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尔族舞曲像守灵的石像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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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赢取精美礼品[转载]顾城诗集(二)
古 老 的 问 题
小小的年纪,
一个古老的问题。
一位美好的姑娘,
可姑娘的父母
决不同意。
青年写信,
要经过检查;
姑娘回信,
要等待审批。
于是,青年
和他心爱的姑娘,
小孩的谜语。
已经要昏迷,
却说不上一句。
只好到处乱跑,
生生跑坏了
三双鞋底。
最后这青年
越想越气,
就发誓赌咒
决不忘记;
“将来等我的
女儿长大,
我也不宽大
我的女婿!”
真是个问题,
也十分有趣:
总要变成家长,
所以问题嘛,
只好古老下去。
呵,我 无 名 的 战 友
 我生命的小舟,
 又穿过了——
  白絮飞舞的早春,
  浓荫重叠的盛夏,
  落叶喧哗的深秋……
 冰湖的鸿雁,
 水乡的黄鹂,
 海滨的燕鸥,
  又栖落在我的心头……
  希望的帆页,
 在梦雾里飘流……
  向往的羽翼
 在幻云中神游……
多少回又多少次呵——
我呆立在长安街上
     纪念碑下
      金水桥头……
  一个暂短的黑夜,
 迎来了灿灿的白昼。
  不可一世的丑类们,
 被押上了审判台,
 被抓住了血手。
人民的目光,
  像晴空下明亮的潮水,
 把腐草抛向滩头……
 无名的战友!
  我们终于如愿以酬。
但我们——
 哪一枚太阳,
  能摄下
  我们重逢的镜头?
 别人也许会猜测
  我们的友谊十分悠久
甚至可以溯寻到:
 幼儿园——
  布满“隧洞”的沙滩,
 小学校——
  没有玻璃的教室,
 “知青点”——
  嘎嘎作响的竹楼……
不、不呵!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不知姓名、不知住址,
 没有寒暄、没有挽留。
但为什么一瞬间
 就结成了最亲切的战友,
 ——胜过同胞骨肉?
  中国人的头脑中,
 都有一道深深的纹沟,
  惊天动地的一九七六……
  多么寒冷的拂晓,
 冷雾凝成冰屑
    撒进领口。
巨星陨落了!
  像燃烧的钻石划破天幕,
  像巨大的雷击震荡环球……
在冰雪的世界里,
 得意的只是疯狂的寒流。
它冻结了泉水、
 折断了树木、
 封闭了田畴;
但却无法遮掩
  天际绽开的片片红云,
 那是人民心中
  滴血的伤口……
难道冰川又应当覆盖
  我们千万年放射光辉的
 文明古国?
难道二十世纪的人类
  还要学习躬腰曲膝的猿猴
   用手行走?!
不、不能!
   不能够!!
人民在回答,
 人民在呐喊,
  人民在战斗!
我们不幸而又有幸的
  年轻一代呵——
 也挣脱了窒息的噩梦,
  像摇碎冰层的滚滚春流……
世界上何曾有
  这样深沉的大海,
 浮动着千百朵
     爱的浪花;
自然界谁曾见
  这般猛烈的闪电,
 迸发出亿万把
     恨的匕首。
 地火冲破了地层,
 野火席卷了荒原,
 天火照亮了神州!
在这百万生命的核聚变中,
  每颗微粒
    都震撼了宇宙。
我们呵——人民
  再不像软体动物那样
 悄悄吞吐水流
  吞吐那无尽的——
 烦闷、困惑、绵绵之愁。
革命的原子之火呵!
  一刹那
 就把它们连同僵死的躯壳一起
    化为乌有!
我们明白了!
 我们再生了!
  我们相识了——
在那飞瀑轰鸣的石阶,
 在那海流汹涌的广场,
  在那江潮倒灌的街口……
呵——在这里、这里,
 我见到了你呵——
  我们民族英武的儿子,
  我无名的战友……
被盗空的广场上,
  风暴在运筹;
人们在寻找——
  用全部爱和恨扎成的花圈,
 和被黑暗吞噬的亲友……
但,哪里有呵,
     哪里有?
 ——踩碎的纸花,
   撕毁的遗像,
    星星点点
   散落在松柏枝头……
呵!多么卑鄙、无耻
        下流!!!
 这帮践踏最圣洁灵堂的
         禽兽。
那站岗的民兵,
  悄悄地摘下胸章,
  ——感到愧羞;
那执勤的士兵,
 也面色灰白,
  ——觉得内疚。
  也确有那么些暗探,
     那么些历史小丑,
  还在东张西望、东闻西嗅,
 谋划着饮血吃肉……
呵!骤然间,
  你出现在
 烟尘滚滚的墙头!
  一个夺回的
      辉煌的
        花圈!
  鲜血默默地
 浸透了衣袖……
 “总理万岁!”“中国万岁!”
 回声响彻大地、
      天空、
       整个宇宙!
广场沸腾了
  掌声像奔泻的洪流。
  擦拭迸溅的泪水,
 就被人潮推到前面
  ——把你高举过头!
 我是多么幸福
   多么骄傲,
  握着你的脚、你的手,
 每一下脉搏都应知着——
        你心跳的节奏!
……为什么
 太阳会被山影遮挡?
一片老鸦,
 在空中念起了符咒;
狠毒的鬼蜮们,
 纷纷爬出了阴沟。
带钉的棍棒闪动着,
  像一排排鳄鱼的牙齿,
 阴森的黑夜张大了血口。
我们知道,
 到了履行誓言的时候。
 你把我紧紧地拥抱,
  把一本温热的诗抄,
 塞进我手。
  低低地命令:
 “不能让火种熄灭,
      快——走!”
说罢便转身冲向
 那群吃人的疯狗……
……呵……
又过了多久
    多久……
又是第几次、第几回
   故地重游?
广场变得更加壮丽,
  巨大的铅锤
 荡平了那血红的小楼……
  一回又一回
 涌来了诗的潮波;
  一次又一次
 耸起了花的山丘。
我抚着怀中仍旧温暖的诗抄,
  仍在默默地寻找
 那无名的战友。
……呵……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甜美的睡莲,
  露出了梦中的微笑;
 袅娜的垂柳,
  轻挥着绿色的长袖;
 刚强的枫树,
  把火星似的叶片
   撒满了黄昏的街头……
无名的战友呵,
   亲爱的战友!
到处都是——
  你的心跳、你的呼吸,
  你的召唤、你的歌喉……
 我还会见到你吗?
 我还会见到你吗……
  都向我惊奇地眨眼,
 对那久久的询问
     却未置可否……
我生命的小舟,
你不要——
 在眩目的白絮中徘徊,
 在醉人的浓荫下停泊,
 在沉浮的落叶里逗留……
你应永远追寻那——
  真理的飞瀑、
  革命的江湖、
  历史的海流。
(即使化为碎片
   也胜似在死港中腐朽)
冰湖的鸿雁、
水乡的黄鹂、
海滨的燕鸥,
  请从我心头
 衔起这零乱的诗页吧!
 捎上这微弱的歌讴,
  所有天安门的同志,
  日夜思念、寻求的
 无名战友,
  有这样一名士兵,
 还在把命令等候……
青 色 的 枯 叶
——灵魂,你还年轻,为什么要流浪?
枯叶是青色的
也没有生命
也没有衰老
也没有丧失对春天的忠诚
你用你破碎的声音
一路呼喊——
西方小路上
躲避的不是痛苦
而是虚伪的阳光
梦散了吗?
远处还在喧闹
你还在拥护着什么?
生命最后的歌者
歌唱头顶淡绿的篷帐
船停了,我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在艰难地搬运。
笨拙的木箱,
在码头上缓行。
是谁给了它力?
给了它动的生命?
微风揭起垫布,
露出一团干枯的笑容。
在生活的故道里,
有多少这样的裂纹!
江水哗哗大笑,
在高堤中得意忘形。
贷轮贪婪地大嚼,
吞吃了留种的星星。
这时那遗忘的白发,
却悄悄升上夜空。
像一面撕碎的旗帜,
守护着母亲的神圣。
山 林 诡 辩 会
  啄木鸟怎么有益?
  它最阴险凶狠。
  它不断地侵吞着蛀虫,
  蛀虫又去侵吞森林。
  蛀虫侵吞了森林,
  啄木鸟又侵吞了蛀虫。
  实际上森林的养份,
  全被啄木鸟独吞。
  怎么全被我独吞?
  难道你没看见苍鹰?
  我一家九口之多,
  八个死于非命。
  再说那些树木,
  全身有贪婪的树根,
  整天吸大地的鲜血,
  实在令人难忍。
  什么有害,有益,
  全是人造的舆论。
  其实你们自己,
  才是真正的元凶。
  一会去锯树木,
  一会来打鸟禽,
  就连善良的大地长老,
  也被弄得伤痕鳞鳞。
  不要总争论不停,
  一切都是过程。
  多么辉煌的理论,
  都是利益的卫星。
  世上的荣华利禄,
  都是烟火流云。
  只有我不计得失,
  所以能永世长存。
大 猪 小 传
金色的春光铺满大地,
千百种鸟儿在展翅比翼,
这时却走来一只大猪,
声称要夺取第一。
鸟儿们听了都十分惊奇,
一齐来看它怎么飞上天去。
只见大猪两耳乱扇,
屁股朝天拚命跳起。
鸟儿们见了不由纷纷嬉笑,
惹得大猪发了脾气:
“你们要像我身重百斤,
早就瘫成了一堆肉泥。
“凡事都要看问题的两面,
巨大的困难往往等于伟大的成绩,
你们即使高飞万里,
也不过只有几两力气!”
鸟儿们被吵得无可奈何,
只好算它个重量级第一。
从此大猪便常扇耳朵,
自觉得已经超过了飞机。
不管大猪怎么得意,
可惜实际却“飞”得最低,
所以如果谁也有这种荣誉,
最好还是不要夸耀、吹嘘。
思 想 之 树
我在赤热的国土上行走
头上是太阳的轰响
脚下是岩浆
我没有鞋了
没有编造的麦草
投下浑圆的影子
我只有一颗心
常常想起露水的清澈
我走过许多地方
许多风蚀的废墟
为了寻找那些
值得相信的东西
我常看见波斯菊
化为尘沫,在热风中飞散
并不意味着永恒
也许有这样一种植场
习惯了火山的呼吸
习惯了在绝望中生长,
使峭壁布满裂纹
习惯了死亡
习惯了在死神的金字塔上
重新用绿色的声音
来呼唤时间
于是,在梦的山谷中
我看见了它们
棕红色的巨石翻动着
枝条伸向四方
一千枚思想的果实
在夕阳中垂落
渐渐,渐渐,渐渐
吸引了痛苦的土地
将变成浮动的迷
未来学者的目光
将充满猜疑
留下飞旋的指纹
留下错动的足迹
把语言打碎
把乐曲扭曲
这不是孩子的梦呓
不是老年的游戏
是为了让一段历史
推倒一棵树
又推倒另一棵
在茂盛的蝉鸣中
铺展安静的路
有一片水洼
游着一条小鱼
吞着细微的水泡
过去只能回忆
如果它微微跳起
刚合拢的海堤
我拿起一个红果
红得像最忠诚的星星
把它放近耳边
便听到咝咝的声音
是什么破裂了?
也许是几百万甜美的家庭
你像绿色的火炬,
燃烧在东方。
天空是浑圆的,
土地是柔软的,
道路在你脚下汇集,
春天在你手中生长。
一个苍白的黎明,
太阳孤独的出现了
人类寻找你的脚步,
使世界失去平衡。
高高升起的阴云,
渐渐合拢,像灰色的狱墙,
要窒息一切生机!
暴雨和电光纵横交错……
你拥抱着大地,
生命之火就不会熄灭。
每一片跳荡的叶子,
都化作一片森林。
你像碧绿的野火,
燃烧着希望。
诗 人 的 悲 剧
地球像个苹果
我会把它晒红
于是,海枯了
绿野化为飞尘
只有刚出炉的砖瓦
才没感到吃惊
可敬的诗人呢
早就不见了踪影
难道他的诗里
没写过一条果虫?
海,竟像一个小贩
把什物摆满沙滩
起伏有序地叫卖
推送着重复的情感
从内陆来的孩子呀
请千万不要受骗
那只是梦的结石
那只是心的残片
我 唱 自 己 的 歌
我唱自己的歌
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
在灌木的集市上
在雪松和白桦树的舞会上
在那山野的原始欢乐之上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自己的歌
在热电厂恐怖的烟云中
在变速箱复杂的组织中
在砂轮的亲吻中
在那社会文明的运行中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自己的歌
既不陌生又不熟练
我是练习曲的孩子
愿意加入所有歌队
为了不让规范的人们知道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呵,唱自己的歌
直到世界恢复了史前的寂寞
细长的耳壳
从海边向我走来
轻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你唱自己的歌
不 要 在 那 里 踱 步
不要在那里踱步
一小群星星悄悄散开
包围了巨大的枯树
不要在那里踱步
你没有羽毛
生命量不出死亡的深度
不要在那里踱步
人生需要重复
不要在那里踱步
告别风中的山谷
哭,是一种幸福
不要在那里踱步
和麦田边新鲜的花朵
正摇荡着黎明的帷幕
在 这 里,我 们 不 能 相 认
我们不能相认
有无数灯和伸缩的目光
(如果把世界关在门外只会
使自己遭到囚禁)
我们应当逃走
不,是抢走
像暴烈的阵雨在田垅间飞奔
当一切消失
只剩下我们呼吸的声音
你就会走向一边
忽然看看我
又去看露水中惊慌的蚂蚁
乌黑的头顶上
不曾写在羊皮纸上
碑石和青铜
在沉郁的金页中
划下一丝指痕
一阵清澈的风
它从归雁的翅羽下
悄悄掠过患者
掠过高烧者的焰心
在西郊的绿野上
像春雪一样洁净
在绿影的摇荡中
使最纯的云朵
都显得陈旧
不是晴空中闪过的长窗
不是蜜蜂的低语
或彩蝶礼貌的吻
是颗晶亮的水珠吧
它被石子溅起
石子来自海岸
曾装在一个顽童的兜里
艳红的太阳,
用晨雾的手帕,
擦去脸上的水滴。
起伏的大海,
像跳跃的火焰;
像熔化的黄金……
沉静的渔村,
站在远处的礁石上,
等待着银色的春讯。
小花的信念
在山石组成的路上
浮起一片小花
它们用金黄的微笑
来回报石块的冷遇
最后,石块也会发芽
也会粗糙地微笑
在阳光和树影间
露出善良的牙齿
墨色的草原
染黑了透明的风
月亮却干干净净
被困惑收拢的
银亮的羊群
让我看看你
在熟悉的夜里
还是那样陌生
是呵,多么疲倦
麦捆在身后静静安睡
让我们也合上眼睛吧
温热地吻着
饱满的云从空中飘过
一朵、一朵
现在,可以走了
拿着圆钝的镰刀
走向麦田尽头绿色的草原
黢黑、黢黑
舞动着长长的草叉和藤鞭
驱赶着一头头
黄金的巨兽
阿 富 汗 难 童 的 日 记(四 首)
你像山一样大
把发蓝的椰枣树
爸 爸 有 一 个 铜 壶
爸爸有一个铜壶
刻着古兰经
装着家乡的水
每天,祷告三次
把它抹在额上
我想家乡的小河
想把它绕在头上
陶 罐 碎 了
妈妈没有哭
把赭色的碎片包起
它是老家的胶土捏的
它是老家的窑火烧的
再也补不好了
爷爷看着云
蓝天上的云
草坡上的云
像爷爷的胡子
下雨吧,真主
云飘过去了
爷爷的胡子湿成一片
在 这 宽 大 明 亮 的 世 界 上
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
人们走来走去
他们围绕着自己
像一匹匹马
围绕着木桩
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
偶尔,也有蒲公英飞舞
没有谁告诉他们
被太阳晒热的所有生命
都不能远去
远离即将来临的黑夜
死亡是位细心的收获者
不会丢下一穗大麦
大 讲“道 理”的 狼
洁白的云朵缠绕在雪山的半腰,
云朵中传来羊儿“咩咩”的欢叫。
牧人吹着芦笛从云朵中走出,
深情的笛声唤醒了春天的百鸟。
这时有四只饿狼窜出了窝巢,
它们听见羊叫馋得满腹鼓噪,
真想用羊血来浇浇心头的饥火,
但一想到无情的刀枪却又心惊肉跳。
最后终于有一只狼想了个“绝招”,
其他三只狼听了都连声叫好。
于是它们就开始了大胆的试验,
走近羊群,向牧人耍尽花招。
第一只狼忍不住身子前俯后仰,
故作正经中却有几分油腔滑调:
“这些羊修得简直不能再修了,
竟然浑身上下长满了肉膘。”
第二只狼小红眼睛一鼓一冒,
似乎有满腔义愤在肚里燃烧:
“这些羊不是剥削者又是什么?
竟敢整天吞吃宝贵的青草!”
第三只狼按了按抽搐的嘴角,
假模假样地活像巫师在讲道:
“我们已经变成了驯良的家犬,
羔羊已经变成了凶恶的虎豹。”
第四只狼摸了摸头顶的贼毛,
阴阳怪气忽而又大声嚎啕:
“呵,这些坏羊,害得我好苦哇,
快,快让我把它们用牙来改造!”
四只狼被自己的理论熏得昏头昏脑,
好像喷香的羊肉已在口中咀嚼。
谁知那牧人突然把芦笛立起猛吹,
蓝天中立刻划过尖锐的警号。
四只饿狼大吃一惊,急忙遁逃,
但八方都响起了警笛的呼啸。
滚滚云朵化做了雷霆的铁骑,
巍巍雪山抽出了闪电的长刀……
疯 狂 的 海 盗
一只破船在海流中打转,
几个疯子在船上狂颠。
“我要用刀剑砍平浪潮!”
“我要用斧钺斩断时间!”
“把天空戳漏、戳穿!”
他们杀砍着阳光和空气,
连同自己的船体与绳缆。
“我们的皮靴要踏遍每个国度!”
“我们的徽制要升上所有旗杆!”
“把地球踩扁、踩烂!”
破船进了海水,沉了一半,
“呵哈!地球已经被我踩扁!”
在疯人的狂笑中,
波浪却把他们埋葬,
只留下一片残破的帆。
斜阳穿过瓶壁,
弯成一道彩虹。
福尔马林和酒精,
浸着自负的蠕虫。
蠕虫望着窗外,
飞升着彩蝶和野蜂。
心里涌出一股股
轻蔑和不平:
“他们也算生物?
经过什么人物鉴定?
“连档案都不具备,
更别说拉丁文命名。
“我才是生物世界的代表,
尽管丧失了生命,
“要不那聪慧的人类,
干嘛要长久保存?”
花 雕 的 自 语
 相传,花雕是在新婚之日埋在地下,到花甲之年才开启的绍兴美酒。
我的颅穹完满而光润
贮藏着火和泉水
贮藏着琥珀色的思念
诗的汁液,梦的沉香
朦朦胧胧的乞求和祝愿
这记忆来自粘满稻种
粗瓷般反光的秧田
来自土窖,紫云英的呼吸
无名草的肤色
帆影和散落在泥土中的历史
在一个红烛摇动的时刻
我被掩埋,不是为了
追悼,而是为了诞生
这是季风带来的习俗
也是爱人间的秘密
我听见落叶,犁掘,夯声
听见蝉和蛹的蜕变
听见蚯蚓和鼹鼠的抚问
(它们把我设想成为
一枚古海岸上巨大的圆贝)
然而,我的创造者呢?
那排门和腰门的开启
柴的破碎,孩子的铃铎
渐渐加重的步音,回忆
我都无法听见
渴求,在渴求中成熟
像地下的根块
——被阳光遗忘,缺少喜色的果实
在无法流露的密封之中
最醇的爱已经酿透
我幻想着昏眩的时刻
白发和咿哑的欢笑
我将倾尽我的一切呼唤
在暂短的沉寂里
溶化星夜和蓝空
水 泡 的 想 象
在争论不停,
小水泡开始了旅行……
它看看麦草的屋檐
想像出一片葱茏
绿叶都喜欢跳舞
使春天永远年轻
它看看灰暗的天空
想像出一条彩虹
彩虹都喜爱游泳
使天池色彩缤纷
它看看倾斜的土墙
想像出一名将军
将军都喜欢敬礼
使水泡格外轻盈
停止了争论,
小水泡也无影无踪……
因为一个过长的梦
我变成了蛹
在古木的皱纹间
我曾说过话
在那北风放歌的时辰
白色的水气并未消散
凝成了薄薄的茧层
冷吗,不冷
太阳在越走越近
一阵温暖的微波
使我睁开眼睛
泪水放大了游丝
像一片交错的彩虹
不知名的幼鸟
在远处拔着高音
鞘壳绽裂了
翅翼在震颤中延伸
蜷缩的时代已经过去
现在应当放松
飞呵,飞吧
春天多么透明
我要整个天宇
而不是星星点点的蓝空
昨 天,像 黑 色 的 蛇
像黑色的蛇
死了,更不会热
许多人的心上
留下了青苔
涂去了血色
报纸的山下
像蚂蚁般聚会
怎样预防它复活
土 地 是 弯 曲 的
土地是弯曲的
我看不见你
我只能远远看见
你心上的蓝天
蓝吗?真蓝
那蓝色就是语言
我想使世界感到愉快
微笑却凝固在嘴边
还是给我一朵云吧
撩去晴朗的时间
我的眼睛需要泪水
我的太阳需要安眠
荒 原 上 的 远 行 者
你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
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带着普通的使命
带着黑陶器般发亮的微笑
带着灰尘一样疲倦的心
你的行李在不断加重
现在,你把它们放在草上
周围是伞菌的部队和一片野花
她们看见你
就好像看见了巨大的节日
快活地挤在一起嬉笑不停
直到害怕弄坏了美丽的服装
当然,也有蛇莓那样的旅伴
漠不关心地向前爬行
不断用根须的触爪抓紧一切
然后拉直身体
它也许要到沙漠之间去,
去听松驰的风怎样叹息
在花英和乱发上面
银灰色带漆味的云正在流动
太阳被轻轻的一笔涂去
只剩下一片椭圆的蓝空
蓝得像小海湾
像海湾边少年情人的眼睛
你们一同仰望着
忘记了衣角和菜片的颤抖
忘记了闪电是怎样注入土地
只有谒望,在运处和临近的地方
闪光,你们的微笑多么不同
在爱斯基摩人的雪屋里
燃烧着一盏
它浓浓地燃烧着
晃动着浓浓的影子
晃动着困倦的浆和自制的神
爱斯基摩人
他很年轻,太阳从没有
越过他的头顶
为他祝福,为他棕色的胡须
他只能严肃地躺在
白熊皮上,听着冰
怎样在远处爆裂
晶亮的碎块,在风暴中滑行
他在想人生
佩戴着心爱的玻璃珠串
从高处,把一垛垛
刚交换来的衣服
抛到他身上
埋住了他强大而迟缓的疑问
自己,和微微晃动的北冰洋
一盏鲸鱼灯
十 二 岁 的 广 场
 ——在十年动乱中,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从这里走过。
在默默展开的早晨里
一蓬蓬郊野的荒草
无声地爆发起来
我不能停留
那些瘦小的黑蟋蟀
已经开始歌唱
我只有十二岁
我垂下目光
早起的几个大人
一个穿旧衣服孩子
何况,鸟也开始叫了
在远处,马达的鼻子不通
这就足以让几个人
欢乐或悲伤
我的头发白过
我到达过五十岁
读过整个世界
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夜和刚刚亮起的灯光
你们暗蓝色的困倦
你们的无事一样
我希望自己好看
我不希望别人
我穿旧衣裳
把它紧紧按在我的身上
我不能痛哭
只能尽快地走
穿过了十二岁
长满荒草的广场
我在沙滩上玩
用沙子修城
用石子铺院
让那些乱飞的小树叶
通通住在这里边
我去吃饭了
海风把它吹坏了
我在沙滩上玩
用螺丝当宝塔
用贝壳作瓦片
让那些害羞的小花瓣
全都藏在屋里边
我去睡觉了
海潮把它偷走了
(我告诉妈妈
妈妈却再不许我去海边)
森林、森林
小松鼠蜷缩在树洞中
一串深脚印
一串浅脚印
好像金花银花藤
是猎人……
缠也缠不清
捋也捋不清
只有家是他们的根
森林、森林
有无数颗心
小松鼠蜷缩在树心中
春 日 的 黄 昏
春水闪在河滨,
把往日的枯叶摇动,
太阳停在远方,
含着无限温情……
夕光溶解了土地,
绿叶变成金翎,
“献给你呵,献给你”,
风在梦中低吟。
春日的赠礼多么灿烂,
你只取下一脉草茎,
用那泪湿的心蕊,
把谜语写进黄昏。
你的短剑和投枪,
瞄准着每一个方向。
难道是怀疑一切?
不,你永远相信土壤。
是它给了你生命的血浆。
无数柔滑的口舌,
但对带刺的蜜蜂,
却举起心中的花朵,
因为它在把春天传播。
早 发 的 种 子
我是一名列兵
属于最低一级
我缩在土块的掩体下
等待着最后攻击
忽然我看见炮火
太阳向着阴云轰击
我一下子跳出工事
举起绿色的小旗
冲呵!我打着信号
大地却无声无息
冰山的冬天的军营
森林像俘虏样站立
我只有慢慢地倒下
雪粒多么密集
我害怕惊动了同伴
看见我这样死去
在我消失之后
春天自然得到了胜利
大队大队的野花
去参加开国典礼
她们从我的墓上走过
讨论着蝴蝶的外衣
我再少一点勇敢
就会和她们走在一起
我从没被谁知道
所以也没被谁忘记
在别人的回忆中生活
并不是我的目的
机 器 在 城 市 里 做 巢
机器在城市里做巢
抖着金属的羽毛
黑色的呼吸缓缓上升
掩藏起一声声尖叫
汽车像光亮的甲虫
在危险的兴奋中飞跑
人群向四面散去
空隙结束了寻找
在煤渣筑成的山上
有一只潮湿的小鸟
它还没学会飞行
不断站起又跌倒
它浑身沾满了煤屑
却在快乐地嬉笑
这也许是最纯的幸福
——什么也不知道
献 给 安 徒 生 童 话 的 诗(四 首)
海 的 女 儿
为了像人那样站立、生活,
你忍受着地狱般可怕的折磨。
为了别人永远地幸福、相爱,
你又甘愿化为黎明前的泡沫。
你坚定地走过你的道路,
不论是抛弃、是吞噬、是放逐。
谁也无法改变你战士的姿态,
除了那燃烧着爱情的火炉。
拇 指 姑 娘
多么细小、多么柔弱,
连微风都敢把你捕捉。
我赞美那永恒的自由之爱,
终于把你引进花的王国。
你披着鸭子鄙俗的羽毛,
却有一颗天鹅的心。
当你的灵体得到了统一,
也没忘记最初的外形。
那 条 小 路
那条在晨雾中溶化的小路
连着我心灵的小溪
庄稼都沉默不语
当然,我知道
十姐妹不能保密①
你会发现一切
当一只五月的海军蛱蝶
突然从草滩上离去
春天在微笑中示意
沿着那条溶化的小路
嗯,不许碰坏露滴
①十姐妹是一种野蔷薇。
因 为 有 月 亮
因为有月亮
站在远远的路口上
我不会发光
因为有月亮
打开一扇又一扇圆窗
我不会升降
因为有月亮
不再害怕自己的梦想
我将是太阳
我 是 一 个 任 性 的 孩 子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像两个异邦水手,
我们在岛上相遇,
四周是拥攘和动荡,
是尘海的呼吸,
你给我看你的航船,
桅杆上没有旗,
甲板却托着无数小灯,
飘着细细的烟缕……
当起锚的时刻来临,
你并没说要去哪里,
只对龙卷风的怪舞,
露出一点惊奇。
太阳在你眼里苏醒,
我感到陌生又熟悉,
好像另一片宏伟的大陆,
也在缓缓升起……
  我最喜欢顺从自己的心,自己的天性,变成一个金色的孩子,和我的小朋友一起,在草地上,在开满无名花的河谷里,在珊瑚和针叶树组成的森林里,静静悄悄地走,无穷无尽地找……
小时,我常溜进这里,
长长的走廊,阴凉又神秘。
许多大人在这里办公,
我呢?是来、来偷粉笔。
在长长的黑板下停住,
紧张地伸直手臂,
手指在笔槽间滑过,
全部心愿在指尖聚集。
呀,白的、红的、白的、绿!
心中跳着惊恐和惊喜,
忽听见远远响起脚步声,
我吓得差点变成空气。
终于回到大太阳下,
我坐在滚热的路上喘息,
现在可以画一幅大画,
画上所有梦里的东西……
现在我堂皇地走进这里,
我是大人了,哈,有趣!
一切都变得狭小而陈旧,
我也似乎不再是自己。
这样的事过去哪敢想象,
我领到一盒五彩粉笔,
当然地站在长黑板前,
去写一条需要的标语。
在你的门前
我堆起一个雪人
代表苯拙的我
你拿出一颗棒糖
一颗甜甜的心
说这样才会高兴
雪人没有笑
直到春天的骄阳
把它溶化干净
心在哪里呢
小小的泪潭边
蜜 蜂 的 悲 剧
被捕的蜜蜂爬上了瓶壁,
拿瓶的小孩有点着急:
“它一定是肚了饿了,
嗯,我得去买斤蜂蜜。”
金黄的蜜汁流进瓶底,
蜜蜂开始惊慌地躲避。
“它一定是觉得太少。”
小孩在一旁自言自语。
小孩把瓶中灌满蜜汁,
蜜蜂再无法保持距离,
它的双翅全被粘住,
只好在窒息中默默死去。
找得多么累呵
不是在世界上
是用未知的感应
在童话里寻索
一个、一个
像绿梦的孩子
长着不可触及的茸毛
风也不敢走动
都拉得很低
里边没有音乐
没有规律的砧声
任性的敲打
你在一个地方
在拍碎波浪送来的
一千朵太阳
找得多么累呵
小孩学唱太认真,
喊疼了嗓子只好哼哼:
“前进!前进!”——“我的心上人”。
还是蛐蛐会用声,
躲在墙缝中唱个不停,
千百代总是一个音。
建 设 者(一)
在锡纸般闪亮的
你拿起一块红色的砖
又拿起另一块
轻轻敲敲,把它们放平
放得那样整齐
你愉快的微笑
使人想起一个小学生
他就是那样整理着心爱的图书
终于,你抬起身
沿着巨大的脚手架
走向天空,你好像
要去抹平锡纸般闪亮的云层
让它映出一个崭新的城镇
建 设 者(二)
从洁净的信纸当中
滑出去,落进铁皮哨里
它感到了年轻而火热的呼吸
它像心那样跳动了
发出一座森林的欢叫
一个普通的青年吹着哨
庄严地举起右手
一架塔吊在哨声中醒来
慢慢慢慢地站起
像一个幸福的巨人
举起了深蓝色美丽的星空
组装已经成功
人们踩着喧哗的石子路
走回家去,走向
亲切的语言和灯光
醒来的塔吊没有走
它在陪伴沉默的吹哨青年
青年没有家
没有一盏需要窗帘的灯
他把温热的哨放在胸前
静静地念着一个名字
那名字属于遥远的南方村落
属于爱,属于红豆的家乡
要跨过这古老的门槛
那些都像表演
最好是沉默
隐藏总不算欺骗
把回想留给未来吧
就像把梦留给夜
泪留给大海
假如钟声响了,
就请用羽毛,
把我安葬。
我将在冥夜中,
编织一对,
巨大的翅膀,
在我眷恋的祖国上空,
继续飞翔。
碧 绿 的 星
碧绿的星呵
乌云的触须
我的心潮乱了
再无法平静
每个思念的浪尖
都闪着你的眼睛
花儿飘落,
花儿飘落,
她的绿叶妹妹们
在偷偷传说。
露水真多,
露水真多,
小侄女渐渐长大
还有点羞涩。
她脸红了,
因为热烈的太阳,
竟对它瞧着。
疑·念·恨
小小的雀儿,
窗台上落,
抬头看一看,
缩头啄一啄……
——你在怀疑我。
小小的雁儿,
秋天上过,
高声叫一叫,
低声说一说……
——你在怀念我。
小小的鹦儿,
笼架上锁,
嘴巴张一张,
眼睛合一合……
——你在怀恨我。
白天和黑夜一起游动
昨天是一片纷乱的梦
回 归(一)
不要睡去,不要
亲爱的,路还很长
不要靠近森林的诱惑
不要失掉希望
请用凉凉的雪水
把地址写在手上
或是靠着我的肩膀
度过朦胧的晨光
撩开透明的暴风雨
我们就会到达家乡
一片圆形的绿地
铺在古塔近旁
我将在那儿
守护你疲倦的梦想
赶开一群群黑夜
只留下铜鼓和太阳
在古塔的另一边
有许多细小的海浪
悄悄爬上沙岸
收集着颤动的音响……
回 归(二)
也许,我们就要离去
在东方海洋中飘浮的岛屿
锁进暗红色的硬木抽屉
是的,我们就要离去
我们将在晨光中离去
年老的拱挢
和用石片铺成的街道
我们要悄悄离去
静默的街道尽头,海边
在浅浅的蓝空气里
把钥匙交给
喜欢贝壳的孩子
把那个被锉坏牙齿的铜片
挂在他的细颈子上
不,不要害怕
孩子,它不是痛苦的十字
当你带着它
再度过三千个
潮水喧哗的早晨
你就会长大
就会和你的女伴一起
小心地踏上木梯
在一片安静的灰尘中
我们的故事
希 望 的 回 归
——赠舒婷
巨大的西南风
已经覆盖了水鸟的天空
黄昏摇动着
波浪一点点,仔细地
卷起了不幸的帆
缺乏表情的马面鱼
就游进了船的颅骨
它们分币一样圆圆的眼睛
使人不能不想起
人们手上的灯
已经变成了小甲虫
在黑暗中飞散
最后一只等待的蜡烛
也忽然昏倒在地
引起了一片惊喜地叫喊
引起了一阵大火
最后,怕黑的孩子
为了恐怖,发出一声怪叫
他们逃回家了
把火石藏在揉皱的梦里
哼催眠曲的妈妈
关上了百叶窗
海变了,变得很黑
乌贼的阴谋
正在高空扩展
海鸥继续叫着
继续用尖利的声音
刺激着渐渐逼近的乌云
只有森林不能飞去
它被可怕的轰响击落在地
痛苦地拍打着羽毛
它不能飞去
一棵失常的棕榈树
想去轰炸天空
没有了,没了
是吗?回答我,说!
土地温热地一闪
“会有的”
你用低低的歌声回答
闪电的河流抽搐一下
又在寂寞中消失
“还会有的”你说
好像世界是一个黑孩子
已经哭够了
你哄着他,像大姐姐一样
抚平了他打湿的卷发
“还会有的”
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世界放心了
睡了,失去妈妈的小鸟
也挤成一团,睡了
海靠在礁石的肩上
睡了,静静的
静静的……
在遥远的地方
荒凉的小星星却开始跋涉
百页窗前的那片草地
它要和悄悄的小草一起
“会有的,会的”
一个洁净的早晨醒来
眼睛闪着蔚蓝的光芒
他会像成年人一样微笑
会的,在窗外
将有一轮轮太阳停泊
温顺地停在港口外面
东方,一点一点红了
红了,她看见了世界
她是个女孩子
在湿湿的荆棘上将布满花朵
希望已经归来
我 会 疲 倦
      钟响了
我会疲倦,不,不是今天
      当彩灯和三色堇一起
     飞散
      当得胜的欢呼
变得那么微弱,那么远
和干草的呼吸,混成一片
      当冬天的阴云
  被冻得雪白,被冻得像银块那么
     好看
      当发亮的军刀和子弹
被遗忘在草原上,生锈
远处是森林和山
      当我走到你的面前
握着你的手,吻你凉凉的眉尖
      当我失明了
看着你的灵魂,看着没有闪电的夜晚
      当我对你说
     永远,唯一
      当你对我说
     唯一,永远
      当香蕉和橘子睡熟了
大地开始下陷
      当玻璃爱上了蓝空
灰烬变得纯洁,火焰变得柔软
      当我们的头发白了
海洋干了,孩子,做一小群铝制的鸽子
  在远处飞散
      当各种形状的叶子和
     国家,都懂了我们的语言
      当心不再想
    钟哑了,历史不再遗憾
  那时我才说,我会疲倦
     会的,疲倦
     慢慢,慢慢
   像地下泉,一滴滴凝成了岩石
像一片小波浪,走向沙滩
1981年11月
远 古 的 小 船
  千百年前,一只小船驶进赛纳河。
  它疲倦了,在河心的小岛边停泊下来。
  于是,小岛获得了生命,获得了一个渔村,获得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水上之屋。
  伟大的巴黎,就是水上之屋的儿子。它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巴黎神圣的标帜——市徽,就是一只远古的小船。小船在波浪中行进,高扬着帆。
波浪传递着我的生命
传递着所有
不顾沉没的阳光
那掌心中温和的力量
分开海和天空
去结识善良的沙洲和
怪癖的礁石
穿过海峡——两个大陆
渐渐接近的嘴唇
在最短的夜里
把一颗颗希望着的心
送给等待的眼睛
海狮好奇地
从极地游来
后面还有美丽的虎鲨
它朦胧的斑纹正在扩大
章鱼在强烈的拥抱后
又惶惶退去
使惊散的小鱼闪烁不定
只有凿船贝坚持着它的爱
在蜜吻中露出了牙齿
我只有沉默
用傲慢或谦卑
来等待厌弃
我知道海的心情
知道它宽容的原因
墨色的暖流
从珊瑚林中涌出
邀请那透明的冰水
去参加舞会
无数神秘的感知
诞生又泯灭
游动和固定着的生命
一代又一代潜入岩石
它们用自己骨骼的图案
装饰着时间
使海的记忆成为一个象征
一群群华贵的云朵
从天际走来
银灰色的裙裾连成一片
在这骄盈的阶层下
张开所有索寻的手
我不是在求乞
它们并不足以
引起我的注意
只是那些清贫的风
它们从森林中来
知道我同伴的消息
我怀念那些同伴
正直的红松和白松
我们曾在天池边聚集
俯看着飞鸟
最古老的月亮
都变成了孩子
和新生的菌子在绿梦中猜迷
呵,你们也许一生都在欢会
直到雷火降临
你们的灾难是升上天庭
而我的不幸却是沉入海底
也许我会安然地
告别流浪的宿命
在纤绳礼貌的引导下
驶入脉脉含情的内河
也许还有一小片沙洲
可供我俯卧
让阳光砭除痛苦的风湿
也许还有一对忘记世界的恋人
向我轻轻走来
搬动彩色的巨石
在我的覆盖下安息
暴风雨瘫软了
躺在粗砂铺成的水洼里
一缕炊烟告诉天空
告诉一切属于天空的生命
我仍在航行
但运载的再不是希望之花
而是在幸福中膨胀的果实
我在天海中航行
在生命的沿岸停泊
许多赤裸的孩子将从窗门间涌出
和活泼的小蟹开始嬉戏
大 写 的 “我”
我直视着太阳
直视着明利的晨光
仿佛一把宽刃的匕首
在旋转中逼近
彩色犹疑的梦,新的海
都使我吃惊
金属没有幻想吗?
鲜血没有思念吗?
呵,我要跑,要叫
要一动不动地
看大海怎样遮去一半陆地
那润滑发凉的愉快
和燥热的朦胧,交替升起
迫使我,踏过山脉
像踏过错乱的琴键
每一步都有意外的回声
金黄的,向日葵花瓣
纷纷落下,像散开的音符
像一个皇族的溃灭
一支乐曲消失了
消失在青灰的走廊尽头
消失在时空中
但我却因为注视
而吸收了太阳
(真的,天空只留下一个
被称为月亮的白印)
巨大的能,使我上升
沿着断断续续
绿绒线一样的江岸
沿着一条无形的天轨
情感的热力
在向四面飞散
亮紫色的天幕起伏不定
固体在熔化
向我涌来,飞溅的
不是波浪,是云
是无边无际的拥抱、亲吻
由于蓬松的幸福
我被分散着,变成了
各种颜色、形体、原素
变成了核糖核酸、蛋白
纠缠不清的水藻
轻柔而恐怖的触丝
龟和蛙在游动中
渐渐发育的脊骨
无数形态的潜伏、冬眠
由于追逐和奔逃
所产生的曲线
血的沸热和冷却
哦,我嘲笑死
嘲笑那块破损的帷幕
它不能结束我的戏剧
分布在狭长的历史上
分布在各个大陆
彩色的岩石上
河流使我的歌悠久
地震使我的骨骼不断扩展
雨云使我的头发湿润
我是黑色的男孩
偷戴上熟铁的脚镯
我是棕色的少女
擦拭着陶瓶的细颈
我忽而又是雪白的老人
在疑问的网中安息
不,我是金黄的
像丰收的钟
像碧叶下成熟的橘子
像麦秸的光辉
像突然闪动炮火的海岸
我是金黄的
在粗糙的碑石上熔化
使纯金一样不朽的历史
注视着每片黄昏
也许,我会沉默
因为一个已经临近的时刻
我将像太阳般
不断从莫测的海渊中升起
用七种颜色的声音
告诉重新排列的字母和森林
东方——不再属于传说
绿 地 之 舞
绿地上,转动着,
恍惚的小风车,
白粉蝶像一片旋涡,
你在旋转中飘落,
你在旋转中飘落……
草尖上,抖动着
斜斜的细影子,
金花蕾把弦儿轻拨,
我在颤音中沉没,
我在颤音中沉没……
呵,那触心的微芳,
呵,那春海的余波,
请你笑吧,请我哭吧,
为到来的生活!
为到来的生活!
一九八二年
淡紫色的风
颤动着——
溶去了繁杂、喧嚷
和那布满油迹的曲调……
这是水乡小镇
我走来,轻轻的
带着丝一样飘浮的呼吸
带着湿润的影子
鲜黄的油菜花
蒲公英,小鹅
在那乌篷船栖息的地方
在那细细编结的
身边环绕着古老的谣曲
环绕着玩具
——笋壳的尖盔
陶碗中飘着萍花
甲虫在细竹管里
发出一阵噪响……
鸟和树叶的赞美
木锯的节拍
拱桥和兰叶弧形的旋律
风,在大地边缘
低低地询问……
绿麦的骚动
河流柔软的滑行
托盘般微红的田地上
盈溢的芳香……
这是你的童年
也是我的梦幻
嗯,你喜欢笑
虽然没有醒
是找到了,板缝中
遗落的星星?
那僵硬的木疖
变成花香和雾的涌泉
北风,和东方海的潮汐
在你的银项圈中
回旋,缓缓……
是父亲绵长的故事?
不愿诉说的情感?
像稀薄的烟
穿过堂屋、明瓦
穿过松花石的孔隙
穿过一簇簇拘谨的修竹
排门却像琴键
发出阵阵轻响
在你暂短的梦里
我走向四面八方——
踏入褐菌的部落
走上弯弯曲曲的枝条和路
跃过巧妙起伏的丘陵
走向大江般宽阔的思想
走向荆条编成的诗
藏进蜂窝、鸟巢
走向即将倒坍的古塔
烟囱,线架的触角
——勇士的内心
永不停息的吻……
在你醒来时
一切已经改变
一切微小得令人吃惊
现实只是——
蛛网、青虾的细钳
还在捕捉夜雨的余滴
梦的涟漪……
已经归来!
踏上那一级级
阴凉温热的石阶
踏上玄武岩琢成的
圆桌的柱基
在小竹门外,在小竹门外
作为一个世界
乌云渐渐稀疏
我跳出月亮的圆窗
跳过一片片
美丽而安静的积水
在新鲜的泥土墙上
青草开始生长
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
窗纸一声不响
像空白的信封
不要相信我
也不要相信别人
把还没睡醒的
插在一对对门环里
让一切故事的开始
都充满芳馨和惊奇
早晨走近了
快爬到树上去
我脱去草帽
脱去习惯的外鞘
淡绿色的知了
是的,我要叫了
垂下失色的羽毛
所有早起的小女孩
都会到田野上去
去采春天留下的
浅浅的诗行
像大西北荒地中
模糊的田垄
风太大了,风
在我的身后
染黄了雪白的云层
我播下了心
它会萌芽吗?
会,完全可能
在我和道路消失之后
将有几片绿叶
在荒地中醒来
在暴烈的晴空下
你的心,是一座属于太阳的城市
 诗是理想之树上,闪耀的雨滴。
我爱你的眼睛
它那样大,那样深
在那黑玻璃一样
莫测的夜里
一定安息着幻梦的鱼群
现我已看不见你的眼睛
就像穿过透明夜
到达了黎明
是一座属于太阳的城市
巨大的光环
喷泉,和黄金的屋顶
阳光在泪中颤抖
渐渐聚成火星
我低低地喊着
把我烫伤,把我焚烧干净
我要在火焰的心里
呵,天蓝色的世界
真美,真轻
鸽子降临了
像一阵雪白的暴风
你灵魂的塔上
挂满小小的风铃
我将在那里摇响
明亮的,永远不停
北 非 之 夜
一个黑孩子
在北非燥热的
在把他染黑的夜里
枯草在唇边
夜空渐渐弯曲
一粒彩色的星星
从另一片大陆
也从他扩散的瞳孔里
用全人类的语言
路是这样窄么?
只是一脉田埂。
拥攘而沉默的苜蓿,
禁止并肩而行。
如果你跟我走,
就会数我的脚印;
如果我随你走,
就会看你的背影。
绒球似的孩子,
在草毯上滚动;
蚌珠般的晨露,
在叶盘边滑行;
水银样的秋月,
在天碗中聚凝。
我有过一个指北针
我用他换了一把刀
刀子不算太大
却砍倒过无数野草
后来,我就作梦
梦见在森林里述了方向
走呵走,越走树越密
多大的刀也砍不光
我知道家在北边
但不知道北边在哪儿
这时多想那个指北针
把我一下带回家
我醒了,真算幸运
又能去换回指北针
以后我可以安心地睡觉
再不害怕会丢在梦里
我 是 一 座 小 城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叶,
只有一簇花丛,
还偷偷掩藏着——
儿时的深情。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森严的殿堂,
没有神圣的坟陵,
安安静静,
安安静静,
只有一团薄雾,
只有一阵微风,
还悄悄依恋着——
童年的纯真。
啊,我是一座小城,
一座最小的城,
只能住一个人,
我的梦中人,
我的心上人,
我的爱人哪——
为什么不来临?
为什么不来临?
我是一条小鱼,
在你梦河中游泳。
是碧蓝的风?
是摇荡的虹?
没有毒棘,
没有欺骗的网痕。
星星闪在水底;
幻影聚在空中。
呵,我是一片雪花,
在你心海中消溶……
我 好 像……
我好像变成了植物,
再也离不开泥土。
爱情在哪里萌发,
也将在哪里成熟。
交错的枝条
我骑在山的驼峰上
在黑夜里漫行
渐渐,渐渐
靠近那盏小灯
你抬起眼睛
又抬起一个手指
——不要作声
黄铜的月亮
啊!知道了,
妈妈就在隔壁
在找一封来信
异 国 的 传 说
暴雨后的黄昏清清凉凉,
阴云生出了虹的翅膀。
一个骑士离家去征战,
头盔在湿风中闪闪发亮。
他的发缕像金丝般华贵,
淡绿的眼里藏着春光。
他任凭马儿去选择道路,
自己却虔诚地把恋人默想。
骑士来自一座精巧的城邦,
那里有无数喷泉和铜像。
但这并不代表城邦的骄傲,
代表它的是位织毯姑娘。
每当傍晚她就在窗口出现,
如同圆月般完美、明亮。
她在那里梳理着彩色羊毛,
似乎也梳理着全城的目光。
骑士的心被织进壁毯,
被悬挂在夜空中飘飘荡荡。
为了解救自己不幸的情感,
骑士便全副武装奔向远方。
他穿过一片片彩色的秋林,
他踏碎一湾湾沉静的水塘,
有多少战舰将要倾覆?
有多少堡垒将要沦亡?……
当候鸟飞回骑士的家乡,
城邦忽变得人声沸扬;
到处都在把骑士议论,
论他的战绩、容貌和将获的封赏。
市民都穿上节日的盛装,
长号和礼炮发出轰响。
骑士骤然在拱门中显现,
就像日蚀后新生的太阳。
年迈的国王迎上前去,
把他全身都挂满勋章。
鲜花像瀑布般飞泻而下,
有几次险些把骑士埋葬。
在队前有一列庄严的仪仗,
把俘获的战旗一路铺张,
最后铺到姑娘面前,
骑士便跳下马跪在地上。
一刹时海洋都停住呼吸,
他手里集中了世界的重量,
那是一页白金铭刻的情书,
正颤抖着向姑娘献上……
姑娘轻轻放下梭子,
像微风吹散骑士的梦想:
“我不能接受一个囚徒的敬意,
金钱和盛名是最可怕的牢房。”
骑士倒下了,一声不响,
倒在他成功的转椅上,
红水晶的吊灯在头顶摇摆,
胭脂石的壁炉在身边发烫。
他的眼窝像两洞深井,
头发也像败草般黯然无光。
在那长圆形的颅穹之中,
难道真凝结着冷却的岩浆?
不,他并没有变成石像,
他变成了一团飞旋的电光!
沉重的橡木门轰隆倾倒,
楼梯的栏杆也飞到街上。
骑士的侍从四散逃走,
惊慌的呼喊充满街巷。
有几个狂乱地跑进皇宫,
把可怕的事变报告国王。
国王还未弄清那些叫嚷,
半空中又摔下一迭勋章。
国王透过悬冰样的长眉,
看见了骑士凝滞的影像。
解脱的骑士遥望上苍,
再没有希望,也不失望。
一片晨色在他额前升起,
溶化了启明星金黄的光芒。
又是暴雨后沉寂的时光,
晨雾中传来金属的鸣响,
那不是铃铎,不是刀剑铿锵,
是骑士在奔赴流放的边疆。
没人押送,铁链也未锁上,
这都是他从前功绩的补偿。
有些市民还送到郊外,
为他准备了远行的车辆。
骑士大步走着,毫不彷徨。
昔日的军靴上溅满泥浆。
他又走进色彩斑驳的秋林,
却忽而轻轻地放下背囊。
他拾起一条妄图行走的小龟,
把它送回梦样的池塘。
呵,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什么?
水影中婷立着织毯姑娘。
姑娘在大雷雨中等了许久,
终于像白云飘向骑士身旁;
“带我去吧,连同我的爱恋,
因为你正走向自由的天堂。”
朝阳不由自主错开目光,
林中铁链发出一阵轻响,
打湿的虫翅无法再振鸣,
鸟儿却开始了新的歌唱。
果 农 的 故 事
故事发生在从前之前,
发生在时间的摇篮旁边,
那个地方如果一定要标明,
大约应画在地图的背面。
总之,那里有一个果农,
他的父母忽然双双归天,
根据法律和法律般的习惯,
果农便承袭了全部财产。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果园,
园中的果树可算姿态万千,
果农一当家就立下宏图大志,
要创造举世震惊的高产稳产。
为了牢牢地抓住丰收的关键,
果农运算了大半个冬天,
最后提出果实是丰收的实质,
别的问题嘛,都不值一谈。
是呵,篱笆倒了,为啥要修建?
土地干了,何必在浇灌?
有这劲不如去买一辆大型马车,
将来好拉着果实去到处展览。
说话间已是多情的春天,
果树枝头缀满美丽的花瓣,
花朵诱来了爱美的女孩,
成群地蹦跳着采花打扮。
邻居看了便来告诉果农。
谁知他听了却十分坦然:
“我所需要的只是果子丰收,
花若不摘,自己也会凋残。”
转眼间又到了热烈的夏天,
果枝上蜷缩着青黄的叶片,
叶片招来了吓人的害虫,
成群地蠕动着大嚼大咽。
邻居见了又来把果农规劝,
谁知他听了却很不耐烦:
“我所需要的只是果子、果子!
叶子到秋天自己也要落完!”
这回可真到了盼望的秋天,
果树都弯扭着发皱的躯杆。
果木引来了盗树的惯贼,
成群地晃动着又锯又砍。
邻居忍不住又来报信,
果农这回脸色可有点改变:
“请你、你把话说个清楚,
他们是砍果子还是砍树杆?
当他弄清了盗贼的目的,
便又慢慢擦去头上的虚汗:
“计算产量从来不用去秤木头,
树要不砍,千百年后也会腐烂。”
终于,终于到了收获的那天,
教堂的钟声好像阵阵喷泉,
果农架起崭新的马车,
喜气洋洋地直奔“果园”。
不必等那路上的烟尘落下,
大家对果农的收获已经了然。
最后请读者们全体起立,
祝愿这个故事与现实完全无关。
玄 虚 的 价 值
热恋的青年回到家中
远方的姑娘却不给他回信
他等,等呵,等了又等
等到后来差点发疯
他写:我要去找你,找你
他写:我要去自尽,自尽
他写,写呵,写了又写
远方的姑娘都无动于衷
最后,他写了封抽象的怪信
画了几个三角和零
他想,想呵,想了又想
又加上了几个自造的外文
很快,青年就收到远方来信
姑娘在信里惊恐又小心
他笑,笑呵,笑了又笑
一直笑出了哭的声音
请不要怀疑玄虚的价值
它往往高于愚蠢的真情
相信吗?相信吧,不要不信
这故事持有生活证明
幸 存 的 原 理
一群盗伐者脱去外衣,
开始抽动闪光的大锯。
年轻的树木在痛苦中倾斜,
跳动一下,便无声无息。
那些充满希望的枝条,
曾经是拥抱太阳的手臂。
如今却被无情地截断,
洁白的骨粉撒了一地。
僵直的树干被一根根拖走,
在滑动和翻滚中沾满污泥。
它们一直被推向山涧,
打碎了河面上优美的涟漪。
河水带走了不幸的记忆,
荒草掩盖了森林的遗迹。
山坡上只剩下一棵病树,
独自在风中长嘘短吁。
病树上布满了可怕的虫洞,
像畸形的脉管弯弯曲曲,
它不仅抑制了一切美感,
也打消了盗贼可怕的贪欲。
现实本身就是戏剧,
不幸竟成了幸存的依据。
但如果我是树木,
倒情愿去品尝锯齿的锋利。
我 们 去 寻 找 一 盏 灯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它在窗帘后面
被纯白的墙壁围绕
从黄昏迁来的野花
将变成另一种颜色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它在一个小站上
注视着周围的荒草
让列车静静驰过
带走温和的记忆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它就在大海旁边
像金橘那么美丽
所有喜欢它的孩子
都将在早晨长大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古老的海岸
新鲜的沙滩
长满牡蛎的十字架
懦弱而又大胆
在锈蚀的死亡上
寻找生和空间
在我们的路上
有一条小河
漂着一副马鞍
在小河的对岸
有一个个屋
亮着一只独眼
蒲 公 英 做 了 一 个 梦
蒲公英,蒲公英
蒲公英做了一个梦
梦见它变成一颗星
一颗最亮的星
一颗最美的星
闪在银河中
早上的风来捞珍珠
捞起了星星
捞起了星星做别针
做成一根银别针
送给太阳吧
太阳好脸红
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明天要定亲
也许明天要定亲
太阳戴上了银别针
亮晶晶,亮晶晶
谁也看不清
蒲公英做了一个梦
蒲公英,蒲公英
蒲公英做了一个梦
梦见它变成了一朵云
一片最白的云
一片最轻的云
飘在蓝天中
晚上的风来采棉花
采到了白云
采到了白云做纱裙
做成了一条长纱裙
送给月亮吧
月亮爱干净
为什么?为什么?
可能今天要结婚
可能今天要结婚
月亮换上了长纱裙
迷蒙蒙,迷蒙蒙
谁也看不清
蒲公英做了一个梦
没有人批准我的诞生
我没有名字
我将把爱情的花粉
献给第一只野蜂
在无法平整的区域里
告诉我关于春天的故事
我悄悄拥抱了黑土地
像淡红的小虾
在夏夜温热的海中
多少晦暗的虾籽
从来没有孵化
老 人(一)
坐在大壁炉前
他的额在燃烧
那些颜色杂乱的烟
被风抽成细丝
迅速明亮的炭火
再不需要语言
就这样坐着
让时间在身后飘动
那洁净的灰尘
几乎触摸不到
不去打开那扇墨绿的窗子
外边没有男孩
站在健康的黑柏油路上
把脚指张得开开的
老 人(二)
在玻璃外边
有人说:病了
我就想到你
走廊从一个地方开始
你住在北边
每天都在北边
门外是门是屋子、是阳台
窗外是窗子、是阳台
据说有土地
永远是北窗
明晃晃的中午,都一样
南边、空着
放凉了糖水一样的阳光
永远是北窗
从床的一头观看
目光小心地、终于没碰到什么
鸽子会在屋顶上出现
门下有一线光亮,没有
北边是清淡的
像是没有茶叶的茶水
没有人和你说话
你的女儿死了,很早
那是她的红箱子,她的钟
她的女儿长大了
在为她的女儿工作
今天,风真大
就想想她吧
所有的线都断了
穿不上了,还有东西要补
影子总在那,在窗外
总比玻璃平静
有过一个铜壶
旧的,放在火上
干枯的树枝在相互抚摸
唱着:把阳光还给太阳
每一次倾注
都使灰尘翻腾
多好哦,多好
死是暖和的
台阶是危险的
所有人都爱过一次
醒来,并不奇怪
被 面 上 印 满 蓝 色 的 雪 花
被面上印满蓝色的雪花。
时钟在一边叽叽喳喳:
“这些都是阴云的幽灵,
体温总在零度以下。
人们竟想靠它取暖,
简直属于一级笑话。
你们即使不得重磅伤寒,
也得冻硬鼻子、下巴。”
时钟在一边叽叽喳喳,
小孩却在被面上乱爬。
妈妈把他狠狠一拍,
他就把被子飞快地一拉。
夜安静了,
只剩下时钟还在徒劳地恫吓。
菜 粉 蝶 的“礼 物”
春天来到菜田中,
小白菜们多高兴,
又跳舞,又唱歌,
招来好多小蜜蜂。
有棵白菜叫小青,
自命聪明不虚心,
不跟大家一起玩,
觉得别人都太笨。
一天小青正发愣,
忽听有谁叫它名,
一看原是菜粉蝶,
浑身白粉香喷喷。
小青问它有啥事,
粉蝶假装笑一声:
听说你的衣服美,
特来给你把扣钉。”
小青一听挺乐意,
赶忙拍手把它迎,
粉蝶掏出“绿扣子”,
钉满小青衣和裙。
粉蝶钉完“绿扣子”,
叫它不要告诉人。
小青心里乐开花,
点头答应“行行行。”
太阳落了出星星,
小白菜们都入梦。
小青偷偷看“扣子”,
看见好多大绿虫!
大虫爬在衣裙上,
咬了一堆大窟窿。
小青吓得直发傻,
结结巴巴喊救命。
小白菜们被唤醒,
赶忙传话请救兵,
胡蜂闻讯拿起枪,
萤火虫点起小灯笼。
萤虫照亮胡蜂刺,
几下杀死大绿虫。
“这些虫子哪里来?”
大家齐把小青问。
小青想也想不清,
忽听萤虫喊连声:
“瞧你浑身净虫卵,
哪能不长大绿虫!”
小青再看“绿扣子”,
里边空空有个洞,
才知受了粉蝶骗,
羞得直说:“我真笨,”
给一种婚礼
红色的帷幕后,
是悲?是喜?
两个人站在中间,
周围是华丽的道具。
今天是欢笑的花朵,
明天会不会结出泪滴?
像一群又一群
悄悄走近我
我失去了梦
口袋里只剩下最小的分币
“我被劫了”
我对太阳说
太阳去追赶黑夜
又被另一群黑夜
不 是 再 见
我们告别了两年,
告别的结果
今夜,你真要走了
真的走了,不是再见
还需要什么?
手凉凉的,没有手帕
是信么?信?
在那个纸迭的世界里
有一座我们的花园
我们曾在花园游玩
在干净的台阶上画着图案
我们和图案一起跳舞
跳着,忘记了天是黑的
巨大的火星正在缓缓旋转
现在,还是让火焰读完吧
它明亮地微笑着
我多想你再看我一下
然而没有,烟在飘散
你走吧,爱还没有烧完
路还可以看见
走吧,越走越远
当一切在虫鸣中消失
你就会看见黎明的栅栏
请打开那栅栏的门扇
静静地站着,站着
像花朵那样安眠
你将在静寞中得到太阳
得到太阳,这就是我的祝愿
一个孩子,
信中有一枝微小的花
她说:你看
它是在楼顶的水槽里
偷偷长大的
我想打开心页
《草叶集选》
用佩兰的影子
遮住“一株活着的橡树”①
①《草叶集》中,有这样一首诗:《在路易斯
安那,我看见一株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我要穿红毛衣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
  穿着它
  在暖洋洋的草原上走
  在淡红的太阳中走
  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可是,我没穿
我是个男孩子
  我有一团
  太阳般的红毛线
  我不会织,而且不敢
  我是男孩子
  我害怕那些会笑的同伴
我永远不能穿红毛衣
——香港印象
在疑惑的天空下
在油污的河上
像蜷缩的水蛭
像变形的太阳
那灿烂的交响乐
那热情的海洋
早已退回远方
桅杆消失了
旗帜又何必飞扬?
在门口挂起时装
把商品堆满教堂
灰尘、遗忘
鸟雀像幽灵般飘浮
老鼠黑得发亮
蛋黄在滚油中爆炸
香气充满了厨房
一阵怪癖的海风
关上了所有门窗
山 间 黄 昏
鸦群飘散着
赤松林在山顶燃烧
那逝去的声音
是哭泣还是低笑?
新鲜的谷地上
斜放着一捆捆树苗
小儿子在挑选“弓箭”
妈妈却忘记了铁锹
缓缓流下的泪
粘和了心的碎片
使我们相恋的
是共同的痛苦
而不是狂欢
河水又清又凉
山崖高高在上
一个负薪的儿童
望着遥远的灯光……
不 要 说 了,我 不 会 屈 服
&& 在即将崩塌的死牢里,
&& 英雄这样回答了敌人——
我不会屈服
虽然,我想生存
想稻谷和蔬菜
想用一间银白的房子
来贮藏阳光
铺满太阳花
和秋天的枫叶
想在一片静默中
让我的心也飞上屋檐
我不会屈服
虽然,我渴望爱
渴望穿过几千里
无关的云朵
去寻找那条小路
渴望在森林和楼窗间
用最轻的吻
使她睫毛上粘满花粉
沿着催眠曲
我不会屈服
虽然,我需要自由
就像一棵草
要移动身上的石块
就像向日葵
索取自已的王冠
我需要天空
一片被微风冲淡的蓝色
让诗句渐渐散开
传递着果实
但是,不要说了
我不会屈服
一 棵 树 的 判 断
一棵树闭着眼睛,
细听着周围对自己的评论。
它听见鼹鼠对蝼蛄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护树木,
它只会像烂麻绳一样妨碍我挖洞。”
它听见蚂蚁对蚜虫说:
“没有谁能超越树木的伟大,
它的一片叶子就等于一片天空。”
它听见云朵对太阳说:
“那棵树可算长高了,
却还无法够着我发痒的脚心。”
一棵树闭着眼睛,
细听着周围的各种评论。
它想:它们的话各不相同,
它们的立足点比较接近。
自古有句谚语,
“瞎猫撞上死耗子。”
于是有只瞎猫,
真的去碰运气。
它第一撞,撞上马蹄,
被马狠狠一踢。
它第二撞,撞上钉钯,
挂得鲜血淋漓。
第三撞更加悲惨,
它撞进一只井里。
死耗子没有发现,
倒漂起死猫一具。
大 碗 的 启 示
“孩子,你怎么老长不大?”
妈妈苦着脸,
抓住自己头发。
孩子不会说话,
只会依依呀呀。
“唉!得想一个办法。”
妈妈看看窗外,
忽然容光焕发。
只见邻居的孩子,
长得高高大大。
“哈!有啦,有啦。”
原来邻居的饭碗,
大过一般人家。
大碗造就大个,
此理似乎不假。
“对呀,对呀,对呀。”
妈妈去买大碗,
心里乐开了花。
大碗装满糖水,
仿佛能把船划。
“呜哇,呜哇,呜哇!”
小孩见了大碗,
竟然十分害怕。
至于长大长小,
读者自能解答。
我 要 走 啦
告别守夜的钟塔
谢谢,我要走啦
我要带走我全部的星星
再不为丢失担惊受怕
告别粗大的篱笆
是的,我要走啦
你听见的偷苹果的故事
请不要告诉庙里的乌鸦
最后,告别河边的细沙
早安,我要走啦
没有谁在这里长眠不醒
去等待十字架生根开花
我要走啦,走啦
走向绿雾蒙蒙的天涯
走啦!怎么又走到你的窗前
窗口垂着相约的手帕
不!这不是我,不是
有罪的是褐色的小马
它没有弄懂昨夜可怕的誓言
把我又带到了你家
爱 的 日 记
我好像,终于
碰到了月亮
绿的,渗着蓝光
是一片很薄的金属纽扣吧,
钉在紫绒绒的天上
开始,开始很凉
飘浮的手帕
停住,又飘向远方
在棕色的萨摩亚岸边
新娘正走向海洋
不要,不要想象
永恒的天幕后
会有一对鸽子
睡了,松开了翅膀
刚刚遗忘的吻
还温暖着西南风的家乡
没有,没有飞翔
在 大 风 暴 来 临 的 时 候
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
请把我们的梦,一个个
安排在靠近海岸的洞窟里
那里有熄灭的灯和石像
有玉带海雕留下的
白绒毛,在风中舞动
是呵!我的梦
也需要一个窠了
一个被太阳光烘干的
小小的,安全的角落
该准备了,现在
就该我们像企鹅一样
出发,去风中寻找卵石
让我们带着收获来吧
用血液使他们温暖
用灵魂的烛火把他们照耀
这样我才能睡去——
永远安睡,再不用
害怕危险的雨
和大海变黑的时刻
这样,才能醒来,他们
才能用喙啄破湿湿润的地壳
我们的梦想,才能升起
才能变成一片洁白
年轻的生命,继续飞舞,他们
将飞过黑夜的壁板
飞过玻璃纸一样薄薄的早晨
飞过珍珠贝和吞食珍珠的海星
在一片湛蓝中
为信念燃烧……
红 卫 兵 之 墓,p&
泪,变成了冷漠的灰,
荒草掩盖了坟碑。
死者带着可笑的自豪,
依旧在地下长睡。
在狂想的铭文上,
湮开一片暗蓝的苔影。
不幸的幸存者呵,
还在默默地追悔……
永 别 了,墓 地
  在重庆,在和歌乐山烈士陵园遥遥相望的
沙坪坝公园里,在荒草和杂木中,有一片红卫
兵之墓。没有人迹,偶然到来的我和我的诗,
又该说些什么……
一、模糊的小路,使我来到你们中间
模糊的小路
像一缕被遗漏的阳光
和高大的草
和矮小的树
我不代表历史
不代表那最高处
发出的声音
只因为我的年龄
你们交错地
含着愉快的泪水
握着想象的枪
你们的手指
只翻开过课本
和英雄故事
也许出于一个
共同的习惯
在最后一页
你们画下了自己
现在我的心页中
再没有描摹
蓝色的露水所打湿
我不能用钢笔
我不能用毛笔
我只能用生命里
最柔软的呼吸
值得猜测的痕迹
二、歌乐山的云很凉
歌乐山的云
像一只只失血的手
在火和熔铅中
沉默的父母
抚摸着心爱的孩子
他们留下的口号
你们并没有忘
也许正是这声音
唤来了死亡
你们把同一信念
注入最后的呼吸
你们相距不远
一边仍是鲜花
是活泼的星期日
是少先队员
一边却是鬼针草
蚂蚁和蜥蜴
你们都很年轻
死亡的冥夜
使单纯永恒
是刚刚悬挂的果实
也希望是你们
是新房的照片
在幸福的一刹那
但我却活着
在引力中思想
像一只小船
黄昏的河岸
三、我没有哥哥,但相信……
我没有哥哥
但相信你是
在蝉声飘荡的
你送给我一只
一架纸飞机
你教我把字
巧妙地连在一起
虽然才上六年级
但相信你仍是
在浅绿的晨光中
你微微一转
便高高跳起
似乎彩色的皮筋
把你弹上天空
它绷得太紧
因为还有两根
我松松的袜子
撕下了芦花雀
带金扣的翅膀
细小的血滴撒了一地
把药棉和火焰
缠上天牛的触角
让它摇摇晃晃地
偿还吞食木屑的罪过
四、你们在高山中生活
你们在高山中生活
在墙中生活
每天走必须的路
从没有见过海洋
你们不知道爱
不知道另一片大陆
在缄默的雾中
浮动着“罪恶”
为此,每张课桌中央
粉笔画出的界河
藏起异常闪动的感觉
涂去月光的色泽
只有无情和憎恨
才像礼花般光彩
于是,在一天早晨
你们用糙树叶
皮带的铜扣,走了
是太阳把你们
乘着几只进行曲
去寻找天国
后来,在半路上
被一张床绊倒
床头镶着弹洞和星星
是参加了一场游戏
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五、不要追问太阳
不要追问太阳
它无法对昨天负责
另一颗恒星
可怕的热望中烧尽
如今神殿上
只有精选的盆花
和一片寂静
在暖流中航行
什么时候,闹市
同修复的旋椅
又开始转动
载着舞蹈的和
沉默的青年
载着缺牙的幼儿
也许总有一些生命
就像白额雁
每天留在营地的羽毛
橘红的,淡青的
甘甜和苦涩的
在饱含水分的暮色里
时间恢复了生机
去复写生活
小心地绕过墓台边
空蛋壳似的月亮
它将在这里等待
离去的幼鸟归来
六、是的,我也走了
是的,我也走了
向着另一个世界
迈过你们的手
虽然有落叶
有冬天的薄雪
我却依然走着
身边是岩石,黑森林
和点心一样
精美的小镇
去寻求相近的灵魂
因为我的年龄
你们是幸福的
因为大地不会流动
那骄傲的微笑
不会从红粘土中
浮起,从而消散
十一月的雾雨
生命的疑惑
比生活更纯
我离开了墓地
只留下,夜和
失明的野藤
还在那里摸索着
碑上的字迹
摸索着你们的
你们的一生
远了,更远了,墓地
愿你们安息
愿那模糊的小路
也会被一个浅绿的春天
铜 色 的 云
你是时代的圣者
是从东方海岸升起的
透过空气中细碎的擦痕
你沉重地注视着
一切,沉默地爱着一切
——金红的岸,倾斜的帆
广大平原上缓缓滚动的泥土
那些村落:草的,羊毛的
黄土的,粉墙乌瓦的
那些纯朴的青年和老人
那些温热的妇女和孩子
那些不断生长
又不断收刈的生命
还有森林(像调得过浓的色块)
还有雪山——
始终清醒的思想
还有那些折光的
炫耀着无数彩虹的河流
还有那些椭圆的水库
与湖泊(只有你才能使用的镜子)
还有那荒弃的风车
潮波中悠悠翻舞的水母
还有那属于全人类的
太阳、月亮、星
还有属于季节的风……
你都注视着——
爱着,那么长久,那么坚定
终于,闪电爆发了
战栗的情感布满天空
天移位了!
冰凉的散发沾满泥水
你把泪、把血、把一切
压抑和错动的痛苦
全部泻下,不论是
南方、北方、还是风蚀的西方
土地溶化着、沸腾着
变成了液体、变成了海
万物都在流失、聚集、乞求、寻找
觅求自己的方向
菌在圣殿的柱基下吹胀
灰白的麻屑飘成一片
沙子展成了扇形
只有硬木的仙兽
做作而阴沉的鸱尾
大陆在漂移、大陆在浮动……
爱倾尽了、尽了
你成为至纯至洁的象征
那银色飘垂的长须
轻抚着所有劳动、思维、爱情
呵,多美、多美、多美!
夜静静的,像个黑孩子
含着水果糖似的月亮
睡了,任性的手,抓着城镇
像抓着一迭发光的新币
一架古老的挂表
梦的游丝还在颤动……
樟叶的泪是鲜红的
松针的泪是细小的
梧桐没有泪,它的叶子
刚刚长出,还不懂幸福
像一小片绿星星……
下水管还在无休止的埋怨
朽坏的老草垛
还在追怀着自己的春天
但有什么呢?你的爱
早已浸透了人间
浸透了缠绕交错的根须
(强大的和细微的)
浸透了地层——整个生命的历史
我知道,在一个早晨
所有秀美的绿麦
所有形态的嘴角、叶片和花
都会渗出你稀有的笑容
我 会 像 青 草 一 样 呼 吸
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
在很高的河岸上
脚下的水渊深不可测
黑得像一种鲇鱼的脊背
远处的河水渐渐透明
一直飘向对岸的沙地
那里的起伏充满诱惑
困倦的阳光正在休息
再远处是一片绿光闪闪的树林
录下了风的一举一动
在风中总有些可爱的小花
从没有系紧紫色的头巾
蚂蚁们在搬运沙土
绝不会因为爱情而苦恼
自在的野蜂却在歌唱
把一支歌献给所有花朵
我会呼吸得像青草一样
把轻轻的梦想告诉春天
我希望会唱许多歌曲
让欢愉的微笑永不消失
——给姐姐和同代人
我们喜欢坐在窗台上
听那筑路的声音
夏天,没有风
像夜一样温热的柏油
粘住了所有星星
砰砰,砰砰……
这是一条没有灰尘的路
也没有肮脏的脚印
所有愉快的梦都能通过
在这条路上,我们
将和太阳的孩子相认
这条路的骄傲
就是我们的一生
把所有能够想起的歌曲
都唱给它听……
砰砰,砰砰……
呵,那时,曾经
我们坐在窗台上
听那筑路的声音
归 来(二)
许多暖褐色的鸟
一群强壮的白果树
正唤我同去
他们是我的旅伴
他们心中的木纹
像回声一样美丽
我不能面对他们的呼唤
我不能说:不
我知道他们要去找
那片金属的月亮
亲切地擦去
上面的湿土
我不能说:不
不能诚实地回答
是我故意丢的
因为喜欢它
不知为什么
这要丢在能够找到的地方
现在,他们走了
不要问,好吗
不要听河岸上的新闻
眼睛也不要问
让那片帆静静落下
你的全部天空
不要问我的过去
那些陈旧的珊瑚树
漂着泥絮的城市
船已经靠岸
道路已在泡沫中消失
这就是全部故事
我要松开肩上的口袋
让它落在地板上
发出沉重的声响
思想一动不动
要在透明的火焰里
变得像灰烬般轻松
别问,我累了
明天还在黑夜那边
北冰洋里的鱼
现在,不会梦见我们
我累了,真累
我想在你的凝视中
生 命 随 想 曲
一幕幕残酷的战争
一场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随着时间消失了,
被人们遗忘,
在厚厚的历史上,
也只留下了短短的几行。
笨拙庞大的恐龙;
体躯奇异的猛犸;
高耸稠密的乔木
绚丽娇艳的百花。
自然有多少天才的创造,
把富丽的万物布满天涯。
网住群山的小路;
剪断河流的石坝;
缀满平原的城镇;
挂破云层的铁塔。
人类用多少辛勤的劳动,
把巨大的世界改造如画。
山岩,山岩呵,
挺着黑褐色的胸膛,
度过了多少年代,
你可有青春的时节?
河水,河水呵,
吐着黄白色的泡沫,
咆哮了多少世纪。
你可有生命的荣华?
旭日用光焰赶走了黑暗,
夕阳用余辉映红了晚霞,
遗忘的过去
幻想的将来呵——
人的生命在万物中闪耀着火花。
人的生命呵!
在百忙中度过;
在寂寞中度过;
在欣喜中度过;
在悲哀中度过;
一件微小的事情,
一个重大的变化,
掠过了人们的生活。
一株草木,
没有思维,没有快乐。
一只蝼蚁,
没有理智,没有忧愁。
今天和昨天一样,
子夜、破晓、中午、黄昏。
生活的忙碌;
安静的夜晚;
响亮的晨钟,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一天十二个时辰。
黎明的薄雾;
白昼的炎热;
傍晚的爽风,
呵,人是怎样度过他的一生?
多少年前的泥土,
烧成了红色的砖瓦,
盖起了高楼大厦;
多少年前的草木,
变成了黑色的煤炭,
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多少年前的积水,
被加进滚烫的锅炉,
推动着长长的列车;
多少年前的鸟兽,
变成了闪光的石油,
在工业的血管中奔流。
云杉在青藏高原,
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野蒜在戈壁沙漠,
忍耐着酷热和干旱;
垂柳在鄱阳湖畔,
梳洗着披散的长发;
苔藓在兴安岭下,
伴随着冰雪和严寒。
给 我 逝 去 的 老 祖 母(一)
我知道了死亡的无能
它像一声哨
球场上的白线已模糊不清
昨天,在梦里
我们分到了房子
你用脚擦着地
把自己的一切
安放进最小的角落
你仍旧在深夜里洗衣
哼着木盆一样
古老的歌谣
用一把断梳子
你仍旧在高兴时
打开一层一层绸布
已经绝迹的玻璃纽扣
你用一生相信
它们和钻石一样美丽
我仍旧要出去
去玩或者上学
在拱起的铁纱门外边
在第五层台阶上
点燃炉火,点燃炉火
鸟兴奋地叫着
都在淡蓝的烟中漂动
你围绕着我,
就像我围绕着你
给 我 逝 去 的 老 祖 母(二)
你就这样地睡着了
在温暖的夏天
花落在温暖的台阶上
院墙那边是营火虫
和十一岁的欢笑
我带着迟迟疑疑的幸福
向你叙说小新娘的服饰
她好像披着红金鲤鱼的鳞片
你把头一仰
又自动低下
你就这样地睡了
暴雨变成了珍贵的水滴
喧哗蜷曲着
小船就睡在岸边
闪光,在瞬间的睡眠里
变成小洼,弧形的
脚印是没有的
一双双洁白的球鞋
失去了弹性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最高一格
在屏住呼吸的
淡紫色和绿色的火焰中
厚厚的玻璃门滑动着
“最后”在不断缩小
所有无关的人都礼貌地
站着,等待那一刻消失
像几件男式服装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我的手里
你松驰的手始终温暖
你的表情是玫瑰色的
眼睛在移动
在棕色的黄昏中移动
你在寻找我
在天空细小的晶体中寻找
你只走了一半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每天都越过的时刻前
白发在烟雾里飘向永恒
飘向孩子们晴朗的梦境
我和陆地一起飘浮
远处是软木制成的渔船
声音,难于醒来的声音
正淹没一片沙滩
你就这样一次次地睡去了
在北方的夜里
干哑的戈壁滩之后
变得像装甲车一样笨重
他努力地移动自己
他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要在失明的窗外
拖走一棵跌倒的大树
还 记 得 那 条 河 吗?
还记得那条河吗?
她那么会拐弯
用小树叶遮住眼睛
然后,不发一言
我们走了好久
却没问清她从哪来
最后,只发现
有一盏可爱的小灯
在河里悄悄洗澡
现在,河边没有花了
只有一条小路
白极了,像从大雪球里
抽出的一段棉线
黑皮肤的树
被冬天用魔法
固定在雪上
隔着水,他们也没忘记
要互相指责
水,仍在流着
在没有人的时候
就唱起不懂的歌
她从一个温暖的地方来
所以不怕感冒
她轻轻呵气
好像树叉中的天空
是块磨沙玻璃
她要在上面画画
我不会画画
我只会在雪地上写信
写下你想知道的一切
来吧,要不晚了
刚懂事的花会把它偷走
交给吓人的熊蜂
然后,蜜就没了
只剩下一盏小灯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碎窗纸的歌
玻璃上没有波纹
新房在暗红的梦中
小猫睁着眼睛
小狗睁着眼睛
柔和的背上
草垛上有一颗亮星
我 的 墓 地
不需要花朵
不需要感叹或嘘唏
我只要几棵山杨树
愉快地站在那里
一片风中的绿草地
在云朵和阳光中
  在南方的薄雾里,一个单身的城市青年,
为了抢救另一个更强壮的青年,意外地在车
轮下牺牲了。
  他是个普通的人,他的名字也非常平凡,
只为周围的同伴和近邻所知。
  他是平凡的,像泥土一样;也是伟大的,
像泥土一样。他的一切都像泥土般无声无息;
也像泥土样永远存在。
  我的诗献给他,献给他没有远去的名字……
像一只被森林遗忘的鸟
始终在这片屋顶上飞翔
黄昏发出暖气
发出一种浅红的光辉
在木窗和木窗之间
烘干的衣服
在人们注意天气的时候
你的名字一直飞舞
是的,你没有家了
属于你的屏幕
现在是另一种光线
一对疲倦的恋人
正在那里鼾睡
正在蓝色的山谷里
你没有家了
你的名字又怎么休息?
一个亭子间的姑娘
曾让它栖落在
洁净的信纸上
然后翻开字典
查对了好几个生字
离你不到十米
两堵墙和一条小巷的宽度
但送信的孩子
却始终没有找到
太阳没有工作
你的名字没有飞翔
它的羽毛湿了
它被许多人发现
捧在滚烫的手心里
你的名字没有飞翔
它代表的那个人
为了把另一个更强壮的人
从感觉的真空中救出
你的头难受地枕在石台阶上
没来得及留下微笑
那黑轮胎上的血
也没有涂匀
留下了你的名字
它被一个待业青年
让真地画在
巷口的墙上
那面墙涂得很黑
像郊野的一片夜晚
你的名字被固定在那
像标本般一动不动
后来,雨季真的来了
那些红色的粉笔末
又变成了血液
也许,城市真是一个
巨大的千手佛
它的每张手
都是一只小鸟的家
你的名字不应当休息吗?
你没有留下嘱咐
它并不响往远处
天空,那太远了
遥远得像不存在
只有那些大翅膀的报纸
在天气好时
你没有告诉名字
要去结识那群候鸟
那群候鸟的身世
它们在远处,在资料室里
不知道一千年后
那扇狭隘的天窗
会突然爆裂
一群米色的小蛾
将闪闪烁烁
你没真想过死
死了,要把生命
缩短那条水泥的
为了名字的存在
为了那些远离森林的眼睛
都注视片刻
会像云母般脆弱
那片薄薄的时刻
你的名字却继续飞舞
继承在浅红的空气中
热爱这片屋顶
热爱那几扇无法关好的木窗
那盏发红的路灯
那棵总在找太阳的石榴
你爱过、爱着
虽然,电视已经开始
连环画大小的荧光屏
喷出暗蓝的新闻
人们开始呼叫;球赛
虽然,在真正的夜里
名字也会疲倦
也会和你一样
去那个幽深的地方
那个地方静得奇怪
连睡梦的路
都难以到达
人们需要睡眠
但从不去问
在另一扇门后
不再有明天的人
为什么要睡得格外长久
就说明需要
也许仍是明天
明天,悼念将结束
黑丝绸的降落伞
将被带针的烟囱
撕坏小小的一条
明天,大眼睛的小房子
和穿粗呢衣的大厦
都得为搬迁的通知而苦恼
明天是个古怪的同志
他不喜欢吃牡蛎
却要撬开这片带水垢的屋顶
拔去那些发黑的木柱
他要把这些碎壳
丢到海水舔过的地方去
使一切无法恢复原状
明天将命令孩子长大
在孩子们离开的地方
在街心的沙洲上
森林耸了耸肩
繁星般密集的鸟雀
将准备歌唱
老人将转过身
缓缓地走进回忆
在白发般明亮的世界里
总有一个声音
幻想常使我失去体重,
在透明的时空中自由飞升,
有次因为偶然的故障,
竟然“违法”飞出了国境。
我飘落在大草原的中心,
那里有一座“丰碑”高耸。
我剥开厚厚的锈壳和枯苔,
却没有找到一字铭文。
人写的历史很爱失真,
我只有去询问无关的幽灵。
经过若干次冥间采访;
我才写出了以下的诗文。
火箭像一千只赤鹰,
同时扑向古老的城门。
铜炮的浓烟又把它们熄灭,
犹如阴云吞没了群星。
巨大的攻门椎开始撞击,
城廓就像鼓架般抖动。
市民疯狂地把上帝呼唤,
谁知上帝却刚刚入梦。
破碎的城门终于倒下,
魔鬼睁开了雪亮的眼睛。
决堤般喷射的蛮邦铁骑,
扬起一阵冰冷的阴风。
昼夜轻掠过城廓上空,
火和血还在缓缓爬行。
年轻的王子在瓦砾中醒来,
哀痛得几乎变成了木桶……
哪里是圣洁的神坛?
哪里是幽深的园林?
就是用最细密的围网,
也无法捕回飘散的美景。
最后王子终于慢慢站起,
开始怀疑的呼唤属民,
一只猎犬首先奔来,
后面跟着悲伤的人群……
他们告别了祖先的坟墓,
踏着落叶开始远行,
在沙漠的腹地度过酷夏,
在冰山的口中度过严冬。
犹如一缕盲目的流云,
幸存者停在绿野之中。
大群的野羚远远观望,
长角上落满云雀和百灵。
王子命令卸下帐篷,
要在这里建美丽的都城。
人们都感动的扑倒在地,
把丰美的草叶尽情亲吻。
草原上漫开乳白的羊群,
开矿的井架探入云层,
圆木和彩画组成街巷,
耀眼的铜饰布满窗棱。
新的教堂已经落成,
清脆的钟响还有点天真。
人们开始为新一代洗礼,
那悲惨的记忆也随之消溶。
但这里边并不包括王子,
因为他刚从午睡中惊醒,
帷幔上残留的点点夕光,
就像父亲的血一样通红……
“主呵!噩梦难道又要显应?”
远方送来了报警的书信,
说有几个蛮邦军团,
带着攻门椎又在逼近。
王子丢下信惊恐万分,
心脏“通通”地撞击着前胸。
好像可怕的攻击已经开始,
他赶忙跳起身碰上宫门。
这一碰使他有点清醒,
一条“妙计”落在心中:
“门!如果有一扇钢铁城门,
父辈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一经决定,即刻动工,
夜空中飞舞着大群火星,
铁水汇成了火的圆湖,
沙型俯看着模糊的山岭。
当启明星第十次升起,
这空前的铸造便大功告成,
银亮的铁门在城边屹立,
晃得太阳都差点失明。
王子在光彩中传谕全民,
说永恒的和平已经将降临:
“我们将蔑视那些蛮邦,
他们的攻门椎已不再有用!”
润红的花瓣洒满街心,
欢快的舞步把它狂吻。
地窖里滚出了大桶美酒,
市民们划着拳开怀畅饮。
在这与民同乐的黄昏,
一个醉汉忽然向王子发问:
“我,我们的城门已经铸好,
可那城墙啥时动工?”
王子并没有回答醉汉,
因为觉得是对牛弹琴。
他带着一脸高明的微笑,
自言自语地转回寝宫……
上回是因为城门破损,
蛮邦的屠夫才得以逞凶。
那漫长的城墙并未被毁,
可见修筑它是徒劳无功。
“我这次把力量全部集中,
敌人,敌人,泡影,泡影……”
自负的王子沉入梦海,
大大的月亮浮上高空。
盛典的午夜多么宁静,
萤火虫在寻找蜗牛的脚印,
那霜样的月色突然溶化,
只剩下遍地潮湿的阴影……
像一片无声无息的乌云,
蛮军涌进了草原新城。
没有呼救,没有呻吟,
只有忠诚的猎犬吠了几声。
当朝阳又一次在血中出浴,
夜和死才解除了联盟。
城市就像个落地的胡桃,
所有生机都被蛀空。
王子的头已脱离了脖颈,
在枕上仍睁着惊奇的眼睛。
他的预言可能并没有错误,
敌人的攻门椎完全没用。
风雨洗去了光荣和血腥,
青草恢复了它们的占领。
新城只剩下一座巨门,
还阴沉地注视着春夏秋冬。
是因为锈蚀还是鸟类?
巨门再无法开启,转动。
所以后人就把它误解为丰碑,
来纪念祖先的无上聪明。
如果读者还有疑问,
就请自己去再做考证,
亲自去看看王子的杰作,
也许比读诗更省光阴。
荒凉的土路弯向河滩,
一辆马车正在下陷。
车夫脸上溅了泥浆,
徒劳地向春天挥着响鞭。
昨天,这里还是坚实的路面,
美丽的冰花在月光下打闪。
现在却处处是贪婪的泥浆,
对一切过客都死死纠缠。
车夫用尽了力气和诅咒,
开始坐下来等待夜晚。
他觉得等大地重新凝结,
马车就会在铃声中飞回家园。
盼哪吩,真慢,望眼欲穿,
终于黑夜又占领了人间。
车夫打个喷嚏准备启程,
却遇到了更加恐怖的困难。
马匹和车轮已冻结在泥里,
比坚固的牙齿更难摇撼。
曾经在大地上驰骋的车马,
如今也成了大地的一员。
好奇的月亮比问号更弯:
“到底是谁把车夫欺骗?”
有人说是变化无常的节气,
有人说是凝固不变的经验。
鱼 缸 中 的 惨 案
一条古怪的鲇鱼,
被放进金鱼缸里。
孩子天真地以为,
它只是有点滑稽。
鲇鱼是有点滑稽,
摇动一对长须。
但一等到台灯熄灭,
它就露出了本意。
金鱼虽受过教育,
却不懂生活的哲理:
衣裙无论多么华美,
都难比牙齿的锋利。
有几只被咬破肚皮,
剩下的也是鲜血淋漓。
鲇鱼虽已吃饱,
却仍在狂热地追击……
孩子早上醒来,
不由得哭哭啼啼,
鱼缸里一片通红,
所有的鱼都已死去。
金鱼们死于失血,
鲇鱼死于窒息,
他们是受害的难友,
凶手据说叫贪欲。
一 只 船 累 了
一只船累了
在拥挤的波浪中
所有庄严驶过的船队
都发表了忠告
或表示了同情
年迈的渔船说:
“当心,你已经漏了
漏了就不宜航行。”
英武的军舰说:
“振奋!你应当振奋精神
不要自甘沉沦。”
胖大的客轮说:
“不幸,这是最大的不幸,
我将怀念你的身影。”
最后一分钟
船队全都走远了
他们尽到了责任
留下了忠告
留下了同情
虽然忘记了救生小艇
他们尽了责任
为了道义,为了良心
为了停泊时不遇见噩梦
迷 误 的 战 舰
从天涯海角返回家园。
船尾沸腾着纯白浪花,
好像勇士们思乡的情感。
战舰征服了许多帝国,
夺取了教皇神圣的王冠,
今天所有帆都狂喜地张开,
准备拥抱家乡的炊烟。
那是一座极美的岛屿,
油橄榄在碧空下安眠,
金塔和妻子等待的目光,
使勇士的心中光辉灿烂。
但为什么总不到达?
水平线上只有落日一团。
船长拉坏了望远镜筒,
水手气闷地拍打罗盘。
呵,再不会找见,不会找见,
所有的烟骸都已飘散,
那是一次火山的热恋,
把岛屿劫往无底的海渊。
现在海水蓝的多么天真,
没留下一丝可疑的波澜。
先哲升天时也没有遗训,
说鸟也许比船寿命更短。
于是,寻找就继续下去,
勇士都相信走错航线。
他们察阅了所有海洋,
有的海面竟被翻起了毛边。
最后,在一阵绝望的风中,
战舰搁浅在诗行中间。
浓缩的岁月开始结晶,
凝成了一个苦咸的寓言。
故事的缘由纯属偶然,
但,是不是也有必然的内涵,
在人们确信不疑的时候,
往往最爱被彻底欺骗。
无 名“英 雄”
一个人决定
  要像布鲁诺一样
  并且有名
  写下了嘱和自传
交代了一生
  (以免后人无法考证)
然后,跟着黄昏星
  走向鲜花广场
行人三三两两
  正在谈论航天旅行
  然后大声宣布
“地球是圆的,
  它在绕太阳转动!”
  怎么没有掌声
有两人斜了斜眼
  ——“神经!”
  同布鲁诺一样英勇
  没有出名
  也没被活活烧死
  二○○○
笨 蝗 的 好 意
一只大雁中了一箭,
躺在草丛里痛苦地打颤。
一只笨蝗爬到它身旁,
发表了一段善良的感叹:
“唉,别看已经到了秋天,
也还存在着中暑的危险。
更何况你喜欢高飞,
从不带阳伞或电扇。
“今天看到你受苦受难,
我的同情心超越了语言。
我就去买一条手帕,
来擦擦你眼睛的虚汗。”
大雁悲哀地合上双眼,
破损的心碎成了两半,
那些不及痛痒的好意,
竟比嘲弄还让人难堪。
蚂 蚁 的“幸 福”
炉火刚刚燃起,
菜锅里冒出了一点香气,
厨师盖上了锅盖,
锅盖上有一只蚂蚁。
蚂蚁闻见香气,
幸福得差点昏迷。
它马上向所有上帝保证,
再也不离开这“土地”,
呵,这真是幸福的“土地”,
布满幸福的油腻,
虽然阳光不算充足,
却温暖得不用穿大衣。
没有人不想幸福,
这是天经地义。
可为什么蜘蛛逃到空中,
像在爬直升飞机。
“喂!”蚂蚁产生了怀疑,
“你为什么逃避?
是不是这种温暖芬芳的幸福,
片刻就会散去?”
“不,我不怕这种‘幸福’消散,
只怕这种‘幸福’加剧。”
蜘蛛一边回答,
一边拉开了距离。
在一页页土层上
开始写你的著作
字体古怪而流畅
只有根须那敏感的指尖
人,自负地翻动大地
给它装上各种硬皮
水泥的、砖的、柏油的……
毁坏了你的书
还印上自己的名字
但草仍在空隙间阅读着
所有绿色的生命
都是你的读者
在没有风时他们决不交谈
我是属于人类的
因而无法懂得
里边一定有许多诗句
看那小花的表情
微微起伏的大草原繁花似锦,
年轻的塔塔尔走向彩色的帐篷。
帐篷里端坐着一个苍白姑娘,
她每天的工作是拒绝媒人提亲。
塔塔尔笔直地走到姑娘面前,
炯炯的大眼睛像深邃的夜空。
姑娘抬起头几乎忘记了世界,
塔塔尔正是她无数梦中的恋人。
他们相互对视了好久好久,
篷布在浅绿的春风中猛烈抖动。
最后还是姑娘努力恢复了思想,
她问:“你爱我,用什么保证?”
塔塔尔动了动干燥的嘴唇:
“用我的心,我的全部生命!”
姑娘苦楚地一笑,慢慢转过头去:
“不,不行,你应当有一座王宫。”
冰雪的泪水又一次变成了白云,
塔塔尔又一次走进彩色的帐篷。
姑娘抬起身真的忘记了世界——
他洁净的额前环绕着金冠和彩虹。
塔塔尔一把撕开激动的篷布,
姑娘的惊讶被风吹上了天空。
草原上几千匹骏马红光闪闪,
从童话中拉来了一座活动王宫。
王宫的屋脊上布满了纯银的圆瓦,
苏铁木的黑拱门上镶满了白金。
一支在伽南香中迷路的乐曲,
碰响了飞檐上千万对水晶风铃。
姑娘在昏眩中慢慢合上眼睛,
低低地说:“我相信、相信、相信……”
时冷时热的泪水幸福地流着,
落进了金盏花和雀麦组成的草丛……
塔塔尔像守陵的石像一动不动,
身后升起了宏伟的黄昏。
他站着,站着,忽然发出命令,
命令侍从们把王宫焚烧干净。
受惊的马群向四面八方狂奔,
暗红的火焰在屋脊上抖着长鬃。
在旋风里迸裂的水晶和檀木,
溅起了一片片溶化的金银。
姑娘昏迷后终于又渐渐苏醒,
发现自己竟躺在塔塔尔怀中。
她看着他嘴边微微闪动的苦笑,
努力相信这不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在星空下,他们又对视了好久好久,
最后仍然是姑娘首先发问:
“恨我,为什么不把我化为灰烬?”
塔塔尔说:“我只恨你的轻信……”
有 时,我 真 想
——异国侍者的自语
有时,我真想
整夜整夜地去海滨
去避暑胜地
去到疲惫的沙丘中间
收集温热的瓶子——
像日光一样白的,像海水一样绿的
还有棕黄色
谁也不注意地愤怒
那个唱醉歌的人
还会来,口袋里的硬币
还会像往常一样,错着牙齿
他把嘴笑得很歪
把轻蔑不断喷在我脸上
太好了,我等待着
等待着又等待着
到了,大钟发出轰响
我要在震颤间抛出一切
去享受迸溅的愉快
我要给世界留下美丽的危险的碎片
让红眼睛的上帝和老板们
去慢慢打扫
一只绿色的大鸟
为什么还不睡觉?
沙滩收集着卵石
海浪收集着水泡
你呢,什么也不要
要,希望在远处飘
先合上眼睛吧
那明亮的船帆
就会,就会来到
月亮怎么不笑?
风用最轻的呼吸
在把潮汐报告
沉没的星星不再燃烧
变成了黄金的贝壳
那你飞吧,飞,去找……
一只绿色的大鸟
小 春 天 的 谣 曲
我在世界上生活
带着自己的心
       哟!心哟!自己的心
       那枚鲜艳的果子
       曾充满太阳的血液
我是一个王子
心是我的王国
       哎!王国哎!我的王国
       我要在城垛上边
       转动金属的大炮
我要对小巫女说
你走不出这片国土
       哦!国土!这片国土
       早晨的道路上
       长满了凶猛的灌木
你变成了我的心
我就变成世界
       呵!世界呵!变成世界
       蓝海洋在四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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