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纪事六翼天使翼纹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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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河门——不存在的神圣》这本惊世骇俗的小说!
原载于《新华社每日电讯》《草地周刊》日版
侯百川绘于2014年末
关于“河门”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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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消息》 副主编程瑞&&
那天,我看见妻子抱了本封皮花哨的小说读,名字叫《河门——不存在的神圣》,我翻了翻,觉得很像近些年时髦的幻想类小说。就笑我妻子活倒了,那么大岁数了,还读这种玩意。
妻子却是很认真的样子,说这小说现在在她们处室里最时髦,小说讲的是形而上的东西。
我当时没当回事,后来人民大学一个做老师的哥们跟我讲起一本独特的小说,那书在学校里已经引起争议,成为了话题。我哥们还努力跟我推荐,说起来,小说的名字竟然叫作“河门”,他的评价是:“那真是一本神书!”我这才对《河门——不存在的神圣》产生了好奇心。
回家以后,拿起妻子读完的《河门——不存在的神圣》读了一下,不由得很赞成人大朋友的评价——“够神的!”。这部作品很奇怪,它的确带有一些当代幻想文学的元素,比如“符印枪”、“符印甲”啥的,读前几章始终觉得是那种主题劝善类的通俗读物。后来越读越觉得不对劲,它越讲越深,内藏玄机。一般的小说都是通过故事讲讲道理,歌颂爱心了、谦虚了、仁恕了等等,但“河门”讲的是道理背后的道理,这是非常惊人的一件事,它讲了道理对于人类社会的功能问题。
也就是说它讲了文化的功能问题,酷!用奇幻这种最浅显的文学形式讲最深刻的文化结构问题。难怪它会被年轻的学者们、学子们热捧,被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当成无法接纳的天书。我敢肯定作者侯百川的岁数应该不是很大,但肯定有文史的专业背景,很可能还深受人类学家戈尔兹的“意义之网”的思想影响。
小说讲男主人公航辉是一个文化人类学的研究生,非常浮躁,非常入世,但是精神上还残留着一点追求,因为小学同学王滢娟当了小姐,最后还被社会现实压死了,航辉的心灵受了些冲击,这时候,老者安东卫出现了,他引荐航辉见到了一座叫作“河门”的精神之门。河门其实就是一张意义之网,它通过解释精神与物质的关系虚构了人类生和死的意义关系,我敢说这是我看到过的最像回事的对人类轮回、转世和死后审判的解释。河门这个体系构架肯定经不起哲学家细推敲,因为它把物质比喻成固体,把精神比喻成液体,然后用液体的特点来推论精神,哲学专业的朋友一定不能认同。但“河门”体系造得很像回事,足以自言其说,足以唬普通人,因为它确实借用了佛教的、道教的,乃至南宋理学的一些知识,读“河门”确实可以学到些东西。
小说头几章都在利用“河门”这个体系劝善,几个小故事都在讲相互同情的人死后灵魂能到河门的核心,我就要觉得乏味的时候,它笔锋一转,竟然开始讲道德的社会功能问题,当然它也是通过一个小故事阐述的,讲的深入浅出,它让我了解了为什么社会要呼唤“正能量”,我们并非为道德而道德,道德其实有它深层次的社会功能。读到这里,我内心已经完全接受了“河门”这个价值体系的游戏规则。然后男主人公回忆自己的前世,前世是隋文帝的父亲杨忠,随南梁大将陈庆之北伐,最终落户北方,建立起自己的霸业,改变五胡乱华的局面,重新建立起中国的礼乐秩序。这段故事里还特别提到了游牧民族狼图腾的功能,我可以看到这本书并没有停留在道德说教的层面上,它非常理性地对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结构的功能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比对。
第三部分,小说再次回到现实,我对河门这个价值体系也就更加接受,这个时候,小说的反面一方“堵门者”竟然采取阴谋手段,动摇男主人公对“河门”价值体系的信仰。比如“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羽人、没有堵门者,没有绝对精神和绝对精神对人类的赏罚,这个世界有的只是物质,和物质中诞生的山峦、河流以及一切,人类个体的生命转瞬即逝,从没有永恒的意义。”看到这里,我不觉想起小说开头,航辉总是讲自己信仰鲁迅——那个期待速朽的人。速朽和永恒在这本小说里是一对很有嚼头的论题。
在小说最后,河门这个价值体系被否定,航辉临死时怀着一种终极的迷茫:“我能见到河门吗?”
读完小说,我回忆起戈尔兹的观点,这个世界上一切意义体系都是虚构的,人们把自己挂在文化的价值之网上。男主人公航辉就在河门这个价值之网上战斗、生活、爱与杀戮,成就河门告诉他的价值意义,否定了这个网,他便觉得自己啥也不是了。
这时候,我不禁也困惑了,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类似河门的终极意义吗?或者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啥终极意义。
探讨生命意义的话题是上个世纪的热门,我还记得小时候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对人生意义的探索带着那个时代的特质和韵味,后来我们忙于升学、赚钱、养家、买房等等,很少再思索或者看到别人思索这个问题,“河门”的确应该算读《哈利波特》、看“忍者神龟”长大的这代人重新触及这个层面的代表作品,带有这一辈人独特的艺术韵味——动漫的韵味。
小说节选:
北京城里有这样一个人,孤独的人,焦虑的人,他的分子结构非常不稳定。也就是说……他的外形比较容易被改变。当人们用喜欢和热切的目光照耀着他,他的形体就会挺拔、俊美;当人们用厌恶或鄙夷的目光俯瞰着他,他就变得衰老、萎缩。更糟糕的,当黑夜降临,没有眼睛再关照他的时段里,他全身的分子竟然要分解开,整个消失在黑暗里,消失在黑暗的空间里,无疑对他个人而言,分解在空气中是十分痛苦的感受。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光跳入东海,从他房间窗户那块儿,人们往往会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还好,天亮以后,人类同胞们将看见他的瞬息间,他的分子会重新凝聚起来。他再以人的面目出现。
他害怕黑夜的降临,即便自己变成分子颗粒,他仍然可以思考,他焦虑第二天能否重新凝聚成人。每晚都这样分解,每晚都这样焦虑着。他渴望自己固定下来,即便不被人注视的时候,自己也能作为人而存在。
他把自己的遭遇解释为一个邪恶女萨满的诅咒,而解除这种诅咒的方法就是获得一位美丽姑娘的爱情,当她爱自己,当自己作为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的时候,他的自我就可以固定下来。于是,他疯狂地去追求爱情,但女人都是智慧的,她们有敏锐的第六感,她们总觉得这个人不够真实,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掉,所以往往拒绝他的渴望。当然,也有迟钝的女人,那一次,他就将这样一个女人带回了家。吃了晚饭,他们来到床上,女人脱光了衣服,他也要脱衣服,但是黑夜就如同他的宿敌,关键的时刻再次降临了,黑暗中,他惨叫着分解在空气里。女人找不见他,只好穿起衣服。他虽然分解了,但依然像气体一样存在着,他与那女人的灵魂直接通话,说只要她爱他,他就会凝聚成人形,永远不再分解。
但迟钝的女人却说:你都变成空气了,我怎么爱你,你还有什么,你没有了身体、没有了眼睛、嘴、手脚甚至生殖器,我怎么爱你,我不可能爱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就好比先有鸡蛋,还是先有母鸡的问题,两件事都互为条件,但鸡蛋不可能先有的,母鸡又决不屈服,咬定了必须鸡蛋在先才行。大概所有的雌性动物都是这样认死理,缺乏理性的世界观吧,所以这个不幸的人始终也没能解除身上的诅咒。
他逐渐学会了随与而安,适应这种夜间自我消失的人生。他要么在黑暗中去思考自我和世界,要么趁夜晚没有自我形状的时机到街道上溜达,他透过窗户窥窃一个个家庭,人们发现不了黑暗中的他,作为一个安全的旁观者,他可以完整地了解每个家庭的喜怒哀乐,这样就更好地帮助他思考自己和世界。
他溶于黑夜,也像黑夜那样渗于一切,洞察一切。
&面对那些黑暗的窗户,即便外面月光充盈,他也绝找不见自己的反射影像。他常常想:我的形体消失了,我还存在吗?什么标志着我的存在?我是谁?我自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的意义是什么?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他的思考就如同夜一般深邃。
有个晚上,他透过窗户,窥见了一位美丽的姑娘,他所么梦寐以求的存在。她长得真美,好像被仙女吹了仙气的塑胶模特,而且饱含了气质,好比娇艳的花朵饱含了水露。他因为没有形体,就从门缝潜进女孩的房间里。女孩很节省,房间里大多地方都关着灯,这样他就安全地窥窃她,他看她脱去衣服,看着她洗澡,看着她躺到床上睡觉。但是黑暗中,他没有自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
但……第二晚,他依然来了。他爱上她了。他逐渐了解了那女孩的身份。她是个图书编辑,她的家都在外地的乡下,她的生活非常拮据,她渴望出版一本好书,挣大笔的钱,把父母接到北京,她同样焦虑着,痛苦着。每当女孩子睡着,他都会爬过去,像团雾气一样笼罩着她,呆上半宿,听她溪水般盘曲而缠绕的喘息声,然后趁夜色,不舍地回去。
一个月以后,他憋不住了,终于主动与那女孩搭话,女孩子很惊讶,望着空空夜色说:恶作剧吧?你只是藏在墙角的播音器?
他给她讲了自己人生的悲剧,强调说:我是个人。
女孩说:怎么证明自己是人呢,这真的很难,我是女编辑,我读过世界上所有的故事,既然你说自己是个人,独立存在着人,就为我创造一个故事出来。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就创造一个绝无仅有的故事吧。
他说好吧。
女孩又说:为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不会错觉自己做了一个梦,这样吧,我打开电脑,你操纵我的手指,写下这个故事。
于是,女孩打开WORD文档,他利用分子的震动按压女孩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实的存在,为了让女孩接纳自己,他总结了那么多个晚上从窗口看到的世间百态、那么多个晚上自己思考的内容,写下了以下这个虚幻不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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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男与女
她穿着长裙,回首望我,凝视我。接着从胸里亮起光,被光芒包裹,死者轻轻地飞走落入银河。浩瀚的银河,尽头是一扇光灿灿的门,极其宏伟美丽。
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另外一个地球,另外一个北京……另外一个我从梦里醒来,喘了口气,几天来我总梦见死者,我有些紧张。
对,我就是那个人,童年时代,你们的父母一定跟你们讲过,航辉,那个向失序的人们、成千上万的人们高喊:“我是你们的上帝!追随我!”的人!一个狂人!因为那句话,我被永载史册,也成为最受争议的历史人物之一,关于我的评价有:圣贤、独裁者、爱国者、野心家等等。因为我,几万人失去生命。因为我,上亿的人认为重获生命的意义。由于我告诉了他们“真理”,当然很多人否认这点,否认那是真理,所以不得不打上引号,只能说我的“真理”,航辉的“真理”。其实,你们可能不知道,在那件事发生前,十多年前,我当人类学研究生的时候,我还是个无法解释自身困惑的普通人,一个热衷于追女生的浮躁小子,我是如何从这么一个家伙而变成那样一个人物的,这肯定有一个过程,复杂的过程。其实所有的转变还是该从一个女人的死开始,对,因为她的故去,我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被触动了,是啊,那时我还在读研,是一个愣头小子。
本来,我是个快乐而懒惰的人,购物、聚会、广交女友,亲身实践着作为一个人类的快乐事。然而,那几日,同学品评我有学者气质了。大概因为我总是紧锁眉头,愁容满面,步履缓慢。
死去的女人叫滢娟,一家夜总会的小姐,自杀的,跳楼的,她的同事们这样讲。但某个人认为不是。她的母亲,前天早晨,她打电话给我,说也做了梦,女儿被一只手捻死,女儿睁着眼,要她复仇。于是那女人开始寻找线索,知道我前几天见过死者,就向我打听,问我了解啥具体情况。
我童年认识那女人,她是我家老邻居,曾非常熟悉。我猜她怀疑自己,就给她解释了一番,主要是择自己。应付过去,心绪也不再安宁:死去的她的确在向我们暗示什么吗?
我不迷鬼神,也不信报应。但是,现在,隐隐的,我察觉一些东西在我粗糙的神经上留下了异样的痕迹。
我走到窗前,天还没亮,一切沉沉。一个身影站在楼下,他注视着我,像尊塑像,直到他转身,走到夜幕的后边。车灯晃过,那面孔也时而显映,像个老者,表情冰冷。
我有预感,要出事了,要出事了。
我很想报警,但又无事可报。一切都是臆想,她是自杀的,像所有心灰意冷的人。
早晨,太阳俯瞰大道,我才走到楼下,站在那老者曾经的位置,四下张望。他可能是个路人,偶然望见我的窗户,仅此而已。我从幽暗的预感中放松下来,回进现实,一切依然正常。只是脚下有个古怪的东西,拿起来,青铜的,长着双翅,耳朵尖尖,像个古董。它原本立在地上,似被有意放置,是那个老者吗?是那个老者。如他一样冰冷的青铜器。
他在考我吗?我是学者,人类学的学者,我见过这个形象。尖耳、双翅,这本来是西方神话中常见的精灵,然而中国古代也有,只是早被遗忘了,它是什么呢?我记得在关于灵魂的书籍中,在前任导师的资料里,它曾经出现过。
我在自己的专业书籍中寻找,那样的造型绝非唐宋的,更早,比晋还早。对!它是汉代的。翻到那一页,我的心颤抖了,像被电流穿了一下。它是“羽人”,放在墓中,专门引领死者去天国的。页里还有许多画像石,“羽人”静静地张开着翅膀,无声,却仿佛蕴含着力量,那就是中国的天使,早被中国人忘记,但是画中的形象依然生动有力。
“羽人,顾名思义身长羽毛或披羽毛外衣能飞翔的人,最早出现在《山海经》,称。称“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体,更受(爱)异形。”说“体生毛,臂变为翼,行于云。”道教将道士称羽士,将成仙称羽化登升。成仙风气盛行,人们渴望跨越死亡,永住神仙爰居的乐土,羽人因身有羽翼能飞,与不死同义,因此上出现了大量表现升仙的场景,尤其是羽人引导的乘龙飞升图,如西汉后期、附小西汉晚期墓、乐游原西汉晚期壁画墓等。此外,洛阳博物馆和都收藏有升仙画像石棺等。这一时期羽人与道教关系密切,但到了……”
那老者想告诉我什么?或者一切都是我神经质的联想?我把羽人放在桌上,那里还放着本小人书,页面泛黄,就好像被削了皮而长久地晒着日光浴的苹果,《小灵通漫游未来》。扉页上盘绕着一行铅笔字,淡淡的:不必介怀。
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我从没有相信过,我只信鲁迅。对,我只信那个期盼速朽的人。
我走出房间,父亲在厅里,他正读报纸,见着我就说:“老家的赵阿姨来北京了,记得赵阿姨吗?就是王滢娟的妈,她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她女儿的事,真奇怪,我咋知道滢娟的事。她竟然说你最近跟滢娟来往过?”
我点了下头。
见我点头,父亲就把报纸放下了,身子往前探了探:“你怎么没跟我说起啊?”
他的目光跨过花镜的上框,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神情中搜查出点啥:“为啥不叫她到家里坐?”
我吭哧了半天,说:“她不想来。”
“她现在人呢?赵阿姨肯定联系不上她了。”
我又沉默了,不能让爸爸知道滢娟的死讯,他必然会盘问我整件事,我不想提起的事:“赵阿姨知道她在哪儿,就是,滢娟不想见自己妈,人家家事,您操啥心?”
我急忙回到房间,不再出来,偶然躲在窗帘后面,静静地观察楼下。他会不会再来?我料想,那老者还会再来。如果羽人是他放的,他一定会再来。
入夜,灯光亮起,再一片片熄灭,我手捧《人类学通论》,眼睛却始终关照着楼下。
也许一切仅是我的联想,联系了几个偶然,一厢情愿地将它们联缀成扑朔迷离的悬疑故事。原先的灵魂研究跟滢娟的死叠加在一起,使我神经过敏。我打了个哈欠,手臂还未抬起,眼的余光里,那老者已在楼下。他穿着驼色的风衣,立着领子,目光炯炯,望着我。我拿了把裁纸刀,放在兜里,悄悄出了家门,走到楼下。老者不高,很敦实,眼睛在阴影处闪着光,就好像藏在暗处的刀锋,我紧张起来,一只手伸在兜里,攥住刀把。
随后,我怯怯地问:“您是谁?找我吗?”
他的声音哑而低沉:“对,我是警察。”
难道是赵阿姨报警了?她真的怀疑我吗?
我调动面部肌肉,塑出个笑意,问:“是为了滢娟的事?”
声音很轻,落在我的心里却极重,就好比一块被皮筋吊住的巨石,终于不出所料的掉下来了:他们真的怀疑我!
“你能把整个过程讲讲吗?”
我咽了口唾沫,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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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开始是这样:
一个朋友来找我,叫旺达鹏,这小子很潦倒,看上去几天未洗头了,类似日本动漫里那种发式。刚碰面,他就说:“我媳妇(意思是女朋友)掰了,我想去个好地方,换换心情,你这些日子不是也练单(单身)吗?陪我,一块儿去吧。”
我知道他说的好地方,虽是朋友,但我有底线,不像他离地心那么近,就推脱说:“算了,我这两天还忙论文,快不行了。”
达鹏以五指为梳,将打绺的头发耙了耙,说:“我没请你一块儿上,陪着喝个酒,还不成?我请客。”
他如此诚恳和坚持,我也闲着,于是答应去转转。
我们去的是个不大的会所,门口也彰显着许多名车。我头一回进这种地方,感觉还新鲜。旺达鹏却轻车熟路,看来不是初闯关的“魔兽”了。
一楼里头是间很大的厅,灯光演绎着薄沙,伴着爵士舞乐,斑驳艳丽的色彩闪烁在人际间。大厅左边摆了几圈沙发,有些客人在闲聊,或者等待着舞台上的歌手。右边是一圈吧台,后面立着婷婷的姑娘。这些姑娘都穿着统一的旗袍,脸上挂着类似的微笑,一看,就是流水线上的杰作。
达鹏和几个姑娘打着招呼,彼此很熟悉。他瞅见一个操着京腔的女孩,就扯拉开嗓门,问:“新来的?够倩啊!”
那女孩斜了斜眼,笑起来,很大方地道:“操!眼神不错!”
“操!我可不光是眼神好?”达鹏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应该不是说学习成绩也很好。
于是,达鹏要了瓶酒。两个脑袋凑得近了,哼哼唧唧地嘀咕开了。我见哥们近色而轻友,站着也是站着,于是在旁边选了把椅子。我在高腿椅上坐定,抬眼一瞅,面前的吧台里、喧闹的灯光下站着位姑娘,非常恬静漂亮!静得像齐秦的“一汪湖水”。
这姑娘束了个公主头,白白的脸蛋子,格外明亮,好像皮肤后面藏着光源。特别是眼睛里的那汪水,在这么激昂的环境里还平平静静的,令人产生出打水漂的冲动来。
我坐在椅子上,愣了两秒钟。
那姑娘挺腼腆,笑微露齿,低声说:“先生,好像我以前没见过您。”
我讪笑,说:“我是陪着来的,以前经过这儿,还真没进来过。”
那姑娘说:“你是大学生吧?长得很像学生。”
“嗯,你也像?上过大学吧?”
那姑娘不好意思了,眼眸避让了下,道:“没有,就上到高中。”
“不过,你气质不错。而且很面善,瞅你就有几分亲切,好像以前见过。”的确,我觉得她面熟,大概像某明星。一般漂亮姑娘都挺近似,可能因为人类对女性的审美范围比较窄吧。
“谢谢。”她莞尔一笑,脸庞子扭了扭,摆了摆,眼睛却始终温柔地向着我。
我用手指搓着面皮,它内在的肌肉似乎不够松弛,胸中被酒熏起暖意来,由衷地,我道:“很喜欢你这类气质的人。”
“呵呵,喜欢就跟我多聊啊。”
待了一会儿,达鹏捅我,再抠我,说:“哥们,你先盯这儿,我请这妞看场夜间电影去。”然后面露得意之色,眨了下眼。
我知道,他是要带女孩开房间去,事先达鹏讲过,这里的姑娘六百元一位,约出去的时候,要陈述点儿艺术的托词。
达鹏走后,我往胃里灌了几大口甜酒,等着气泡在鼻孔和口中绽放开,寻思着,怎么跟这姑娘找话题呢?此时,对方竟主动开口,说:“今天,我也该下班了,碰见情趣相投的朋友,不如咱也一块儿看场电影,我请客。”
听人家这样讲,我察觉到星星的暧昧——她对自己有点意思,本来我不想参与这种事儿,但眼前的姑娘实在迷人。转念一想,没准人家也不是那职业,荷花跟污泥的关系么!娱乐场所的人也不一定都卖的。也许,她真想约我出去,就坐一坐呢?和美女一起看电影?也挺不错。
这么想来,我说:“成,奉陪。”
我们走到外面,天早黑了,街道上人不太多。华灯将女孩的躯体速写成简单而飘渺的线和色块儿。她轻柔的声音、微微的体香像一支抚琴弦的小手,把我内在的一些东西拽扯起来,让它再也放不下去了。我想:没准,她就是那意思,花600块钱,也值了。
“咱们看哪家的夜场?”她说。
我没正面回答,却想起评书中的内容:古时打仗,两边一定互报姓名,所谓“刀下不斩无名之辈”,触类旁通,这似乎是某些关键时刻前该有的礼节吧,就问:“你叫什么?”
“婷娟。”
我说:“是真名吗?”
她扭过头来,略有狡黠,说:“怎可能真名!真名我不会告诉你。在老家,我用另外一个。”
不使真名,我可以理解,就如那句跟麦当劳同期在中国崛起的名言:我爱的是你这人,你是谁,没关系。某些时候,人的生物属性可以与社会属性分开。但麻烦在于,它们终会汇在一起。
我继续问道:“老家在哪儿?”
“干吗告诉你?你相亲吗?”她俏皮地答道,拒绝了,但不失和气。
&“你是山东莱芜人。”我故意挑衅她。
她一怔,道“你咋知道?”
“我是十几岁从莱芜到北京,口音可能变了,但家乡话还认识。”
婷娟诧异地望着我,目光中掺惊带喜,说:“想不到,咱还是老乡!”
“别说,我看你那样儿就亲切,果然是家乡的姑娘。”她身上的确有家乡女孩的味道,不矫揉造作,也不疯疯癫癫,婚前小家碧玉,婚后就可以当老板娘,有审美价值,同时实用。
她也端详了我一会儿,就好像在公共车棚里辨认新骑的自行车:“你……在哪儿上的小学?”
“莱芜二小。”
“呵,感情咱还是同学。”
&“你是哪届的?”
“小学的届谁还记得起来。”
她笑起来,眼睛一眯一开,就那个姿态,在我的人脑中,忽然被另一个图像文件覆盖。
我蓦然道:“你是王班长?”
她怔怔地看着我,双眸在灯光下一片金黄,周围瞬时肃静下来,没有了喧闹,布景似再拉回到了那个安静的县城里。
我说:“我是小晖,住县委大院后边的那个!我想起来了,你还是咱们班班长呢!”
“航晖!”
“哎呀!真是你!”婷娟脸上渲染着惊喜之色,有些僵硬的色块,染得不匀。我知道她不叫婷娟,但叫啥也想不起来,记忆含糊,仅知道她是当年的班长,好学生,经常检查我的作业,叫我小晖。
“想不到在这儿能遇见你,早知道你到北京了。”她的声音清脆、细腻,比较收我作业时更添女人味了。
“我也是。”
“叔叔、阿姨还好吧?”
“好着呢!你爸妈和弟弟还好吧!”
&婷娟的面色微微一改,那些僵硬的喜色又退了一点,道:“还挺好的。”
我本想问“你咋到北京来了?”但转念一想,觉得回忆童年是更好的话题:“你还记得,我当年抄你笔记吗?”
“记得,你上课时啥都不记。”
“哎,我补偿你了,那时候老师让咱捡废钢铁,你没捡着,我就把一块给你了!大的那块。”
“你有一大堆呢!孝敬班长不是应该的。”
看着故人,记忆就像刚修复的破损文件,一点击,就清晰地展现开来。“我经常跑到你家里看电视,跟你弟抢台,阿姨还叫他让着我。”
&“嗨,我妈还能替别人管教儿子?”
楼群里的灯火舒缓地迈着步,我们踩着灯火的脚后跟,让目光停在记忆里。
“我很怀念那时候,那时候大家不富裕,但日子很温馨、简单。现在想来,简单就是福。”
“是啊,咱县城里的那帮人也很不错,从县长到县委大院的管烧水的,都挺和气。”
“那时候,你还喜欢到我家看小人书,我们两个,一人坐个马扎儿。”
“你家可有很多小人书,你扔得满处都是。那天,我帮你整理,整理了一下午。”婷娟望着黑洞洞的夜空,夜空里似有个屏幕,我看见,她望着屏幕笑了。
“哎,别说,我想起件事来。记得……我到北京前,你拿走了那本《小灵通漫游未来》,一直没还我。”
“呵,这事儿你还记得。”
“每本小人书都是我的心肝儿。”
“我其实也很喜欢那本书,说二十一世纪的人都能坐上飞艇,还有人造的月亮,人跟人的关系当然更好,就跟共产主义社会一样,那时候,我特向往!”
“我也是。嗨,向往啥,现在不就二十一世纪了。”我望着眼前美丽的姑娘,情感附件是童年美好的时光。刚才的想法,如此龌龊不堪,我挺惭愧的,就毫不留情地将它投进了回收站里。&&&
聊到半夜,婷娟停顿下来,我看此地离影院还远,说:“咱看电影去吗?”
她似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了,又低下头,说:“都这么晚了,就别看了,你送我回宿舍吧。”
于是,我俩个转悠到她宿舍,我停在门口,她喊了声再见,就跑进楼道里,我看着她飘扬起的头发没在黑暗中,觉得彼此很像约会的恋人。
过了两天,达鹏给我打电话,内容当然是那一晚,他和新认识的小妮子过得特别爽。末了,达鹏还问我:“上婷娟的感觉咋样?”
我说:“人家挺纯的,大概不是卖的吧。”
“你丫!”达鹏似乎愤怒了,“那丫头,咱那哥几个都上过,你花那么多钱买瓶劣质酒就是找姑娘聊天去了,真行!”
“操!我花钱找姑娘聊天,咱花得起!怎么了!”
他听我火了,就说:“没事,没事,哥们不是为你叫冤吗?今晚,你再跟她打个电话,跟她约个饭店。五百块钱的事儿。她真的还行,错过了可惜。”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捧起正在读的论文集,却继续不下去。人类学,对,我现在就扮演着人类。我肚里燃起一团火,烧的不是脂肪,而是欲念。我想起了婷娟的秀发,白皙的皮肤,诱人的体香,越惦念我腹中的火越旺,逐渐烧到头顶,蔓延进四肢里。我把书扔到一边,抓起电话,手心却微微发热。我实在难以向那位收过自己作业的女班长提这样的要求。羞怯是文明的最后一道屏障,本能却是终极利器。末了,我还是厚下脸皮,拨了她的手机号。
她认出我的声音,兴奋地招呼:“老同学!”
我干咳了声,说:“我现在没啥事,就是明晚想见你。”
“好啊,明天正好休息。”
“就在新街口北边的那家‘快捷酒店’怎样?”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说:“行,明天见。”
第二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熬到晚上,比约定早一小时,我就到了那家酒店。门口,我和门童一起笔直站着,等待着,同时还思考着一会儿怎样表达自己的愿望,这种表达要尽量婉转,从同学之谊巧妙地过渡到男女之间的情欲。
想好的措辞,我再慢慢背诵。就这样,我紧张地准备着,期待着。从灯火阑珊处走过来的任何一个窈窕身影,都会引起我的注意和联想。
面前,一辆辆驰过的汽车拉走了乘客,也拽走了时间,已逾约半小时,婷娟还未露面儿。我心不定,再拨了手机,获得的确是个冰冷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刚才紧张而愉悦的心情立刻被速冻、冷却。
她咋关机了,难道不来了?也该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或者她不喜欢我的想法,这种想法……,但可以和我当面谈谈啊。
我怀着最后的希望,等待着,又熬过一小时,其间我拨了五遍电话,但得到的都是一类漠然答复。那门童不太敬业,始终好奇地打量我,因为便捷酒店的门童没制服穿,所以很多客人误会了,也会冲我吆喝两声。最后,我问候那招呼我的家伙的母系亲属一句,就走了,灰心丧气。
回到家,我还一直想着:也许因为和我同学,她不好意思,才故意爽约,不过,她要爽约就该通知我,妄害我等她。
又过了几日,我再记起了婷娟,想起了那晚相遇的情景,觉得自己未明显冒犯她,她又何故躲我了?也许,这里面有啥巧合或误解吧?于是,我再拨了一回婷娟的手机,没想,仍是关机。我思量了一下:是不是她把手机丢了?也许她把手机丢了,当天又没找到赴约的地点,两难相遇,现在也为和我失去联系焦心。
我越想越是,觉得应该再去夜总会看她,毕竟是老同学,若如我所料,我就装做根本不计较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再约她出来。
打定了主意,我一个人来到了夜总会,跟前几日一样,这里仍旧灯火迷离,人声喧哗。我在吧台前找了一圈,没见着婷娟的身影。不过,达鹏的新相好还在,我就过去问她,道:“美女,你看见婷娟了吗?”
她喷了个烟圈,朱唇缩放,似一只蠕动的蚯蚓,十分性感,说:“别找婷娟了,找我吧。”
“真的,我找婷娟,有别的事,我是她老乡。”
她吊起眼角,笑了两声,可能因为抽烟,她的笑声很干,挺刺耳:“你是她老乡?那就怪了。”
“我真是她老乡,她爹妈、她弟我都认识。”
“呵,这老乡关系还真是近呢!那么近,她死了,你竟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瞪了她一眼,“你涮我!”
“靠!涮你?她自杀了!”
我打了个激灵,意识到对方未开玩笑,就问:“为什么?”
“你真是她老乡?那她的事你咋一点都不知道?”
我愣怔着,木呆呆,听那女孩说下去。
“还不是因为她那混蛋弟弟。”
婷娟的弟弟吸毒上瘾,把家财挥霍一空。父母都退休、下岗,身体多病,婷娟高中毕业后到北京打工多年,依然没有好的机遇。经历过几次感情挫折后,婷娟心灰意冷,想找点儿赚钱快的办法,就来到娱乐场所。父母故去后,前几日,婷娟的弟弟因为筹毒资抢劫,被商店的保安失手打死,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
婷娟觉得人生没有希望,才走了绝路。
说到这里,那女孩也作出伤心状,叹息道:“真是个倒霉孩子!人活得那么累干吗?为你自个儿活不就完了,惦记那死弟弟干啥!想不明白!”
听到这儿,我才从酒气的甜腻中清醒过来,没加冰块,五脏六腑里就好像垫了冰凌,特别冷:想不到人家到了那地步,自个儿还在打她主意,约她开房。如果我早知道她的窘境,开导她一下也好。以上并非本人虚伪,我就是这样,欲望一会儿,道德一会儿,总是折返跑于两者之间。
这时,另一位女孩走过来。她,高个儿,听口音像东北的,她先自我介绍,叫刘黎丽,北京女孩叫骆小僮。接着刘黎丽再将婷娟的不幸经历叙述了一遍,哀叹一遍,忽然转向骆小僮道:“啥事都有,咱这儿还有人传呢!传婷娟是被人谋杀的!你说在这儿做的能赚几个钱?谁谋杀咱啊?”
骆小僮跟着呵呵笑了几声。
我未把谋杀的见解当回事,心里始终认为婷娟是自杀的。我想起自己的电话。婷娟刚遇打击,自己又跟她提旅店门前见面。婷娟当然明白那意思,内心恐怕就更悲冷,我这无疑是在绝处推了人家一把。我了解童年的婷娟,她是个好学上进的人,听老师话,也特别懂事、要强,现在落到这一步,肯定是经历了很大的挫折和创伤。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乘人之危,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占她便宜,唉!我咋也变了呢!我就这样想着,颠覆着之前的自我,也许如此的思想方法是出于自我情感的保护吧。
回家以后,我不依不饶,一遍又一遍回想着给婷娟的电话,咀嚼当时的口气、氛围,愈琢磨愈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内心的愧疚感渐磊。就这样过了几天,我还不能完全从那情绪中摆脱。
后来,奇怪的事儿发生了。当晚,我在书架上翻书,查找资料。蓦地,一砖小方块儿落在地上。我俯身瞧,这书明显较一般尺寸小,是过去的小人书。我将正面翻过来,封上绘着个圆脑袋的孩子,跨着相机,还在挥帽儿。
标题竟是《小灵通漫游未来》,我捧着书,回思良久,心想咋回事?离开老家时,我明明把它落在婷娟手里了。咋仍在?即便记错,当年我将书带到北京。在北京,我也搬家若干次,旧书多卖了。经历许多周折,这书居然摆在书架里,和《杜拉拉升职记》、《九州奇幻》、《男人装》同殿为臣。
更奇怪的,当我启开那书。扉页上竟落着四个娟秀的铅笔字: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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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些经历告诉老警察。他缄默良久,瞅了瞅我,再低头沉吟,说:“你啥意思?那行字是滢娟写的?”
“不知道,可能是小时候写的?但……太凑巧。您不觉得挺灵异吗?”这事的确含混,难道当年我也干了啥违背人家意愿的事,以致她题字原谅我,不会。
“难道你认为是鬼写的?”
我不说话了,电视剧里演过那些跟警察讲鬼故事的家伙,我大概了解他们的下场。
“就凭这,能说明你碰见了灵异现象?依我看,是心理造成的,你自己心里不安。”老者以冷峻的目光,试图透视我。
我点了下头。这的确不公平。婷娟是多好的人!她善待别人,她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又很聪明。这世上有些双足生物简直就是人渣,却获得的这么多,有些人一无所有,这世界很不公平。
“所以说,这种心理使你看见了所谓的灵异现象,仅是错觉,愿望造成的错觉。”他将录音笔关上,装进兜里。
我打断他的结论,说:“不光这一件事儿,还有,昨天,我接到个电话,是婷娟的手机打的,对方说……自己是婷娟的母亲。”
“她不是死了吗?”
“没有呢。我猜,可能是婷娟未跟她朋友讲实话。反正她还健在。小时候,我也见过她。现在,她能叫我小名,这一点不会错的,肯定是婷娟的母亲。而且她说了婷娟的本名,她原本叫王滢娟。我原先也知道,就是那段时间,忘了。”
“好,这跟你说的那些有关系?跟灵异现象有关吗?”
“她说遇着刘黎丽了,知道滢娟死前见过我,就从刘那儿要来滢娟的手机,打了我的号码,问我当时的情况,有啥可疑的……她说自己梦见了女儿的死,并且梦见女儿非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
“呵呵,我觉得啊,这是母亲在意外丧女之后都会有的联想,我想,她很可能疑心了,认为女儿的死与你有关。”老者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两声。
“不,阿姨是信任我的。”虽然嘴硬,我心里也承认这老家伙点到了痛处,又说:“我是说,我的确见过灵异现象。”
“可你没说出点啥‘灵异’的事情啊?”
我徒张了张嘴,却暂时组织不好语言:“我真看见过,我曾看见一条大河,特大,它通过了一扇门一样的……一扇很大,或者说伟岸的,这么一个大门。”我边说边比划着,害怕对方不能理解。
老警察本来侧着脸,转而郑重地看着我,目光自我颈部以上,一寸寸量上去,半天才道:“你怎么看到的?”
“小时候,我就见过那条河,那时,奶奶刚去世,我看见她随那条河,漂向那扇门。我一直以为童年的记忆不可信,可……婷娟死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在梦境里。”
“你知道那门后的是什么?”
“不知道,但我感觉与死亡有关。”
老警察揪了下我衣袖,冷冷地说:“跟我走吧,到所里给你做个测谎实验,也许是你的精神有问题。”
我立刻着急了:“我没胡说!”
老警察拿目光中的锋锐刺了我一下:“再大声点,让你爸听见,做完测试,你就回来,可让你爸知道了,回来以后你还得被他审。”
我觉得这话不像警察该说的,但道理正确,我不想让爸知道,他会为我担心,只是去局子里做个测试,该不会有事,我去了再回来,爸不能知道,这样就更圆满。
想定了,我抽了下鼻子,像是要把飘出去的魂魄抽回来,这样定了定神,然后轻声说走吧。
穿风衣的老者在前面走,我跟着,他似不怕我逃走。路很暗,大道少,胡同多,大概两三站路,我想约摸在劲松附近。我忽然想到一结:他不知道滢娟妈的事,那么是谁报的警呢?这里面的情况看来挺复杂。就这样狐疑着,他已领我走进个院子,面前是栋居民楼。我警觉起来,说:“老同志,这好像不是派出所。”
他停下,没回头:“测谎仪就在这楼里,所内放不下。”说完继续往前走。
我感觉这理由牵强,但来到此地,不好再撤,只能勉强跟上去。上了三楼,老者打开个防盗门,里面是处普通的单元房,沙发上凌乱地摆着书籍和衣物,地上靠着拖把。正面墙上贴着幅古画。纸已然黄化,干干的,没一点水分,但画上的内容还清晰可辨:滔滔的河水流向一扇牌楼般的大门。
我怵得一颤,那好像我的梦境啊!滢娟化成星星游入银河,银河流进光芒四射的门。中国画太安静,浪涛画得过规则,没有了我所见到的那种动感、气派,但大概意思和我见的一样。
我指着画问:“老同志,这是啥画?”
他未理睬我,过去推开里间的房门。
所说的测谎仪在里间,类似床,上面插着许多金属管线。他让我去床上躺好。我忽然灵机一动,说:“警察先生,我还没看您的证件呢?”
他缓缓地转身,瞪着我,说:“刚才为啥不看?”
“刚才忘了。”
他指了指黑暗处的桌子,说:“就在上面,自己去看吧。”
我将将转身,肩上就挨了一击。意识到危险,来不及了。老者将我的双手铐住,拖我到皮床上,然后把各种管线的触点往我的头顶摁。我大叫:“你要干什么?这是测谎吗?”
老者的嗓音像触点一样冰冷:“带你去河门,见羽人。”
“你说啥!您不是警察吗?”我已然被吓出了冷汗。
机器的光线从下面打上去,把老者的面孔描画得更加阴森可怖。
“可以这样说,我是灵魂警察,我首先得给你讲解一下。”
他指着墙上的画说:“你知道那‘门’的后面是什么?”
我的口齿在哆嗦,词句也似潮面上的小纸船般颠荡起伏:“就是~滢娟流向的~那扇大门?”
他点了下头,我摇了摇头,那一刻,我认识到对方可能是变态杀手一类,有点神经质,信仰邪教,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我想起一些欧美电影,主人公越是淡定从容,越能战胜对手,我吸了口气,像储备弹药一样,将它贯进肚子里,这样可以使头部的紧张稍微舒缓。
老者继续说:“是‘理’。”见我依旧茫然的样儿,补了句:“如果用现代词汇解释,用一个学术点的词就是绝对精神。”
我努力让自己放松,跟上对方的思路,说:“不是天堂或阴间什么的吗?”
“不是,那是为给老百姓理解得方便,才想象成阴间什么。那里是灵魂的混沌,无声、无象,也不再有个体之别。”
我毕竟学人类学的,大概理解了话中的意思,为拖延时间,就结结巴巴地问:“这河是什么?”
“是‘理气之合流’,说白了就是人类及其他有意识的生物。”
我咬着嘴唇,喃喃地道:“有点儿难懂?”
老者从怀里掏出张纸,纸上有图,于是他比着图讲:“我给你从头说吧。‘气’就是物质,‘理’就是灵魂、精神,其实整个世界是由‘绝对精神’及‘绝对物质’结合而成的。绝对物质就是桌椅、地板,或山河日月,所有没生命的东西。绝对精神一直存在在绝对物质之外,它是所有经验、信仰、知识的集合体,但绝对精神是混沌,像饭糊糊一样。‘绝对精神’能够向绝对物质渗透,成为被物质包容的魂。”
“就像包饺子一样?”
“对,这个比喻太好了,不愧是学人类学的。这样,一定的精神被物质包住就有了单位,我们管它叫‘元理’或者叫‘元神’,普通人叫它
“魂”,这也就是一个人。人是灵魂与肉体的结合。”
我因为有些基础,对各种理论理解领悟起来极快。等老者话毕,我就补充说:“人一旦死了,他的‘单位精神’,也就是‘魂’没有肉体的包裹,就会重溶入‘绝对精神’,不再有个体之别。没有了皮,饺子馅冲回馅碗,和其它的馅融在一起。”
&“呵,你太聪明了。对,这就是我们行业的理论基础。”
&“哪个行业?灵魂警察吗?”
&“不光这,我们最准确的称谓是羽人。”他在羽人这个词前顿了一下,面向着我,眼睛里掩映着神圣而自豪的光彩,这景象常见于建国初的老片子,很怀旧。“沟通天地人者为‘王’,咱们就是真正的‘王’,所谓天地人王。”
“我们?”
“对,你也是羽人,我们一定在前世认识,因为你很面熟,只是,‘唤醒物’搞错了吧。我在紫薇界读过你的思想,才知道滢娟这些事。”
我想起早晨捡到的青铜器物,果然,是这老家伙所放。现在,我基本断定他是个有偏执狂特点的宗教极端分子,可能还会妄想,落入他手,我就好比覆巢之下的蛋蛋了。
“你所见的长河、大门就是我们的工作界面‘紫微界’,在这个界面我们可以宏观地观察绝对物质与绝对精神的关系,帮助死者的单位精神安然回归绝对精神。”
说到长河、大门,我心里一紧,的确,我两次梦见那影像,难道这老家伙所说是实。不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神怪,我是鲁迅的信仰者。我一边思忖着,一边继续他的思路提问:“您的意思……有的死者不能回归‘绝对精神’?就是正常地回归吗?”
“那是肯定,比如婷娟,也就是滢娟。她通过某种方式给你暗示,告诉你不必再有歉意,告诉她母亲自己是为人谋害的,这说明滢娟还不能安然回归‘绝对精神’的大门,她一定在门口。痛苦或情绪强烈的记忆使得她的‘魂’即便没有了肉体的包裹,也不能彻底解散而回归‘绝对精神’。这样的‘鬼魂’虽然不能直接吃人,但却可以通过影响其它生物的‘灵魂’的方式来反作用于现实世界,制造各种疑案。比如托梦,比如让人看见幻觉而采取错误的行动等等。滢娟的心地不错,不会作祟害人,但其它家伙的就不一定了,很多的恶灵会对社会造成威胁,所以,我们自古的职责也是帮助所有死者的灵魂回归‘绝对精神’,这样对他们自身,或者对人类世界都是最好的事情。”这老头滔滔不绝,但是思路清晰,没有废话,看来不是普通人。
我碍于处境,也只好就着他的思路,说:“滢娟给她的母亲暗示,讲自己是被人谋害的,那我们羽人能不能帮助找出凶手,解决滢娟的冤情。这样,她没有啥遗憾,就会自愿回归‘绝对精神’了?”
老者说:“当然,其实,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不过,我们首先要进入工作界面‘紫微界’,直接向滢娟的灵魂验证情况。‘
紫薇界’和我们的世界就如同电脑的数字程序界面和普通使用界面。都是物质世界,但那里我们可以直接查看个体灵魂。”
我装作无辜可爱的样子,眨了眨眼,问:“我们咋进?我们再做梦吗。”
老者摁了个按钮,机器开动,床与管线“嗦嗦”轰鸣起来,
我大叫一声:“别!”然后奋力挣扎,此刻脑内爆发了一声巨响。
然后,眩晕,天旋地转,我的身体似往下坠落,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我要死了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破开黑暗:“快!拍你的翅膀!不然掉下去了!”是老者叫我?
我努力撑开眼皮,它们仿佛粘连着。天啊!啥地方?已不是刚才的房间,四周充斥着纷乱的色条和色带,它们亮度较低,而且透明,像气体一样弥漫在我与老者身边,也充斥着无限的空间。
“这里是紫微界。”老者说,他的胳膊竟然变作了宽大的翅膀,助他悬在空中。
而我始终在充当“自由落体”,极快,离他越来越远。他让我扇翅膀,难道……咱背后长出……我扭头,一瞅,背后空空如常,而两臂竟附满了羽毛。
我的胳膊也变翅膀了!它伸展开竟有船帆大小,试着抖了抖,身体不觉凌空一跃。扇动两翼,我向老者飞去,类似当年刚学会自行车,我心头不由捋起一阵轻悦感。我是不是做梦,刚才的家伙是个做梦的仪器?比如电影《盗梦空间》。
“老同志,我们在做梦吗?”我左顾右盼着,始终找不到答案。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我更不敢造次,只好乖乖地请教,企盼他不会加害自己。
“你没在做梦。”
“这儿是哪儿,我们,哈哈,怎么会……”
“这里就是紫微界”
那一刻,我有种突兀的体会,虽说这老家伙前面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旅行介绍”,但我没当真,果然身处一个玄奇的地方,还是倍感惊异。
他引我在色带的空间中穿行,不久,见前面显现出格外明亮的东西。一棵银色的巨树,立于天地间,壮美得如同迪斯尼的三维动画。
“难道是世界树!”古代中国、古代玛雅和古代北欧神话中都描述过的世界树,它是联系神、鬼、人的所在。
那老头子说:“是的,它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树,但事实上,它不是树,离近了你才可以看清它的面貌。”
我们愈飞愈近,果然,距离改变了成像效果,宽大的树冠其实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长河,中间笔直的树干则是一扇细高的大门。
那条银色的长河盘曲环绕、蜿蜒斗转。每一颗水滴都是浑圆而光芒四射的星星,在一种韵律中荡漾,续接到远方,那就是我梦中所见啊!
我不由得感慨:“它很像宇宙中的银河,真的是!”
老者鼓动着翅膀,悬河飞去:“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那些闪光的精神因为有物质包裹才有了个体。这条河就是人类的生命之河。”
我俯身观察着,又获发现:“我看那些星星,脑海中就能浮现他们的面孔、形象,甚至知道他们的身世和思想!就一瞬间!”
老者干枯的脸微微绽开,褶皱间,云朵般,浮过一丝笑意,这真是难能可见的:“这是我们的工作界面么!没有便利条件,咱咋工作?”
经这一笑,老者的形象也在我的心目中改变,他不再像个变态的杀手,目光如此虔诚,话语如此恳切,也许他先前所讲也都属实吧,起码他自己认为属实。
说话间,世界逐渐明亮起来,类似阻挡朝阳的帷幕被一层层拉开。我仰起头,银河的尽头立着那座门,巨大的门,银色的光芒模糊了门的轮廓,使得邻近的色条和色带带有了金属的质感。
我向那门内望去,顿时被无限的力量慑住。那力量蕴在银色的光芒里,刃一般穿透我的身体,将我挤压在肉体的边沿上。
老者赞叹道:“你感受到了吧,那就是河门的魅力,一切伟大中的最伟大!那门内的就是绝对精神了。”
我点下头,现在我不由得完全信赖他,那光芒令一切的疑惑消散,就好像倾盆大雨让一切灼灼燃烧的火焰熄灭:“这种感觉没法跟别人形容。老同志,您咋称呼?”
“安东卫 ,你就叫我老安,以后我们就是同事。”
我倾心感受着那力量,在那光芒的瀑布下,我的灵魂被洗涤的干干净净,自我仿佛又成为了一个婴儿,不再有任何忧虑和遗憾,那感觉就好比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被杀毒,再重新启动。大概一刻钟时间,我才舍得分神旁顾,转向安东卫,说:“
这么多星星,或者说人的灵魂,哪儿去找滢娟 ?”
老安说:“
滢娟新死,而且还在给活人暗示,那她就一定在河门门口。在门口找找,你认识她,肯定很快找出来。”
飞近那大门,我和安东卫的身体被光芒射透,变成两个水晶般的人。自我出生,从未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崇高之美”,除了朱光潜的美学书中所讲,我从无幸运亲历。
离近大门的灵魂多是老者,他们满怀着一生的记忆,在门口徘徊,或者犹豫,或者向往着银河的远处。
安东卫提醒我:“在门口找,可千万不能踏入门内,你自己的安危是小,还会给河门带来紊乱!”
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飞到门口,仔细观察。果然,如安东卫所说,门下方的银光不均匀,埋着球状的颗粒,它们就是因为强烈的“记忆”而不愿意解散的个体灵魂。它们不解散,就不能回归混沌无我的“绝对精神”,在门口形成堵塞。&&&
在这些灵魂中,我仔细辨认,时常被他们离奇的身世经历吸引。不过,对滢娟的惦念又催促我,令我放弃好奇心,持续从一个故事中跳到另一个。
终于,我遇见了滢娟,不是看见,而是遇见。
她正思念母亲,我认出思念也就认出了滢娟。原来因为挂念母亲,她才不愿离世。不过,当初她为何寻死?如此决绝。
&此刻,滢娟也分辨出了我。她在我面前哭泣,说:“你是看到我的暗示才来的?”
“不全对吧,是你母亲来找我,说你有冤情,我就来调查。而且,我已经是羽人,有责任调查死者的冤情,解放他们到绝对精神。”我用一种官方的口吻说这番话,现在我行使着羽人的身份,不由得自豪,也深感到责任。这种感觉很好,当年滢娟收我作业时,也有相似的体会吧。
滢娟的光球仍在哭泣,我望着那团光芒就可以看见她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的痛苦。
“这世界对我不公平,对我的母亲更不公平,我咋忍心离开她,独自走啊?”
我蹲下身,咫尺的距离,问她:“那你为何自杀?”
滢娟暂时停止抽泣,说:“一开始,我是想自杀,刚知道弟弟的死讯。为了他,我付出那么多,他还是死了。一时痛苦吧,我就站在了楼顶上。后来,我想起我妈,她才是最命苦的,我怎能再让她难受。所以,就不再忍心,想继续坚持下去,也许坚持一段时间生活会改观。我正转身,背后忽被谁搡了一把,我失去重心,就掉了下来。”
我心脏里似有个小锤敲了“咯噔”一下,血流不觉加速,想果然是有人害她,“你知道谁推的?”
“我背着身,没看见。”
我心想:这么一个可怜的女人,没啥钱,为何要加害她?那杀人犯的动机会是啥?
此刻,安东卫飞落在身边,说:“你将手摸在她的光芒上,就可以感知到当时的情景。”
我依照着做,果然空间一转,我陡然立在了那家夜总会顶上,楼下是熙攘的车流,头顶压着黑暗而无限的宇宙,内心充满着一种凄苦的情愫。
我正待转身,背后忽被人搡了一把,我清晰地感觉到十指的触点,而后那掌心发力。我立不住,一头往楼下载去。街上,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啸叫声,沸腾的喧嚣里,我还听见“呵呵”两声耻笑,笑声被风从楼上刮下来。但一切到此为止,视角问题,滢娟的确不清楚凶手面目。
滢娟又说:“母亲知道我的死讯后哭得死去活来,本来我俩可以相依为命,她丧子,又失去女儿,以后的日子该咋过。现在我的确特别恨那凶手。于是把临死前的感受传给我妈,她也在查找那推我下楼的人。不能查出真凶,我死不甘心。”
我转向安东卫,这家伙思索的样子挺像侦探。我空有羽人的身份,其实啥也不懂,真正能依靠的还是他呀。我说:“老安,您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帮她伸冤?”
安东卫瞥了我一眼,目光中的自信已消解了我的担心:“死人不知道,我们还可以问活人,这世上没羽人查不出的秘密。”
我直起腰,转而眺望茫茫银河,它那每一滴水珠就是一个人,我该怎么问?找谁问?怎样去获得线索?
安东卫把翅膀收拢在胸前,就好像罩着宽大的斗篷。迎着河门,他脸上的道道皱纹都变成了耀眼的线,说:“我们可以到现实去,像侦探一样慢慢摸,找到线索再来‘紫微界’查证。以前,我就是这么做的,咱羽人的特长普通侦探可没有!”
安东卫念动咒语,我们回到现实。不过,很快,我发现自己丧失了看透人思想的能力,是普通人,破案的前期阶段和一般侦探没两样。我们打算联系滢娟的母亲,就是赵阿姨,手机里存着滢娟的号码。然而,此刻对方恰巧关机了。我们等到晚上,安东卫决定先到夜总会瞅瞅,滢娟在那儿上班,在那儿坠楼,所以事情的关键就在夜总会。
我一进会所,便迎面撞上个粗嗓门:“嘿,哥们找乐干嘛还带个大叔。”
达鹏竟早来了,抱着一打酒瓶子,以招财蛙的姿势弓在吧台上,跟骆小僮等女孩们侃大山。
我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大伯。”可能因为自己变成了羽人,我已经有点瞧不上他。
达鹏的蛙眼旋动了一下,故作惊愕状,笑道:“感情前辈也觉悟了!”
安东卫表现得到挺大方,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力量很大,拍击声清脆悦耳,显然并非表示友善,但老安嘴角留着笑意,说:“你是达鹏?”
达鹏的嚣张被那一拍镇下来,他收敛了笑容,下意识地说:“是。”
“滢娟死的时候你也在吗?”
一听问滢娟的事,达鹏更拘谨了,说:“我跟婷娟,也就是你们说的滢娟只是一般朋友关系。她死的那天,我的确在,当时,刘姐,也就是刘黎丽跟大家说‘婷娟要跳楼,大家快想想办法’。我就跑到外面,果然见婷娟站在楼顶的边儿上,就冲她喊:别当傻比,人活着比啥都强。我是这么喊的吧?”
骆小僮被逗乐了;“你丫那嗓门真大,站楼顶上都觉得吵得慌。”
刘黎丽听着谈论自个儿,就主动凑过来,她不知道老安的身份,大约猜测他像自杀事件的调查者,于是说:“婷娟那天的情绪很不稳定,头一个晚上都在哭,白日里跟我聊了一天,就是她弟弟死了,她也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劝了她,最后似乎好些了。不久,她忽然又来找我,递给我一个大信封,里面是她的手机、八百块钱现金和一个存折,她说让我交给她妈,然后转身就往外跑,我立马知道她要做啥,就追到外头。这时候,婷娟已跑上楼梯,我追不上,只好回来叫大家帮忙。”
我听着叙述,相应画面也在脑海中一副副经过,霍然,一副跳到了眼前头:滢娟把最后的财物都留给了刘黎丽保管,会不会除却刘自己说的,还有啥贵重东西。刘黎丽贪恋财物,见王滢娟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就不惜杀人来吞占。我暂存了这想法,就更仔细地观察刘的一举一动。这女人的脸盘和个子都挺大,力气肯定也不小,性情上敦厚,在女孩子中间有大姐大的味道。也难怪王滢娟有啥话会跟她讲,甚至将财物托给她保管。
此时,安东卫问道:“你没有追上楼顶吗?”
刘黎丽很坚定地否认说:“没有。”
安东卫的脑袋往前推进了两寸,目光带着红外线一般的热量:“谁能证明?”
刘黎丽有点慌,说:“这个说不好,我到宿舍叫了人,自己又从楼道往上跑。跑到一半,我就听见外面喊‘滢娟跳楼了’,‘滢娟跳楼了’。我没赶上。”
此时,旺达鹏捅我一指,道:“你大伯是警察?”
我唬他道:“比警察的官可大!”
旺达鹏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不是局长,就是返聘的退休局长。
“刘小姐,你当时还看见别人从楼梯往楼顶跑吗?”
刘黎丽的视线经同伴们身上扫了一下,道:“没有,咱这楼是板儿楼,很多条楼梯通楼顶。怎么?你们也怀疑婷娟是被人推下去的?”
安东卫沉默着,没表态。几个女孩子紧张起来,通过眼神传递着惊恐和疑虑。
旺达鹏忽然踹了前面的桌子一脚,向刘黎丽发问:“刘黎丽!你可得讲实话!你把王婷娟的遗物交给她妈了吗?”旺达鹏皱着个眉,气势比老安还盛。我了解他,这小子也想趁机找点儿审讯者的感觉。旺达鹏很有趣,似乎是单薄名利,不求上进,但是总要通过某些技巧去领会压人一头的感觉。他的话:头衔可以没有,感觉一定得有。
瞬息间,刘的表情从紧张转为不肖,但是碍于老安,没有把唾沫啐出来:“当然!她一来这儿,我就给她了。她还问我婷娟手机里最近的一个号码是谁的?我说是航晖的,她就去找了航晖。”
我心说不假,但是其它东西给没给滢娟妈,咱就不知道了,滢娟妈现在还联系不上。不过,如果刘黎丽嫌疑较大,我们可以到紫微界直接找她的灵魂,看她过往的经历。灵魂撒不了谎。
此时,安东卫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走,没料前辈来了个回马枪,说:“咱们去滢娟遇害的现场看看吧。”
大家没有异议,也不敢异议,都呼啦啦跟到楼顶。这夜总会是根据老楼改装的,所以一切结构都中规中矩。外面虽然包装着简易糖纸,楼顶上却呈现着沧桑的真相,水泥地面凹凹凸凸。局部类似抽象派绘画,交错迸溅着些油漆点。几块木板堆在一侧,似仍在施工。我们走上来,旋即发现那楼垛旁还立着个女人,灰灰冷冷,跟附近的烟筒相仿。她已白发苍苍,罩着八十年代的猎装风衣,下面套着薄薄的的确良裤子,和老楼挺搭调的。
一阵风刮过来,那单薄的女人好像被吹动了,脸转向里侧。立刻,我认出来,她就是滢娟的母亲。虽然脸上满是被泪水和疲惫冲刷而就的沟壑,但那和缓的眼睛仍旧。我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十数年前的家乡。那间小屋里,暖意荣荣,她和她的丈夫、女儿、儿子欢声笑语地面对着我。现在,在这楼顶上,除了她和那忽忽的风,便是苍茫。
我最先走过去,低着头,跟她道:“阿姨,对不起,我没保护好滢娟。”我说出这话儿,心里却骂着自个儿虚伪。我何时想过保护老同学,为了趁人之危,我曾热血沸腾得辗转难眠。
滢娟妈抚了下我肩,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孩子的命不好!都不是很好。”说到末句,她用手掩面抽泣起来。
这时,其他人也凑到近前,安东卫轻声说:“滢娟妈,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
滢娟妈用手挡开头发,将那伤痛的双眼展示给对方,道:“警察先生,您可要把真凶查出来啊!”然后作势跪下,安东卫急忙搀住。
“别哭了,哭也不顶用。想想咋为滢娟伸冤。”
滢娟妈用袖子抹着眼泪,情绪骤尔改变了,沙哑的声音似砸在地上的糙铁块儿:“大哥说得对,大哥!一定要为我伸冤!”
老安使劲点了下头,花白的头发也颠了颠,那神情的确挺像人民警察。他说:“这是我的证件。”说也奇怪,安东卫竟拿出了真家伙。过后,我想:老安做羽人久了,肯定会搞点儿方便工作的凭证。
“大妹子,放心吧,我一定管到底,唉?大妹子,你来这楼顶上干吗?”
滢娟妈说:“我来女儿坠楼的地方看看,看能否发现线索。”
此刻,刘黎丽终于找见机会,故意大声问:“大妈,我把滢娟的存折、800元现金都给您了吧。”
滢娟妈道:“给了,给了,谢谢你。”
旺达鹏探手指,捅了捅我腰眼,说实在的,我很讨厌他这习惯,达鹏低声说:“是不是那个数,还不一定呢。”的确,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刘黎丽非常敏感和聪明,这样的人脑筋转得快,弯转得也多,是可能做一些出格的事儿。
安东卫接着说:“哦,我们也是来这儿看看,找线索,滢娟妈,您发现啥了吗?”
出乎我意料,滢娟妈道:“哦,我是发现了点东西,大哥,您看算不算线索。”
说着,她引我们来到楼边沿。头天,警察在顶上找过,有价值的东西早被他们拿了,滢娟妈又能发现什么?
滢娟妈探身指着,指楼旁的一根水泥杆。我瞅见了那块儿的摄像头,听她说:“如果当晚摄像头开着,也许会录下啥线索。”
老安倾身,望了下,说:“够呛,这摄像头比楼顶低很多,冲着街道,视角到不了咱这儿。”
大家也纷纷观望,旺达鹏看得最认真,末了嘀咕了一句:“也就能拍下个落地瞬间吧。”
骆小僮被逗乐了,嘿嘿地笑起来。
老安和我都很生气,刚死了人,这帮家伙还当着家属开玩笑。我们瞪了骆小僮一眼,但她却撇了撇嘴,作出“我很烦,别理我”的姿态。
我对这号人没办法,就把脸转过去,用后脑勺蔑视她,此刻,却蓦然瞅见滢娟妈,她似极度愤怒。原先温柔的双眸扯愣得峥嵘,甚至可以说是两道凶光。
我心说:骆小僮真不懂事儿,滢娟妈接连受到打击,现在肯定是在极限上,你还幸灾乐祸,但愿她不会爆发出来。
正想着,滢娟妈霍然从我身边掠过,直奔骆小僮扑去。安东卫也发现了,去拦阻:“大妹子!她那孩子不懂事!”
滢娟妈已扑到了骆跟前,一把揪住她。
骆小僮吓愣了,尖叫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更惊人,滢娟妈抓住骆小僮往楼沿推去。旺达鹏脚力快,两步跨到跟前,一把拉住骆小僮,带到自个儿怀里,大骂说:“阿姨!您不至于这样吧!嘿!咱是不是得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啊!”
我也跑过去,拽着滢娟妈,说:“阿姨!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滢娟妈呼呼风喘着气,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指着骆小僮,嘴皮哆哆嗦嗦,暂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是她推的我女儿!是她!是她害了我女儿!”
我心中不由得一凛,想:她怎么这样肯定?难道……
安东卫也问:“大妹子,你咋知道?”
滢娟妈捂着脸,放声痛哭起来,好像那个满盛苦水的坛子终于在心中裂了:“她的笑声,她的笑声就是我女儿死去的时候,我女儿死的时候,她也在嘿嘿乐!是那笑声!我肯定没听错!”
我终于想起来,当我抚摸着滢娟的灵魂,也体会到了她死前一瞬的感受。没错!滢娟被推下楼的一刻,一个女人还在楼顶上笑,嘿嘿笑着,难道那笑声确与骆小僮的一致,还是……滢娟妈误觉了?
当然,其他人更不明白滢娟妈的意思,他们看着这不幸的女人,眼神异样,以为她一时冲动,脑子迷糊了。
此时,骆小僮再呵呵地笑开来,似乎是故意刺激滢娟妈,那笑声的音频高而尖利,大概不利于人的健康,的确让人生厌:“你说我杀了你女儿,我总得有啥动机吧!难道我图你女儿身上的那点儿钱?你以为我缺钱吗?”说着,她秀出极不屑的表情。那表情太到位了,我想骆小僮定然经常表达这样的态度。
旺达鹏也帮腔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骆小僮的老爸是双榆树八万兴大酒楼的董事长,人家里有的是~钱!骆小僮是不愿意被别人养活,非要靠自己挣钱,另外就是从这里多了解社会,多交些朋友,人家是这目的!”然后转向骆,轻声道:“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人帮衬,骆小僮就更委屈了,声嘶力竭的叫骂中竟也搀和了些哭音伴奏:“杀个穷丫头,我为啥啊!我!我咋那么想不开啊!我!”
滢娟妈的脸色变得青紫,嘴唇和手指都在哆嗦:“是你杀的我女儿!”
骆小僮的眼角挑起来,眉头一抖一抖的,像两只吵架的小鸡:“呸!杀你女儿!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村里出来的,我范得着吗!达鹏!赶快把她送医院吧!待会儿还得伤人。”
达鹏嗯了一声,起步往这儿走,却忽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正压在骆身上。骆小僮疾往旁躲,腿却被一根铁棍绊着,失去重心,从楼沿载了下去,那一刻,我听见身后有两声嗤笑。
事情发生在两秒内,楼顶上的人哗然一片。开始,老安也怵了一跳,后来,他转而泰然,好想明白了什么。
旺达鹏往楼下瞰了眼,汗水涔涔,腿骨头似乎都被汗水泡软了。这家伙瘫在地上,沉默片刻,一个劲儿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那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没劲儿了!你们知道我更喜欢骆小僮,我不太喜欢婷娟,你们都看得出来吧!”他害怕别人误解,以为他替滢娟复仇而杀了骆小僮,不过大家也并不认为骆小僮是杀人凶手,刚才的一幕在人们眼中,更多的是一次事故。
安东卫走过去,拍了拍他膀子,道:“一会儿,我作证!”
达鹏抓着老安的手,有力地抖动:“谢谢警察先生了!谢谢先生。”
警察到了,老安和楼顶上的人都来作证,证明旺达鹏没站稳才把骆小僮撞到楼下。警察怎么都不肯信,一定要把旺达鹏拉回去,仔细调查一下。我跟旺达鹏说:“你先去局子坐坐,我马上通知你家人,很快就去看你。”
旺达鹏已从刚才的窘迫中站了起来,说:“行,没多大点的事,局子那儿,我以前也拜访过。”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面子。拉他手时,他手指微颤。旺达鹏很坚强,他的世界观极其朴素平实,不过,一个人过分平实了,他的灵魂离地面也就太近了。
我和老安先把滢娟妈搀扶到我家,我父母都在,他们跟滢娟妈是老相识,几个老人凑在一块儿,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就像喝醉了般。滢娟妈吃了饭想走,但父母硬让她留下来,等老家里她兄弟来京接她,我还认她做了干妈。
老安告辞,我送出去。
老安趁机跟我说:“旺达鹏那一下子,肯定有啥问题。”
我问:“啥问题?是滢娟起的作用?”其实我也早察觉了,当时身后的两声笑就似极了滢娟。滢娟在报复。
老安说:“咱们去紫微界看看就知道了。”
晚上,我再溜达到老安的住处,坐到仪器上,这次身体反映弱些,主要是我更适应了。安东卫说以后我会不依赖仪器,出入自如,但需要逐渐学习。我再次进入了紫微界,不久便见到河门,那精神之门。
我俩落在门口,察看那里的情况。不出安东卫所料,滢娟的灵魂已然在分解。我顿时醒悟:“原来真是她干的!难道?骆小僮的确是杀害她的凶手?”
安东卫用手一指:“那不就是骆小僮!”
真的,骆小僮正在滢娟旁边。我把手放在骆的灵魂上,果然看见了骆小僮推滢娟下楼的一幕。太可怕了,一个女人竟如此对待伙伴,实在凶狠。转念间,我又一想,骆小僮的杀人动机是啥?一个女孩子亲手杀人,为了仇恨?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我进一步在骆的灵魂中寻找答案。旺达鹏说的没错,骆小僮家里很有钱,骆出来干这行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和交些朋友,她跟王滢娟也无仇无怨。
终于,骆小僮的灵魂告诉了答案,我听见了她的心声:“王滢娟那女人太招人烦,前两天碰见个爷们,说是她老同学,这娘们就在自己被窝里哼哼唧唧地哭了一晚上,你说你有啥好哭呢!给钱你就上,给不起你就让他滚蛋,至于吗?接着,她弟弟死了,她又哭了一晚上,傻逼似得满处找人哭诉,你那混蛋弟弟拖累你那么多年,反正是个废物,平时你天天骂他,今天他翘了,你还寻死觅活的!哎呀!旁边看着的人都为你觉得累,我上楼的时候,一是为了看个热闹,另外也的确想拉你回来。嘿,没想到上去以后啊,一个人也没有。我就等着你跳呢,你竟然也想撤了,吊了我们半天胃口,你自己就撤回来了,没门!你这号人活着也是累!我帮你一把吧!”
我扭过头,瞅瞅老安,说:“这竟然就是她的杀人动机!”
老安苦笑,摊了摊手。
此时,滢娟的灵魂已完全化解,涌进河门内。她是该报复骆小僮,为了这么个混蛋理由害死自己,谁不愤怒!不过,说来也有意思,发现凶手的线索竟然是一阵笑声。
安东卫仰起头,被光芒淋浴着。他说:“按规定,如果有鬼魂杀了人,羽人是不该让她分解,归入绝对精神的,我们要把她挖出来,专门处理。然而,规定并不是死的,羽人最大的行为准则是门的畅通。我俩有权把握这尺度。”
我低头,瞥了眼骆小僮的灵魂,问:“她怎么办?她也会分解,归于‘绝对精神’吗?”
“不可能,她跟物质如此近!咱们就是帮助她,她都不可能真正分解,溶进‘绝对精神’。”
“那她会咋样?”
“当然还是到这物质世界里,这次不一定那么好运,当有钱人家的女儿了,啥都有可能,包括小动物。呆在物质世界越久,碰见的苦难越多。用佛教的话讲,她这叫‘我执’,‘我执’的灵魂就会陷入轮回,永远体会轮回之苦。只有清远的灵魂才能达到绝对精神的核心,不再与物质结合,享受最大的幸福——无我,佛教为什么宣传放下‘我执’,放下‘我执’是成佛的前提啊。”安东卫的表情漠然,对骆似乎没有什么好恶,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那,她怎么重回到物质世界呢?我的意思是怎么转世?”
安东卫思忖片刻,道:“这可不是我们羽人管的事儿,我也不完全了解,我们只负责死去的人。不过,你干羽人长了,慢慢也会知道,做一般常识了解吧。据我所知,她转世也不会是原先的自己,她的灵魂碎片会和其他灵魂碎片再次结合互补,不过杂质如此多的灵魂,再进入物质世界起点往往是很低的。”
几天后,滢娟妈被她的兄弟接走了,我和父亲到北京北站送她,回来的时候经过双榆树,我俩肚子饿了,就走进一家小饭店吃饭。
这店很简陋,桌椅的腿被油烟抱得紧,都黑乎乎的,墙上的壁纸也鼓了,勉强挂拉着,店面更不大,总共六、七张桌子。我爸图便宜,说就这儿吃了。
我们点了菜,等着。忽然,从外面进来个女人,她指着一位服务员就骂,又过去给了那外地女孩两耳光。女服务员哭着跑出去。
这中年女人就追到门口骂,骂完便哭起来,然后走进里间。
我和爸爸正在纳闷,旁边桌有个“明白人”便自动凑过来,讲解:“这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不久前,她女儿不小心,坠楼死了,现在正在发神经呢!”
我马上问道:“这店叫啥名?”
那陌生的明白人道:“嘿!您二位进来的时候没看呢!八万兴大酒楼啊!”
“这么个小店竟然叫八万兴大酒楼?这就是骆小僮那富有的家?”我十分诧异,我摸过骆小僮的灵魂,她确实把自己看作了拥有万贯家财的大家小姐,那傲视天下的气概连微软总裁的女儿也未必有吧。可,怎么会与现实差距这么大。饭来了,我半天也没吃,只是想事。爸爸问怎么了。我就感慨说:“这世界上有人活得太拮据,有人又活得太奢侈了!”
&小说最后一章:
&是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羽人、没有堵门者、没有河门、没有绝对精神、没有绝对精神对人类的赏罚,一切都是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实的就是物质,在物质中诞生的山峦、河流、水、动物们,以及人和混乱的人群。地球是宇宙中的一粒沙子,而人类是从猿猴中演变过来,每个人类的生命对宇宙而言都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永恒的意义。
据说,航辉在临终的时候,张开自己涌血的嘴,就吐出了这样几个字:“混乱的人群。”
侯百川绘于201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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