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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网友:lavender&评论:&《对街的大老板》&打分:2&发表时间:&19:44:08&所评章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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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沈宇嘉是个大学毕业后待业在家的年轻人,就像大多数普通的年轻人一样,
  没什么理想,得过且过,靠着父母生活。
  他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性取向。
  他喜欢男人,可是因为他的内向和沉默寡言,他甚至连一夜(一一)情都没有过,也没有过什么执着的对象。
  于是就这么地过着小市民生活,大学毕业了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直到他遇见殷力文,才第一次知道暗恋这种感情的沉重。
  殷力文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与他的交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
  他就这样暗恋着一个与他毫无交集的男人,一年,两年,三年。
  傻愣愣地,每天看着他喜欢的人的方向,却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没法开口。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么执着。
  主角:沈宇嘉,殷力文
  配角:赵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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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专栏:
第一章
  在这个城市偏东的地方有一条常年繁华的路叫文汇路,那里集中着大量店子、酒吧和饭馆。
  全国名叫“文汇”的路肯定不少,但这么热闹的却不太多吧。这里大概什么都有了,国际化的商业大厦底楼是个很大的水果超市,银行旁边是新华书店,洋气的三层服装店对面是门口有两只巨型石狮子的中式茶楼,还有无数排排坐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挂着各不相同的牌匾。
  老早以前这里当然没这么繁华的,高楼大厦是没有的,步行街也是没有的,倒是有个小小的公园,店也不是现在的店。
  以前这里开中药店的地方现在开了家西部大药房,开打铁铺子的地方开了家M记,开金行的地方拔地而起一家每天晚上才开始营业的酒吧……总之整个面貌是都变了。
  也是有店留下来的,那是家小饭店,叫“沈记”。
  那店好歹没呆在文汇路最繁华的地方,它小小地开在路边上,那个地方原本几家店主人的关系很好,后来老房子翻新房子,有人搬掉,有人搬进来,最后就剩沈老板一家还留在那里,在新房子里继续卖面条、馄饨、烧卖、小笼包。
  话说,卖的东西很好吃的沈家,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两年前沈宇嘉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一直呆在家里。
  年轻人在家里,应该是闲到发慌,但沈宇嘉不,他喜欢呆在家里,每天看看电视帮帮家里的忙,没劲了就坐在自家店里面往外看,看对面那家叫一品居的饭店,和饭店里很帅的大老板。
  据他所知,一品居的老板叫殷力文,今年三十五,多年前是从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学毕业的,大学毕业后就从商,三年前在这里开了家饭店,然后一直开到今天。
  一品居生意很不错,那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也不知道殷力文都是哪里请到的师傅,菜烧得非常特别。而且殷老板做人也做得好,去他那的顾客里,有很多企业和政(一一)府人员,这种人吃饭最不怕花钱,估计殷老板从这些人身上是赚了不少。
  沈宇嘉有空没空就喜欢盯着一品居看,占着自家店里的桌椅,要是店里客人多了他会被赶出去,然后他就站在沈记的门口,假装揽客,其实有意无意一直往对面瞟。
  但殷老板很少会出现在沈宇嘉的视线范围里,一天能看到两三次就算很走运了,有时一次都看不到。
  是的,沈宇嘉喜欢殷老板。
  他没怎么避讳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但别人肯定会避讳,他便从来没和人说过。上大学的四年对他来说很痛苦,因为他住校,怎样小心都不可能永远避开同龄男孩子年轻的身体,而这些却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很痛苦。
  高中的时候沈宇嘉很受小姑娘欢迎,光看外表他也算帅气了,头发是在很好的理发店理的,碎碎的样子特别利落干净,弯弯的黑眉毛下面是眼角些微下垂的眼睛,脸部的线条轮廓有点硬,但很有味道。只是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高考考得一般,进了个民办。
  还好家里要求并不苛刻,也完全供得起他上民办,像连手机啊电脑啊什么的也都一点不缺地买给了他。
  对外面来说,沈宇嘉他爸大小还算个老板。四年大学,沈宇嘉不缺这个不缺那个,甚至比不少同学都过得好,他却都没有开心过。
  直到大三暑假刚起头的一天傍晚,沈宇嘉乘了五个钟头火车刚从学校疲惫到家。
  那个晚上天气预报里说有什么流星雨,不过这里的居民都不怎么关心这个事情,乘车回家累成狗的沈宇嘉更是不会关心。他驼着背拖着行李箱拎着双肩包踏进自家店门,一屁股坐下来,老娘看到马上丢下客人心疼地迎上来:“说去接你你偏不要,累吧?”
  沈宇嘉点头,他靠在桌沿上垂着头喘气。
  在老娘给他端水过来的空当,沈宇嘉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软的。今天早上他七点半起来搬宿舍,新宿舍离旧宿舍是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别的同学都提前定了帮忙的三轮车,他这个不合群的家伙是自己搬的,来回好几趟,汗流浃背。到十点搬完,他就赶紧去火车站,从他郊区的学校到市中心的火车站是一个半钟头,到那里稍微坐了会喘了口气,就要乘火车,五个钟头的火车啊,目的地到了还有一个钟头的公交要乘。
  他觉得自己手脚都是软绵绵的,真的,他在火车上想到到了点最后还要乘趟车,他就有冲动从火车上跳下去。
  在店里的椅子上一直坐着,坐了很久很久,沈宇嘉才有力气抬头看看周围,老爹不在店里,下午的电话里说是在医院里照顾爷爷。
  他靠着门坐着,转转脖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那家饭店换了装潢,大概是又易主了。
  那新的装修很雅致,外面很好看,白色的墙,门口有宽长的石头台阶,竖着很高的一人虚抱那么粗的朱红色木头柱子,周围绕了圈矮矮的小小的铁栏杆,栏杆里圈着绿色的宽叶子植物。店门口的黑色匾额上写的大字是“一品居”。
  看来这回是中式的饭店了,但是这样子太别致了点,和旁边比他小一号的店都不太相配,格格不入的感觉很浓厚。
  店子二楼透出的灯光很温暖,一楼大门敞着,站了个穿褐色马褂戴瓜皮帽的门童,还可以看到里面老旧的回形柜台和木头楼梯。
  就和电视剧里的一样,只差把柜台后面的收账小姐换成拨算盘的老掌柜了。
  看完了经常改变主人和装修的对面那家,沈宇嘉站起来准备拿包上二楼房间睡觉了。
  他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手里握着双肩包的一根带子,视线又粘上一品居的门口。
  石头台阶上正好有个男人扶着另一个男人出来,被扶着的那个明显是喝醉了,穿得倒是还整齐,但是走路已经歪掉了,夏天黑得很晚的天色里能够看得清楚这个男人酡红的脸。
  沈宇嘉看的不是这个醉鬼,他看着另外一个男人,扶着人的那个。
  中年,长得不错,穿得不错,表情很不耐烦,招手喊了辆出租车,把那个醉鬼随便地扔进去,然后一点不犹豫地转身。
  毕竟是喜欢男人的,沈宇嘉当然也喜欢看相貌好看的人,他看着那男人经过门童身边的时候对那年轻人叮嘱了几句,跨进店又和柜台上的服务员说了两句,然后正好有群客人下楼,这个男人又迎上去笑着和这群人里的一个握手。
  笑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看上去相当和善好脾气,一点想不到他会露出任何不耐烦之类的负面情绪。
  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男人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就算不是也是什么领班。
  看帅哥上了楼,看不到了,沈宇嘉搔搔头,为自己难得的花痴叹息一声,和自己老娘说过上楼睡觉了,就拐过自家柜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好看的中年男人就是殷力文老板。
  接下来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暑假时间,非常漫长,漫长的程度好像占掉了人生长河里最大部分的岁月,远远想开去有叫人抓狂的趋势。
  大三的话学生基本都要开始准备找工作的事情了,沈宇嘉哪个班级的群成天都很吵,白天有在某单位实习的人说自己工作的事情,晚上有在电器行打工的人下班后说老板的坏话,空闲的时候有像沈宇嘉一样不高兴去找工作的人拼命找人说话。这样吵,又都是些不熟悉的人,沈宇嘉和他们说不上话,没怎么想就把群退了。
  于是沈宇嘉那冷寂的QQ上唯一的声源消失了。
  总之从以前开始沈宇嘉的房间里就一直冷清,他也不怎么希望变得热闹,他摸摸初中时打过的篮球,站到窗户边伸了个懒腰。
  他房间的墙壁上有两边有窗户,一边对着太阳,一边对着大马路,沈宇嘉习惯性站在对着大马路的那扇窗户前面,他的脚下时而有人匆匆而过。
  过了一小会沈宇嘉又看到了对面新开那家饭店的老板。
  一品居二楼才是餐厅的样子,黛瓦下粉墙上镶的窗户都是落地的,浅色的丝帘长长地结在玻璃窗户后面,正对着阳光,反着柔柔的水纹一样的光。
  但是玻璃里面更深刻的内容就看不到了,只隐约看得到靠窗的绿色植物和桌子椅子,正当沈宇嘉觉得无趣想回床上趟趟时,那个他昨天晚上才看到的中年男人坐到了靠窗户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阳光打在玻璃上,再透进玻璃打在那个人身上,沈宇嘉可以满清楚地看清这个男人今天穿的是细条纹的短袖POLO领T恤和黑裤子,还有他脚上被太阳照的聚起光泽的黑皮鞋。
  那饭店楼下开来一辆银色的轿车,很高级的样子,和周围的建筑搭配着挺不靠谱,沈宇嘉的楼下停的基本是自行车和摩托车。
  男人坐了几分钟,就站起身把服务员叫了过来,说了什么,服务员点点头,把落地窗帘放下了。
  沈宇嘉的视线被档掉,只看得到浅色的帘子和绿叶子植物,他也放了窗帘,去睡觉了。
  晚上自己家店里要帮忙的,吃夜宵的人总是很多。沈宇嘉不喜欢给家里帮忙,索性老爹也开始考虑关店然后把门面出租的事情了。
  而沈宇嘉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想考虑,他反正成绩一般性,也没什么爱好,考虑也不顶用,而且他脑子并不算灵光,就算没工作家里也不可能给他开店什么的,什么店他都开不成。
  所以什么都不用考虑。
  交集这种事情,要发生是得看缘分的,或者说,不看缘分也要看积的德吧。沈宇嘉觉得自己向来和别人没什么缘分,而他也没积过什么德,平常看到任何虫子都毫不犹豫一脚踩死,所以他不期望自己身上有什么艳遇偶遇相遇等等。
  他不聪明,至少还掂得清自己的斤两。
  大三那年暑假,他经常会看到一品居的老板殷力文,一开始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后来看到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在意,饭桌上和家长谈点什么,有意无意提到那新饭店,老娘就表示很不满意地絮絮叨叨说一堆。
  一次性知道了那老板的名字,什么时候来这里开的店,背景好像还不错,只是不把那种店开在文汇路最繁华的地方而开在这种市口实在是可疑。
  也是,这附近的邻居大概都觉得奇怪,猜疑绝对不少,真相却从不为人知。
  他看到他接待客人,看到他和别人握手,还看到他教服务员东西,沈宇嘉看到他干了很多很多事情,一整天他都盯着他——只要有机会的话。
  直到晚上一品居关门,殷力文要回家了,他开着自己红色的二厢小车拐出后面停车的地方,往文汇路那边驶过去。
  沈宇嘉猜想殷力文家应该在这个城市近边上的某个住宅区,那里遍地都是几万一平米的房子。他还猜想殷力文没结婚,或者结过婚又离婚了,因为没看到有女人来找他,倒是第一此见到他时他扶着的那个醉鬼来找过他几次,这两个人应该是朋友。
  什么都只能猜测,然后推理,不太确定地确定,沈宇嘉很了解自己猜想里的殷力文,他就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了解现实生活里的。
  这个状况一直到大四开学才收敛。
  开学,打包,然后乘好几个钟头的火车去上学,过四个月再回家过寒假,沈宇嘉对家不太留恋地就去了学校。只是那天在早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他看一辆红色的小车与他反方向擦肩而过,身后黄色的车牌号码沈宇嘉记的比自己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都牢。
  那是殷力文的车。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虽然隔着两辆车子的厚实铁板,虽然方向是反向一百八十度的彻底平行线,虽然那距离拉近后又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再然后就长到隔开了半个省。
  一个暑假沈宇嘉最大的消遣就是看看相貌好看的殷老板,他就看了整整一个暑假。
  一个暑假那个看似精明的殷老板却没发现有个男青年看着自己,他也就一眼都没回看过那个男青年,整整一个暑假。
第二章
  文汇路东段快和复合路相交的地方,拆迁过很多次,住户换了很多次,个体户老板也换过很多次。
  很长时间这一块都安静不下来,后来政(一一)府消停了,百姓消停了,安静了,大多人却都不习惯了。
  这里安静了两年左右,有一户很大的店开始折腾,原本的西餐店,改开了曰本料理店。
  两年的时间是什么概念呢?两年,就是可以让现代人知道对门住的邻居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却不能够让这两家人互相给对方道早上好。
  那家店折腾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折腾不过半年,最近一次是改成最普通的中餐馆,众邻居纷纷预言他绝对倒闭,可是,只有这家中餐馆一直开到今天,都开了三年了。
  但这一段路上的邻居间都没有攀谈过,各开各的店各过各的生活,这样就少了一个很大的乐趣,就是聚起来欢乐地说别人坏话。
  于是殷力文受的诅咒都势单力薄,他好好地过着,店开得也好好的,重新翻修了一次后他的店更加光鲜,在沈宇嘉毕业呆在家里满两年的时候他还换了辆车。
  你说别人的想法或者说法可以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么?这个是否定的答案吧?
  冬天正在慢慢地向这个城市逼近,寒流过了一次又来一次,文汇路中段开的六层商贸大厦外面挂出了某某牌子的冬装广告,一楼橱窗里放的观赏用皮草一件标价几十万,果然是观赏用的。
  十二月底,沈宇嘉乡下的叔叔家来了,在他家要住过了春节才回去,来这里最大的目的是要看住院的爷爷。
  叔叔家生的是儿子,比沈宇嘉小很多,今年才上初中,这个小孩不像他爹妈像沈宇嘉,阴测测地不喜欢讲话,成绩一般性。他比沈宇嘉悲惨的地方在于他父母对他成绩要求颇高,这方面沈宇嘉比他幸运。
  这对兄弟算和得来,睡觉睡一张床消遣的时候看同一台电视,因为谁也不喜欢多说话,就没有过争执,感情也是没什么的。
  就是弟弟看到哥哥会喊声“哥”,却不会和哥哥说什么笑话的那种感情。
  父母和叔婶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关系不错,放他们不管也没什么,叔叔觉得沈宇嘉很乖,带自己儿子也不会欺负他,就很放心。只是这个堂弟难得到城里的大伯家,却不能玩,还要做很多作业和练习卷子,这点沈宇嘉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一月中旬的某天晚上,刻苦努力的堂弟终于把他带到沈宇嘉家里的练习册都做完了。沈宇嘉看着他那很瘦小的堂弟,带着同情说:“你作业做完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游乐场玩玩吧。”
  他堂弟来这里半个月了都没出去逛过街什么的。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了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出去玩的约定,沈宇嘉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心情有点好,他照例站到窗边看殷力文下班,但是这两天他都没什么运气可言,总是看不到殷力文那辆新换的黑色丰田。
  第二天在沈宇嘉想向叔婶提出带堂弟出去玩时,婶婶突然对沈宇嘉说:“小文的作业都写完了,宇嘉你今天带他去新华书店再买点新的练习册吧。”
  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沈宇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口齿本来就不灵敏,于是他只听到自己那个堂弟在旁边回答了声“是”。
  他们两个口齿都不灵敏,也不会争什么,逆来顺受的典型。
  上床前沈宇嘉仍然去看殷力文的车,还是没看到。走回床沿他看到堂弟在洗脚,就对他说:“你在这里这几天我一定带你出去玩一次。”
  小小年纪就带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的堂弟听到沈宇嘉说话,抬起头说:“不用了。”
  这个晚上沈宇嘉突然进行了次常年没有到过的思考,他的脑海里万马奔腾,闪过堂弟的脸和自己的脸,不知道谁算是有前途的谁是没前途的,照说成绩当然是堂弟好,可是堂弟这样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区别,一样的不开心一样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自己的未来的话该多好。
  就在这样消极的想法里沈宇嘉睡着了,堂弟在他身边安静地躺着。两个呆滞的人,就这样呆滞地睡着了。
  黑暗笼罩着房间,笼罩着窗户外面已经暗下来的一品居,这栋建筑的楼下站着它的老板殷力文,正在午夜的街上拼命地挥手打车。
  时间流逝着,沈宇嘉想起要带堂弟出去买练习册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这两天店里忙得要死,再过一个礼拜就小年夜了,沈宇嘉一直在店里帮忙,根本没空想起自己还有个堂弟眼巴巴地枯坐在自己房间里等自己去买那些其实应该烧掉的练习册。
  还好婶婶在医院照顾爷爷,叔叔又在帮忙,虽然忙得没时间吃晚饭,但沈宇嘉还是准备带堂弟出去一趟,就今天好了,那小子怎样也要出去透个气吧。
  八点半的时候沈宇嘉放掉手里的活,招呼了堂弟一起出去了。
  文汇路实在是繁华,连边上的这一段都很热闹,家家店都开着灯,一品居门口更是一枝独秀的金碧辉煌。
  站台上等车的人很多,穿着贵贱不一,相貌层次不齐,大冬天里只有每个人呼出的白气是一样的。沈宇嘉见到这样的状况,不禁懊恼了一下,临近新年,很多人都很闲,学生更是早就放假了,像现在这个时段出来就会很挤。
  沈宇嘉不太喜欢拥挤,但是过了时间新华书店就会关门,他只好带着堂弟落力地往车上挤,索性他是个大个子,年轻力壮,抢到了位子坐。
  乘客都上车后车门正缓缓关上,忽然又有个人要上车,司机不耐烦地开了车门,那人挤上车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丢了硬币就往后门这边挤。
  正给一个老人让座位的沈宇嘉站起来走到坐在车门那边位子的堂弟那里,最后一个上车的那家伙和沈宇嘉站得很近,车子发动,这个家伙没站稳撞到了沈宇嘉身上。
  只觉得有个硬硬的东西撞了上来,沈宇嘉本能地用手一接,自己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堂弟身上。
  他花了很大力气让自己和这个人都站好,然后他看到这个穿着厚厚的黑羽绒服的男人是殷力文。
  “嗡——”
  沈宇嘉的脑袋里响起撞钟一样的声音,然后刷拉一下安静,再刷拉一下整个空白。
  殷老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对沈宇嘉说:“谢谢。”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长相么,跟沈宇嘉任何时候见到的一样,很好看。
  而且,那张脸是笑着的,男性化的脸显的很柔和,羽绒服上一圈毛茸茸的黑色镶边让他看起来显的比平常白了很多。
  长到二十四岁了,沈宇嘉也不是没有暗恋过别人的经验,先前不是说了么,他很喜欢殷力文,他都偷偷地看了他三年了。
  在殷力文之前他也对自己的同学动心过,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心跳如鼓的经验,脑子好像在这一瞬间缺氧了,让他阵阵发晕。
  如果把沈宇嘉比作一池死水,从来都死呆呆的,那么现在的沈宇嘉就像是死水池里被人投入了无数巨石,扑通扑通扑通,从他心底一直激荡到湖面,涟漪翻滚成波涛,波涛卷成巨浪。
  就这样陷入震惊中的沈宇嘉脸上漫上了红色,他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于是用力扒着堂弟座位的靠背,使劲把视线从殷力文脸上转开,连“不用谢”都忘了说。
  殷力文就站在他旁边,两人胳膊撞着胳膊,像这样缩短的距离叫沈宇嘉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体,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这么近的距离了,但是他不敢看他了。
  “你是沈记老板的儿子吧?”
  殷力文却说话了,声音低低的,很有力。沈宇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扭过脖子看向殷力文,一个不小心看到人家的眼睛,嘴巴张了张,说不出“是”,咕哝着从脖子里翻出来一个音节:“恩。”
  “我经常看到你给家里帮忙。”
  对着陌生人的殷力文好像都这么温和,笑眯眯地,挺拔的身体却还是一点弯都不打。
  “……恩……”
  “你不喜欢说话?”
  两人之间进行着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话,沈宇嘉并不是怕生的人,现在却像有自闭症的家伙一样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因为这个邂逅来得太突然,他向来口才不好的舌头已经打了好几个结。
  不知道殷力文要去哪里,沈宇嘉想。一方面为了避免自己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丑,他很希望殷力文快点下车,但是殷力文一下车他们也许就再也没有这么靠近的机会了,这样一想沈宇嘉就希望这车开慢一点。
  不过没缘分就是没缘分,突然的靠近可能只是老天搞错了,搞错了就要纠正过来,在沈宇嘉还在矛盾的时候,殷力文下车了。
  伴随着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宇嘉腿一阵发软,他蹲下来,车里的人嘀咕着往旁边站开。
  “怎么了?”
  听到弟弟这样问着,沈宇嘉摇摇头。他只是心里有点虚,腿就软了。
  回过神,沈宇嘉突然觉到了自己的丢脸,太丢脸了……
  在他先前的任何想象里都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和殷力文说上话的,他原本想象力就不够,所以他还以为会是自己主动和殷力文打招呼呢。
  车子外面红红绿绿的光斑驳闪耀着,天空黑漆漆的,整条马路就是条流光四溢的长河,伴随着人类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向前涌,哗啦啦,哗啦啦。
  点点的光照着车厢里的地面,黑暗里有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落进沈宇嘉眼里。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皮夹子落在殷力文刚才站过的地方。
  
第三章
  把钱包还给殷力文的时候沈宇嘉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
  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可能是”“也许是”“应该是”之类的想法躲在卫生间里颤抖着手翻看那个黑色的皮夹子,这个设计简洁料子却很好的双开夹子里装着现金,四张不同用途不同花色的卡,一张身(一一)份证,几张主人自己的名片。比沈宇嘉想象的要少很多东西。
  里面没像一般人一样放什么照片,身(一一)份证上的名字是殷力文。
  沈宇嘉按照名片上印的手机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他希望的这个男人。
  “你好。”对面说。
  听到这个声音沈宇嘉又空白了一秒,然后他很快像背书一样说了遍自己练习好的台词,听到殷力文说了几迭声的谢谢。
  沈记的老板娘今天中午被门口站的人吓了一跳。
  不是为这人的长相或是什么,而是为这人的身份。
  一品居的那个老板,她昨天晚上被窝里和自己老公讨论关店的事时还提过这人。
  在她和沈老板的共识里,这个姓殷的男人太厉害了,人家是真正的老板,和他们卖面条卖馄饨的小摊贩根本不是一路人,这样的人惹不起,所以不要有交集最好。
  这是事实,除了殷力文的店第一天开门发过点心外,他们之间确实是没有交集。三年多了,平常遇不上,招呼也不用打,各干各的,互相都不认识。
  那么今天这个殷老板突然要找自己儿子算是怎么回事?
  被殷力文那善意的笑容搞的有点思考无能的老板娘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人家端茶递水,好一会才想起请人家坐,殷老板不太客气,笑着坐了,老板娘扯起嗓子用生平最大功力对楼上喊:“小宇!有人找!”
  还好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的形象还不算太破坏,她硬在脸上堆起笑容对着那个殷力文,心里想难道是自己儿子去人家店里吃了饭没给钱?自己前两天都在医院看着老爷子,才这么两天没在家,儿子就惹到人家上门讨债了?
  殷力文则悠哉地喝了口老板娘端给他的茶,抬头扫视这家开在一品居对面的小食店。
  听说沈记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了,虽然名气只限于本地,但开了也有好几十年了。一家以卖面条为主的店能开这么长时间不容易的。
  后间传出有人下楼的踢踏声,殷力文搁下杯子,看到沈宇嘉出来。
  很明显沈宇嘉刚才在睡觉,现在头发都是乱蓬蓬的,外套也收拾得不太整齐,殷力文看得在心里皱了皱眉毛,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肉脚,没干劲,成天哀叹自己命不好,却不会去干一件正经事改变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不好命”,还经常咋咋呼呼的。沈记这位公子他也是知道的,大学毕业两年了还赖在家里,从没出去找过工作,他其实对他印象非常之不好。
  印象不好归印象不好,沈宇嘉还给他捡了钱包呢,拾金不昧的品质这个年轻人还是有的。
  殷力文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昨天沈宇嘉松钱包给他时他本想留人在自己店里吃顿饭的,可沈宇嘉死活不肯,殷力文今天索性找上门来请人了。
  那边沈宇嘉看到是殷力文来找他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对视了一会,没有说话,老板娘在旁边假装擦桌子,店里客人吃饭的声音都好像在那两秒里凝固了。
  沈宇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做好这样突然和殷力文见面的心理准备,要知道他昨天去还殷力文还钱包时候说的话可是练习了很长时间的,要是没做练习就糟糕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说不出话而展露的失态表现出来,走路也有点不稳,他站到殷力文面前说:“你来啦。”
  说完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这是说的什么鬼对话……
  就论年纪来说,殷力文绝对就是沈宇嘉的长辈了,他虽然对沈宇嘉还是没什么好感,但慈祥的态度还是下意识地就摆了出来:“昨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上来就是感谢的话,热情扑鼻的。
  然惶恐的人只能是沈宇嘉:“不,小事,不用……”
  “这么客气做什么。”殷力文握了握沈宇嘉的手,心里也是真的感谢的,只是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他现在只是想好好把自己的感谢表达到,然后就一身轻松了。
  说过了他不喜欢欠人情,那种情意对他来说是人生最大的负担。
  老板娘的好奇从刚才起就欣欣向荣了,看自己儿子一副羞赧的样和殷力文一副客气的样子她到是松了口气,至少人家不是上门来寻仇的了。
  只不过沈宇嘉红着脸吾的样子殷力文觉得和他沟通实在是有点困难,他便向旁观的老板娘开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他表达的意思,他是想请他们家人都去吃顿饭。
  听了一会老板娘明白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原来是自己儿子做了好事。
  这样啊……
  有吃完东西的客人过来付账,老板娘低下头收钱,晾下殷力文,收完帐她抬起头对殷力文笑着说:“这个事情我觉得如果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的,这就不是我们小宇做了好事,他只是做了是个人就该做的事情,所以殷老板您别放在心上了……”
  殷力文马上说:“那怎么成。”
  老板娘摆摆手,说:“这个事情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也不是我们要客气,只是我们觉得就为了这些事让殷老板破费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毕竟在这家店里独当一面多年,店再小也是个社会,社会里老板娘从少女长成现在这样精明的妇人,很多事情不用想就掂的清的。
  殷力文是聪明人,他看沈老板娘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让他们拉那个所谓的脸了,他心意也算尽到了,都特意找过来了还不能算尽到吗,两家人本来就没什么交往,现在这样就算面子里子都尽到了吧。
  于是他不再坚持,和沈宇嘉说了会话就告辞离开了,不过临走前还是一样塞了张名片给沈宇嘉,开玩笑一样说:“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就打电话给我。”
  殷力文走后,沈老板娘看自己儿子有点呆,挥挥手说:“你不是要睡觉的吗,回去睡吧。”
  沈宇嘉便上楼了。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殷力文给他的那张名片,虽然其实他早就偷偷地存了殷力文的电话。
  喏,这就是他们唯一一次可能有发展的机会,被沈老板娘破坏了。
  沈宇嘉想,这肯定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办好呢,他都不知道一直一直看着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产生像他现在这样强烈深刻的感情,他还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浓郁的感情呢。
  一个淡薄的人一旦浓郁起来,那得叫人多么地不适应,要知道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沈宇嘉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习惯已经保持了二十几年了。
  他就这样相思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渴望看到殷力文的时候比以前多了许多倍,他甘愿坐在自己家门口剥毛豆剪虾子,就是为了那难得的可以看到殷力文出现在一品居门口的机会。
  在空白了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执着于什么东西。恋爱啊,恋爱啊,恋爱真的是人成长的动力么?
  谁都可以说沈宇嘉蠢,他就是蠢,像这样一直想着殷力文却还是不敢和人家说话,他那原本就普通的大脑已经开始向愚蠢靠拢了。
  真没出息啊。
  不过只要他好好地等,还是看得到殷力文的,甚至偶尔殷力文不小心往这边拐了一眼,看到沈宇嘉,还会对他笑笑呢。
  他们两个人之间细微得可以忽略的关系保持了很长时间,长到在沈宇嘉家计划了三年的关店事宜终于尘埃落定。然后一直到那天晚上,沈宇嘉瑟缩地站在自家店门口的梧桐树下假装锻炼的时候看到殷力文那个经常出现的好友。
  照沈宇嘉的审美观来看,那个经常来找殷力文的男人其实也算好看,看上去他的聪明和殷力文比也毫不逊色,工作也不错,因为他穿得很正式,就是偶尔会喝醉,然后要殷力文掺着出门,就像沈宇嘉第一次看到殷力文的那时候一样。
  最近大概是过年的关系,这个男人好久没出现了,沈宇嘉因为自己那莫名的强烈恋爱感而不知所措且晕头转向,也就忘记了有这个男人的存在,反正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和殷力文只算是好朋友吧。
  但是今天他看到殷力文把这个男人扶出来的时候,男人是搂着殷力文的脖子的。
  他的嘴凑在殷力文脸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殷力文要塞他进出租车时他还不肯放手,死死地挂在别人身上。
  这个场景叫沈宇嘉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打击的程度有多大呢,不太好说,倒是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可以形容。
  就像是有个小孩,一直买不起橱窗里最漂亮的一个玩具,他只好每天跑到那店门口去看,每天都看,看着看着就以为那个玩具已经是自己的了,但是突然有一天这孩子跑去那玩具店的时候,橱窗里的玩具已经不见了,柜台那边正有个别的小孩拿着玩具在结账。
  就是那种感觉。
  晚上沈宇嘉又失眠,这个城市在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文汇路却一直都是热闹的,没有什么会在这里逝去了就要等下一个时机,不管人们在烦恼什么,它的热情与吵嚷都永远不会停歇。
  这个春节沈宇嘉每天都要更新无数的脑细胞,他都快变成哲学家了。
  他开始他逐渐习以为常的思考、思念,他想着那个男人是怎样和殷力文贴得那么近的,他也很希望自己可以和殷力文贴得那么近,最好是殷力文喝醉了,和自己贴近。
  多年生锈的脑袋就这样努力运转着。
  他早已经忘记还对堂弟说过要带他出去玩,他也察觉不到自己思想上深刻的改变,他只是感觉到了感情的变化,嗖忽而起,满满的感情。
  沈宇嘉突然在黑暗里坐起身,拉开抽屉,找出张放得很好的名片。
  他又攥紧那名片,想起殷力文塞名片给他时说的话。
  文汇路上的路灯照耀着路边枯败的梧桐,树干里孕育着下一年的生命,在梧桐下方站里的店子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很长很长的路,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从饭店出来,打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只要自己去做,也许可以和殷力文一起融入到这些人里,融入到文汇路晚上缠绵的光里。
  沈宇嘉摸出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按了殷力文的号码,他心里的公路上默默地盘旋着一辆无名的车,载着他的所有注意力到右边的耳朵,那里是殷力文的声音——
  “喂?”
第四章
  刚接到沈记那位公子的电话时殷力文还以为自己会被敲诈呢。
  大概是十点刚出头,他正好到家里,站在玄关换拖鞋,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开始还以为是饭店里的事,殷力文第一个念头是嫌麻烦不想接电话,手却往口袋里伸去,掏出电话他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放到耳朵边。
  打电话来的人却叫殷力文有点吃惊。
  “你好。”
  那边一个年轻却没什么精神的低沉声音说到。
  不太熟悉的声音,不过应该不是谈生意的人,殷力文本来绷紧的心松快了点,那边的人不等殷力文回答什么马上又补充说:“我是沈宇嘉。”
  想起来了,是那个捡自己钱包的。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来是什么事情呢,殷力文聚拢起自己的耐性和好教养,对那边说:“哦,你好。”
  他的脑袋里只掠过一张模糊的脸,因为这张脸上有长长的刘海盖着,所以总是看不真切。
  沈宇嘉说:“殷老板,我最近有点事想找你。”
  含含糊糊的声音,殷力文下意识联想到敲诈勒索这方面的事,他是有点被害妄想症的。
  “哦?”
  “所以……那个,你有空吗?”
  殷力文急着睡觉,就没准备为难沈宇嘉,说:“当然有,你明天来我店里找我吧。”
  那边答应得很爽快,挂掉电话,殷力文很快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
  在离他家相当远的地方,文汇路某比较冷清的某处房间,沈宇嘉握着手机呆呆地发着愣。
  于是一个呼呼大睡,一个发愣失眠,还好两个人拥有的月光是相同的。
  沈宇嘉爷爷一直躺在医院里不肯出来,老人家脾气怪怪的,说是出院了就会被儿子媳妇扔到养老院里去,所以要一直住在医院里,住到老死。
  三年前爷爷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后,下半身就不灵活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医院里呆一阵子,最近回家见店被关掉了,气得不行,骂了沈宇嘉的爸爸很长时间,然后赌气跑回医院了。
  今天要去殷力文店里见他,沈宇嘉早上急急地跑去医院看闹脾气不肯吃饭的爷爷,被爷爷拖住唠叨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了中午才着急忙忙地跑着去见殷力文,赶时间赶得气喘吁吁,像在学校里起晚了赶着去上课一样。
  可他这样死赶活赶还是迟到了,到了一品居被告知殷力文本来是在办公室等他的,可看他没来,接了个电话先出去了,临走前吩咐店员说,要是沈宇嘉来了就领去办公室先坐一会。
  招待沈宇嘉的是个高个子男孩,很好脾气的样子,领他到了殷力文办公室,给他泡了茶,就出去继续招待客人。
  这是沈宇嘉第一次进一品居,也是他第一次进殷力文办公室,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紧张得都快被自己出的汗给淹掉了。
  紧张之下不免拘谨,就算周围没人,沈宇嘉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坐得屁股疼也记不得要挪一挪。
  某些方面来说,沈宇嘉有老实的优点,但另一个层次来说,那叫智商发育不健全。
  干巴巴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办公室门开了,殷力文进门来,边脱黑色的全毛呢外套,边招呼沈宇嘉。
  “等了不少时间了吧。”
  沈宇嘉见他进来了,心里紧张更甚,心脏跳到嗓子眼,自己被心跳噎得喘不过气,他马上站起来,迭声地说:“不不不,没多少时间没多少时间。”
  好在刚才因为殷力文出门没开暖气,刚才那服务员也没记得开,不然沈宇嘉衣服里头就不光是湿掉一件棉毛衫了。
  滴的一声,殷力文开了暖气,沈宇嘉站在风口,脑门上刚出的汗被吹干了,身上的汗有衣服挡着吹不到,越发湿漉漉粘嗒嗒。
  殷力文转过身,见沈宇嘉还直愣愣杵在自己身后,笑道:“怎么还站着,坐啊。”
  沈宇嘉在自己原先的位子坐下,殷力文过来拿他手里的杯子,又笑:“水都凉了,小周也不记得进来给你续个杯。”
  沈宇嘉就眼睁睁看殷力文把那杯子抽走了去加热水,接回时那杯子异常烫手。
  殷力文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切入正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提到这个,沈宇嘉就觉得难以启齿,那个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和殷力文接近的合理借口,就是一开始会显得他脸皮特别厚,他也不知道是该让殷力文觉得自己厚脸还是再另想办法,可依他的脑子,另外想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法子了。
  “就是,那个……”沈宇嘉喘着气,吹不到热风的额头上细密的汗正结成液滴。
  “说吧,没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给你办到。”
  殷力文对此表示鼓励,倒不是因为他对后辈有多亲切,只是他得哄这孩子快点把话说完,不然他不好工作。他看出来沈宇嘉有事求他,要是小事他完全能帮,虽然没交情,但沈宇嘉给他捡过一次钱包,也算能还他欠他的人情。
  那边握着一次性纸杯的青年像是又下了次决心一样,终于是开口了。
  “那个,殷老板,我是想请你帮我找个工作。”
  诺,这个就是沈宇嘉给自己出的馊主意。
  殷力文原本看他犹豫多次的样子,还以为是要借钱,因为最近沈记关门了,他疑心又重,实在是没办法不去想到那方面,要是借钱,他也可以借,不过有金额限制。
  在他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时,沈宇嘉说的事情却和他想的一点不搭噶。
  “我毕业在家里呆了几年也没找到工作,本来家里还有家店,可我以我的脑子实在没办法去做生意,我想殷老板可能路子比较广,所以,所以……”
  越说声音越低,其实沈宇嘉从开头第一个音节起就没底气,天知道他在家里呆了几年根本就没想过要找什么工作,他爸妈都考虑好要拿存款给他开个小店度日了。
  要说给人找工作,殷力文还真没办过,他交的朋友都是很有本事的,自己家里也没穷亲戚,不过要真办也不难。
  殷力文看沈宇嘉说着说着原本就没抬高过的头越发垂得低,于心不忍,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沈宇嘉上的应该不是名牌大学,一问之下果然,又想再问点沈宇嘉的要求,比如工资啊福利啊假期啊什么的,没想到沈宇嘉表示完全没要求,只要能找口饭吃就好。
  看得出来这孩子脸皮薄,殷力文想。
  他哪知道沈宇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是想以此为契机,和他接近呢。
  抱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沈宇嘉,心情还是很复杂的,骗人不好,转念想想他也不算骗人,他是该找个工作么,在家里吃白饭也不好。
  临告别,沈宇嘉表示感激不尽,殷力文送他到门口,手机响,转身接了,沈宇嘉看他表情突变,原本和蔼可亲的样子在那电话前面彻底崩溃,成了凶巴巴的恶鬼。
  见惯的是殷力文微笑的脸,沈宇嘉只看他对一个男人露出过不耐烦等负面的表情。
  回到家里,沈宇嘉就越发觉得自己出此下策是非常正确的。
  
第五章
  现在这个社会,一个没一技之长的人要找到工作,说难也不难,毕竟至少扫大街看厕所谁都能干,但没人肯干。
  总结总结,要找个工作还是挺难的,高不成低不就,没真本事的最为愁苦。
  沈宇嘉大学读的是民办,财会的专业,填志愿是家长给一手包办的,也好,他本身没什么爱好和特长,要让他自己填他也不知道填什么。
  高考时沈宇嘉语文差点不及格,数学和英语倒是考得不错,另外还有两门自选科目考得也比较差,一百五十分计的卷子考了一百分出头。父母对这成绩综合一下,数学好,可以去当会计,英语好,以后可以考国际上的那种会计证,搞不好还能端个金镶钻的饭碗呢。
  可沈宇嘉呢,大学里过得浑浑噩噩,每年的成绩单都是六七十的,英语倒是给他考过六级了,可专业课他连基础概念都说不出半条,你说光考个英语六级顶什么用,去当翻译么?渐渐的他爸妈就知道了,这儿子还是得靠他们来养。
  沈宇嘉对自己专业的了解程度低下,算是让殷力文顶头疼的一件事。
  那是过了三天后的一件事,殷力文一个开小工厂的朋友那里会计正好嫌工资低不干了,殷力文就把沈宇嘉介绍了过去,未想到那小厂地方是小,对人要求倒是不低,问沈宇嘉考到会计证没,答曰没,马上就摇头。
  殷力文说不要紧不要紧,他再留心留心,心里却在想这孩子怎么学了财会连会计证都没考上。刚想多问点东西,看被拒绝了的沈宇嘉满脸沮丧地站在身边,脑袋垂着,脸又是红彤彤的样子,还抬眼偷偷瞄自己,心里一咯噔。
  脸皮薄,还呆呆的,这孩子看着真可怜。殷力文那被名利场多年熏陶快成腊肉的心都有点紧缩,于心不忍,那着着实实是于心不忍。
  殷力文就问:“你会记账吧?”
  沈宇嘉赶紧点头,哈巴狗一样:“会。”
  “那怎么没考会计证呢?”
  “理论的东西……记不住……”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殷力文能理解他,考证这事顶恶心人,他当年考驾照那会,明明能把车开得跟在F1赛场似的,却还是被理论的东西难住了,背多少个晚上呢,脑子都快炸掉。
  其实很多东西会实践就行了,一定要会背干吗,你说人家警察办案时还要照着警校里学的一条条来啊,那不就是个随机应变的事么。
  同志们之间,就是有了理解才有了友爱,殷力文不免对沈宇嘉生出点阶级感情来。
  “没关系啊,这事我肯定给你办了。”
  这样的口夸下了,殷力文就切实地把沈宇嘉的工作放进了自己的日程表,无奈现在一个民办大学毕业学生要找工作实在是难,就算他出面也难,况且沈宇嘉还没证呢。
  群众听说沈宇嘉是个没证的,都纷纷表示要用他很难。
  殷力文也能理解这些人,首先沈宇嘉的硬件遭人怀疑,其次是没了那证就少了很多安全感,在很多方面。
  今年春节过后,殷力文店里有两个回乡过年的店员没来,刚开春许多厂房都在找工人,要临时找两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也困难,所以就比较忙。
  实在抽不出空来,殷力文过了阵就把沈宇嘉那事情先搁下了,想过段时间再做打算,没想到沈宇嘉往他店里跑得勤快了起来,隔三差五还带点小礼物,比如自己做的烧卖什么的,味道还相当不错。
  殷力文受之有愧,委婉地和沈宇嘉提过几次说不要给他送吃的,他也是开饭店的,不缺吃的,可能是说得太委婉了,也可能是沈宇嘉装傻,下一次他过来,还是会拎个小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糯米糕。
  不过要说那些小东西,果然不愧是老店沈记的产物,味道真是很好,黑糯米里裹着细细的豆沙,闻着还有浅浅的桂花香,甜味适中,口感也好。殷力文吃着吃着,商业细胞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没和沈宇嘉商量,偷偷留了一块糕,完后偷偷给自己厨房的师傅看了,师傅看过,说研究研究应该做得出一模一样的。
  那边殷力文正在进行不道德的活动,这边沈宇嘉正好心情地洗碗。
  幸亏以前爸爸教他做点心时他学了,现在才能自己做点心给殷力文吃。
  要说沈宇嘉,对追男人真的很没一套,目前对他影响最深的无非是那句“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其实这是句陈词滥调,而且根本没依据,不然殷力文不是该爱上他店里的厨子了么,而且沈宇嘉的爸爸不是该风靡万千邻里老少了么。
  不过爱情使人盲目,况且沈宇嘉现在每隔两三天就能见到殷力文,完全处在昏头昏脑的状态,昏到给爷爷喂饭都喂不好,喂着喂着就开始神游,导致爷爷都生气掀掉过四次饭碗。
  洗完碗,沈宇嘉的爸爸已经早早睡了,妈妈在医院里看着爷爷,明天就是爸爸看爷爷妈妈回来睡觉,生病的老人呐,不肯找护工,于是就是沈宇嘉的父母遭殃。
  他洗干净手,走到前面大堂里,店关掉后大堂里原本摆的几套桌椅都被爸爸处理掉了,垫在大堂空空的,等着有别人来租用。
  门还没关,他就走到门口靠着,看对面的一品居,初春的天黑得不是很快,还有点深红的光亮从西边过来挂到他身上,一品居的灯火都已经点亮了,隔壁小店的收音机里放着苏州评弹,和一品居的白墙黑瓦相得益彰。
  天渐渐黑了,沈宇嘉在黑暗里蹲下来,黑暗是最好的庇佑,他看得更加大胆,直勾勾看着店门,只盼着能看到殷力文一眼,真是怎样都看不够。
  那样看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漆黑的天空里云来云往。
  沈宇嘉想到今天他做完糯米糕,先送了一份去医院,然后马上又送到一品居,殷力文接的时候说着:“下次不要再做了。”可吃的时候还是不断夸着味道好。
  临走前殷力文送他到办公室门口,两人的距离很近,殷力文又保证了一次绝对会给他找到工作的,其实沈宇嘉也不要他的保证,殷力文能对他的事上心就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到了七点,沈宇嘉站起身,腿麻了,他努力走了几步让自己的腿恢复知觉,然后恋恋不舍拍干净裤腿,关了门,转身上楼。
  后天,他后天就能再带点心去看殷力文。
  只要到了后天就好。
第六章
  殷力文的厨子庄师傅最近在创作的道路上瓶颈了,原因就是在沈宇嘉做的那糯米糕。
  虽说不是什么精致复杂的点心,平平无奇的一块糕么,糯米裹着豆沙,食材和做法都很简单普通,可身经百战的庄师傅却怎样都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样子做得像了,可味道总是差一点,本来脾气就不好庄师傅因为气馁而有点暴躁,殷力文都不敢去惹他,那可是他店里的摇钱树。
  别的厨子说,又不是非要做出来的东西,而且也不是上档次的点心,干吗花那力气去研究。殷力文想想,也罢,做不出来就算了。他和庄师傅这样说了,没想到正好触到人家逆鳞,被吼了回去。庄师傅也是个倔脾气,做不出来他还真不罢休。
  殷力文随他,不影响到店里的生意就行,庄师傅很敬业,他反倒觉得欣慰。
  只是对沈宇嘉做糕点好吃这个本事就在意了起来,这孩子其实可以去做中式点心师傅。
  等沈宇嘉下一次来,殷力文就委婉地和他说了,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点心,凭他学自他爸爸的那手艺。
  沈宇嘉好像对殷力文的提议很吃惊,大概他也没想过自己要靠做点心维生,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了,不是他没自信,而是没兴趣。
  当初他爸要教他做点心时他就不太肯,他完全不想开饭店,他对自己那点脑容量很清楚,他不适合经商,也不适合做点心。他没那天分,做的点心就及得上他爸的一半,况且他也完全不喜欢,最近做得频繁,都是为了殷力文。
  就算脑容量不够吧,他还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凭着某项特别原因而在一段时间内努力做的事,不该拿来当成职业。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可以持之以恒的事,所以在殷力文的建议下,沈宇嘉整个人都矛盾了。
  殷力文看他兴趣缺缺的样子,也不煽动他,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手下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怎么了?”
  “恩恩。”沈宇嘉机械地点头,头偏过去,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殷力文的手在他肩上放了一会,就这一会的时间已经够让人心惊肉跳,沈宇嘉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于是撇着头僵硬着身体。
  给他找工作这件事情拖了够久,他过来的次数又多,好像在催促他快点一样,殷力文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沈宇嘉的不在意,因为他向来是个有效率的人,这次答应人家的事情却迟迟没办好,就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面子和里子上共同的问题。
  收回手,想再和沈宇嘉聊聊,却正好和偷偷移过来的一双眼睛对上,那边一愣,马上就惊慌地转开了视线,脸也很快红了。
  殷力文觉得奇怪,这孩子脸皮也太薄了,要催他快点给他把工作找上,情愿每次带着点心过来,也不愿意开口问一下吗?刚才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哪有脸皮那么薄的,这个年纪的还吃自己父母的男孩子,不都该是二皮脸么。
  这样一想,殷力文的不舒服就减小了许多。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是什么事没办好,没人怪他,他就会自责的厉害,要是一有人怪他,他就舒服了。
  不是他扭曲,而是被人责怪的话罪恶感会减轻很多。
  在他看来,沈宇嘉的频繁出现和经常的欲言又止,都是代表催促,虽然没明白地开口说出来,好歹沈宇嘉有责怪他的意思了。
  那就好,殷老板的不舒服减轻了。
  两个人站的近,各自心怀鬼胎,考虑的当然不是一档子事。要是比喻成两台机器,殷力文的运转就是商人模式,带着人际关系学的厚黑气息,那是用脑子在运作,而沈宇嘉呢,是言情模式,带柏拉图或者琼瑶气息,那是用心在运作。
  因为不是一种模式运作的,所以就不好拿来比较,沈宇嘉又心脏颤抖着呆了不少时间,中间努力寻找话题。
  殷力文接了个电话,好像不是好事,电话那边说什么不知道,殷力文这边就三句。
  “什么?”
  “确定?”
  “我知道了。”
  然后殷老板脸色糟糕起来,沈宇嘉赶紧牢牢闭上嘴巴,殷力文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水,又过来了。
  两人又聊了会,殷力文的和气一如往昔,他当沈宇嘉是外人嘛,人类都是这样子,对陌生人很客气,对熟人却很不客气。可沈宇嘉是什么心思,对殷力文的心情哪能不在乎,来来去去想了几次,还是开口问了:“刚才那电话是什么事?”
  问完就在心里嫌自己多事,可还是眼巴巴看着殷力文等答案。
  倒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也无妨,殷力文喝口茶,道:“年前回家过年的两个服务员今年没过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不来了。”
  “哦。”沈宇嘉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这事是严重还是不严重,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店里一直都忙,现在突然说不来,真是,以后看来确实要签合同。”殷力文说。
  这句话像到雷打在沈宇嘉天灵盖上,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灵感降临的感觉,也第一次有了因为灵感而想要表达的冲动和渴望。
  于是他表达了:“你店里忙的话,我来帮忙吧。”
  话说出来还是马上就后悔,他对自己在殷力文面前说的每句话都会后悔,因为总觉得缓一会说会更合体。
  “怎么?”殷力文嘴角一扯,笑得像在听相声:“你不当会计了?”
  “恩恩,反正我也没会计证。”
  沈宇嘉马上就露出标准的宠物讨好主人的姿态,因为这姿态太露骨,殷力文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他大笑,摸摸沈宇嘉的头:“你肯你爸妈也不肯吧,你呀,还是好好等着当会计去吧。”
  给他那没干过什么粗重活计的手摸头,沈宇嘉很是受用,只是脸又不争气地红了。殷力文没在意,因为沈宇嘉脸红得太过于频繁了,都能让人以为他生来就有两坨高原红。
  那手收回去,沈宇嘉的视线就跟过去,手指很长,皮肤很白,手背隐约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形状和质感都很好的男人的手。眼巴巴看了会,想下一次那手来碰碰自己时要过多久,沈宇嘉没计算好时间,直看到殷力文奇怪地举起手来:“我手上有什么?”
  沈宇嘉一惊,脖子终于还是跟着脸红了。
  “没没没,没什么。”结巴的时间拿来迅速考虑借口,“我是想你怎么没戴结婚戒指。”
  好借口,沈宇嘉由衷佩服自己难得的机敏。
  “我还没结婚。”殷力文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伸出去拿茶杯。
  虽然这件事是沈宇嘉的妈妈以前就说过的,可殷力文亲口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沈宇嘉一个激灵,耳朵一竖,顿时觉浑身舒坦,放松下来了,就忍不住往殷力文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
  不想殷力文站了起来,沈宇嘉连个衣角都没碰到,立刻心情郁卒。
  他的身后,是宽厚的沙发,身前是殷力文的背影,沙发的温暖拥抱和那冷漠背影形成强烈反差,沈宇嘉那可怜的在少年世代没有用到的少年情怀都积累在最近爆发,少年情怀总是诗,诗就是忧郁,沈宇嘉忧郁地告辞了。
  可他还是惦记着殷力文店里要找人这件事,晚上在医院里和自己父母提到提,老娘强烈反对,说要去人家饭店里当个跑堂的还不如家里重新把那店开了当小老板。老爹在边上给爷爷销了个苹果,哄老人家吃了,说:“你要能干就去干吧,反正你现在也是闲在家里,就算是当服务员也好,你难得自己想干点事。”
  “不行!”老娘继续反对:“没出息!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好事呢,就当个服务员呀!那殷老板不是说给你找个会计当的么?!找不到就让你当服务员呀?!”
  “不是……”沈宇嘉都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人家不是找不到,是我不想当会计……”
  “那你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一品居是大饭店所以当他们的服务员都特气派是不是?!”
  眼看老娘的手要探过来掐自己耳朵,沈宇嘉也不闪,愣呆呆地杵着,旁边床上的病人都煽动沈宇嘉跑路,可沈宇嘉从小被挨打时就不会跑,习惯成自然,现在当然更是不会跑。
  老娘的手半路被老爹截了下来,沈宇嘉没等到这场家暴的发生,不免松口气。
  老爹拿个苹果出来继续削:“我是不知道一品居有什么好,但你要想当就去吧,我不干涉你的事,你别干到一半不干就行了。”
  沈宇嘉哦了一声,老娘还在生气,不理他,沈宇嘉就和爷爷说自己先回家去了,走到病房门口被老爹喊回来,塞给他半个削好的苹果。
  可是,就算家长同意了,沈宇嘉想当服务员的愿望还是没办法很快实现的,他除了在自己家的店里帮过忙外也没有当服务员的其他经验,现学也麻烦,殷力文还不如在劳动市场上现找。
  沈宇嘉的执着让殷力文很是纳闷,这孩子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么,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还跟自己父母都交代过了,没办法,给他的工作又难找,考虑到沈宇嘉会做点心,想来想去,他把沈宇嘉交给了一品居厨房里的点心师傅。
  可是没过多久,一品居的会计也不干了,殷力文想自己今年在人事上可能有问题,有空得去找个先生算算。
  等会计辞职过了三天,殷力文下去厨房那个溜达,看点心师傅正在训话,沈宇嘉傻站着,嘴都不会回一句。点心师傅一看殷力文就火了:“老板,你拎给我这小子,笨得可以,面都分不清,你把他扔给我干吗?!都出多少回错了!”
  沈宇嘉一见殷力文就眼睛一亮,没错,确实是一亮,殷力文几乎看得到那眼睛的主人脑袋上冒出动物耳朵来。
  圆了场,殷力文把沈宇嘉带离厨房,叹气。
  沈宇嘉马上就焉了下去,他被点心师傅训话时还不曾焉过,现在是焉得了无生机了。殷力文看他丧气的样子,不好责备,就说:“你点心做得那么好吃,怎么在这里不适应了?”
  其实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沈宇嘉没天分呐,他跟自己老爹学做点心的时,被抽过多少回手心呢。
  殷力文拍拍他,想是不能把他安排在厨房了,又考虑了下,说:“我的会计走了,就你来给我当会计吧。”
  这个晚上大概是沈宇嘉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晚,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大学那个专业很不错,给自己填专业的父母也很有眼光,而殷力文没计较那会计证也让他很充满侥幸,他总算有了认真考一次会计证的动力。
  
第七章
  今天早上沈宇嘉出门前特意翻了下黄历,上面说今日宜嫁娶、动土、迁徙、开市,忌探病、服丧、造屋。
  老一辈的智慧还是要尊重的,沈宇嘉对着墙上那本老黄历琢磨良久,觉得自己要干的事和忌讳的那些一点都不搭噶,这样就让人放心了。
  他早上起得很早,上大学养成晚睡晚起的习惯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自觉地在六起,然后做好了早饭,自己先吃了,看爸爸还睡着,就把炒鸡蛋和小麻球捂在锅里。
  搞定这些,他开始对着镜子考虑自己要穿什么。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穿着犯愁。
  前天他和他娘说了想买西装,被甩了个白眼:“你当你白领啊还穿西装。”
  可是,他好歹也要坐办公室了么。被狠辣地拒绝,沈宇嘉愣愣地抓抓头,缩回去一声不吭地望着娘给爷爷喂饭。
  过一会爷爷又发脾气,说吃的菜太咸了要吃甜的,沈宇嘉啪踏啪踏跑出去在附近超市买了包糖来,爷爷拆了包装,抓一把给他,沈宇嘉随手塞进口袋里。
  下午带着空饭盒回家,爸爸刚起床在饭桌前抽烟,见到自己儿子,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沈宇嘉乖乖走过去坐下,把饭盒放到桌上。
  “要买西装啊?”爸爸问。
  刚才娘肯定打过电话回来,沈宇嘉恩了一声,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买,就是觉得会计那种职业挺正式的,自己也要穿得正式点。
  况且是殷力文的会计呢。
  “你是确定要在殷老板那边干了?”爸爸又吸了口烟,吐出的云雾缭绕在眼前。
  看到沈宇嘉点头,爸爸伸出手来,大手摸上沈宇嘉的头,揉了两下,那是做惯粗活的手,关节很大,皮肤粗糙,手心还有老茧,可是被抚摸的话也非常舒服。
  爸爸就带沈宇嘉出去了,买了套一千多块的西装,不算精贵,也不是便宜货,沈宇嘉拎着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照理说,买了西装,沈宇嘉就可以不用为穿着发愁了。
  可是昨天殷力文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做好准备啦,沈宇嘉说做好了,还买了西装,就被殷力文笑了。
  踌躇掉半个多钟头,沈宇嘉不想迟到,最后还是把那西装小心翼翼地挂进了衣柜,穿着平常的外套出来了。
  他要工作的地方就在他家对面,那庞大的繁华的一品居,他看了很多年的地方,今天看起来却别样的不同。
  虽然白墙还是那样的白墙,黑瓦还是那样的黑瓦,绿叶还是那样的绿叶,可是就是不一样了,沈宇嘉想,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他非常庆幸自己给殷力文打过那个电话,也很庆幸自己下定的要亲近殷力文的决心。
  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是沈宇嘉去得早了,殷力文的办公室才刚刚有人在打扫,一品居不卖早茶,每天的第一批客人基本要到中午才来,殷力文也基本要十点才来。
  在办公室里扫地的服务员个子高高的,沈宇嘉第一次来这儿时还是他领进来的,殷力文喊他小周。
  小周见到沈宇嘉就笑了,一口白牙显特别健康:“来这么早呀,八点还没到呢,我们老板肯定还躺在床上呢。”
  沈宇嘉被那大方的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好,就想尽量早点。”
  “我们老板也是的,都不和你说好时间。”小周扫完地要出去了,临走前一指饮水机:“插头刚插上,估计水还没烧开,等下你自己倒水喝。”
  也是沈宇嘉来得太频繁,先前又在厨房里当过几天糟糕帮手,服务员基本都不拿他当客人了。
  来得次数多,不像以前一样紧张,沈宇嘉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地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两眼泪汪汪地看向办公室门。
  又过了几分钟,小周进来,想问沈宇嘉吃过早饭没,却见沙发上原本好好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第一天上班,沈宇嘉没迟到,却被殷力文撞见了自己倒在沙发上流口水的景象。
  不仅流口水,睡相还不太好,殷力文要是晚进门一会,估计沈宇嘉就滚到地上了。
  沈宇嘉被弄醒,习惯性地先打哈欠,嘴长开却发现殷力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闹了个大红脸,哈欠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怎么,昨晚没休息好啊?”殷力文拍拍他,好像还是觉得有趣,又忍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
  沈宇嘉拿手去揩皮沙发上的口水,脸的热度跟饮水机里热水差不多高,丢人丢大了,黄历上没说今天不适宜上班啊。
  殷力文从办公桌上抽了一迭纸巾来,沈宇嘉接过来擦干净沙发就不好意思说话。殷力文让他站起来,带他去了隔壁会计呆的小隔间。
  这隔间只有一扇门,窗户倒开得很大,大件的摆设只有桌子、椅子和电脑,墙上还挂了幅字,不知道什么体,但方方正正的写得很好看,窗户旁边有个小方桌,上面是绿绿葱葱的一盆植物。
  看到这些沈宇嘉体内的细胞雀跃了起来,他马上就要在这里帮殷力文(一一)做事了,而殷力文就在他的隔壁。
  好近啊,而且每天都这么近呢。
  不是还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么,沈宇嘉在充满着阳光的房间里顿时满身干劲。
  不过他的兴奋没持续多少时间,因为马上殷力文就拿工作来给他做了。
  倒不是多困难的工作,可是现在离沈宇嘉大学毕业已经过了三年,学校里学的东西基本都还给了老师。
  要说他以前做会计报表做得是很快,因为他数学好,逻辑思维那方面还满强,考虑问题也细致,不过三年都没做这事,突然再拿起来,就有点晕乎乎的。
  先前那个会计走了有几天了,丢下来的东西不少,殷力文怕沈宇嘉搞不清,把所有的东西都理了一遍,又好好地和他讲了一遍,才出去招待客人。
  殷力文一走,沈宇嘉就开始和那些纸片大眼瞪小眼。
  等殷力文因为担心而回来看时,沈宇嘉正在网上拼命找基础概念,他连借贷都分不清了。
  还好他底子不弱,看过一遍就对以前学的有了记忆,不过拼命百度时正好被殷力文撞见,尴尬不已。
  “你……是学财会的吧……”殷力文的口气有点犹豫。
  他是全盘信任沈宇嘉的,多天相处下来,他觉得沈宇嘉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就是莫名其妙的粘人,粘人可能是害羞的表现,这不是大问题。殷力文喜欢和老实的好人相处,因为他龌龊事干多了,需要好人的气息来净化自己。
  在他看来,沈宇嘉就太老实了,又老实又纯洁,跟纯净水似的,逗逗他他能把你所有猜到的反应都来一遍。这种人最叫人放心,虽然傻,可是能切实地抓在手里么,抓得住才是硬道理。
  不过现在看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沈宇嘉不会连算账都不会吧……
  殷力文懵地一下,那可不行,他哪能要个不会算账的会计。
  “我,我……”沈宇嘉对着殷力文审视的目光,缩头缩脑的解释:“我好久没算账了,手生……”
  天呐,手生!一个来工作的居然说手生!殷力文觉得自己被这太过于诚实的解释打击到了,大脑有点跟不上拍子.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炒了他,要炒了他,这么老实这么叫人放心的人还真不好找,要是不炒,万一沉宇嘉少画个小数点什么的,殷力文就要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那你还会么?”
  “会的会的,就是算起来要慢点,我会多算几遍的。”
  沈宇嘉脸上堆砌着“诚恳”二字,也罢,殷力文叹口气,真是没办法了,他对好人都特别不忍心,尤其对这个粘自己粘得不得了的小孩。
  “那要好好算呀。”殷力文的话像哄孩子一样。
  他决定等沈宇嘉弄完后自己再对一遍帐,真是,做老板做到他那份上,真算是给下一代积德了。
  中午十二点沈宇嘉才回家,匆匆忙忙吃完饭又到了一品居,老娘在身后喊他慢点也没听到。
  殷力文也在吃饭,沈宇嘉到了自己的小隔间,继续努力地按计算器看发票。殷力文这店生意不小,来吃饭的人形形色(一一)色,有很多官员也来这里,当官的吃饭偶尔打白条,过后才让自己手下人来付清,店里还有优惠活动,所以就有人拿了优惠券来买可以外带的东西,正好最近要给店员发公子,各种乱七八糟的项目加起来让人看得头昏眼花。人越多,栏目就越杂,沈宇嘉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到下午四点,沈宇嘉正好粗粗地理过一遍前会计走后的烂摊子,准备算第二遍,一下午没见到殷力文又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了?”殷力文背着手过来,弯下腰看。
  他穿着件有大领子的毛外套,领子的一角戳到沈宇嘉的脸,刺刺的,沈宇嘉把头移开一点,那衣领又戳过来一点。
  “不错嘛。”殷力文随手翻翻了桌上的东西,站起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殷力文的邀约太难得了,沈宇嘉豁然抬头。
  “去见个人,可能要你帮忙记点东西。”殷力文解释。
  于是就下了楼,一品居的下午比较安静,过了六点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店员们有两个很闲的在柜台聊天,看老板带着沈宇嘉下楼,问了声好。
  然后拉在殷力文后面的沈宇嘉就听他们说:“这个新会计脸皮薄得不行,去见尹老板行么,黄会计那么泼辣都吃不消……”
  后面的话沈宇嘉就没听到,他除了门,跟殷力文七拐八拐到了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殷力文的红色POLO停在这昏暗的地方特别显眼。
  沈宇嘉坐进去,突然想到他和殷力文的第一次对话是在公交车上,奇怪那时殷力文怎么没开车呢。
  他们去的地方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沈宇嘉发现这里也是个饭店,叫小竹楼。
  两人进了饭店,服务员好像认识殷力文,马上就把老板喊出来了。
  那是个很潇洒的男人,穿得气派,个子很高,和沈宇嘉差不多高。
  不知道为什么,沈宇嘉一见这男人就不舒服,照理说他和这男人是第一次见面,没理由讨厌人家。
  不过马上沈宇嘉就有了理由。
  这男人见到殷力文就马上热情地搂了上来,一迭声地问着好,搂搂抱抱完毕,看到边上的沈宇嘉,嘴一挑,在殷力文耳朵边很近的距离问:“新换了个小秘书啊?”
  殷力文对这男人笑得特别好看:“不是,是会计。”
  沈宇嘉想到殷力文对自己的笑,都像嘲笑一样,不对,基本上大半就是嘲笑了。
  对比太强烈了,落差太大了,沈宇嘉看着这男人的表情立刻就是如临大敌。
  殷力文这次过来是来谈货源的事,这男人的饭店也是中餐厅,但和殷力文的店关系还是不错的样子。
  布置得花哩胡翘的办公室里,沈宇嘉满身不舒服地独个坐在沙发上,殷力文在他对面,和那个叫尹伟平的坐在一起。
  沈宇嘉不懂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干巴巴坐着看那男人对殷力文动手动脚,一会搂肩一会拍手,沈宇嘉看得满心酸楚,觉得自己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没那几个人的名片,不过那些人家的地址和电话我都有。”尹伟平站起来从自己办公桌里抽出张纸,摇了摇:“还有兴趣爱好哦,你要对症下药。”
  殷力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转头面向沈宇嘉:“你把那个抄一遍吧。”
  “诶?”沈宇嘉愣住。
  “不是说来让你记东西的么,纸笔都没带?”
  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也确实想不到要带纸笔么,沈宇嘉手伸到口袋里,只摸到前天爷爷给他的糖果。
  “我这里有。”尹伟平把纸笔找出来,沈宇嘉接过来抄。
  殷力文也没在意,拍拍尹伟平的肩,“你这里的打印机修了半年还没修好,我都买了一打笔了。”
  “用不着嘛。”尹伟平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事讲玩了,两人开始讲私事,他们也不在意有个沈宇嘉在场,整个就是毫不避嫌的状态。
  尹伟平讲着讲着两只手都搭到了殷力文身上,好像要讲到少儿不宜的内容了,他都把嘴凑上了殷力文的耳朵。
  沈宇嘉一边抄着东西一边要关注那两人,错别字写了好几个。
  出了门往停车的地方过去,沈宇嘉满脑子都是刚才尹伟平和殷力文亲昵的样子,表情灰暗了无生气。
  他都忘记了,殷力文的男性好友多的是,不是还有个经常来找殷力文的醉鬼么,而他和殷力文连朋友都算不上。
  前程渺茫啊,太渺茫了。
  春末的空气非常干燥,就算刚下过场雨也马上被蒸干了,春花正在谢去春红,披挂上夏的艳绿。沈宇嘉想可能是他一直都很讨厌的夏天要来了,所以才会觉得呼吸不畅。
  他要怎样才能更加地接近殷力文,这是道难解的课题。
  比他一直都讨厌的语文阅读题还难解,就这样下去的话,殷力文完全不可能喜欢上他,他们只会是永远的不太熟的关系,连朋友这层关系都没有。
  看殷力文交的朋友,都是很有本事的人,而自己有什么本事呢。
  沈宇嘉真的想不到让他和殷力文更有希望的办法,今天早上还是自信满满斗志高昂,可是一想到未来的可能,一看到现实的状况,整个人都气馁了。
  他突然喊住殷力文,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头奇怪地看他。
  那个瞬间沈宇嘉身体里都是自暴自弃的因子,他想就这样告白算了,好歹让殷力文知道自己喜欢他么。
  可能和那些“友人”比起来,自已唯一能胜出的就是那份喜欢了。
  于是他就看着殷力文的眼睛,用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殷力文看他奇怪的样子,问:“怎么了?”
  沈宇嘉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嘴也跟着动了动,殷力文对他走过来,两人身高差得不多,殷力文视线稍微抬起点就能看到沈宇嘉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一会,一小段时间里沈宇嘉被那漂亮的眼睛迷惑得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那眼角有了细微的纹,眼睛下面的嘴唇也不是少年的鲜红色。
  他把口袋里那些糖掏出来,视线移到下方,移到了危险距离外。
  “要不要吃糖?”
  他那无辜的懦弱的声音在春末的风里散了开来。
  
第八章
  过了一个礼拜后,沈宇嘉做事快了起来,上班时间多出不少空余,殷力文见他把那些多出来的时间拿来看书了。
  再一观察,沈宇嘉在看《财经法规与会计职业道德》,边看还边咕咕咕咕地背,像个小猫头鹰。
  “怎么,不是都上手了么?”殷力文问他,难不成这孩子要去考研究生了?
  “恩,唔……”沈宇嘉躲开殷力文的视线,含糊地带过去。
  殷力文也就不管他,影响不到工作就行,也许沈宇嘉是要锻炼自己记忆能力呢,他又管不着。
  相安无事了几天,殷力文又出去了一趟,走前接了个电话,和电话那边的人很熟路地说“要到了要到了,不就是吃个饭嘛又不是大事,急什么”。
  沈宇嘉一听耳朵就竖了起来,明显又是个“好友”么,他放下书探头探脑地往外面看,被殷力文发现了,一惊,手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插。
  殷力文摆摆手:“我不要吃糖,你自己吃啊,我出去了。”
  沈宇嘉就默默地坐回位子上,心神不宁一下午,直到殷力文回来。
  说起来先前他可太窝囊了,那天晚上他回去后失眠到凌晨四点,一直到外面清洁工人扫地的声音响起,扫帚擦过路面的声音哗哗的很刺耳,感觉像在心上哗哗地刮了几道。
  失眠的结果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先进步,不然就凭他现在的样子连追求殷力文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第二天就决定要先考到会计证,他的硬件很弱,需要一项一项来整合。眼下已经五月中了,七月就能开始报名下半年的会计考试,沈宇嘉虽然平常干事都没干得多好,但是他还有个优点,就是认准了哪件事能出手去干,比如接近殷力文,比如考会计证。说干就干,他马上就开始看书了。
  总之先拿到那证吧,完后么,恩,完后他也不知道要干吗了,还得怎么做才能更加接近殷力文的高度呢,这个太困难了。
  展望起未来沈宇嘉一阵颤抖,可睡魔到底是袭来了,早上四点,沈宇嘉抱着一脑袋没理清晰的思路沉沉睡去。
  事实证明,先前沈宇嘉在大学里时考不上会计证,完全是没动力的结果。
  你说哪有一个踏实型学生考不上证的道理。
  沈宇嘉以前把自己考不上的责任怪到自己的记性上,不过现在可没法冤枉他的记性了。人人真真看了几天书,凭着自己以前的底子,半本书的东西沈宇嘉很快都背住了。他网上找了点以前的卷子做做,就职业与道德这一门,他已经可以及格了。
  不过,沈宇嘉一直没和殷力文说自己想考会计证。他心里总是虚的,要是和殷力文说了,然后自己没考过,那多丢人,没和人家说的话,考不过这次还可以考下次嘛。
  没自信,沈宇嘉连看书都遮遮掩掩的,生怕殷力文多问什么话,还好人家殷老板一直在忙大人的事,忙得没什么时间关注他。
  这阵子沈宇嘉的父母陪爷爷去苏州的姑姑家住了,大概会呆一个月,要不是人家喊了好几次,依爷爷的倔脾气是绝对不肯出院的。沈宇嘉一个人住家里,中午也不回去吃饭,自己买了两次盒饭,给殷力文瞧见了,就让小周给他送饭去办公室吃。
  开始沈宇嘉厚不下那个脸,死命推脱,到底没拗过殷力文的连哄带骗,没法子,只好享受生活了。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气温也在一天天高起来,到六月初,每个人基本都穿上短袖了。沈宇嘉也勤于换办公室的垃圾袋,天热起来容易招虫子。
  六月七号,沈宇嘉吃过饭,照理是下楼去丢垃圾,一品居的大堂里正被慢慢强盛起来的热气侵蚀,不过人们对美食的追求是不会被热气多打到的,店里的客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多。
  服务生忙得脚不沾地,有个经常过来的什么局长很欣赏殷力文,爱屋及乌,连带着一起欣赏沈宇嘉。虽然沈宇嘉不多话也不会应酬,可这局长就是喜欢找沈宇嘉说话,每次看到都要招呼他过去,跟对着自己孙子似的,问来问去。
  沈宇嘉在楼梯口看到这局长,就想躲,也不是他讨厌局长,而是他受不了被当成小孩一样问“小沈啊,要不要吃这个啊”“这个挺好吃的,要不要吃那个呀”“今天吃的什么呀,没吃饱的话坐下来一起吃点呀”。可饶是他已经够不起眼,还是被局长发现了。
  于是照理被招呼过去。
  在局长那里毫了不少时间,殷力文才从另外一桌脱身了过来解围,沈宇嘉正想上楼,一品居门口进来个老外。
  老外长得挺帅的,其实在沈宇嘉眼里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不过还是多看了几眼,本城虽然外国人特别多,但是来一品居吃饭的老外沈宇嘉还是头回见。
  老外进来后殷力文上去用英语问他是不是要吃饭,老外看向殷力文,咕噜了句法语,殷力文愣住,不会是个不会说英文的吧。
  老外见殷力文不说话,又唧唧呱呱说了不少话,都是法语,完全听不懂。
  柜台小姐和自己老板一起干着急,在场吃饭的客人貌似也没有人听得懂,大家一起看着那老外,没办法,说英语他又不懂,法语又没人会讲,殷力文只得在那里说:“Sorry,Ican’tunderstand。”
  这个时候在楼梯旁边站了有一会的沈宇嘉走了过来,低低地和那老外开始说话。全场人员都松了口气,原来还是有人会法语的么。
  沈宇嘉连说带比划,老外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开口说英语了。
  殷力文这才明白,这老外是在一本美食杂志上看到对一品居的介绍,很有兴趣,过来吃饭的。
  给老外找了个座,殷力文转头想感谢下沉宇嘉,却发现那孩子已经上楼了。
  他今天倒是让人吃惊不小,看不出来还会说法语,算是人不可貌相么。
  殷力文也上了楼,进去看沈宇嘉埋头在卷子堆里,那些卷子还是前天早上在殷力文办公室打印的。
  “吃过饭了?”
  沈宇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殷力文站在门口没进来。
  “吃过了。”
  回答完,沈宇嘉也没继续他的事业,他估摸着殷力文可能有话要说,不过殷力文看了他几眼,只说了句:“那你好好看书吧。”就出去了。
  沈宇嘉觉得奇怪,也没细想,低头重新写卷子去了。
  其实呢,殷力文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凭他的眼力,会看不出来沈宇嘉最近的用功是为了什么么。不过沈宇嘉不说,殷力文就觉得不好问,他觉得沈宇嘉虽然脑子不活络,也有他敏感纤细的地方,有些人家要藏着掖着的,自己硬要去抖出来就不好了。
  况且,联想到沈宇嘉大学四年都没考上那会计证,殷力文就更不忍心找他说话浪费他时间,他估摸这孩子应该是属于学习很吃力的类型,这样的小孩最苦,也最得抓紧时间。
  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他,而且殷力文虽然是为人大气的大老板,但对于沈宇嘉会说法语还是免不了好奇,这孩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殷力文觉得自己有把握抓在手心里的沈宇嘉好像还有不可知的领域,挺有趣的。
  等到了六点半,沈宇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回去了,殷力文把他拦下来:“小宇,你来了这么久了我也没请你吃过饭,今天晚上八点我去接你,出去吃顿饭?”
  这是百年一遇的殷力文的主动邀约,沈宇嘉脑子都没过就满口答应,走回家上了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震惊。
  殷力文要干什么他不知道,所以惊喜是不少的,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有过不少,然而这回是要出去吃饭,就跟约会似的。
  沈宇嘉想到“约会”这个字眼就开心得不得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才起来洗澡换衣服。
  
第九章
  到了八点,沈宇嘉出门去,身上套着刚换的干净衣服,上了车,他家老板看着他笑眯眯:“今天谢谢你了。”
  诶,沈宇嘉没反应过来,想不出是什么事值得殷力文说谢的。
  “就是那个法国人,要不是你会说法语,还真是难办了。”
  “没什么,我其实也不太会说法语。”
  沈宇嘉摆摆手,被殷力文夸奖真是叫人坐立难安,手脚都不知道搁哪里好。
  “我听说过法国人和英国人关系不好,今天还真是见识到了。”殷力文开着车笑了。
  “也不是关系不好,就是法国人都不太喜欢说英语。”
  沈宇嘉把手放在大腿上绞着手指,说话也不看着殷力文。
  “哦。”殷力文点点头:“你学过法语啊?”
  “大三的选修课选的法语,会点皮毛。”
  “不错了,真亏你会的这点皮毛。”殷力文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沈宇嘉的头:“怎么,你对语言有兴趣啊。”
  “不是,是对法国电影有兴趣……”
  后面“有兴趣”三字低不可闻,沈宇嘉做贼心虚,他确实对法国电影有兴趣,不过确切点说,他是对法国同志电影有兴趣。
  基本上,他就是没兴趣爱好,唯一这个可以算是爱好的还是带着目的性的,沈宇嘉自觉玷污了法国的电影艺术,所以他还是不算有兴趣爱好。
  “不错啊,你英语也过六级了吧,还会法语,说明你有语言天赋啊,该朝这个方面发展。”殷力文还在夸着他,带着长辈对后辈的关怀。
  “不不。”沈宇嘉摆了摆手,他对什么都没天赋,要有天赋就不会在那个选修班呆了一年还让法语老师记不得他名字了。
  他们那个法语老师号陈自己的记性天下无双,第一学期考试完大家去问成绩,他成绩册都不用翻就能一个个报出数字来,轮到沈宇嘉问,老师盯了他半饷,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那次沈宇嘉考了八十一分,不上不下的成绩。
  不上又不下,所以容易被忽略,沈宇嘉也不在意,他又没想过自己要拿法语当专业,他是为了看电影,有很多比较偏的法文电影都没有中文字幕,沈宇嘉只是想着在看这些电影时不要连个故事梗概都看不懂。
  所以学了一年只学了点皮毛,还好没忘光,今天派上用场了,沈宇嘉很庆幸。
  他们到了地方,沈宇嘉下车后看那和风满溢的正门,问了句早该问的废话:“怎么要来这里,不在一品居吃?”
  殷力文后面走上来:“一品居你没吃腻我都吃腻了,怎么,不喜欢曰本菜啊?”
  “也不是。”沈宇嘉看着殷力文的后脑勺说话,哪国菜特都无所谓,只要是和殷力文一道吃。
  他跟在后面进去了,热情的服务员迎上来,不过说的是日语,沈宇嘉吓了一跳,他可不会说日语呀。好在曰本人不像法国人对英语有很大的仇视,殷力文说英语,他们很快也改说英语了,不过曰本人的英文发音跟传说中一样奇怪,总像舌头比别人短了一截的样子,沈宇嘉跪坐在那里忍不住偷偷地笑。
  等服务员走开,殷力文喝着茶,斜眼看沈宇嘉:“你也会笑别人啊。”
  “不,不是……”沈宇嘉摆手,有干坏事被当场捉住的感觉,他忙不迭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不过喝得太快被烫到了,这回就轮到殷力文笑了。
  沈宇嘉捧着杯子偷偷看殷力文,店里温和的光打在人身上,很柔软,殷力文眼角往上的眼睛完全没有了天生的厉害味道,反倒显得斯斯文文的,让沈宇嘉想到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的文人。
  殷力文的脸长得真是不错,年纪不小了,皮肤也没多少老化迹象,鼻子的形状很好,沈宇嘉摸摸自己的鼻子,他小时候经常被妈妈捏鼻子,说多捏捏能长得挺,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挺了点。
  一个不小心沈宇嘉偷看的时间长了,殷力文一挑那斜斜的眉毛:“你老是喜欢盯着我的脸看,怎么,觉得我长得难看?”
  “不不不……”沈宇嘉努力摇头:“挺,挺好看的。”
  说完就觉得不好,这不是把自己真心话说出来了么。
  不过一般人都不会把这类夸奖放在心上,殷力文大声笑:“我也觉得自己长得还算对得起大众。”
  这顿饭吃得比较和谐,因为气氛太好了,小包间里两人面对面坐着,浅浅的香气似有似无,沈宇嘉觉得那香气绕在自己手指头上散不去,于是喝酒的行为都暧昧不已。
  殷力文给他倒酒,袖口碰着他的手背,白色的酒杯和长长的手指构成赏心悦目的美景,然后抬头一眼看到殷力文嘴边淡淡的笑,沈宇嘉想两个人就这样呆一辈子都行。
  可是菜总是要吃完的,店也是要关门的,明天这个榻榻米上坐的人就会换成别人。
  沈宇嘉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容易伤春悲秋,他又不是感性的人,也不看小说,实际上他对看中文字有点过敏,所以他语文成绩很差,而英语学得还行。
  以前沈宇嘉是多得过且过的一人呢,过日子过得没心没肺,一切都有父母给他安排,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乖乖地念完小学念中学,念完中学念大学。期间唯一出的纰漏就是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男人的,这个纰漏出得很大,不过他觉得要是父母给他安排相亲的话他还是会去,最后照例是乖乖地结婚。
  所以以前他大多数时候脑子是空的,一个人时候容易看着天空发呆,不过他有一回坐操场上看天看久了,回过神发现身边坐了只草狗,跟他一起看着天,一人一狗之间有莫名的相似处,于是遭到了不少目击者的嘲笑。
  自那后沈宇嘉就晓得,天也是不能乱看的。
  后来他就知道了殷力文,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谁让他不看天了开始看人呢,他空空的脑子里渐渐填满了殷力文,到处都是,还有有关殷力文的臆想。
  现在他又想着怎么能达到殷力文的水平线,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和以前相比是不是好了点,不过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变化走,其实和以前没本质区别,只是以前的引导者是自己父母,而现在换成了自己。
  不过还是不够,沈宇嘉觉得,自己还是差远了。
  可他脑子不够用,能把握住当下就不错了。
  吃过饭殷力文送沈宇嘉回去,车子里放着广播,主持人放了首法文歌,沈宇嘉听着那旋律很熟悉,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看过的一部电影的配乐,那电影的主人公最后很悲惨。
  沈宇嘉看着殷力文的侧脸,心里突突跳。
  他们可不能这么悲惨。
  到了七月份,下半年会计考试的报名开始,沈宇嘉上网报名时看到新东方法语课在做广告,小小的一个角落,新东方三个红字特别显眼。
  沈宇嘉忍不住点进去看了,里面有开课时间和学时学费等等消息。
  他突然想到以前上法语课的老师说的法语考级的事情,当时没怎么听,又不是重要的事,他学法语确实不是要拿来当主职。
  沈宇嘉又仔细看了遍课程和价格,还是没去点报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能不能学好。
  夜里沈宇嘉又失眠了,外面在下雨,颇大的雨声很吵人,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颜色,想着自己的另条出路,不过完全没有头绪。
  突然响了声雷,沈宇嘉被吓了一跳,他抱着被子又想了许久,雨停了,空调的呜呜声就独立了出来。
  沈宇嘉掀开被子起来开了电脑,蓝莹莹的光照在沈宇嘉脸上,新东方三个红字跟白天时一样显眼。
第十章
  沿海城市的夏天其实并不会很热,不过今年气候多变,五月底就超二十八度了,七月中正是一年最热时间段的开端,太阳晒得人发昏。
  整个世界被绵延的绿色侵蚀,葱郁的芭蕉和香樟蓬勃生长,如活在热带地区,这样嚣张的绿色充斥在每个人的眼里,让人连看水蒸气都是绿色的。一品居里娇贵的绿色植物则有点抵抗不了诡异的热气,就算在一天连开十二小时的空调里还是恹恹的。
  天气热,就叫人心气浮躁,最近殷力文脾气极端不好。
  沈宇嘉忆往昔初见殷力文,印象里这人就没什么好脾气,只因为当时见到的景象是殷力文毫不客气把人塞进计程车的场面。
  又觉得殷力文对客人的笑都挺假的,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觉得那笑假,但殷力文对他不是那样笑的,还有对着他的“友人”时也笑得不一样。
  人的笑怎么有那么多种呢,沈宇嘉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办公室里凉飕飕的风从他头顶掠过。沈宇嘉咬着手里的笔杆子,摇头晃脑。
  说起来最近都没见过那个先前来得很频繁的男人,挺好的,眼不见为净,至少沈宇嘉在他本身能力可见的范围内不用提心吊胆了。
  殷力文从外面冲进来,连说了好几声热死了热死了,沈宇嘉放下笔出去:“明天我做冰镇带绿豆汤来。”
  “切,我们一品居庄师傅的绿豆汤是绝品啊,你要跟他比?”殷力文倒在椅子上,左手扯扯办公桌旁一盆菩提树的叶子,考量着要不要给这可怜的植物浇水。
  “那,那酸梅汤好吗?”
  殷力文转头看向沈宇嘉,一笑,特别好看:“我要吃什么你就做什么?”
  “恩。”沈宇嘉用力点一点头。
  “好乖。”殷力文对他招招手:“来来来。”
  走过去,殷力文递出来一个杯子:“我懒得动,你先给我泡个茶吧。”
  沈宇嘉遵命,泡完茶又帮殷力文房间里的盆栽都浇了水,殷力文清闲地坐在那里晃脚:“这么努力,年底给你奖金。”
  “不用的。”沈宇嘉垂手站在旁边,等着下一轮吩咐。
  殷力文站起来狠命揉一通沈宇嘉的脑袋:“小孩怎么那么老实呢,好,没事了,你进去吧。”
  会计用的小隔间里比外面要凉爽点,因为空间几乎是封闭的,空调的风出来了散不开。沈宇嘉坐在位子上翻翻过两月就要考的会计专业书,这些书看得都没问题了,多看也没意思。
  想到同样是两个月后要开的法语课,沈宇嘉准备先去买点法语教材自学着。
  他报了个三千多块钱的中级班,钱是问爸爸要的,要是问妈妈要的话,肯定会又会被念,什么歪门邪道啊,什么不适合啊,妈妈总有各种各样的担心的理由,这些理由会转化为具有攻击性的说教,铺天盖地袭向沈宇嘉。
  念中级班的话,自己要先把基础的巩固下,沈宇嘉考虑好了,下班后就去书店。
  工作了会,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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