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讲的是什么什么版本

霸王别姬(编剧版·上篇)
霸王别姬(编剧版·上篇)
霸王别姬编剧
芦苇【编者按】看过了拉片的版本,我们再来看看芦苇老师的剧本原版,相信您会获益良多。 (剧本上篇)1.序场、场馆日内深暗处传来孩童们的喊嗓声,其声盈盈悠荡,若隐若现。场馆通廊幽深,京剧扮像的霸王与虞姬悠然现身于时光的隧道中,向前走来。霸王与虞姬的身影走进现代化的场馆中,被管场人的一声喝问止住脚步。霸王与虞姬缓缓步入剧院,剧院闲置,没有一个观众。管场人的声音:“干什么的?”霸王:“哎,京剧院来走台的。”管场人的声音热络起来:“哟,是您二位呀!”霸王:“噢,是是。”管场人的声音:“我是您两位的戏迷!”霸王:“是么?哎哟嗬!”管场人的声音:“您两位,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一块唱了吧?”霸王:“呃,有二十一年了。”虞姬(纠正):“二十二年了。”霸王:“……对,二十二年了。……我们哥俩也有十年没见面了。”虞姬(纠正):“是十一年。”霸王:“咳哎,是十一年,”管场人的声音:“都是四人帮闹的,明白。”霸王:“……可不,都是四人帮闹的。”管场人的声音:“现在好了!”霸王:“可不,现在好了!”管场人的声音:“您二位等会儿,我去给您开灯去。”霸王:“哎嗬,您受累了!”聚光灯将霸王别姬这对千古人物锁定在历史的舞台上面。现出字幕:霸王别姬演职人员表2.庙会市场冬日雪外严冬寒冽、雪花飘零。枯树红墙前的市场热闹纷乱,人群熙攘拥挤,叫卖吆喝声喧响,混夹着断续的鞭炮声。年关刚过,这里呈现出一派乱世中繁忙与苟安的景象。字幕:北平一九二四年。各类小吃摊前热气飘腾,油烟缭乱。卖旧货瓷器的;卖鸽子贩鸟的;卖古玩旧书字画的;相面算命摆褂摊的;卖估衣售旧鞋的;拔牙修脚的;买风车兔儿爷的……五花八门的行道在这里各领天地,招揽生意。一个女人(小豆子娘,二十六、七岁)牵着一个男孩(小豆子、七八岁)从庄严的牌坊门下走进庙会。小豆子娘脸色苍白眼晕青晦,穿着老式的暗花纺绸旗袍,堂子款式的盖额头发被风吹散。小豆子戴着一只小行李卷,双手抄在一只粉红色的绣绸暖手筒里,一副怕冷畏怯的模样。母子俩向前走去。一个商人认出了小豆子娘,拦住她嬉皮笑脸着搭讪,顺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涎皮赖脸地说:“哟!这不是艳红么?可想死我喽!”小豆子娘断绝地推开他,昂然前去。商贩惊然失措,恼羞成怒地骂道:“臭婊子了你!”摆赌摊的,打场子玩幡摔跤的,拉洋片说书的,变戏法的,摆牛胛骨说数来宝的……母子俩来到围看热闹的人群中站定,关家科班正在这里演示“猴儿戏”。彩旗翔飞,锣鸣鼓响,关师傅吆喝着抱拳四面作揖,招呼观客。他是个五十余岁的昂藏汉子,身价硬朗得像堵门神。美猴王是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小石头),他一串筋斗翻到场心,瞪大眼睛亮了个猴王相。人群有人喝好,有人说风凉话。“什么美猴王,整个一小猪八戒!”关师傅挨个把脸涂着红黄皂白有才的孩子推进场圈。小猴们抓耳挠腮,围着美猴王争相献宠。观众声声叫好儿,扔下小铜子儿。众猴堆作一处做“叠罗汉”。一个孩子(小癞子)失手跌落,扑楞楞地几个小猴随其坍落倒地。人群哄笑起来:“遭啦遭啦,鼻子都撞歪了!”“猴子的筋骨都让挑了,立不起来了!”关师傅企图收拾局面,领着众猴沿场走边。未走一圈,小癞子顺势钻出人群撒丫子逃窜,差点把小豆子撞到。“溜了一个!留了一个!”“树倒猢狲散,花果山乱套儿啦!”拿着铜锣收铜子的关师傅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追!给我追回来!群猴一窝蜂地去追小癞子,场面大乱。几个地痞骂骂咧咧地走进场地。“什么下三滥的玩艺儿,也敢在这露脸?”“你当这是乱坟岗子,什么鬼都能来这乱蹦乱跳?!”关师傅拱手赔礼,说:小孩子家手脚软,请各位包涵,多多包涵!一个汉子飞起脚把铜锣踹飞,铜子儿撒了一地。“没真格的货,先回家到老婆炕上练着去,别在大爷我的地盘上丢人现眼!”小石头眼瞅着就要砸摊,从地上拣起一块板儿砖大喝一声:各位站好了甭动,真钱买真货,我小石头今天来真的,让爷们儿开开眼!话音未落,小石头挥砖迎额拍去,砖头应声而碎!小豆子毡帽下的眼珠子瞪的溜圆,震惊不己。人群叫好鼓掌,又一地扔下叮当当的铜子儿。孩子们捉住了小癞子把他拧回来。“号外号外!花满楼妓女吞喝大烟自杀身亡!”几个报童高举着报纸,大声吆喝着,飞跑过来。“开仗啰开仗啰,特大号外!”“特大号外要开仗啰!张作霖大帅的专列昨儿在皇姑屯被炸,生死不明,东北军己全部戒严,眼瞅着要和日本鬼子军开打!号外号外!花满楼牌妓女云中凤跳楼自杀身亡!”人群闻声惊乍,尘世间一片纷乱。人群混乱拥挤中,小豆子的行李卷儿被人生生抢去。3.胡同冬、日、外。地上已经积起一层浅雪。胡同里飘飘荡着悠长的吆喝声:“磨剪子来镪菜刀!”几个孩子在门口放小花炮,传来零星的噼啪声。母子俩走了过来。一家门户前板凳挑子磨着菜刀吆喝着招揽生意。小豆子吓了一跳:墙根有具冻毙倒卧的死尸。他惊恐不安揪着母亲衣衫,像只怕遭遗弃的小狗,紧步逃跑。4.关家科班练功棚冬、黄昏、外。科班气氛森严,竹片儿抽打声声使人心悸。关师傅气势汹汹地用刀胚子抽打小癞子的光屁股。众学徒纷纷跪在地上,一张张彩墨未净的小脸垂埋在胸前,只有小石头用眼梢偷偷地张望着。关师傅边打边骂:“……一颗老鼠屎坏我一锅汤……戏学的是两眼一抹儿黑,脚板儿溜油到学成了!…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小癞子涕泪横流连连讨饶:“再不敢了师傅,打死我也不跑了!……打死我也不跑了!”关师傅:“小石头!眼?瞪给我瞧瞧!”小石头把眼睛一睁。嗜你倒来神了’上场亮相时你怎“瞪的关师傅:“这叫瞪眼儿?这叫死羊眼!怪不得小癞子在你眼皮下就溜了,给我过来。”小石头熟练地褪下裤子趴在板凳上,刀胚子未落下就嚎叫起来,分明是在装蒜。关师傅:“你个狗屁大师兄,妈的连个猴子都演不了,将来还能做人?别当你能来邪的,今儿拍个砖我就饶了你,那是下三滥的玩艺儿!”关师傅一个不饶,依次“打通堂”。院里响起孩子们哭饶声,真哭假嚎混作一团。关师傅:“你们唱的什么戏?拜的什么师?文的不能唱、武的不能翻,把门风都给我坏了!”哭声稀落下去,孩子们扭过头都瞅着门口。母子俩站在门口,小豆子的脸闪了一下,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关师傅扔下了刀胚子拍拍手,喝令到:看什么!都到墙根里给我耗顶去。完了再收拾你们。”孩子们像退潮似地涌向墙根,翻身拿顶,个个亮出小肚皮。他们眼睛自下而上地盯着两个陌生人。小癞子双臂打颤说:“好了,有人给我垫背了。”小石头抽了他一巴掌“你还没挨够是不。”关师傅领着母子俩进了堂屋。
5.关家堂屋冬、黄昏、内。关师傅摘下了小豆子的破毡帽,孩子露出了清秀细致的小脸,眼睛忽闪着。关师傅查验小牲口似地摆弄着小豆子。时而捏揣着他的头颈,时而伸拉着他的腰腿,掰开嘴用手指碰敲着牙齿听响声。关师傅从绣筒里抽出小豆子的手,神情一变:小豆子是六指儿。关师傅:“您这孩子,没吃戏饭的命,带回去吧”。小豆子娘(急切求诉): “这孩子错生身子乱投胎,要是女孩身子,堂子还能留养着,可他身出娘胎就是个孽种,现在全凭您老救他一命了!”关师傅喝了口茶,说:“那得能救了他才行呀!”他晃着小豆子的手:“你想啊!一亮相,那台底下听戏人不得吓跑啰?”小豆子娘悄没声地跪下,眼睛却痴怔怔地盯着中堂上供着的祖师爷像,说出的话断续不清,如似梦吃:“……许是我接客的响动大了些,回头一瞧,这孩子就站在门帘外边,直楞楞地盯着,眼神儿寒冷得跟刀子似地。客人起身逗他,谁知道他就一口咬住人家,死也不松口。弄得堂子里全炸了窝。这孩子能杀人,也能杀死他自个儿!不是养不起,实在是男孩留不住了……您老好歹得收下他,千万别嫌弃我们!”关师傅(苦笑一下): “都是下九流,谁嫌谁呀?可祖师爷不赏他这碗饭,谁也没辙。吃戏饭他还得再投回生,下辈子的事啦。”关师傅不再理会母子俩,操起鞭杆,走到门口冲练功棚大喊:“两臂直立不准打弯,双脚朝天成一条线,给我拿稳了!”小豆子娘一脸决绝地拉着小豆子出了屋子。6.胡同冬、日、外。母子俩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来到磨刀挑子前站定。磨刀人进院里去了。板凳磨石旁,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小豆子娘用毡帽捂住小豆子的眼睛,把他拖到挑子前站住。她操起刀按在小豆子的六指儿上。小豆子:“娘,我手冷,水都冻冰了。”小豆子娘偏过头去,一狠心用手掌压着刀背,使劲按下去。小豆子如遭电击,猛一哆嗦掀开毡帽。他茫然失神,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小豆子娘将他一把搂在怀里。7.关家科班练功棚冬、黄昏、外。小豆子一声撕心裂肺地尖叫。耗顶的学徒们毛骨惊然,从墙上扑咚咚跌落下来。小豆子娘生拉活拽地把小豆子拖进院内。小豆子一个鲤鱼打挺蹦到地上,被母亲挟带拖着向堂屋走去。雪地上血迹斑斑。8.关家堂屋冬、黄昏、内。小豆子挣脱母亲,躲在条案下椅角里,用牙咬着小血手索索发抖。他惨叫着,像只惊慌的小野兽四下躲藏。他狼奔豕突,撞倒了烛台太师椅,一头窜出门去。小豆子娘披头散发,气喘咻咻呆立着,脸上血泪不分。小石头与一伙学徒把把小豆子抬回来,把他按跪在师祖爷像下面。在声声惊然的哀号声中,关师傅捧起大红关书一口气念了出来,越念越快:“某自愿投关金发名下为徒,学艺梨园七年为满,言明四方邻里:任凭师傅代行,七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逃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不论,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证!小豆子在众人强迫下对祖师爷跪地磕头。小豆子娘脱下身上的棉袍,轻轻地披在小豆子的身上,转身出门。小豆子猛地转过头来,门外大雪纷飞,已空无人迹。9.学徒宿舍冬、夜、晨、内。夜晚寒风抖峭,传来小癞子的抽泣声。通炕上,众徒都钻在被窝里,探出光头注视着小豆子,他抱着棉袍孤零零在地上站着。小豆子寻处欲铺展棉袍,被一孩子双手把棉袍推回去,孩子叫嚷着: “别碰我!”小豆子迟疑着,另找他处,一个光屁股的孩子跑起来把棉袍瑞下炕去。孩子尖叫:“窑子里来的东西,别脏着我!”小一两眼一闪,呆然竖楞。油灯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小豆子抱着棉袍走过去,决绝地对灯燃着了棉袍。火光渐起,棉袍冉冉焚烧。孩子们支楞着脑袋瓜,如观鬼魅般注视着小豆子。光着腚的小石头破门而入,他牙齿磕磕作响地跳上炕,从众人身上踩过去钻进被窝。他看见小豆子孤零零站着,半截棉袍己成灰烬。小石头:“过来,睡我被窝。”小豆子不搭理他。小石头命令小癞子:“去,你去睡和尚被窝,省得你半夜偷跑。”小癞子不情愿地嘟嚷着,与别人合盖一被,小石头抱起自己的被子,下炕来到小豆子跟前,把被子递过去。小豆子推拒不纳,两人相对而立。小石头不由分说把被子披盖到小豆子身上,返身钻进小癞子被窝。他伸伸腰身对小豆子说:“外面冷极了,我撒的的尿在半道儿上就结成冰溜子了,差点没顶我一跟头。”小豆子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油尽灯灭,己成灰烬的棉袍中几点暗火猩红。黎明时分,关师傅提着马灯手持鞭杆进来,他边吃喝着:“起来起来!”边挨个掀去孩子们的被窝。.懵懂未醒的孩子挨着了鞭杆,迅速起身。关师傅惊奇地看见墙根直立不动的小豆子。他披裹着棉被,眨巴着一双彻夜未眠的淡红色眼睛,脸上毫无表情。10.关家科班练功棚冬、日、外。学徒们正在走园场、踢朝天腿,紧张地练功。关师傅一边监督纠正动作,一边朗朗有声地炫耀着行业的光荣:“……这是人的,他就得听戏,不听戏的,他就不是人!猪呀狗呀的就不听戏,是人吗?畜牲!所以呀,有戏就有咱们梨园行。(发问)梨园行的饭碗是谁赏的?”孩子们齐声回答:“祖师爷赏的!”关师傅:“着!”京戏前辈“同光十三绝”的画像高悬在练功活动板上面。练功板前,枯瘦如柴的老师爷领着两位把式(年青教练)给小豆子上“撕腿一字马。”旁边的小癞子已经上定了套,涕泪交加动弹不得。小豆子背墙坐地两腿横向叉开,把式一边一个掰开他的腿,老师爷朝中间加砖顶住他的腿,每加一砖小豆子就杀猪似地痛叫一声。老师爷:“别叫别叫,我不爱听这声!”小豆子挣扎着推开一块砖,老师爷突然捏住小豆子受伤的手,小豆子惨叫一声,老师爷示意左右,把小豆子的手臂拴绑在板墙上。老师爷有板有眼地说:“要想人显贵,必定人后受罪,今儿个是破题儿,文章还在后头哪。您悠着点儿练。”小石头踢着腿斜睨小豆子,见他口沫流溢奄奄待毙,裹着伤手的布里渗出血来。关师傅的嗓音朗朗有致:“……咱们京剧着实是给祖师爷挣足了脸面儿贴了金,是越唱越响越演越红!您瞧谭鑫培老先生进宣唱御戏那阵儿,硬是把六品顶戴的宫帽给挣回来了”。小石头经过小豆子身旁时,装作换腿,偷偷勾掉了一块砖头。关师傅:“这六品顶戴还了得?那是正经的朝庭命官呀!(变声一叫)小石头,替谁偷工减料呀?! ”小石头狡辩:“师傅我练腿眼朝天,没留神底下呀。”说着急忙把砖给小豆子塞进去。关师傅:“那就下回小心着点吧,甭废话,取活去”。小石头高声应答:“哎!”急急取来刀胚子双手捧给师傅,又拖来一条板凳退下裤子趴下去。关师傅不紧不慢地抽着小石头屁股,合着抽打的节奏继续着启发式的教育:“这六品顶戴,可是跟状元郎平起平坐呀!凭的是什么?玩艺儿!本事!还有好儿呢,孙老板放着三品的州官不当,硬要下海演戏啦!”小石头添油加醋地喊着疼,偷着对小豆子眨眼做鬼脸。抽打完毕,小石头提着裤子把刀胚从地上捡起放回木桶里,正欲归队被关师傅喝住:“你当完啦?还有一说呐?”小石头眼珠一转说:“是!结党营私者罚!”小石头跪到“同光十三绝”像下与小豆子直面相对,双手托起一副道具枷板,把一只小盆放在上面。关师傅拎着铜壶给盆里倒水,津津乐道地接题发挥:“自打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咱京剧这么红火过呐,你们算是赶上了!”关师傅发现盆中水满,把壶一扔,操起鞭杆儿话题一转:“可是,三年能出一科状元。十年也出不了一个好角儿!祖师爷虽说都一样地给饭碗,碗里盛什么可说不准。成了角儿的,吃虾仁,成不了角儿的,吃虾米皮!”跪着的小石头又冲着小豆子做起鬼脸来。11.学徒宿舍冬、夜、内。众人都己入睡,小豆子下半截身子拥被暖衾,上半截身子趴在窗前,直勾勾朝外张望着。外面寒风正紧,雪花翻飞。浅浅的灯光里,小石头仍顶板跪着,身上己积起雪花。关师傅倦意已深的声音:“小石头,今儿完事了,睡去吧。”几声动响后,门被撞开,小石头僵硬着身躯跌进来。他脸色乌青,须发皆白,头发上吊着冰溜子。他拉了一个开山膀,上牙啧下牙地念白:“此此此、此天亡我楚,非非非、非战之罪也”然后跳上炕踩着别人边走边说:“小,小爷我,小爷我练的是,是是是九转金炉火丹功,、在在在,在外面,凉快凉快!”他来到自己被窝前对小豆子露齿一笑:“嘿!给我我我,暖上上上被窝了!嘿有人人人,有人待候我了,这,这不不不成,成角儿了么?”小豆子像断了腿的小狗般的爬过来,帮小石头脱衣解裤,又爬回被窝里去。小石头说:“离我远点,我成火人啦,别别别,别烫着你啦!”小豆子突然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小石头,把他拉进被窝里,蒙上了头。两颗小脑袋紧紧靠偎着睡熟过去。12.陶然亭冬、晨、外。晨光暖昧之际。芦草枯黄,野水塘子中升团团的雾气。学徒们排列站立,喊嗓练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济兮命不济!”嗓音悠悠,蕴含着孩子们的凄苦和希望飘向远方。(化)13陶然亭春、晨、外。霞光绚丽,春草萎迷。喊嗓声变得明亮圆熟起来。几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一圈,衣衫槛褛如旧,显得促狭了。小石头(14岁)仍与小豆子(12岁)携手练艺,俩人都出落成大孩子了。太阳被孩子们呼唤出来。(化)14.关家科班练功棚不同季节、日、外。喊嗓声延续在科班大院内、不绝如缕。学徒们齐念科班训词的声音朗朗而起:“……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便在年轻。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朦。交友稍不慎重,狐群狗党相近。在班结党者罚;背班逃走者罚;夜不归宿者罚;夜晚半铺者罚;设局赌钱者罚;口角斗殴者罚;偷工减料者罚;抢吃恶要者罚。众学徒面对照壁上的科班规训逐句诵读,开始练功。关师傅的吆喝声轰然而起:“翻!翻!翻!”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在麻袋片上翻跟头,快速的翻跃如团团旋风疾驰。关师傅马步蹲档用鞭杆儿托着孩子腰轴摇转,他洪亮地训骂声一阵紧似一阵,叫人不寒而栗。关师傅:“一轻!二快!三高!四帅!翻!翻!翻!你没长筋不是?”关师傅抽了小癞子一鞭杆。两位年青师爷一左一右,手持在孩子腰身的布带子练后翻,如似搅动物件。年青师爷:“勾住气!勾住气!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勾住气!勾住气!翻好了!”孩子们站在四角成交叉线练出场大跟头。关师傅;“翻!翻!翻!过!过!过!一天不翻手脚慢,两天不翻减一半!翻!翻!翻!三天不翻瞪眼看,四天不翻门外汉!”学徒们在关师傅的威慑下不敢怠慢,分组跳出“虎跳前扑”、毽子后空翻、“蹂子、跺子”等动作,只见场厅内龙跃鱼腾,令人眼花缭乱。关师傅:“一高!二飘!三稳!看小石头的范儿!”小癞子与他人撞作一处,孩子们收脚不住,如出纲之鱼般跌落一地,场面全乱了套。孩子们在练“僵尸倒”两眼翻上,仰身直栽倒下。一排学徒贴墙倒立拿大顶。寒风腊月积雪未化,孩子们肚皮裸露,薄衣被汗浸透,身上冒出阵阵热气。汗珠从小豆子脸上滴滴坠下,把积雪滴化成小坑。老师爷敲打着竹板数着:”(啪啪)九十五、(啪啪)九十六”小癞子双臂直抖,身子一斜栽倒下来,孩子们一个碰一个,像骨牌一样跌落下去,滚成一堆。15.关家科班春、日、外。孩子们念班规的声音仿佛回绕在梁,久久不散。老师爷在逐个检查学徒们背戏文。小癞子的脸皱作一团,在苦苦思索:“……回首望天朝,……急走忙跳,……顾不得——”老师爷在小癞子头上敲了一下:“顾不得什么?”小癞子哑语。老师爷用铜戒尺打小癞子手掌,打完后对他说:“顾不得忠和孝!”该小石头了,他倒背如流:“想俺项羽呼,力拔山兮气盖世,不济兮骓不逝,骓不逝兮若奈,虞氏虞氏奈若何。”老师爷:“成,一字不差。伸手。”老师爷在小石头手掌上重重抽打,说:“打你是让你明白了,下次还得这样背!”轮到小豆子。他光着头,穿着一件长可及地的旦装,款款水步移到老师爷面前,神色恐慌。小豆子:“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老师爷:“下文呢?”小豆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老师爷:“慢!你是男的是女的?! ”小豆子:“我本是,我本是男儿郎。”老师爷捉住小豆子的手用铜戒尺结结实实打了几下,说:“你本是女娇娥!”16.关家科班练功棚春、日、外。“同光十三绝”的画像下横着一根圆木,上面套垂着十几条绳子下来,每条绳子悬吊着一只孩子脚腕。他们单腿挺立依呀背戏。老师爷正在抽打小癞子手心,一个小学徒专门给他挪抬太师椅兼侍候烟茶。小石头在场心练把子功,不时用眼睛膘着圆木下面的小豆子。老师爷坐到小豆子面前,说:“该你的‘思凡’了,背!”小豆子惊慌地:“我本是,我本是。”老师爷(笑问): “你本是什么呀?”小豆子:我本是男儿郎(自觉失口)。老师爷:“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小豆子(口齿慑慑): “……是——男儿郎……”老师爷:“那和尚呢?”小豆子:“是,是女娇娘……”老师爷(讥嘞): “你倒真是入了化境,连雌雄都不分了。唉,记吃不记打呀,伸手吧。”老师爷用铜戒尺用力抽打小豆子己经红肿的手,霎时手掌皮开肉绽,血顺着指缝淌出。老师爷把绳索拉紧,把小豆子单腿离地悬吊起来。17.学徒宿舍夜、内。夜半时分。小石头一层层地解开小豆子手上的裹布,亮出一只溃烂的手。小石头吃惊地瞪大了眼,小豆子却神情漠然,仿佛思绪遥远。小石头撕开一件背心,把小豆子手重新裹起来,说:“得亏天冷,要是夏天非生蛆不可。明儿要给祖师爷敬香了,你得咬紧牙,不敢再错出错了。”18.关家堂屋春、日、内。祖师爷像前香烟缭绕,屋内气氛肃然。众学徒光头长袍,按序列站在关师傅坐着的太师椅后面。小癞子被剥去了长袍跪在地上。小豆子:“我本是,我本是,我本是……”所有人的目光盯着他,小石头咬住下齿神情紧张。小豆子:“我本是,我本是男儿郎。”他自知又错了,只得啜口。关师傅眼皮儿一沉,几个学徒过去扒下小豆子的长袍,着其下跪。关师傅语气平和地开口:“咱们京戏里有出戏叫《霸王别姬》,讲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楚霸王何许人?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横扫千军的勇将猛帅!可老天偏偏就是不成全他,在该下中了汉军的十面埋伏,叫刘邦困死了。人之将死,其声也哀呐,这天晚上刘邦的兵唱了一宿的歌,听的楚国人马全慌了神了,跑光了,听的霸王也落下泪来。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是敌不过天命呐。”香烟袅袅飘腾,祖师爷的像在幽深中显的神秘久远。孩子们神情专注地听着关师傅的话:“这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女人虞姬和一匹乌雅马还守着他,霸王让乌雅逃命,乌雅不去,叫虞姬走人,虞姬不肯。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次为霸王舞剑,然后拔剑自刎,在霸王面前成全了自己。这出戏的道理在哪儿?”孩子们目光炯炯,无人对答。关师傅:“讲这出戏,是里面还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人,得自己成全自己。”两记清脆的耳光打破了寂静。小豆子忽然猛捆自己,肿破的手打得脸上脓血交加。19.关家科班澡堂春、夜、内。蒸气氨氨。孩子们簇拥在一只大盆里洗澡,个个坦腹相向,大惊小怪的撩水嬉闹。小石头用木构对小豆子盖顶浇下,帮他搓脊背。小豆子两只红肿紫烂的手竖举过肩。小石头:“手再高点,进水就糟了。”小癞子摇头晃脑进来,口中念念有词:“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一孩子:“哟,这不是挺顺溜的么!一上阵怎么就不灵了?! ”小癞子一冲头把这孩子顶进水盆里去,忽然蛮横起来:“操你大爷,今后谁敢挡朕的道儿,全开斩了去!”几个孩子光着屁股袅袅婷婷地走花旦水步,招惹小豆子。小豆子神情漠然,举着手贴近小石头咬耳根子:“……师哥,我要是被打死了,师哥你记着,枕席下面我藏了三个大子儿,是留给你的……”小石头怔怔地看着小豆子,黯然无语。那几个孩子还在嘻逗玩闹,做出兰花指叨叨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小石头一腔愤懑全发泄在别的孩子身上,他跳起来连踹带打,把他们全推倒在水里。小豆子的手被水花打湿了,他索性把手浸入水中。20.关家科班门口胡同春、日、外。晴朗明媚的春日中午。天空澄兰碧透,阳光和熙。几只风筝在高空的远处悠荡着。孩子们慵慵欲眠,话音儿也像是在说梦话。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在晒太阳,有的捉虱子搔背,有的抓羊拐儿,有的叽叽喳喳地聊大天。小石头坐在一只板凳上监守门口,给小豆子夹袄挤虮子,小豆子光着脊梁晒太阳,眼迷成一条缝儿。群鸽飞翔而过,带来阵阵悦耳的鸽哨声。孩子们的头随着鸽子转动,看着它们消失在天边。胡同传来清亮悠长的吃喝声:“小枣儿混糖儿的豌豆黄嘞哎。”几个学徒挑逗小癞子:“小癞子,你吃过豌豆黄吗?”小癞子(不屑): “豌豆黄算个屁!”孩子:“吃过驴儿打滚么?盆儿糕么?”小癞子:“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数第一,我要是成了角儿,天天拿冰糖葫芦当饭吃!”外面传来小贩的卖声:“葫芦冰糖的,蜜嘞糖葫芦嘞哎!”声音在回荡着,似乎近了。孩子们不吱声,定定地瞅着小癞子。小癞子:“甭这么瞧着我,朕又不是冰糖葫芦。”一小孩:“小癞子,你流哈拉子了。”小癞子擦去涎水一看:“那是朕的龙涎!”小癞子起身扒着门缝向外张望,被小石头揪了回来。小癞子兴奋地用手比划着:“嘿哟,这么大个儿的风筝,一堆呐!”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向门口,争先恐后地扒着门缝向外瞧,看不上的就央求小石头:“大师哥,师傅又不在,您就开开门让我们瞧瞧吧,求求您啦!就开一下!”小石头两眼一翻,做掠发髯动作,用花脸声腔道:“只此一回么?”众孩子:“一回,就瞅一眼!”小石头卖关子:“你们何不跪下,三呼万岁,待孤细细思量。”孩子们齐齐跪下,效仿戏台用韵白呼道:“大王万岁万万岁!”小石头长叹一声道:“唉,念天下苍生可怜,也罢,让你们得些快活便是了。”小石头打开大门,孩子们哗地挤满门口引颈翘首往外张望。胡同巷里,七八个小学生举着大风筝相互追逐,欢叫着奔跑过来。阳光照耀下的风筝斑斓多彩,大沙雁、大蝴蝶、黄鹤子纷展艳丽。小癞子蔫不溜出像条泥鳅般溜出大门,跟着小学生屁般后就跑。他突然喊道:“小豆子,快跑!”胸腹光裸着的小豆子片刻一愣,懵然未醒地跑出门,先往左,又往右跑去。小石头跳过门坎关紧门,追了过来,厉声叫喊着:“回来!给我回来!”小石头和小豆子距离数丈突然都站住了,直面相对。小癞子:“豆子跑呀!”小豆子凄然一笑:“师哥,枕席下那三个大子儿,你别忘了!”小石头如嚼五味,万般无奈地看着小豆子,顿了一下脚,把手中的夹袄扔过去。小石头:“你废了,滚吧!”小豆子拾起夹袄和小癞子狂奔而去,一溜烟地消失在胡同口。21.戏园子大街春、日、外。小豆子和小癞子的脸在五彩缤纷中出没,随着风筝飘到大街上。两张小脸离开了风筝,自寻快活。春天的街摊繁华似锦,生机盎然。两张孩子的小脸像游鱼般出没在琳琅满目的货品其间,他们游荡着、盼顾着。玻璃瓶里的各色密饯果脯;红艳艳的京糕;旋转着的彩色风车;兔儿爷布娃娃;手捏面人儿;糖稀动物;驴皮影人儿;木制刀枪兵器;纸扎的仙神道;着装的木偶人儿……小豆子在绣货摊前流连盼顾,小癞子过来对他神秘地一笑,从袖筒里掏出一支冰糖葫芦来小豆子伸手要接,小癞子又藏回袖里,念白说:“这叫有志者事竟成,呼哈哈哈,遂了朕的心愿!”小豆子:“哪来的?”小癞子(得意地): “买的,你那三个大子呀,小石头甭想花了,让朕受用吧。”小豆子犯傻,小癞子拉他前去,说:“一串十个,我给你俩,怎么了您?”小豆子:“我……我憋了一泡尿。”小癞子:“大街上可不兴撒尿,往裤挡里尿吧。”只听鞭声僻叭,几辆盖顶包厢玻璃窗的骡车驶来,磷磷作声地轧过路面向戏园子驶去,车厢后尾架着描金朱漆戏箱,跟包的一路小跑。俩孩子闪身躲开。车里人被认出来的:“嗬,王老板今儿出台子来啦?”闻讯人群犹如炸窝,街面一时大乱,店铺里的人纷纷出来瞻仰名角,围着骡车涌向戏园子,俩孩子也尾随而去。“听戏去!今儿死到戏园子里也值当了!”“走走走,宁停生意三天,不误赏戏一时,大名角儿呀!”戏园老板那爷一脸喜气,领着手下迎出来.他笑成了弥勒佛,转身挽扶着名角儿下车.那爷:“您老今可是星宿下凡了。您老一声喷嚏,敝园就是满堂生辉。今儿不挤出人命来就是上上大吉!(吩咐)去!挂王老板的头牌去。”两孩子看见在显赫的场面中披着青缎斗蓬的名角儿被前呼后拥地迎进后门。人们潮水般涌进戏园子,俩孩子身不由己地被席裹进去。22.戏园子春、日、内小豆子和小癞子膛目结舌,仿佛突然进入了缤纷梦境。金色的阳光从天窗倾泻下来,戏园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气氛里:丹楹刻楠,雕梁画栋,花栏兽柱,芸芸戏众,一时间都变得雾里看花般朦胧。唤呐声高吭入云,小豆子朝戏台望去。戏台的半边被笼罩在阳光中,只见台帐门帘上的龙舞鱼曼、蜀锦吴绫上的奇花异卉,在金色的光尘里变得迷离深远。(方形的戏台两侧台柱上楹联左书: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右书: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台上横匾是四个大字:盛世元音)在“急急风”的紧锣密鼓中,马童翻飞出来,一连十凡个轻巧如燕的筋斗后站定。一声长啸,楚霸王背身出场亮相。台下喝彩声骤起。霸王身着黑金蟒靠,背缚四面靠旗,凛凛雄态如神傲立。小豆子眼睛瞪圆,看呆了。九里山大战开场,汉军八员上将成环形困住霸王团团旋转,族旗飞舞,满台绚熳。小癞子被人遮挡,急的抓耳挠腮,未了不由分说地扒上小豆子肩上,说:“驮着我,待会儿我驮你!”舞台上羽饰盔缨闪现,靠甲袍恺出没,金绣银织忽隐忽现。观众叫好鼓掌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癞子在小豆子肩上忽然愉哭起来,抽泣的坐立不稳竟跌失下来。他断断续续地悲号着:“呜——他们怎么成得角儿啊?呜……挨多少打呀?呜……得挨多少打呀?呜……”楼下已无孩子的立锥之地,俩人手牵着手又钻到楼上的包厢里,这里也是满谷满坑的人。小豆子趴到小肩上朝下看去,霎时触目惊心。八般武器压在霸王的大枪之上,八张花脸逼视着霸王,或蝶翅燕翼,或云雷火焰,霸王金眼环动,一声爆喝挺腰奋臂,八员上将力不能支,被霸王逐个“打枪背”凌空击倒,落荒而逃。观众们疯了,炸了窝似的喝彩。小豆子泪水莹莹地凝视着楚霸王,那是永生不渝的一瞥。小癞子的脸上水流如溪,他困惑地擦擦脸,问小豆子:“唉,怎么个意思?”小豆子仍在醉痴之中,抹了一下鼻涕。小癞子颠着小豆子:“你干嘛尿我一脸?! ”小豆子突然如似晕厥,从小癞子肩上栽了下来,五光十色的舞台,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旋转着翻了个儿。小豆子睁开眼,拉起小癞子就跑。23.戏园子大街春、黄昏、外。小豆子还沉醉在戏中,仿佛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小癞子在后边追着他,说“小豆子咱这是哪儿去啊?你怎么啦?想小石头了吧?”小豆子忽然像脱僵之马撒丫子就跑,小癞子只得跟着他跑去。24.关家科班大门胡同春、黄昏、外。俩孩子拐进了胡同,脚步放慢了。小癞子在小豆子后面唠唠叨叨:“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离了小石头你就活不了了……回去你又得挨刀胚子,……我反正不怕,我早挨皮实了,师傅打我跟挠痒痒似地,……我把冰糖葫芦一吃准开窍,开了窍就是角儿!我怕谁呀!……你怎么办?……”俩人站在科班大门口,心虚了,院里传来一阵读诵班规声,门缝里忽然伸出一个脑袋:是把式爷。小癞子掉头就跑,撞在了回来的老师爷身上。老师爷一声惊叫:“好你们两个,吃了豹子胆啦!”25.关家科班春、黄昏、外。科班院内气氛肃杀。满院里放了凡十条板凳,每条板凳旁跪着一个孩子,众学徒神色恐惧地听着把式爷念班规:“在班结党者,罚;背班逃走者,罚!”大家都退下裤子趴在板凳上,关师傅轮流抽打屁股,挨过打的都尖叫一句“打得好”只听集体背班规“挨打的尖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小豆子和小癫子被拎捉到到墙下,小豆子看见小石头提着一只水桶放到关师傅面前,里面放着七、八把刀胚子,小石头退下裤子趴在板凳上。关师傅神情冷峻,从水桶里拨出一柄刀胚子,憋足了气抽下去,小石头猛然一颤,刀胚子上水花四溅。关师傅紧绷着脸抽打着,小石头每挨一下都应一声:“打得好!”关师傅的脸变紫胀,突然开口:“你反了你!你反了你!我让你放人跑!我让你放人跑!”关师傅越打越气,不觉抽打已失去分寸:“你开门放人,还把袄儿递过去,你反了你!你挖台子塌到我头上来了!”小石头疼的目眺俱裂,连连告饶:“再不敢了,师傅再不敢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师傅,师傅,打死我也不敢放人了!”小石头突然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凌空落滚翻地,提起裤子就跑。关师傅穷追不舍,在长廊尽头把他堵住,顺手操起练功架上的一柄大斧:“今儿不治死你,这科班就得让你搅散了摊!”关师傅举起大斧,看见小豆子站在了小石头前面。小豆子怯地盯着高悬在顶的大斧,悄声儿说:“……师傅……是我自个儿跑的,……师哥没放我……”关师傅怒吼:“你……滚开!”小豆子往后退了两步,说:“……是我自个儿跑的……师哥没放我……”关师傅:“还串供包庇!你就是祸根子!”关师傅扔掉大斧,一把将小豆子挟起便走,按倒在板凳上,撕掉他的裤子,从桶里操起一把刀胚子重重抽打。水沫飞溅,只三、四下刀胚子就一断为二节,关师傅又拨出一把刀胚子狠狠打下去。小豆子用牙齿咬住了板凳边儿,死不吭声,关师傅被他的沉默激得火上浇油,刀胚子抡得更加凶狠。孩子们人人自危,惴惴恐惧,垂下头去莫敢正视。把式爷和老师爷也惊得目瞪口呆。关师傅:“今儿要么你死!要么科班散伙!”抽打声使人心悸肉颤。小癞子偷偷地溜进了练功棚。他神情古怪地掏出冰糖葫芦,一口一个放进嘴里,使劲咬嚼,吃相果决蛮横,连果核一起吞下,边吃边向活动板下走去。小石头噗通一声向关师傅跪下,对着小豆子大喊:“小豆子你给师傅认个错,说打得好呀!说呀,打得好!”小豆子双目紧闭,仍不开口。小石头哀求他:“小豆子你开口呀!说打的好呀!”刀胚子又断了,小豆子的沉默使关师傅也断了退路,他又抽出一把刀胚子。关师傅只反复地吐念着一句话:“今儿要么你死要么科班散伙!”飞舞着的刀胚子上沾满鲜血,溅到小石头的脸上。小豆子如似一具死尸,没有反应。小石头疯叫着拦住关师傅:“小豆子让你打死了!”关师傅回手抽了小石头一刀胚。一股鲜血从小石头的眉毛处渗出来,倾坠而下。小石头一头向关师傅撞过去。关师傅岿然不动,小石头打了一个滚从水桶里操起两把刀胚子,朝关师傅头上掷去。他又操起一块砖头,口吐白沫儿嗷嗷叫着要与关师傅拼命,被把式爷按住。老师爷颤颤巍巍地拦住盛怒中的关师傅,他神色怪异,手指着练功棚,口齿磕啧绊绊。老师爷:“……关爷关爷打不得了,……关爷关爷出事了,咳,出事了,……出大事了!咳!。”关师傅气喘如牛,余恨未消地跟老师爷向练功棚走去。孩子们纷纷向练功棚张望,霎时万籁无声。小石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突然起身狂奔,向练功棚跑去。孩子们如群鸟惊起,“哗”地尾随小石头而去。“同光十三绝”像下的练功板上,小癞子直条条地吊死在绳索中,子他张着蛤蟆嘴对天嬉笑,手里还紧紧檬着冰糖葫芦的竹签儿。吊绳在渐渐下坠,小癞子手中的竹签儿掉到地上,两颗艳红的糖葫芦滚开,“砰”地一声震响,练功板轰然倒地。26.关家科班练功棚、胡同春、日、外。几个杠夫把一口薄坯棺材抬上一辆小驴车。孩子们站在花门里,怔怔看着小驴车驶出院去。小石头从宿舍里跑出来,他眉心中贴着膏药,抱着小癞子的被子追出院门。小豆子也追了上去,在大门口站住,他看见小石头把被子盖到棺材上面。被子滑落下来,小石头又跑了几步把被子铺盖妥当。驴车远去,小石头趴在地上,对着驴车拜了凡拜。喊嗓声从远处悠然飘来。27.陶然亭春、晨、外。飞雪如絮。喊嗓声起伏飘荡,如涕如诉,如同哀歌。旷野上,孩子们练功的身影渺如蝼蚁。28.关家科班春、日、内。关师傅陪着戏园经理那爷巡看学徒们练功。关师傅带着讨好的笑容央求那爷:“张家府上订戏的差委给您,您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您抬举我们一下,孩子们过年就能穿上新棉袄了。”那爷:“衣服好穿,戏活难做。张太监是陪着老佛爷听过御戏的主儿,糊弄不过去。玩艺儿要不成,砸了我的老脸没什么,他能给你囚起来!”小豆子穿着水袖戏衣在井栏旁走戏,时而云手回眸,时而托腮凝思,眼睛不时膘着武打场子。老师爷敲着“急急风”把场,小石头挥舞大枪力战八人练打枪背,他举枪架住八般武器,旋转着推开众人,重新交手。那爷来到小豆子面前,眼睛一亮:“这孩子有点意思,嗯,学了几年啦?”关师傅:“小豆子,过来给那爷请安。”小豆子行了一个“万福!”台礼那爷:“嗯,身段不错,有没有昆腔的底儿?”关师傅:“学过几出,小豆子,背你的‘思凡’! ”那爷(‘惊讶): “嗬,敢来这出!”小石头向前挪步,身不由已膘着小豆子。小豆子:“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关师傅训喝小石头:“回去练你的功!”小豆子:“我本是,我本是,……我本是男儿郎……”那爷忍住讪笑,做出深为惋惜状:“唉哟,这孩子有本钱,将来准能出息。关老板,回头见,改日再见。”那爷正待拂袖,只见小豆子提来水桶“当嘟”一声放到关师傅面前,又搬来板凳。小豆子脸一下变得铁青。全科班雅雀无声。小石头突然冲过去揪住小豆子衣领,气得暴目眺裂。他猛地转身抽出了关师傅腰袋上的铜烟锅,一下子捅进小豆子嘴里,边捅边骂:“谁叫你跑回来的!谁叫你跑回来的!你跑回来找死呀你!找死呀你!”末一句声音沙哑如厉鬼嘶叫:“回来找死呀你!”小石头金刚怒目地把铜烟锅扔飞上天,脸上泪水涟涟,回到场地上发泄式地挥舞起大枪。小豆子手捂着嘴,双目紧闭,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锣鼓无音,场面寂静。关师傅(冷冷): “小石头,你怎么敢动手?! ”小石头操起大枪,对关师傅怒目相向。小豆子睁开眼睛,目光霎时深不可测,他张开血淋淋的嘴,吐出一颗牙来。他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急急风”复而又起,小石头被几个人围在阵中无路可去,把满腔苦愤肆意发泄在搏打中,枪把子在“打枪背”的回合中突刺猛砍、横扫,假戏变成真做,打的孩子们从半空中仰天栽翻,惨叫不己,四下抱头躲窜。小豆子瞳仁散大:金光里影影绰绰地旋动着一团黑色的旗靠。小石头手中大枪己断,绝望地看着小豆子。小豆子用兰花指抹去血沫,对小石头茫然一笑,喃喃不清地说:“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人们愕然相向,场面一时凝结住了。老师爷如似催生般敲了凡下散点节奏。小豆子随着鼓点的指引,一字一句地朗朗开口:“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鼓点在加快,小豆子口若悬河,将“思凡”一气读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条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热似火——”。“急急风”骤然又起。29.太监府春,黄昏,外。太监府前车水马龙,宾客纷至。大门上宫灯高悬,喜气洋洋。小豆吊捎凤眼,脸上胭脂绯红,托着小石头的脸细细勾勒霸王脸。小豆子:“断眉地儿不长眉毛了。”i 学徒儿在后台对镜勾脸化妆,关师傅和那爷拿着戏单满脸疑惑。关师傅:“公公过寿,怎么要听‘别姬’这出?不祥呀。”那爷(摇头): “宣统登极就点的这出,真就玩儿完了。”关师傅责备小豆子:“你叫他自个儿画,磕一个头放三个屁,行好没有作孽多。你管他一辈子不成?”小豆子(低声): “就是一辈子。师哥,到老了也是我给你勾脸。好不好?”小石头:“咱们假装撒尿,溜溜去。”夕阳中典雅的花园,春花烂漫,枝头一片新绿。小霸王和小虞姬围在一只粉彩鱼缸旁观看金鱼。小霸王忙着捞鱼,他提出一条金鱼放在手掌拨弄,扔到草丛里去。小虞姬把金鱼拾回来说:“师哥,它渴!”放回水里。小霸王又捞出一条鱼,见左右无人,扬手把金鱼扔上了长廊房顶,然后拉着小虞姬在长廊里一路快跑咯咯乱笑。俩人跑到长廊尽头停下,面对着一间扇门半掩的房间。小霸王推开门,拉着小豆子蹂手躁脚进去。夕阳一缕如水,使书房显得神秘而温馨。两张小戏子的脸儿上眼光闪转,’惊奇不已。书案几柜上的陈设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小石头转悠着,偷如来佛案前的供品点心往嘴里塞,顺手抽了佛像一巴掌。他忽然惊叹:“看剑!”墙壁上挂着一柄精美异常的带穗宝剑。小石头把剑摘取下来,亮开肚皮掐到后腰布带上,作了一个起霸动作,念白道:“力拨山兮气盖世!”又一把拉住小豆子,念道白:“妃子呀,你随独家杀出重围!”小豆子浸沉在另一种心境里:“师哥,你信不信?”小石头(只顾抚剑): “信什么?”小豆子:“我能给你勾一辈子脸。”小石头一门心思在玩剑。小石头(长啸): “霸王要有这把剑,准把刘邦的人马全杀光,早当皇上了。那你就是正宫娘娘!”小石头“哗”地拨剑出鞘,阳光里剑刃熠熠闪光,眩人眼目。小豆子:“我一准送你这把剑,师哥。”那爷的声音打破了俩孩子的美梦:“不想活了?这可是把真剑!”那爷拿回剑,又挂到墙上去了。那爷一手拉一个带俩孩子出门:“满园子寻您两位呐,我的小爷哟!”戏台上,小虞姬一亮相便得碰头彩。只见他头戴如意冠,两鬓插花,身披团花黄被,顶挂金锁,下着白色百褶裙,显得典丽娇小。小虞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从百姓困武颠连。”台下灯笼与红蜡烛下的遗老遗少,名媛贵妇们齐声叫好。小霸王身着黑蟒旗靠出场,韵味十足地唱到:“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防他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小虞姬:“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小霸王:“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小霸王也博来一片喝彩,台下人把闪闪的银元往戏台上抛掷。老太监眉开眼笑地满脸是醉。后台小虞姬用手巾给小霸王正擦着脸,大管家带着两名家人过来,把一探子银元放到桌子上,抱拳对关师傅一笑说:“您这班子藏龙卧凤啊,这是老公公特特地赏给两位小角儿的,去谢赏吧。”小石头嘴一咧对小豆子说:“汗一蛰了眉毛,这儿生疼。”小豆子一急,捧过小石头的脸,用舌尖吸吮他的眉毛。家奴过来要背小豆子,关师傅挡住小豆子,脸露窘难。大管家:“老规矩呀,多少年的老规矩啊!”关师傅:“这俩人一块去吧。”那爷诡怪一笑:“关老板,您要不明白可就说不过去了。这虞姬怎么演,她都非有个一死不可嘛,是不是”大管家一挥手,家奴过来把小豆子背上肩。长廊幽深,家奴如鬼魅背着不知所措地小豆子急急如飞。30.老太监内室春、傍晚、内。门在小豆子身后悄然闭合,他不知所措地张望着。黑沉沉的框架贴满墙壁,二十四史粉绿色的镌字隐约可见,清式家俱与奇珍器饰环绕着一张烟榻,上面躺着雯妇不分形同于鳅的老太监,他正在吞云吐雾抽着大烟。小豆子怯生生地屈了一下膝。老太监(声同鸡鸣): “你过来,今年是什么年呐?”小豆子:“……是民国二十一年……”老太监:“不对,是宣统二十四年,大清宣统二十四年,过来!”他把小豆子拉到烟塌上,拣块白丝手绢拭去小豆子嘴上胭脂色迹,将手绢丢进痰盂里去,然后用干枯的手指抚弄小豆子的嘴唇。老太监:“虞姬是为谁死的?”小豆子:“……为霸王死的。”老太监:“是哇,虞姬这么一个柔弱女子,还知道为主子殉身,可这大清朝的满庭文武,合起来也抵不上这么一个女人,可悲!可叹!可恨!”小豆子如避蛇蝎,畏惧地躲着老太监的手指。老太监搓揉着小豆子的耳垂,非常感慨地说:“似你这般人物,也只能在戏中方得存活耶!”他边说边解小豆子的裤腰带。小豆子突然如遭电击,跌下床去,又忙爬起来奔向门口。门己锁死,小豆子返过身来。老太监像狐妖般咧嘴一笑:“怎么啦?”小豆子:“……师哥,我找师哥……我,我想撒尿……”老太监从架上端起一尊碧色玉雕炉,为小豆子接尿。他神色庄严,如奉圣仪。老太监(激动慌乱): “我的小祖宗,祖宗撒吧,这玉炉值当二千两银子,值当小祖宗你一撒!”尿水撒到老太监手上,他连忙扶正玉炉,落下几滴昏浊的老泪。小豆子又是一惊。老太监打开一只小瓷瓶往玉炉里倒了些药末儿,咕咚咚把尿喝下去。老太。情一爽,将鹤发鸡皮的老脸喇小豆子脸上属蜘说:“我点虞姬你这出戏,就是为了耻辱他们,羞死他们,让他们明白了自个儿是畜牲,畜牲!”他点着烟灯,把冒烟的烟枪塞进小虞姬嘴中,呛得小豆子泪花盈盈,连声作呕。太监府内灯火澜栅,笙歌宴舞。31.胡同春、黎明、外。关家科班的孩子们在太监府大门外等候着,他们未及卸装,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所见所闻。关师傅伸着脖子张望着院里。小豆子粉面残妆,神色凄迷地出来,他把大氅扔到关师傅脚下,独自前去。小石头从后面追上他,从怀里掏出偷来的点心,递给小豆子。小豆子不接,只顾用毡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步履跄踉地走着。小石跟着他问:“怎么啦你,说话呀?怎么了你,哑巴啦?! ”小豆子头甩开小石头胳臂,谁也不理。小石头在胡同的拐弯处对着垃圾撒尿,听着微弱的动响,下去抱上来一个小包裹。小石头:“小豆子,看我捡了个什么?”小豆子接过破包裹,里面是个小婴儿,一条腿露在外面,已奄奄待毙。关师傅回身过来接过包裹,问:“哪儿捡着的?”小石头手一点,关师付把包裹放回原处去。关师傅:“走吧。”俩孩子站着不动。小豆子又抱回婴儿,把婴儿裸露的小腿塞到自己衣襟里去。关师傅(仿佛在骂自己): “人落到这一步连个猫狗也不如,还披这张人皮干吗?这就叫命!放回去吧。”关师傅欲夺婴儿,不料小豆子死不撒手,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拼命忍着抽泣。关师傅示意小石头帮助,未料小石头也抱着胳膊蹲下去。小豆子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婴儿号陶痛哭,其声哀绝。关师傅把大擎再次披到小豆子身上,一手拉起一个,蹒跚离去。四个身影连成一体,在胡同夹道中显得卑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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