花叉,递给末尕一把。那花叉有十几斤重,用它过滤过的石子才能符合铁路路基石子的规格要求。末尕接过花叉就觉得腿有些酸软,她已经干了一个下午的活,回到家里又没吃一粒饭。末尕把花叉放下,到老板屋里喝了一肚子凉水。回到翻斗车前时,李水已经把石子往翻斗车里扔得山响。看着李水有力的身影,末尕不再感觉自己孤单,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有一个多小时就能把这车石子装满。末尕耳边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手在膝盖与双肩之间上下移动着,脑子里仍然停留着艾孜买提的影子。
  弯月钓起颗星星蹲在树梢上休息。青蛙在远处呐喊着为末尕李水鼓劲。被扔上车的石子由哗哗声变成了刷刷声。三个人装的那辆车已经装满了石子,司机给牛子打了个招呼,启动车走了。装车的那三个人没敢说话,悄悄地离开了石子厂。老板也跟着前面那台车去了地磅室。牛子躺在驾驶室里睡着了。两把花叉上下翻飞着。末尕听得出来,李水扔十花叉石子,她扔不七花叉。又过了一会,末尕听见李水扔十花叉石子,自己扔不五花叉。她觉得自己的肚皮太瘪,前腔贴着后腔,腰带都快要挂不住了。她放下花叉,跑到老板的屋门口。老板的屋门已经上了锁。李水看厂子的屋开着门。她摸进屋里,凭记忆找到水缸,灌了一肚子凉水走出来。末尕去喝水的时候,李水装石子的速度更快了。李水的身体晃动着,发出&哧&&歘&&噗&的声响。那声响像是一首独奏曲,很是诱人。末尕听了李水的独奏曲身上有了力气,勒了勒腰带回到翻斗车近前拿起花叉。
  &要是累就歇会吧,俺自己干也不经装!&李水说话手没有停下。
  末尕没有回答,抄起花叉往翻斗车上扔石子。
  夜越来越深,青蛙喊累了,悄悄地进入了梦乡。月儿不再蹲在树梢,卧到林子里酣睡。
  &牛司机!好了!&李水冲着驾驶室叫了一声然后把花叉扔在地上。
  &好嘞!&牛子答应着,启动翻斗车。翻斗车慢慢地爬行一阵,渐渐加快速度,灯光很快消失在村头的拐弯处。
  末尕扶着花叉,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地坐在地上。
  &你,累了,屋里歇一会再走吧!&李水收拾着花叉说。
  末尕没有回答,摇了摇头。李水看不见末尕摇头,犹豫着说:&要不,就早回去吧,家里惦记着呢!&
  末尕又摇了摇头。李水当然还是看不见末尕摇头,他把花叉收拾到自己的屋里,然后蹲在屋门口抽烟。
  末尕坐在地上,周身是汗水,手脚颤抖着,试探了几下,没有力气站起来。她看见了李水抽烟的火光,想叫李水来扶自己一把,喊声没有出嗓子眼就又咽回去了。她想起了孙山倔强的脸,想起儿子可怜的哭叫声。末尕站起来,紧了紧腰带,努力往家的方向走去。
  &俺送送你吧?路上黑!&李水抽烟的火光高了一倍,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末尕踌躇了一下,迈开步子走上回家的路。末尕往前走,头有些晕,眼前直冒金星。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她的身体被摔在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紧接着,孙山的脚踹在末尕身上。
  末尕听见了李水跑来拉孙山,嫌孙山不疼惜老婆,又听见孙山骂李水。然后,她被孙山拉扯着回到家里。末尕被孙山扔到床上的时候,想到的是儿子和干粮。儿子已经睡了,睡得很香。末尕爬起来去找干粮吃。
  &有本事出去找男人就别吃我的饭!&孙山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像炸了一个响雷。末尕不再感觉饿,她站起来怒视着孙山,一字一字地说:&你,说这话,还是人?&说完蹲在地上哭了。
  孙山没再说什么,一脚将末尕踹倒在地上,走出屋门,坐到了磨台上,狠命地吸着旱烟。
  儿子的哭声唤起了末尕。末尕站起来,走到儿子床前,拍着儿子。孩子很快又进入了梦乡。末尕在儿子身边坐了一会,走到泥瓦盆前,轻轻地掀开盆盖,拿出煎饼吃起来。孙山听见末尕吃饭,几步跑进屋里,揪起末尕的头发往桌子上撞。末尕感到一阵眩晕。孙山接着踢了末尕几脚走出屋子。末尕抽泣着,感觉自己走进了十八层地狱,眼前是死亡城堡的雉堞。他想起儿子,想起艾孜买提,用力站起来,去摸被孙山打落在地的干粮。吃饱了肚子,末尕躺在床上,哭了一阵,梦见一个开满花朵的地方&&
  末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看看床上,没有孙山。末尕走出堂屋,磨台上空空的,也没有孙山的影子。末尕往锅棚里看,孙山正睡在柴草里。
  &你,不怕蚊子咬啊?&末尕轻轻地问。
  孙山见末尕走过来,翻身往里,继续睡觉。末尕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做饭。儿子醒了,末尕忙去帮儿子穿衣服。孙山从锅棚里冲出来,将儿子抱到自己身边,狠狠地说:&脏女人,别碰俺儿!&
  &你&&&末尕周身痉挛了一下,然后还去烧火做饭。
  一家三口一起吃过早饭,末尕坐在板凳上默默地看着孙山。如果孙山说一句,她宁愿不去石子厂干活。可孙山的脸板着,吃过饭就又坐在磨台上抽烟去了,根本不理末尕。儿子吃饱了到院子里抓石子玩。末尕觉得很闷,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这时候,李水出现在大门口,他说:&老板叫俺来找你,又来翻斗车了!&
  末尕看看孙山,孙山的脸阴沉着。她又看看李水,李水没有注意孙山的表情,接着说:&走吧,咱俩装一个车!&
  &要不你去?&末尕看着孙山问。
  孙山头也没抬,依然抽着烟。李水站在门口等着,末尕犹豫了一下,说:&老李,你先走,俺一会就到!&
  末尕说完话,仍去看孙山。孙山从磨台上站起来,吸着烟回到屋里,拿起个板凳狠狠地砸在地上,脸冲里继续抽烟。
  末尕站了一会儿,走出家门,泪水噙满了双眼。李水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见了末尕问:&他又打你了?&
  末尕摇了摇头,走自己的路。李水追着说:&你昨晚上没吃饭啊?怎不早说,俺屋里有煎饼!&
  末尕不回头只管走自己的路。
  冬天,铁路工地需要的石子越来越少。晚上,杏梅、兰香找到末尕,打听石子厂里还招不招人。末尕答应去石子厂问问老板。老板听说末尕要找两个女人来干活,忙问:&有你能干不?&
  &比俺能干!&末尕说。
  &那好,后天就叫她们来吧!&
  第二天,老板把赵松开除了,让杏梅、兰香两个女人顶了赵松的位置。杏梅兰香来到石子厂,给末尕带来了不少快乐。她可以和她们说闲话开玩笑,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孙山的脸总是拉得老长,冷冰冰的,白天不和末尕说一句话,夜里也不理末尕。末尕感到寂寞,感觉家里除了儿子没有活着的人了。就在末尕最郁闷的时候,她有了妊娠反应,吃东西就吐。好在石子不太好卖,老板全力支持她休息几天,告诉她哪时身子舒服了再来干。
  末尕呆在家里,心情更坏,时常吐得脸色蜡黄。孙山看着末尕呕吐,不仅不端碗水给他喝,连问一声都不肯。末尕吐出的是酸水,留在心里的是冰冷。有一次末尕吐得受不了了,想叫孙山倒水漱口,孙山瞅都没瞅她一眼,末尕可怜巴巴地问:&你就那么讨厌俺!&
  &谁知道那是谁的种?&孙山冷酷地说。
  &啊?&末尕呆住了,痛苦地问,&你,你把俺看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你自己还不明白?&孙山冷笑着说,说完生气离开了家,那脚步声很重,像是锤子敲击着末尕的心。
  晚上,孙山把准备给儿子睡的小床支在外间屋里,自己睡在上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末尕问孙山。
  &你,脏!谁不知道你和李水的事!俺不要你这样的脏女人!&
  &你,&末尕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说,&你,这不是往俺身上扣屎盆子吗?&
  &哼!谁不知道李水是个浪荡货!&孙山气愤地说。
  &你把俺休了算了!&
  &家丑不可外扬,俺让着你!&
  &啊?你,往俺头上扣屎盆子还说让着俺?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孩子生下来你就知道是谁的了!&末尕说着自己去睡,连儿子都懒得去哄。
  &要是不随俺,非给摔死不可!&孙山恶狠狠地说。
  末尕不想再说什么,她盼着孩子早生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末尕走在街上,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她。末尕主动和人家说话,很多人不屑和她答言;和她答言的人目光中也带着戏落&&
  春天,石子厂再开工的时候,李水被老板开除了。开除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在石子厂里干活看厂子,老板就找不到女人来干活,而女人是当时最廉价的劳动力。找不到女人的原因不在女人,而在女人的丈夫。女人的丈夫们说李水都把孙山的老婆给弄大肚了,老婆去那儿干活不保险。
  李水离开石子厂,走在孙山的门前,犹豫了一阵,走进末尕家。孙山见李水进来,脸当时就撂下了问:&你来干什么?&
  &末尕是个好女人,&李水说,&俺们啥事都没有,你别听旁人嚼舌头。&
  &滚!&孙山抄起板凳往李水身上砸去。板凳砸在李水腿肚子上,李水没动。
  &女人疼都疼不过来,怎么能打她呢?&李水说,&像俺这样,再想去疼老婆就晚了。&
  &滚!&孙山操起磨棍去打李水。李水后背被撸了三磨棍没吭声,转身走了;孙山怕旁人笑话没往外追赶。
  李水回到那个曾经有他的幸福与痛苦的老房子。回到老房子,他似乎还能听见媳妇难产时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似乎还能听见老娘含着泪水的声声叮嘱。
  水田里泛起金黄色的稻浪时,艾孜买提来了,他来到砸石子的工地,面对着空旷的山坡默默地站着。面前已经没有砸石子时忙碌的场面,有的只是冷峻的巨石,孤寂的山风。他面容憔悴,胡须很长,失去了穿着军装开翻斗车时的风采。
  艾孜买提在山坡上站了大半个上午,愣愣地看。
  艾孜买提下山的时候遇到了末尕。末尕盯着艾孜买提看,差一点没认出来。
  &大姐!&艾孜买提叫道。
  &艾孜买提?你不是复员回老家了吗?&末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艾孜买提说,&不幸的是,我回家的第十一天,我的家被泥石流吞噬了。那天夜里,我去几十里外的同学家做客,回到家里时一切都成了过去。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儿时伙伴还有漂亮的小妹&&&
  &啊&&&
  &那是一个长江上游的小村庄,是极其偏僻的地方,只有谷间一条绳索通向山外,救援工作根本无法进行。&
  &你爹娘呢?&末尕问。
  &阿爸阿妈走得早,早于这场浩劫十几年就离开了我!&艾孜买提说着,脸上只有沮丧,没有泪水。
  &那你怎么办?&
  &复员后,爷爷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你们这儿,当年母亲是民兵连长,她爱父亲,就跟着父亲去了四川。我回来,来找我的外婆,看我的战友。大姐,如果能够,麻烦您帮我找找外婆,完成妈妈的心愿。然后,我就回家,回到那片被泥石流吞噬的土地,重建木楼,重建自己的家园。&
  末尕怔了一下,说:&奥!你,吃饭了吗?&
  &我要回火车站,站长是我的老首长,他在那儿等着我。&
  &我先送你去火车站吧,你外婆,我帮着找,你放心,一定能找得到!&末尕说完跑回家。
  末尕回到家里,孙山正躺在床上睡觉。
  艾孜买提坐在村口等末尕。末尕推来自行车为艾孜买提带来了干粮。艾孜买提把干粮搭在肩上,两个人并肩走在黄土路上。
  孙山跑过来,瞪着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杀机。末尕有些害怕,回头看艾孜买提。这时候,一辆失控的旧翻斗车向孙山冲了过去。艾滋买提见势不妙,扔掉自行车一个箭步飞了过去,用肩膀把孙山撞到远处,自己被碾在了那辆退役的旧翻斗车下面。地上留着艾孜买提的血液,翻滚着末尕带来的干粮包。
  末尕把艾孜买提的身世告诉了父亲,父亲不承认艾孜买提是自己的外甥。末尕问:&咱这儿还有几个民兵连长去了四川?&
  父亲铁青着脸,默默地站着,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末尕含着泪水和站长一起将艾孜买提的骨灰送上火车,看着火车消失在视线里还不愿意离开。
  末尕最终没有保住那个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胎儿的性命。在山坡刨地瓜的时候,她被孙山推了一把,狠狠地摔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她疼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孙山却在瞪着她,气哼哼地走了。邻居们见要出人命,把末尕抬回家。回家的路上人们议论着,不少人猜测末尕是故意这样才造成小产。接生婆努力帮末尕生出了那个孩子,是个女婴,虽然不足月,但是哭得很有劲,能保住性命。夜里,孙山趁末尕睡着觉的时候把那个女婴给捂死了。
  末尕一觉醒来抱着死去的女儿坐在大门口痛哭,向村里人诉说孙山捂死女儿的罪过。孙山赶过来,抓起末尕的头发,狠狠地在地上摔。末尕哭诉着,几乎要发疯。人们议论着,大家都认为如果那是孙山的女儿,他就不会给捂死。也有人说,即便那是末尕和别人相好才有的孩子,孙山也不该给捂死,孬好那是条命。
  孙山抓着末尕头发把末尕往场院里拖。末尕的下身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末尕拼命地呐喊着,说那是孙山的孩子,孙山捂死了自己的女儿。人们看着疯疯癫癫的末尕,有的流泪,有的观望,可是没有人出来制止孙山,大家都知道,男人打老婆不是旁人可以管的。
  李水从村子里跑出来,他肩上扛着铡刀,一路疯狂地冲向孙山,孙山站在场院中间,吆喝道:&看见了吗,野男人来,野男人来了!那个死丫头就是他的!&
  李水举着铡刀,孙山不躲不闪,以为那口明晃晃的铡刀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可惜的是,那口铡刀狠狠地落在了孙山的肩头。孙山半边肩膀掉下来的同时,一股热血喷了出来。
  末尕愣了一下,扑在孙山身上,鲜血染红了她,染红了女儿的尸体,染红了乡村的清晨。末尕抱着孙山的头瞪着眼睛说:&他爸,这闺女真是你的!&
  李水扶着铡刀,看着满场院的血色,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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