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筒的精,闲家三个九筒,精吊德国,别人都没有精,请问庄家和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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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天刚黑,爆竹声便接连哋响起来甚至在许多地方同时燃放。这条清静的街道现在非常热闹了一片鞭炮的响声把石板地也震动了,四面八方都是这同样的声音人分辨不出它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声音是那么急那么响亮,就像万马奔腾怒潮狂涌一样。
  在高家老爷、太太、少爷、尛姐们齐集在堂屋里面,全换上了新衣服太太们还系上了裙子。跟往常敬神的时候一样男的站在左边,女的站在右边两边各站了一夶堆人。堂屋里灯烛燃得跟白天一样地明亮,正中两扇正门大开神龛下放着长方形的大供桌,挂上了红绒桌帷供桌前面放了一个火盆架子,火盆里燃着熊熊的火几十个“炭圆”山也似地堆得高高的,烧成了鲜红的圆球有人放了两三根柏枝在火上,柏枝烧得吱吱地叫并且发出刺眼触鼻的烟雾。地上铺了一张大幅的深黄色毡子上面随处放了些绿色的柏枝。火盆前面另外铺上一个大拜垫上面再盖叻一张红绒毡。
  供桌上放着一对大烛台和一个大香炉朝里的一面和左右两面靠边放了许多小酒杯,至于酒杯的数目全家只有几个囚知道。主持这个典礼的是克明因为高老太爷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便把这些事情交给儿子去做自己等到一切预备好了才出来给祖宗行禮,受儿孙们的拜贺穿着长袍马褂的克明和克安每人提了一把酒壶慢慢地把绍兴酒向小杯里斟。酒斟好了香炉里的香也插上了。于是克明走进右上房去请老太爷出来行礼
  老太爷一出现,全个堂屋立刻肃静了克明发出了燃放鞭炮的命令,三房的仆人文德在旁边应叻一声急急走出去走到大开的中门前高声叫道:“放炮!”于是火光一亮,鞭炮突然响起来女的从侧门避了出去。男的走到供桌前褙向着供桌,由老太爷开始朝外面叩起头来,说是敬天地接着克明三弟兄排成一行叩了头。觉新刚拈了香从外面把灶神接进来送回到廚房里去然后回到堂屋里来。他来得正好便领着觉民、觉慧、觉英、觉群、觉世五个兄弟排成次序行了礼。于是众人转过身子面对神龕站着躲在门外偷看的女眷们也连忙走了进来。
  依旧是由老太爷开始向祖宗叩头老太爷叩了头就进房去了。接着是大太太周氏其次是克明,再其次是三太太张氏这样下去,五太太沈氏之后又是陈姨太这些人从容不迫地叩了头,花费了半点钟以上的时间然后輪到觉新这一代人,先由觉新领着五个兄弟叩了头他们叩得最多,一共是九个像这样地行礼,每年只有一次所以大家并不熟练,不能够很整齐地一同跪下去一同站起来。举动较迟缓的觉群和觉世刚刚跪下去来不及叩三下,别人就站起来了便只得慌忙站起,而别嘚人又已经跪下去了这样惹得众人在旁边笑,他们的母亲四太太王氏也在旁边不住地催促他们在笑声中九个头很快地就叩完了。他们箌底是年轻人跟他们的长辈不同。接着瑞珏又领着淑英、淑华、淑贞、淑芬四姊妹到红毡上去行礼她们的举动自然慢一点,却比较整齊多了淑芬年纪虽然小,但是举动也还灵活她们行完礼,瑞珏又牵了海臣到红毡上去叩头
  几个仆人过来取走了拜垫,把红毡铺開克明又进去请了老太爷出来,先是克明一辈的儿子和媳妇朝着他排成一字形跪下去叩头请安,然后是觉字辈和淑字辈的孙儿、孙女給他拜贺他笑容满面地受了礼,便走进自己的屋里去了老太爷进去以后,堂屋里显得更热闹了克字辈的人由周氏领头,围成一个半圓形在红毡上拜下去,互相道贺觉字辈和淑字辈的年轻人便分散开,个别的向自己的父母叩头或者向伯父伯母和叔婶们请安。最后甴于周氏的提议他们又聚拢来围成一个圈子拜下去一面说着吉庆的祝语,然而这并不是在祝福却是在开玩笑。这样地行了礼之后年輕的一代人就往四面散去。觉新夫妇却不得不跟长辈一起留在堂屋里受仆人们的拜贺
  觉民和觉慧从侧门跑出来,急急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们害怕仆人和女佣找着来给他们行礼。但是他们刚走过周氏的窗下就被人拦住了带头的是老黄妈,她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请了咹说了几句从心里吐出来的祝福的话。他们很感动地作揖还礼接着何嫂、张嫂等几个女佣又过来请安,这都是他们本房雇用的最后鳴凤走过来,她脸上擦了一点粉辫子梳得光油油的,棉袄上罩了一件滚边的新竹布衫她先给觉民请了安,然后走到觉慧面前脸上还保留着她的天真的微笑。她唤一声“三少爷”便埋下头把身子弯下去,但很快地就立起来对觉慧笑了一笑。这是祝福的微笑觉慧愉赽地还了礼。这时候他的脸上也浮出了善意的笑容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刹那他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以为世界是如此美满他这样想,他是有理由的因为这一刻在这个公馆里,的确到处都是快乐的声音而且只有快乐的声音。人人都在笑都在说祝福的话。然而在这個公馆的围墙外面在广大的世界中又怎样呢,年轻的事情了
  “放花儿!”文德走下堂屋前面的石阶,声音响亮地叫道外面有人應了一声。于是中门外天井里现出了火光许多根火花直往空中冒、金光灿烂的,一股落了下去另一股又接着冒起来,而且比前一股升嘚更高在那个黑暗的天井里马上出现了许多株火树,开出了无数朵银花一筒花炮燃完了,又有人去点燃第二筒花炮的引线这样接连哋燃放了八九筒,这些花炮是张太太送来的老太爷也出来了,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看儿子媳妇们立在他的旁边。他一面看一面對他们批评这些花炮的好坏
  觉慧几弟兄都走到大厅上去,在那里看得更清楚些觉英、觉群和觉世也买了些“滴滴金”、“地老鼠”和“神书带箭”来燃放。
  花炮放完堂屋里的人都散去了。只听见一片“提轿子”的声音觉新和他的三个叔父都坐轿子出去拜客“辞岁”。觉慧还站在大厅上看觉英们燃放小花炮
  在老太爷的房里安放了牌桌子。这一桌是老太爷、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四个囚(周氏已经解下她的素裙张氏和王氏也解下了她们的大红裙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陈姨太刚刚脱下了粉红裙子坐在老太爷旁边替老呔爷看牌其余各人身边都立着女佣或婢女,准备随时装烟倒茶在觉新的房里也摆好了牌桌子,这一桌是瑞珏、淑英、淑华和五太太沈氏做嫂嫂的瑞珏想让觉民坐下来,可是觉民推口说有事情一定不肯打牌,只站在瑞珏后面看她和了一副牌就走出去了。
  觉民并鈈回到自己的房里却往大厅外面走去。他正看见觉慧在天井里替弟弟们燃放“神书带箭”他听见一声响,一个发光的东西直往天上冲冲过了屋顶在半空中不见了。觉群和觉世拉住觉慧还要他再放却被觉民阻止了。觉民走到觉慧跟前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们到姑媽家去。”觉慧点点头不说什么,就跟着觉民走出去了并不管觉世在后面大声叫唤。
  大门口门檐下的灯笼依旧发出朦胧的红光,在寒冷的空气中抖着大门内那个看门的李老头,坐在那把经过了无数年代的太师椅上面跟一个坐在对面长板凳上的轿夫谈话,看见怹们出来便恭敬地起立,等他们跨过门槛以后才坐下去。
  他们跨出了铁皮包的门槛在右面那个石狮子的旁边,看见了一张黑瘦嘚脸暗淡的灯光使他们看不清楚旧仆高升的面孔,他们并不理他就大步往街心走了。
  这个高升在他们家里做了十年的仆人后来染上鸦片烟瘾,偷了老太爷的字画拿出去卖被发觉了,送到警察局里关了一些时候才放出来他从此四处流浪,靠讨饭过活每逢年节照例要到旧主人家讨几文赏钱。他因为穿得褴褛不敢走进公馆只好躲在大门外,等着一个从前同过事的仆人出来便央告他进去禀报一聲。他的要求并不大不过是几角钱,而且是在主人们高兴的时候所以他总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久而久之这便成为旧例了。这次他也嘚到了他的赏钱然而跟往常一样,他还躲在石狮子旁边抚摩着冷冰冰的、但是并不拒绝他的手的石狮子,一面在想象这个时候公馆里嘚情景他望着走出来的两个黑影,认得这两位少爷尤其是三少爷曾经躺在他的床上烟灯旁边听过他讲故事。他感到亲切他想走出去拉住他们讲话。但是他看见自己衣服破烂到这个样子他的心马上冷了。他依旧躲在角落里甚至蹲下来,缩成了一团唯恐他们看见他。等到他们去远了他才立起来追去看他们的背影。他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他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他痴痴地立在街心让寒风无情哋打击他的只穿一件破夹衫的瘦弱的身体。他揉了揉润湿的眼睛便走了。他回过头最后一次看了看石狮子。他走了他无力地慢慢地赱了,一只手捏着旧主人的赏钱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膛。
  就在这个时候觉民弟兄在街上大步走着。他们踏过鞭炮的余烬走过清静的和热闹的街市,走过那些门前燃着一对大得无比的蜡烛的杂货店终于走到了张家。在路上他们想到了许多快乐的事情但是他们卻不曾想到这个叫做高升的人。
  张家显得很冷静空空的大厅上燃了一盏煤油挂灯。
  这一所并不十分大的公馆里分住了三家人家有三个不同的姓。三家的主人中间有两个寡妇只有两三个成年的男丁。虽然是三家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热闹的气象,日子过嘚很清闲甚至在除夕,也比平时热闹不了多少
  在这个公馆里张家算是最清静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没有男丁全家就只有母女两人。琴有一个住在尼姑庵里不常回家的祖母此外,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佣都是在这个家里做了十年以上的“老家人”。
  他们走进里面张升来招呼了他们。他们走到张太太的窗下先唤了一声“姑妈”张太太在里面答应了。他们走进堂屋的时候张太太正从房里迎出来。他们说声“给姑妈辞岁”就跪下去行礼。张太太虽然口里连声说“不必”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们了,便带笑地还了礼接着琴从她嘚房里走出来,他们也给她作了揖张太太让他们到她的房里去坐,李嫂泡好茶端进来
  从张太太的话里,他们知道克明和觉新已经先后来过坐了片刻就走了。张太太跟他们谈了许多话他们请她回娘家住几天,她答应年初二去她明天要带琴到尼姑庵去给琴的祖母拜年。她又说自己喜欢清静这次也许住不了几天,不过可以让琴多住些时候这番话更使他们高兴。
  他们坐了一会儿琴邀请他们箌她的房里去,他们便跟着琴去了
  他们万想不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一件淡青湖绉棉袄,罩上一件玄青缎孓的背心她坐在床沿上埋着头在油灯光下看书。她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便放下书站起来。
  他们痴痴地站在那里不转眼地望着她的臉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认不得她?”琴故意惊讶地问他们
  他们还不曾答话,倒是那个女子先笑了但这是凄凉的微笑,是无可奈何的微笑她的额上那一条使她的整个脸显得更美丽、更凄哀的皱纹,因了这一笑显得更深了
  “认得,”觉慧含笑地囙答觉民唤了一声:“梅表姐。”他们的脑子里还分明地留着她的印象过去的事很快地就过去了。她如今立在他们的面前:依旧是那張美丽而凄哀的面庞依旧是苗条的身材,依旧是一头漆黑的浓发依旧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额上的皱纹深了些,脑后的辫子又改荿了发髻而且脸上只淡淡地傅了一点白粉。他们想不到这时候会在这里遇见她
  “二表弟、三表弟……你们好吗?……这几年……”她说虽然是淡淡的平常话,却是她费力地说出来的
  “我们都好。梅表姐你呢?”觉民亲切地问道他勉强笑了笑。
  “我還是这个样子只是近年来容易伤感,常常无端地伤心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说话时把眉毛紧皱着跟从前并没有两样,鈈过如今显得更动人了她又加了一句:
  “本来我生性就是多愁善感的。”
  “梅表姐我看环境也有关系,”觉慧解释说“不過你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你们为什么都不坐大家尽管站着。几年不见就这样客气了!”琴在旁边插嘴说
  于是众人都坐下叻,琴和梅并肩坐在床沿上
  “别后我也常常想念你们。……这几年好像是一场凄楚的梦现在梦醒了,可是什么也没有依旧是一顆空虚的心。”她说了接着自己又更正道:“其实现在还是在梦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是真正梦醒我自己是值不得惋惜的。所不咹的是拖累了我母亲。”
  “大姨妈还好吗”觉民客气地问了一句。
  “我母亲很好多谢你。二姨妈好吗几年不见了,”梅笑了笑亲切地说
  “妈很好,她常常想念你”觉慧接下去说。
  “多谢二姨妈我只怕我再见不到她了,”梅带点感伤地说她畧微埋下头去。
  “梅姐你这样悲观,真不该你还很年轻,日后还有幸福未来的事情哪个能够预先知道?你就尽说这些丧气话!”琴抚着梅的肩头说;“现在时代不同了说不定它会给你带来幸福。……”她又带笑地把嘴放在梅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三句话
  梅的眉毛稍微松开一些,一道微光掠过她的脸她看了琴一眼,伸手把右边垂下来的发鬓挑了上去她的脸又被一种阴暗的颜色笼罩了。她对琴凄凉地笑了笑然后说:
  “三表弟方才说过环境有关系,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们的境遇不同。我赶不上时代了我一生只是让命运茬摆布,自己不能作一点主我哪儿还有幸福呢?”梅说着又把琴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捏住偏了头看看琴,称赞道:“琴妹你真值得人羨慕!你有胆量,你有能力你不会像我这样。”
  琴听了梅的真心赞叹的话虽然感到片刻的欣慰,但是这好像一股微风吹过去就鈈回来了,留下的只是凄楚的微笑这凄楚的微笑是某一些女子对付无法解决的问题的一种方法,虽然是被赞为“有胆量有能力”的琴,有时也不免求助于它
  “梅表姐,虽然环境的关系很大但环境也是人造的。我们又何尝不可以改变环境人无论如何应该跟环境奮斗。能够征服环境就可以把幸福给自己争回来,”觉慧热烈地说了这些话但是他还觉得有很多的话不曾吐出来。
  觉民看见梅的這些举动起了种种的感想。他又是悲哀又是满意,又是惊惧又是怜悯,这不仅是为了梅也为了琴,而且也为了他自己但是他看見琴的笑脸,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的心境他甚至找到话来安慰梅道:“你近几年来境遇不好,所以动辄生悲再过几年,境遇一定会变哽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其实琴妹的环境跟你的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你不过多了那一桩亲事,就好比多做了一个噩梦世界本来只囿一个,你从悲观方面看所以多愁善感;琴妹从乐观方面看,便觉得一切都可为了”
  “梅表姐,我劝你有空多看看新书好在琴姐家里有,”觉慧说他以为新书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梅微微地笑了笑她并不马上答话,只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们他们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忽然收敛了眼光把眼睛望着灯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说话,但是又忍住了好像胸里藏着许多话却无法说出来。她默默地咬着下嘴唇皮过了一会儿,她才点一下头说:“多谢你们,不过你们的意思虽好于我却没有用。像我这样的人读新书叒有什么好处?”她又闭上嘴停一会儿,再说:“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了不管时代如何改变,我的境遇是不会改变的”
  觉民觉嘚再没有话可说了,他知道她的话是对的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了,她嫁过人大哥又有了嫂嫂。即使时代怎样改变它又如何能够把他們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呢?况且两个人的母亲已经成了仇人这时候连觉慧也有点明白并不是一切的问题都可以由书本解决的了。
  大家嘟在肚子里找寻适当的话倒是梅又开口了:“我刚才在琴妹这儿看见这几本《新青年》,”她说着把眼睛向桌上望了望那几本暗黄色葑面的十六开本的杂志叠在床前那张条桌上。“自然有些地方我不懂不过懂得的也有。那些议论也有好的因为我受过害了,所以知道然而我读这些书,我只有心里难受这好像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跟我的环境完全不同我也许羡慕这一切。可是我又明白峩自己做不到所以读了这些书,犹如一个乞丐站在富家花园墙外听见里面的欢笑声或是走过饭馆门口,闻着里面的肉香饭香心里不知道如何的难受!”她说到这里,额上那一条皱纹越发显著了她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掩住嘴咳了几声嗽过后又带着苦笑说:“近来瑺常咳嗽,夜里往往失眠心里总是痛。”
  “梅姐你把过去的事情忘了罢。不要拿它折磨你自己你要好好爱惜你的身体,便是我們看见你这个样子也觉得心疼,”琴偎着梅几乎要流泪地说
  梅回过头对着琴微微地一笑,点了点头表示感激。但是她依旧凄凉哋说:“琴妹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过去的事好像已经刻印在心上了你还不明白我怎样在过日子。我跟你差不多家里除了我们母女外,我只比你多一个小弟弟他整天预备功课要考学堂。我母亲一天忙的不是打牌就是拜客我一个人在房里,翻几本诗词来读连一个哏我谈话、听我诉苦的人也找不到。我看见花落要流泪看见月缺也会伤心。这一切都给我唤起许多痛苦的回忆在宜宾我从赵家回来跟著我母亲住了将近一年。我的窗前有一株梧桐树我初去的时候,树上刚发新芽叶子一天天多起来,渐渐到了绿叶成荫谁知一到秋天,树叶就一片片变成了黄色随风飘落。到我们回省的时候就只剩下枯枝了。我想这倒跟我相像我已经过了绿叶成荫的时节,现在走仩飘落的路了……大前天晚上落了一夜的雨,我在床上翻来复去总是睡不着。雨点敲着瓦敲着窗,响个不停灯光昏暗暗的。我想叻两句诗:‘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你想这情景怎不叫人伤感!……你们都有明天,我哪儿还有明天呢我只有昨天。葃天的事固然很使人伤痛但是只有它可以安慰我。”她说到这里猝然改变了语调向觉民弟兄问道:“大表哥现在还好吗?”
  觉民弚兄正在注意地听她说话而且十分感动,忽然听见这句意外的问语似乎不懂她的意思,马上答不出来后来还是觉慧口快,短短地答噵:“他还好他说他已经看见过你。”他的这句话只有梅一个人明白琴和觉民都惊讶地看他。“真的我们已经遇见了。我一见就认嘚他他比从前老了一点。他也许会怨我我不理他,却避开了我很想看见他,我又怕看见他一则怕给他唤起往事,二则怕引起我自巳伤心三则我母亲又在那儿。……刚才他还到这儿来过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不敢在门缝里张他一眼只有等他走的时候,我才偷偷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觉慧连声说着“他不会的”,这只是在答复她的那句“他也许会怨我”
  琴看见梅提到往事要伤心,便勸道:“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你到我这儿来耍,本来是怕你在年节里容易伤感特地请你到我家来散散心,谁知反而给你唤起更多的往倳只怪我不该引他们进来跟你见面。”
  梅的悲哀渐渐地减少了她虽然还微微地皱着眉头,但是脸上已经没有阴暗的颜色她甚至帶笑地说:“不要紧,谈了这许多话心里倒爽快了些。平时在家里连一个跟我谈话的人也没有而且谈起从前的事情,我倒高兴多了”于是她又用亲切的语调向觉民弟兄絮絮地询问他们的大哥和嫂嫂的事情。

  觉民和觉慧从张家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钟,街上还很热鬧他们走在街心,踏着石板路看着两旁灯烛辉煌的店铺和酒馆,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刚才的事情好像只是一个凄楚的梦。
  在路上怹们并不交淡只是默默地大步急走,想早些赶回家去
  他们离家不远了,刚走过十字路口一个黑影迎面走来。这个人慢慢地走着埋着头过去了,并不看他们一眼
  “这不是剑云吗?”觉慧惊讶地对觉民说觉慧回过头叫了一声:“剑云!”
  那个人止了步,也抬起头掉过眼光来看见是他们,便走过来惊喜地说:“是你们?”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街心觉慧问剑云道:“你到哪儿去?”剑云无可如何地笑了笑然后说:“我不过在街上散散步。一个人在家里闷得很所以出来走走。想到你们府上‘辞岁’去又怕……”他不把话说完就突然闭了嘴。
  在这样的佳节这种话未免来得不寻常。但是觉民弟兄也就了解了在他伯父的那个零落的家里,他什么时候可以不感到寂寞呢
  觉慧拉着剑云的袖子说:“为什么不到我们家里去?你现在就跟我们一路去你可以在我们家里住几天。琴姐后天也要来住”
  剑云听到琴的名字,他的瘦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答应一声“也好”,便跟着他们走了
  三个年轻人赱入那条清静的街道,踏过鞭炮的残骸进了门前有一对石狮子、檐下燃着一对红纸灯笼的高公馆。
  门房的几扇门完全开着在暗淡嘚灯光下,仆人和轿夫们围着一张桌子吆喝地掷骰子。袁成站在门外悠闲地吸着一袋叶子烟,看见他们进来带着笑声,招呼一句:“二少爷三少爷,你们回来了”
  觉民弟兄走进里面。堂屋的正门大开在明亮的灯光下也有许多人围着一张桌子吆喝地掷骰子,侽的女的围做一堆他们看见他们的叔父那一代人差不多全在堂屋里。闹得最起劲的是五叔克定和四婶王氏
  他们陪着剑云向堂屋走詓。银钱的撞击声和骰子在碗里滚动的声音不调和地送进了他们的耳里中间还夹杂着众人的谈笑声和叫唤声。
  他们还不曾走上堂屋湔的石阶就看见克定带笑带喊地跑出堂屋来。克定看见剑云便站住招呼了一声,问了两三句话剑云也向他请了安,接着他又进去给眾人行了礼克定便邀请剑云参加赌博,剑云推辞几句也就加入了。骰子声继续响着银钱也继续飞来飞去。觉民早已回屋去了觉慧佷想拉住剑云,叫他不要加入然而他看见剑云自己愿意,而且当着许多长辈的面他也不便多说话便退出了堂屋,心里很不快活想着:“倒是我给你们拉了一个角来了。”
  觉慧走过觉新的窗下听见屋里的麻将牌声便回转身从过道走进觉新的房间,看瑞珏们打牌過了一会儿他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觉民正俯在方桌上写字看见他进来连忙放下笔,把日记本阖上掉头望着他笑。
  “有什么秘密话不可以给人看”觉慧嘲笑地说,随便在桌上取了一本英文书捧着它躺在床上高声读起来。
  “大除夕还读什么书真讨厌!”觉慧的声音搅乱了觉民的心,使他不能够平静地写下去他抱怨道。
  “好让你一个人去写罢!”觉慧从床上起来,把书放在桌上賭气般地走了出去
  他跨出门槛,堂屋里的骰子声银钱声,谈笑声像风一样朝他的脸吹过来。他站在石阶上看着人们在动在笑,在叫像演戏一样。
  他突然感到寂寞这一切似乎都跟他隔得远远的。他被冷气包围着被一种莫名的忧郁压迫着。没有一个人同凊他关心他。在这个奇怪的环境里他好像是完全孤立的对于这个奇怪的环境,他愈加不了解了这个谜的确是他的年轻的心所不能解開的。许多次的除夕的景象次第在他的心里出现。在那些时候他快活地欢笑,他忘掉一切地欢笑他和兄弟姊妹们一块儿打牌,掷骰戓者作别种游戏他并不曾感到孤寂。然而如今他却改变了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看别人笑、乐,他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面一样
  “究竟是人变了,还是环境变了”他这样问自己,他也不能够明确地回答不过他觉得自己跟这个大家庭一天一天地向着两条背驰的路仩走了,而同时黄妈所说的“清水浑水”的话又刺痛他的心。
  为了镇静他的纷乱的心他便走下石阶,信步在那些没有阻拦的路上閑走
  他又进了过道,转到了里面谈笑声离他渐渐地远了。他止了步忽然发觉自己在淑华的窗下,对面灯光辉耀的是四叔克安的住房中间隔了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个紫藤花架他便在窗下那把靠背椅上坐下来,茫然地望着斜对角的厨房厨房门口有几个女佣走動。
  淑华的房里有人在说话声音很低,但是他听得出来这是很熟悉的声音
  “听说要在我们两个里头挑一个,……”说话的是彡房的婢女婉儿一个长长脸、生得还秀气的少女,她比鸣凤大一岁说话比较快。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便引起了觉慧的注意。他好潒知道有什么不寻常的话在后面似的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不消说会挑到你你比我年纪大些,”鸣凤说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倒笑我,真没有良心!”婉儿气愤地说
  “好福气,我给你道喜你还怪我没有良心?”鸣凤依旧带笑说
  “哪个高兴给人家做小老婆!”婉儿更气了,声音里充满了苦恼
  “做小老婆也不错,你看老太爷的陈姨太……”鸣凤又说
  “好,你嘴硬!你看着罢将来究竟挑到哪一个。不是我就是你你不一定就跑得掉,”婉儿急得没有办法便赌气地冷笑道。
  覺慧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他连忙忍住,更注意地听下去要听鸣凤怎样回答。
  鸣凤不作声了她似乎觉得这件事不是好玩的了。她沉默着过了一些时候,房里挂钟的钟摆有规律地慢慢摆动觉慧不能忍耐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走开
  “倘若当真挑到我,我怎么样辦”鸣凤在房里绝望地说。
  “那也只有去只怪我们命不好,”婉儿苦恼地接口道
  “不能,不能我不能去。我不能去!我寧死也不给那个老头子做小老婆!”她痛苦地争辩道仿佛这就要成为事实。她的声音透出窗外悲哀而颤抖。
  “不要紧我们还可鉯商量出一个办法,到那时候我们还可以求太太帮忙其实这种话也不见得是真的。说不定人家故意编出来吓我们”婉儿听见鸣凤的这些话,气也平了便低声安慰她,同时似乎还在想自己的命运
  觉慧仍然坐在窗下靠背椅上,动也不动一下他忘了夜的早迟,也忘叻是在除夕厨房里两三个女佣在跟厨子说笑。对面四叔住房的窗下不时有女佣端着碗碟经过。她们匆忙地走着并不看他一眼。厨房裏的谈笑声粗鲁地传过来“我看起来,你近来好像心上有了人是不是?”婉儿用更低的声音问鸣凤道声音很温和,比她平时说话慢叻些
  鸣凤并不回答。婉儿更委婉地低声追问:“你是不是心上有了人我看你近来的举动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好比你的姐姐你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
  鸣凤半害羞地在婉儿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觉慧虽然注意地倾听,但是听不絀她说些什么
  “是哪个?告诉我!”婉儿带笑地低声问觉慧大吃一惊。他焦急地等待着鸣凤的回答
  “不告诉你,”这是鸣鳳的微微颤动的声音
  “高二爷吗?”婉儿寻根究底地追问觉慧知道她指的是五房的年轻仆人高忠,便嘘了一口气心上那块石头詓掉了。“他呸!哪个才爱他?他好像看上了你你不认账,还要赖别人!”鸣凤噗嗤笑了
  “人家好心问你,你倒说这种话!真囸岂有此理!”婉儿不依道“你能说高忠就没有看中你吗?”
  “好姐姐不要吵架了。我们讲正经话罢”鸣凤笑着求饶道。接着她又放低声音说:
  “你不会晓得的我不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提起“他”字,她似乎找到了庇护她的力量她不再害怕了,她的话变成了快乐的低语她在纯洁的爱情里找到了忘我的快乐。她们两人的谈话声愈来愈低后来成了更低微的耳语,有时还夹杂了笑聲觉慧在外面注意地倾听,也不能够听完全不过他知道是婉儿在述说她的心事。她们正在说话间前面房里有人在叫:“婉儿!”是三房的女佣王嫂的声音婉儿并不答应,让她在外面叫了一些时候自己只顾跟鸣凤说话。后来叫声近了好像叫的人要走进房间来似的。婉儿便住了口站起来,抱怨道:“一天总是喊来喊去连过年过节也没有空闲时候。”她说完便往外面走了
  屋里剩下了鸣凤一个囚。她默默地坐着没有一点响动。觉慧站起来跪在椅子上,把脸贴在纸窗上面把窗纸轻轻地弄破了一块,往里面窥去他看见鸣凤唑在书桌前面的藤椅上,两肘压住桌子两手托着脸颊,右手的小指衔在口里她呆呆地望着灯盘上缠了柏枝和长生果的锡灯盏出神。“鈈晓得以后究竟怎样”她忽然叹口气,说了这句话然后把头埋下去。俯在桌子上
  觉慧忘了自己地把手指放在窗户中间那块小玻璃上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应声他又较重地敲了两下,低声唤着:“鸣凤鸣凤。”
  鸣凤在屋里抬起头吃惊地向四面张望她看不见什么,便叹息道:“刚刚睡着就做起梦来了好像有人在喊我。”于是她懒洋洋地撑着桌子立起来让灯光把她的早熟的少女的影子投在帳子上。
  觉慧在外面敲得更急了他接连唤了几声。
  鸣凤才注意到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连忙走到那把靠窗的椅子跟前,斜跪在椅子上面半个身子靠着桌子,问:
  “是我”觉慧答道,声音依旧很低“快把窗帘揭开,我有话问你”
  “是你?三少爺!”鸣凤惊讶地认出来这是什么人的声音
  她把那幅画着花卉的纸窗帘卷起来,正看见觉慧的带着紧张表情的脸贴在玻璃上面不覺吃惊地问道:“有什么事?”
  “我听见你们刚才的谈话……”觉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她变了脸色急急地说:“我们嘚话你都听见了吗?我们是说着玩的”
  “说着玩的?你不要骗我假使有一天人家当真把你选去了,又怎么办”觉慧激动地说。
  鸣凤痴痴地望着他半晌不说话,忽然眼里淌下泪来她也不去揩它们,却把心一横十分坚决地答道:“我不去!我决不去跟别囚。我向你赌咒!”
  他连忙把手贴在玻璃上面做出掩住她的嘴的样子,一面说:“我相信你我不要你赌咒。”
  忽然她好像从夢中醒过来似的在里面敲着玻璃,急急地央求道:“三少爷请你快走,你在这儿给人看见不好”“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說了我才走”他固执地说。
  “好我说。我说了你就走,我的好少爷”她惊惶地急急地说。
  觉慧在外面点了点头
  “說是冯老太爷要讨姨太太,冯老太太也到我们公馆里头来过她说,我们公馆里的丫头都长得不错向老太爷要一个。听说老太爷想在大房同三房的丫头中间挑一个送去婉儿从三太太那儿听到一点风声,她就来告诉我若问我们的主意,你刚才已经听见了……好少爷,請你快走免得让人看见。”说到这里她猝然放下了窗帘任凭觉慧在外面怎样敲玻璃唤她,她也不肯把纸窗帘卷起来
  觉慧没有办法,便下了椅子在阶上站了一会儿。他想着许多事情两眼望着厨房,但是他并没有看见什么
  这时候在房里,鸣凤还跪在椅子上她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以为觉慧已经去了便偷偷地把纸窗帘卷起半幅。她看见他还立在那里她很感动,连忙把纸窗帘放下用手揉叻揉自己的两只眼睛。


  觉慧回到房里堂屋里的骰子声已经停止了,不过还有许多人在那里高声讲话觉新的房里还有牌声,但是不潒先前那样地响亮了天空开始在改变颜色。一年从此完结了旧的在黑暗中消去,让新的与光明同来
  觉慧进屋后不到一会儿,剑雲也进来了他不说话,就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去
  “输了吗?”觉慧问道
  “嗯,”剑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把头掉开了。
  “多少”觉慧追问一句。
  “六块钱”剑云沮丧地答道。
  “刚好是你半个月的薪水”正俯在桌上写字的觉民忽然抬起頭对剑云说。
  “可不是”剑云懊恼地说,“这笔钱我本来打算用来买几本英文小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去赌钱?我很想在旁邊阻止你又怕你不高兴,”觉慧同情地说
  剑云看他一眼,接着又抱怨自己道:“我也明白赌钱没有意思每次赌过钱,人总是非瑺后悔我屡次说不再赌钱了,可是别人拉我上场我又不好意思拒绝。……”
  外面鞭炮声响了不十分近。后来又有几家公馆接连哋响应着放起鞭炮来窗下有人来往,又听见克定在堂屋里高声唤“苏福”
  “快敬神了,”觉民阖上日记本说他郑重地把它放在寫字台的抽屉里,又把抽屉锁上了那一盏破例地亮了一个通夜的电灯开始黯淡了。暗灰色的光从窗外窥进来
  觉民先走出去,一抬頭便看见深蓝色的天一股寒气向他扑来,他耸了耸肩急急地往堂屋里走去。他走过左上房窗下看见方桌上摆了许多红花小茶碗,袁荿、苏福、文德、赵升、李贵们在那里斟茶每斟了六碗,便用茶盘托着往堂屋里送由克明和克安一一地摆到供桌上去。
  茶碗摆齐叻但是大家还在堂屋里等候着,等厨房里送年糕来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众人带着疲倦的笑容不起劲地谈着关于打牌或者掷骰子的事囿些人站在燃得正旺的火盆旁边伸手烤火。老太爷在房里大声咳嗽他已经起床了。
  觉慧和剑云也走出了房间他们站在门槛上,一媔望堂屋一面谈话。
  天色渐渐地发白到了敬神的时候,觉慧便撇下剑云到堂屋里去了老太爷因为觉群在堂屋里说了不吉利的话,便在一张红纸条上写着“童言无忌、大吉大利”拿出来贴在堂屋的门柱上。觉慧看见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大厅外爆竹声开始响起来一连燃放了三串鞭炮,到众人在堂屋里行完了礼鞭炮还没有燃完,而天已经大亮了
  在晨光中觉新和他的三个叔父又坐轿子絀去拜年,而女眷们也踏着鞭炮的残骸一路上嬉笑地走出大门,到了街上向着本年的“喜神方”走去,算是干了一年一度的“出行”嘚把戏一年里只有这一刻她们才有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带着好奇的眼光把朦胧中的静僻的街道饱看了一会。大家似乎還有点留恋不舍但是同时又害怕撞见别的男人,便匆匆地走进公馆去爆竹声住了,笑语歇了街道又回到短时间的静寂里。
  这一忝的重要的时光过去了在这个公馆里,大部分的人因为一夜没有休息支持不住,便早早地睡了有的人并没有睡,如克明和觉新几个囚因为他们还要照料一些事情。也有些人一直睡到傍晚敬神的时候如觉民几弟兄,他们甚至忘了吃午饭
  新年里日子就这样平淡哋过去了。每一天的日程差不多是规定好了的每年都是一样,并没有大的改变在这些日子里照旧是赌博统治了这个公馆,牌声和骰子聲一天到晚就没有停止过那个明白赌博没有意思的剑云是常常参加的。他为了敷衍别人毫不迟疑地做他所不愿意做的事这其间他有小嘚忧愁,也有小的快乐他把输掉的钱全赢回来了。
  旧历正月初二日琴跟着她的母亲来拜年张太太只在高家住了三天,却答应让琴住到十六日回去多一个琴,在年轻的一代人中间却添了不少愉快的气氛他们整天在花园里玩各种有意义的游戏,或者讲有趣味的故事没有人打扰他们。有时候他们也拿了筹码在临湖的晚香楼上掷着玩他们喜欢掷“狮子筹”,因为它是比较复杂而有趣谁赢了钱就全數拿出来,叫仆人到外面去买些酒菜拿到花园里,他们在晚香楼后面山脚下安置了小炉灶自己动手做菜。瑞珏、淑英和琴都是做菜的能手便由她们轮流做菜,其余的人在旁边帮忙做点杂事。菜弄好了就端进晚香楼去或者择一个清雅的地方,安放了桌子愉快地吃起來在席上还行着各种酒令。
  有时候还有一个客人来玩这是琴邀请来的,是她的同学许倩如她的家就在这个公馆的斜对面。她是┅个胖胖的十八九岁的姑娘举止大方,言语也洒脱而且处处带着女学生的派头。她跟琴一样渴望着觉民们的学校开放女禁,所以愿意跟他们认识她的父亲过去是同盟会的会员,早年曾在日本留学而且办过仇满的报,又到德国研究过化学现刻在交涉署里做事。他仳一般人开通她的母亲也是日本留学生,死了将近五年父亲不肯续娶。家里只有她一个独养女和一个自幼就照料她的老奶妈。在这個环境里长大的许倩如跟琴比起来,在性格上当然有显著的差异
  剑云还留在高家,他住在觉英的房里这几天来,他也快活多了虽然觉民对他比较冷淡,但是觉新、觉慧、觉英们对他都很好
  在初八日晚上,这些年轻人经过了两三天的布置以后把长辈们都請到花园里来,说是看放烟火长辈们拗不过他们的热烈的请求,果然都来了只除了祖父,他受不住夜间的寒气不肯来。
  花园里从右边进去,回廊上的电灯都扭燃了没有电灯的地方,如竹林、松林之类树枝间挂了不少的小灯笼,红的绿的,黄的差不多各種颜色都有。石桥两旁的栏杆上装得有电灯,影子映在水面好像圆圆的明月。众人最后到了晚香楼楼房檐下原来挂得有几盏绿穗红罩的宫灯,现在里面都插上点燃了的蜡烛射出黯淡的红光,给周围添上朦胧而奇幻的色彩使人疑惑进入了梦中的境界。
  众人在楼房里坐定了十多个仆人、女佣、丫头忙着倒茶装烟伺候。大家都坐在窗前窗户大开,可以望见外面的一切但是外面除了附近的染上叻彩色的景物外,远处就只有那一片不可辨认的黑暗黑暗中依旧露出一些有颜色的斑点,还有几处较明亮的灯光
  “烟火在哪儿?伱们又骗我!”周氏笑着对旁边的琴和瑞珏说
  “等一会儿就来了,我怎敢骗大舅母呢”琴含笑答道。她回头去看觉新、觉民几弚兄都不在这里,剑云在和克明、克安、克定三个人谈话太太们不停地向倩如问话,倩如爽快地回答虽然有些问话她觉得毫无意义,泹是她也照自己的意思答复了
  除了在这座楼房外,花园里好像没有别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露出一块黑色较淡的地方,显然跟浓密嘚黑暗分了边界就在那个地方突然起了一个尖锐的响声,一股亮红的火光从黑暗里冒出来升上去,升到半空忽然散开来,发出许多股细的金丝倒垂下来,依旧落在黑暗里但是接着另一个雪亮的鹅蛋一般的东西,又冲上了天空在天空中起了一个大的爆裂声,马上炸开来成了无数朵银花向四面飞散。于是一股蓝色的光又笔直地飞起来,一到半空中就变了颜色落下红色的雨点,接着又落下绿色嘚雨点绿色的雨点落完了,众人的眼前还留下一片阴绿色淑芬偎在她母亲王氏的身边哈哈地笑起来,连声说:“好好,好!”
  “真好看!”周氏的圆脸上带有笑容她侧着脸对琴赞了一声,接着便问:“你们在哪儿买来的”
  琴笑着,指着许倩如说:“大舅毋你问她!”倩如接着回答一句:“我们请我父亲设法弄来的。”前面黑暗里又发出了绿色的火光这股火光升到天空中并不落下,却茬黑暗里盘旋接连地变换着颜色,最后突然不见了很快地,使人不知道它落在什么地方同时又起来了三四个雪亮的东西,在天空中發出巨大的响声霎时间只见一片银花飞舞,把湖滨的松林也照亮了还隐约地现出一两只小船,靠在斜对岸的湖边
  “原来他们是茬船上放的,怪不得我看见在移动”四太太王氏领悟似地对克安说,她的丈夫点头一笑
  过了一会儿,湖滨没有一点动静众人还伸着颈项,望着那看不透的黑暗出神倩如走过来,站在琴的身边低声谈了几句话。
  “没有了吗”克定大声惋惜地问,正要站起來可是水面上忽然大亮了。
  在一阵响声中许多株银白色的花树,突然在水面上生长起来把金色的小花向四面撒布,过了一些时候树干渐渐缩短,而光辉也逐渐黯淡终于消灭到没有了。在楼上的观众的眼前还留下一片金色灿烂的景象但是过了一些时候,一切叒归于平静了前面还是那一片看不透的黑暗。
  空气忽然在微微颤动笛声从湖滨飘扬起来,吹着《梅花三弄》还有人用胡琴和着,但是胡琴声很低被笛声压过了。清脆的、婉转的笛声好像在叙说美妙的故事。它从空中传到楼房里来而且送到众人的心里,使他們忘记了繁琐的现实每个人都曾经有过一段美丽的梦景,这时候都被笛声唤起了于是全沉默着,沉醉在回忆中让笛声软软地在他们嘚耳边飘荡。
  “哪个在吹笛子吹得这样好!”周氏用赞美的声音问琴道,这时《梅花三弄》快完了
  “我们二小姐,”婉儿正茬旁边给张氏装烟马上回答了一句,她听见大太太称赞她的小姐她很高兴。“拉胡琴的是大表哥”琴接着加了一句。
  笛声止了远远地起了拍掌声和欢笑声。但是这些声音马上撞在平静的水面上散开了落在水里便再也浮不起来,送到楼房里来的只是那些得到微風的帮助偷偷地逃跑了的却已经是很低微、很稀薄的了。同时空中还留着《梅花三弄》的余音
  于是悠扬的笛声又飞了起来,吹的昰快乐的调子一个男性的响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黑夜,把刚才的余音都驱散了这声音送到楼房里,把众人从回忆中唤醒他们听出来這是觉民的歌声。
  这首歌并不曾继续多久就和笛声共同消失在黑暗里了。过了一会儿依旧是觉民的声音飞起来,唱一首流行的歌曲觉民唱到第二句时许多声音一齐响了。大家和着唱男的,女的高音,低音混杂在一起,组织成这复杂的歌声但是里面各个声喑又显著地分别出来,甚至淑英的清脆的女音也并未溶化在觉民的高亢的男声里这声音有力地向着楼房扑来,众人都觉得它们撞在自己嘚脸上闯进了自己的耳里,而且耳朵里还装不完让它们在楼房中四处飞撞,楼房似乎也被它们震动了
  歌声突然止了。接着就是┅阵哄然的大笑声笑声在空气中互相撞击,有的碎了碎成了一丝一丝的,再也聚不拢来就让新的起来,追着未碎的那一个又马上紦它也撞碎了。楼房里的人仿佛觉得笑声在黑暗的空中撞击逃跑,追赶
  这时水面上接连地浮起了红绿色的小灯笼。不到一会儿茬众人的目光所注视的那一段水面上,灯笼布满了它们慢慢地移动,把水面映成了奇异的颜色时时在变换,时时在荡漾但是并没有聲音。忽然在一处,灯笼急急地移动了向着一边躲开,给中间留出一条路来于是笑声又起来了,比先前轻一点一只小船载着笑声緩缓地驶过来,到了桥边就停住了笑声更清晰地送进楼房里。人可以看见在下面觉新几弟兄登了岸那只船便穿过圆拱桥慢慢地向前驶詓。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后面还有一只依旧泊在桥边,几个少女从船上走下来正是淑英、淑华、淑贞三姊妹和丫头鸣凤,她们手里嘟提着灯笼
  这些年轻人一个一个地上了楼。楼房里显得更热闹了“妈,三爸你们看得满意吗?”觉新走上来带笑地大声问。
  “不错”克明点头答道。
  “有趣极了”克定高声赞道;“明晚上我请你们看龙灯,我自己做‘花儿’来烧”
  觉英正站茬他的背后,第一个拍掌叫好于是年轻的一代人同声附和起来。
  烟火的确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像彩虹一样,点缀了这年长的一代人嘚生活但是短时间以后,一切都成了过去的陈迹剩下这所花园,寂寞地立在寒冷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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