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童子醉生梦死本子任务没做完掉出来了.还可以完成任务吗?

梦幻诛仙手游厨神之醉生梦死称号怎么获得 河阳店小二隐藏仙缘任务攻略_西西软件资讯
西西软件园多重安全检测下载网站、值得信赖的软件下载站!
→ 梦幻诛仙手游厨神之醉生梦死称号怎么获得 河阳店小二隐藏仙缘任务攻略
1.2.9 官方安卓版
类型:角色扮演大小:372M语言:中文 评分:9.9
厨神之醉生梦死称号怎么获得?河阳店小二子在哪里呢?一些玩家不会这个任务,接下来西西就给大家带来的是河阳店小二隐藏仙缘任务攻略!河阳店小二隐藏仙缘任务攻略这个隐藏没有时间限制,需要去河阳找店小二,坐标是194.35(位置如上图),然后给他 醉梦罗汉 就能触发,最后在完成后续任务!奖励:1万金币+厨神之醉生梦死称号&
(35) 西西梦幻诛仙手游专区为大家带来了:梦幻诛仙手游官网版下载!安卓梦幻诛仙手游破解版下载!ios梦幻诛仙手游苹果修改版下载!梦幻诛仙手游电脑版和辅助修改器下载!快来西西梦幻诛仙手游专区体验吧!梦幻诛仙手游玩法特色:这次梦幻诛仙手游首度涉足手游,再续梦诛感人剧情,张小凡、碧瑶、陆雪琪、林惊羽等诛仙知名人物和六大门派十二主角将在手游中重新聚首,为玩家解开那些在端游中没有说破的谜底。梦幻诛仙》手游拥有六大门派,...
04-25 / 372.2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手游版官网下载手机客户端将于11月初正式公测发布下载,西西本页面为您及时更新腾讯梦幻诛仙安卓版
11-03 / 295.3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官网公测版是一款根据同名端游耗时七年改编的3D回合制手游大作,Q萌可爱的人物造型,丰富的剧情设计
11-03 / 295.3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无限宝物安卓修改版是一款非常经典的角色扮演类手游,独特高度系统引入让你玩出3D游戏的感觉,首创
10-18 / 18.6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手游辅助脚本是一款可以帮助新手玩家快速升级的脚本软件,游戏前期有大量新手任务,如果一个个去做
11-03 / 295.3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无限钻石安卓修改版是一款很有意思的精致的武侠风手游,经典的回合制战斗玩法将再次为玩家们点燃当
10-18 / 18.6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辅助插件外挂是一款专为喜欢玩梦幻诛仙手游的玩家准备的游戏脚本插件软件,这款软件非常给力,玩家
(10) 西游女儿国是一款以西游记女儿国为背景的RPG手游,游戏是根据其同名电影改编而来的,还原电影经典剧情、场景及人物,玩家在游戏中开启闯情关之旅,体验一次不一样的西游之旅,游戏题材新颖,画质精美。西游女儿国特色:1、游戏根据经典西游名著改编而成,游戏内容基本还原。2、游戏剧情丰富,各种做不完的任务和挑战。3、独特的养成玩法,让你在女儿国展开一段难忘的爱恋之旅。...
10-23 / 560M
推荐理由:让众位问道道友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问道手游版》终于上线啦!问道手游安卓版下载,西西这里为各位道友们
10-27 / 563.2M
推荐理由:梦幻西游官方同名手机游戏梦幻西游手游本次迎来了最新的春节版本更新,梦幻西游手游1.124.2新增化生寺门派变
10-16 / 696.0M
推荐理由:让众多大话玩家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大话西游手游》齐天大圣资料片火热上线了,大话西游手游新资料片不但
01-18 / 63.6M
推荐理由:蛋国志手游是一款非常有趣的2D横版策略竞技手游,游戏内角色都是鸡蛋造型,非常的Q萌可爱!蛋国志手游主要玩
05-22 / 372M
推荐理由:梦幻诛仙手游是一款全新的MMORPG类游戏,梦幻诛仙手游安卓版有着回合制策略玩法元素,同时梦幻诛仙手游版还
08-28 / 432.4M
推荐理由:神无月手游是一款非常好玩的卡牌收集养成类手游,游戏采用二次元动漫画风,各种人物角色造型设计精致,玩家
11-0311-0311-0311-0311-0110-2710-2710-2710-2710-26
阅读本文后您有什么感想? 已有23人给出评价!
名称大小下载醉生梦死一场空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成功的爱情或会随着时光渐渐淡化,失败的深爱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近年能让我激动得发愣的事情不多,可是那天发生了。  我是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忽然沉思默想、思绪纷纭。  我60岁了?怎么一下子60年就过去了?  想赖账不行!人保局档案里有记载,身份证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在座比我大的亲戚们有记忆,抹杀  不去。  4桌笑容可掬的客人,整齐光亮的餐具,五颜六色的冷盘佳肴,已经开启的酒瓶、饮料瓶,几支烟枪吞  云吐雾,外面啪啪、通通的鞭炮声都在证明,这不是梦。  “说几句贺词吧。”妻子笑着提醒我。  说什么?祝贺自己也让大家跟着祝贺我马不停蹄地奔入老年?为风驰电掣般地逝去的年华高兴?往事历历,来不及回首,顾不上回味,有多少值得回想的东西,一下子理不清头绪。  我茫然地笑着端起酒杯站起来,却可笑地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看看你,把自己生日日子都忘记了,心不晓得跑哪里去咧!”老伴不无现责备地说,接着又讥讽地提示:“今天是号,农历3月19,中午。”  有个胆大的同事居然接道:“李主任是正派人,肯定不会有**、小蜜的,他一心在我们大姐身上。”  众人哈哈一笑。  我转移话题自嘲道:“嘿嘿,‘糊涂神’还没喝呢,就糊涂了,看来是真老了!没有什么话说,话在酒中,大家开怀畅饮吧。你们晓得,我多年不喝酒的,但是今天要破例喝几杯。”  众人一起叫好,笑呵呵地站起来,齐声叫喊着祝贺的话语,跟着我干了一杯酒或者饮料。  接着,宴会就迅速进入热潮,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看起来每个人都诚心、兴奋、尽情、投入,又互相感染。  当然,今天我是寿星,是中心,是主角,人人都对我敬酒,我也要向人人回敬。  本来因为胃不好,我是滴酒不沾的,久而久之,就视酒如敌,看见就厌,闻到即慌,一杯便晕,两杯已醉,平时不敢靠边。  今天,激动起来就不能自己,妻也不加阻拦,我不知不觉就吃了约有3两,渐渐地两眼迷糊,舌头发僵,心头乱撞,胡言乱语、手舞足蹈起来。  后来又发生一些什么事,已经没有记忆,只记得众人不时哄笑。  后来客人个个面红耳赤,乱哄哄地道别而去,服务员七手八脚地收拾着杯盘狼藉的席面。  我被妻子和孩子架着,腾云驾雾一般回到家里卧室,脱了外衣,放倒在床,盖上被子。  他们嘀咕了几句什么,就带上门去了。  我独自留在一个小世界里,头脑似乎还清楚,只是动动神经不听使唤,心脏砰砰乱跳,身体好像躺在云朵上飘飘欲仙,思绪好比被大风吹着的雪花一般上下飞腾,左右回旋,时断时续,乱纷纷一片。  麻雀!怎么会有麻雀?好像是有一群麻雀,在面前乱飞,又相继向关着的玻璃、纱窗扑去,撞出笃笃的响声。  打开窗户呀!我似乎在呼叫,但是没有人理睬。  唉,愚笨、可怜的麻雀******  60岁了,哈哈,就是我能活100岁,只还有40年日月!痴心妄想,80岁就该满足了,那么还有20年,不行,太少了******这个光想没用,得努力争取,加强保健,别跟自己过不去,烟继续禁,酒仍然戒,肥肉少吃,房事节制******  不要胡思乱想,这么大年纪了******  可是,我也年轻过,有过风华正茂,热血沸腾;有过远大理想,崇高追求;有过不屈不饶,顽强拼搏;有过深情热恋,死去活来;有过痛苦和悔恨,有过可爱的她*****  谁在这里放电影?怎么都是熟悉的面孔?还有她,在银幕上面!还有他、她******  麻雀*****  我终于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地进入梦乡——  奇怪的通知我在什么地方?哦,医院,对,是玉灵县人民医院,内科病房。我面前有4张病床,都躺着、坐着病人,旁边站着、坐着病人几位家属。前面是乔主任,旁边是我和同学张中平,无锡卫校的小王。  我们和小王都是实习生,轮流到各科病房实习。这个月在内科,所以现在跟着乔主任查房。  跟着查房的还有严护士长、几位护士。  医护、实习生一律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病人也穿着蓝条白衣服,床铺、床单、被子是白的,墙壁也是白的,病房里白晃晃一片,给人一种严肃、圣洁的意味。  不过,遇到病情轻微,或者合适的病人,乔主任、严护士长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你还没走?今天感觉怎么样?”乔一只手按着16床年轻男子的肚皮,漫不经心似的问。  青年夸张地苦着脸皱眉说:“还很不舒服呢,让我再住两天吧。”  那时赖病床的挺多。反正住院不要自己花钱,病假不扣工资,小病大养,何乐不为呢。现在医院巴不得有这样的病人,却只有闹着提前出院的,除了医药费实报实销再多也心不疼的人。  这时,乔主任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吗?你一个肠炎,住了10几天,是爱上那个护士,想以院为家了吧?血压、大便、体温,全部正常已经5天,我看完全可以出院上班。”  “厂里又不在乎我一个。这一块还真不舒服呢!”他点着小腹。  “既然还不舒服,我没有好办法,就只好****了。”乔主任掉头向护士长挤眼。  “****?疼不疼?”  严护士长板着脸回答:“顶多像几条蛇在里面乱拱。”  青年慌忙说道:“算了算了,马上代我办出院吧。”  众人一起发笑。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问话:“泰州卫校的实习生小李在吗?”  医院同时有3、4家卫校、医学院的实习生在这里,点明了叫人是必要的。  我“哎”一声,转身看见门口站着李副院长,连忙出迎。  李副院长喘息着,看样子来得急促,显然有急事。  我赶紧小声说:“我是李惟清,院长有事吗?”  他拉着我,离开门口几步,带着神秘表情小声吩咐:“你别上班了,脱了工作服,立刻到干招24号房间去一趟,有人找你谈话。”  我诧异地脱口问道:“是什么人?谈什么事?”  “去了就晓得咧。”  “那,我跟乔主任说一声。”  “这个我来。”  我不好再说什么,应诺一声,揣着一个谜团和些许不安,快步回到医生值班室,麻利地脱了工作服,锁进柜子,就向干招赶去。  这一切都显示出我的军人作风——服从命令,雷厉风行,不折不扣。  因为我当过5年兵。  我一边快走,一边快想,谁找我?不知道;什么事?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  我有不为人知的特异功能,但对这件事却无能为力。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戊午年,6月12日。  我25岁有零。经过大局面,没有进过幼儿园,从小学读到初中,经过大乱,带头扒过土地庙,做过多种农活,然后当兵,入组织,退伍,搞社会斗争调查,接着进入泰州卫校至今。  我一直爱组织爱国,跟常常加在坏人头上的“四个字”没有沾过边,偷盗、侵犯生权、阴招害人都没有干过。  除了8、9岁的时候和伙伴偷过一个生产队的西瓜,一次跟几个小友悄悄骂过一个对我们爬大草堆发凶的干部,几次搞过同村少年都会干的没有严重后果的恶作剧,在部队有一次协助连指导员残杀过一条咬人大凶的黑狗(的确残忍!说的是我自己,不是说狗),此外就没有什么值得检讨的问题了。  狗和人一样没有魂魄,地狱也不存在,报应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我不应该遭到什么祸事、横事。  会不会有喜事、好事?  提拔?不可能。  发奖金?笑话。  介绍对象?岂有此理。  给我送礼?我无职无权,何德何能?再说也没有这样子给人送礼的呀!  颁发奖状、奖章?真是异想天开!  无缘无故,天上不会掉馅饼。  况且,此类好事怎么会神神秘秘的做?  不妙,十有八或九不是好事!  批评?我没有犯错误。开除学籍?更加不会。进学习班、批斗、逮捕、法办*****胡说,一点影子也没有。  被人诬告?哎呀,这倒有可能!谁诬告?诬告我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胡思乱想,马上就到地点了,一切就要明明白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怕什么?  可是,这年头******  哎呀,今天大清早就遇上一个不好的兆头——5点多钟,就听见“笃笃、笃笃”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5、6只幽灵一样的麻雀,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不断地对着玻璃窗和纱窗扑撞。这是我们4个男实习生的宿舍呀!  麻雀!哪里业的!我惊呼着坐起来。  张中平、小王、小赵都醒了,一起叫起来:“快关门,关窗户,活捉它们。”  我若有所思。  奇怪,这场景,这些麻雀,怎么似曾相识呢?我一时想不起缘故,只是走过去,打开两窗户的纱窗。  在我的驱赶帮助下,愚笨而可怜的麻雀陆续飞走了。  他们惋异着,讽刺我假慈悲。  我没理他们,只被奇怪的念头纠缠着,觉得这很蹊跷,好像冥冥之中跟我的过去、现在有些什么联系。  难道麻雀是来提醒我,今天将要有什么祸事?  不管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干招就是玉灵县第一干部招待所。  还有一个第二招待所,也叫会议招待所,简称会招。  两个招待所只隔着一条巷子。  从人民医院西大门到干招南大门,只须拐个弯,向西走4、50米明清时代遗留至今的街道,越过会招就到了。  那时衙门一般的干招,里面住着县委、县临时组织一把手,还有其他要人,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但是却没有一点虚荣、满足,或者怯场感。  因为我已经经过一些世面了。  在优秀思想大学校学习、锻炼、洗礼了5年,经过“温汗事件”的振聋发聩,经过双批的正负启迪,经过丙辰年“天门事件”的警醒教育,后来又经过“左北斗事”(后面要细谈它)的摔打提高,还有粉碎“小帮派”*****  虽然还不能算在太上老君八卦炉烧过七七四十九天,也可以算经过数回几百度高温的锻烤,有了一定的见识、胆量、智慧、定力,遇事不至于惊慌失措。  某年某月某日我还偶然获得了一些特异功能,妙不可言。  所以,现在我进干招,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我不让自己多想,就向里头前进。  我坦然地大步跨进紧闭着的大铁门旁边的小门。  保卫的拦住我询问,当听说是去24号房间时,他脸上立刻显出不正常的表情,好奇似的盯着我看了一阵,接着仔细指给方位。  从保卫脸上我感觉凶多吉少。  在迷宫一样的旧式砖瓦平房中间寻寻觅觅,终于来到24号门口,忐忑不安地抬手敲了3下。  
    “进来。”屋内传来一声男人的招呼。  我推开门,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屋内情况。  我当的是侦察兵,至今保持着随进随地立刻观察周围情况的习惯。  屋内好像是一个小型会议室,但是显然留下我能感觉到的经过重新摆布痕迹。  正面墙壁当中贴着一张伟人像,两边是伟人名言。一条是“社会斗争一抓就灵”,另一条是“要斗私,批修。”  这些应该是原来的样子。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木架玻璃面茶几,茶几西面靠墙有两张靠背低矮木椅,东面一只无背低矮方杌,隔着茶几与西面的两张木椅相对。  这些是新布置的。  显然,这是进行不对等谈话的场景。  西面的椅子上已经坐着两个男人,干部模样。南边的一个微瘦,面无表情;那一个略胖,面孔冷峻地盯着我,仿佛正准备跟我讨一笔久拖不还的巨款。  微瘦的打量着我问:“你是——”  “李惟清。是不是你们找我?”我预感不妙。  微瘦的点点头,伸手指指那张孤零零的方杌说:“坐。”  我下意识地推上门,大大方方地就座,继续观察两个人。  但是,想着不知道墙上那一条名言会针对我,犹如芒刺在背。  我默然吩咐自己:“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于是,我看见,两个人隐隐约约各贴着一副不易察觉的面具,微瘦者是红黑色的,略胖者是白惨惨的。他们腰间都有些微弱闪光,可能藏着防身小刀,或者钥匙什么的。  我想深入,再看看他们的骨骼、牙齿详情,以判断其本质之善恶。  他们却不允许我继续观察下去了。  红脸冷冷说道:“我们是专案组的,想跟你了解一下‘左北斗争’情况。”  原来是为这个!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专案组这个名称,一度很可怕。  然而,自从我参加过实际上是专案组,只是名称叫“工作组”的组以后,就觉得不过尔尔。上过南极洲,岂惧北冰洋!  这时,白脸颇为严厉地接着说:“你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不能隐瞒和弄虚作假。”  怎么?审问我?我很不舒服,很不适应,脸上一定表现出来了。  第一次被谈话,我感觉屈辱。  红脸连忙说:“你也是组织人,知道个人服从组织的道理;配合我们搞清问题,也是一个组织人应尽的义务。”  接着,他又向我介绍白脸一句:“他是扬州地委派来的同志。”  我忽然明白,这时候不能耍脾气。他们是代表组织在和我谈话。  他们把我当碗菜,虽然不是荣幸的事情,不值得高兴,却也不见得就辱没了我。  鲨鱼不吃小虾,猛虎不食青蛙。  我还跟着提了身价呢!  阿Q式的想法让我稍许宽慰。  再说,我参加“左北斗争”大半年,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坏事,不必心虚,无须紧张,更不能抵触。  至于那一场快乐而又痛苦的爱情波折,按照我当时的身份,虽然不应该发生,但却没有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现在更不可能被追究了吧?  于是我坦然地说道:“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红脸露出几丝笑意:“你就谈谈参加左北斗争的经过。”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没有做记录,而且旁边没有纸笔。  他们屁股旁边各有一只没有打开的手提包。  我暗动意念自问:“他们包里有没有录音机?”  略过一会,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觉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述说:“没有。”  既然如此,我就删繁就简,从如何进入“左北正义教育运动工作组”说起,粗略地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内容、过程、结果。  对于那段不堪回首的恋情,我只字未提。  大约半小时就完毕了。  白脸显然不满意,粗声问道:“你怎么没大提到贾世雄?”  我一楞,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不是工作组直接领导,我是一般组员,他是高高在上的组织委领导,我跟他很少接触。”  白脸不以为然:“据说,他最重视你们这个核心组,怎么会不经常接触?不下达指示?”  “我反映的是事实。”  “你不老实!”白脸粗鲁地叫喊起来。  这不是侮辱我的尊严和人格吗!  正是血气方刚年龄的我恼火起来,忍无可忍,两眼一瞪,管你什么地委不地委呢,大声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红脸急忙摇手说道:“小李不要急,不要急——我们相信你。”  我一急怒,血气鼓荡,决定立刻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两眼突然明这千万倍,发出两条强大无伦的红外射线,所身披靡,穿透一切。  我分明看见们们面部骨骼正常,找不到恶人会有的隐形獠牙。他们的心脏也是透红的,只表面有小块淡淡的紫斑。  这不奇怪。据我观察上百人,大多数10岁以上的男女心脏或多或少都有这样大小、深浅不一的紫斑。  这说明他们有缺点、错误,但是不算存心作恶的坏人。  我淡然一笑,随意掉头向外面观望。  我的视线鬼使神差地穿透一道道墙壁,越过一个个房间,在一个角落上的房间里,竟然看见了久违的贾世雄。  我吃了一惊,急忙细看。  不错,就是他!  其实他被关在这里我应该想到的。我知道他问题不小,有件把不能见人的事是我亲眼所见。  但是我一直没有说过。  特异功能是我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汇露。  可是,仅仅二年不见,变化真大啊!  他仿佛老了20岁,两眼失神,面容消瘦,衣衫不整,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张小凳子上。  有两个男人坐在对面高脚椅子上,对他虎视眈眈。  显然,这个昔日是那样趾高气扬、神采飞扬、风流倜傥、挥洒自如、踌躇满志、全扬州地区都赫赫有名的公社组织委领导,正在接受严厉的审查。  “小李。”  我被红脸叫醒,“哎”了一声,连忙收回目光,低头闭目一会,恢复了常态。  我发现,他们正诧异地看着我。  “这样吧,”红脸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回去,好好回忆一下,参加‘左北斗争’的经历,然后写成书面——”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慎重地选择合适的词语,接着说道:“反映材料,包括方方面面,越详细越好。”  
    还好,不是责令我写“检查”或者“交代”,算是给我一个面子。  面子是尊严的亲兄弟。  人活着不就是要有尊严吗?  但是,别指望或者以为他们是发善心。  他们可能也明白,我就是工作组的一个核心成员而已,分量很有限,瘪芝麻榨不出多少油;他们不过是出于工作需要、职业本能与习惯,总想对每一个对象多榨几丝油而已。  我以前不是也这样干过吗?  想到这里,我心平气和了,很爽快地答应接受这个特殊任务。  不答应也不行啊。  白脸加了一句:“时间要快一点。”  我尽量和气地问:“几天要?”  白脸:“给你3天吧。”  “不够,”我实在地表示:“至少要5天。”  红脸:“行,就按你的要求,5天,材料写好麻烦你还送到这里,交给我们。跟别人不要提这件事。”  我点点头表示应诺。  那场****风波,在不在交代范围呢?不能问他们。何必抓个虱子放头上搔痒!  我打定主意,有点为难地说:“5天不上班,不知道医院是不是允许呢?”  红脸:“你跟院长说,是县里有人叫你办事情就行了。”  我说行。觉得他们和我都无话可说,便起身告辞。  红脸客气地微笑着起身送我到门口。  他为什么忽然客气起来了?须知笑面虎最值得防备。  人的心理活动,思维、意识、想法、情绪,我的特异功能都能考察。但是不能滥用这个能力;更不能用这个能力干坏事。  一次在梦中我受过一个不明不白的警告——如果你泄露你的特异功能,或者用它窥人隐私,以逞私欲,必遭天谴。我问:坏人坏事算不算隐私呢?  警告者道:一切恶行都不属于隐私。  因此,我很小心翼翼地运用这个特异功能。  现在,他们是不是先哄我写出材料,下面再处置我?  怎么处置?开除组织籍、开除学籍?不会吧?组织内警告、留组织察看?难说。  你不是没有违法乱纪嘛,怕什么?  我就这样一路乱想着旁若无人地走回医院。  走到内科病房门口,有个似乎熟悉的女声亲热地叫我:“老李啊!”  我才25岁,怎么忽然间成了“老李”?  我抬头寻找叫我的人。  前面大门里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朝我看着,脸上透出一些兴奋之色。  我有些惊讶——她不是刘某人的女儿吗?  一年多前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要见面3次。  我跟她父亲朝夕相处,她每天给父亲送饭。  后来,她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但是我对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她许是她长得太像她爸爸的缘故,也许是我认为我们属于两股道上跑的车的缘故,也许是还有另一个她出现了的缘故。  她比我约莫小2、3岁。那时,两个人身份特殊,见面有些尴尬,几乎无话可说。现在不知道她结婚没有。  出于礼节,我问道:“是你?有事吗?”  “我爸爸住院了。”  她爸爸就是前年的“左北斗争”的重点审查对象,左北大队老领导刘长生。  我慌忙问:“他什么病?”  “食道*****”她吞吞吞吐吐,神情立刻变得凄凉起来。  看来是食道癌!我的心猛然一紧。  显然她爸爸病得不轻。这,谁都应该同情。  再说也太巧了,刚刚谈过有关“左北斗争”的事情,关键人物就被我碰到了,只是背景特别。  我毫不犹豫地提出去看看她爸爸。  毕竟我们不是敌人。  她没有反对,点点头转身就走。  于是我跟着她,进入病房。  看见我,躺着的刘长生立刻从床上坐起,下地,笑着跟我握手。仿佛我们是老熟人,老朋友,互相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我发现他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精神状态也比我预想的好。  她妻子、儿子站在旁边,表情冷淡地看着我。  儿子眼睛里甚至有几分敌视我的寒光。这瞒不过我的眼睛。  老虎看侵入自己领地的动物大概就是这样的眼光。  我不寒而栗。  “你怎么在这里的?”刘长生不解地问。  “我在这里实习。”  “哦,对对,晓得你上卫校了。”他转脸看看妻子、儿子,感慨而又诚恳地说:“老李人不丑啊,那天晚上,纪正邦拿板凳砸我的头,不是他夺过去,当时我就不得过门咧!”  我挺感动。  我难得逮住一次机遇做的这件好事,亏他还记得。不管他现在提这个是什么动机,我都应该感激他。因为在他心目中我至少还有一点善处。  人过留名,不就是要留个善名吗!  我发现他儿子眼光里的敌意淡化了许多。  这时,他好像揪住机会了,要一吐为快:“现在,我告诉你也不要紧,贾世雄倒霉了。事情就是我发起的。  年初,他的保护伞,县一把手‘瞎搞’一调走,我就跟6个当年被他整得要死的大队老领导、社直单位老领导,背后还有余炳乾,联名上书地委、省委——”  
    老伴拦住他:“你跟老李说这个做什么?人家还有事情。”  儿子也提醒说:“爸爸,这里是病房,公众场所,少说几句。”  旁边病床的几个病人、陪护正盯着刘长生看。  “怕什么?这些事情基本上公开了。我就是一口气不服!现在我们这7个人7个有病,连我4个是食道癌。这跟他姓贾的没有关系吗?都是被他气的。不把他告倒,我死不瞑目。”  他越说越气,两眼泪光闪烁。  儿子连忙劝他休息,养精神。  我很难受,回避了他的敏感话题,赶紧对他的病询问、安慰一番,最后表示,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实习生解决不了大问题,姿态要有。  忽然想起至少有5天不能上班,我又补充一句:“我不在就找我的同学张中平,也是一样的。”说罢就跟他握手辞别。  尽管我再三劝阻,他全家还是送我到大门口。  回到2楼宿舍,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窗户跟前放着一只病房淘汰的床头柜,一条木凳。我就坐在木凳上,两个胳膊支在床头柜上,看着窗外呆想。  外面是一条旧街,路人不多。  一个卖冰棒的小贩,一边叫着“冰棒、冰棒”,一边用木条有节奏地敲打着装冰棒的木箱,走了过去。他赶生意蛮早啊。  一棵法国梧桐伸展着遒劲的枝柯,每个枝柯上都缀满生机勃勃油亮夺目的绿叶。  5、6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落在梧桐枝柯里。  我心里一动。麻雀?是不是早晨我放走的?你们果然不是好兆头。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被谈话了,现在来看我的情绪的吧?  我又碰上昔日的——是什么呢?不是敌人,不是朋友,更加不算是同志。  是对立面?对,曾经的对立面。  看来,时事变了,他政治上就要翻身了,要扬眉吐气了。因为他的仇人贾世雄终于倒霉了。  我,他曾经的对立面,也跟着有一些麻烦了。  因为我曾经是贾世雄的——得力助手?不够。黑干将、帮凶?也不够。扛旗打伞抬轿子的奴才?还没有这样下作。赤胆忠心的战士?太拔高了。  尽心竭力的喽啰?这好像差不多。  现在,我必须老老实实地回顾、反省、记录下那一段曾经觉得兴奋、光荣、幸福,也包含迷惘、失望、痛苦的经历。  时事变化真快啊!  正如伟人说的,好事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哪里要30年?这才一年多啊!  然而,尽善尽美的事情是没有的。  刘长生政治上解放了,身体却患了重病。  食管癌虽说未必是绝症,但对一般人来说,的确可怕。他也会有这样的意识,不然就不会说那样激烈而又悲壮的话语。  为什么要联名上书?在他一定认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过去你整过我,现在有机会我当然要整你。  贾世雄领导也这样做过。  你斗我,我斗你,双方能循环往复地斗来斗去,精疲力竭,还永无止息。除非有一方彻底失败,永世不得翻身,或者死亡。  难道人可以这样活吗?这有意义、有价值吗?  当事人反躬自问,自己就没有错误和责任吗?  我想这些有什么用?  然而,这里面难道没有原则?没有是非?  可你弄不懂这一切,你更阻止、改变不了这一切。  你能让梧桐树不向上生长,让它的叶子变成另一种颜色吗?  不能。  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很少,不能做到的事情无穷无尽。  那么抓紧写你的“反映材料”是正事。  我找出一本浅格纸,将铱金钢笔吸足墨水,又坐到床头柜旁边来。  可是,脑子还是一团乱麻。  我生命的这一段,跟他们息息相关。  虽然我早在部队参加一次实弹演习时,被意外落在我面前3、4米远的一颗炮弹爆炸震昏,醒来就获得了特异功能(那时功力不大,后来吃了齐半仙的药,才突飞猛进),但我没有先见之明,更不是高贤、豪杰。  别人有的缺点和犯过的错,我也难免。  我还欠着别人的可能永远无法还清的账,比如——她。  啊,她,我曾经想努力忘记你,但是从来就没能做到过。这是为什么?  那么,为了今后漫长的人生——不出意外,我可能还有50年好活,我应该多多内省。  所以,不要把这一段经历写成流水账,不该避重就轻,不能敷衍了事。  必须入木三分地挖挖自己的灵魂。  或者说,趁现在还没有遗忘,给自己留下详实的历史资料,好作为镜子,以后经常对照。  留给自己的第一稿要细,包括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也应该如实地写下来。  然后,再从中选择性地抄一部分交上去。  拿定主意,我就紧闭房门,心无旁骛。除了上卫生间、吃饭、少量睡觉,就屁股生根一般坐在床头柜旁边执笔疾书。  
    这是何年何月何日?  哦,丙辰年3月3日,我和同年入伍的张工程、陈国群、赖有武等人,告别摸爬滚打了5年的部队,回到左集公社各自的生产大队。  我满怀惆怅。  为什么惆怅?因为1月8日楷模逝世。  我觉得国家倒了擎天一柱,前途堪忧。  这跟我有关系吗?有。国家兴衰,与我息息相关。  没有人叫我忧国忧民,但是我就是杞人忧天。  故乡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抓斗争、促工作的气氛十分火热。  我当天就知道,今年本公社最响亮的口号、最基本的目标就是“一年建成高寨社”。  我要为一年建成高寨社作一点贡献。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前途是光明的。  伟大领袖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可目前,除了脱粒,加工粮食,灌溉、排涝,基本不用人力,耕地半用拖拉机,半用牛,其余大量农活还是靠一双手和原始性的农具。  然而,伟大领袖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高寨不就是战天斗地斗出来的吗?  干吧。人家能干你也能。  咱当过兵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况且死不了人。三日肩膀四日腿。磨合期会很快过去的。  我跟本小队男子汉们一起,挖沟、做草塘肥、挑粪*****  可是,伙食跟不上,渐渐地吃不消了。  父母亲又催着谈对象,说跟你同年的小伢子都几岁了。  男大当婚。  然而,我相看了3个,都没感觉。  人不是牲口,发情了拉到一起就可以交配。  4月6号,我接到通知,晚上参加左东大队支部组织人大会。  这是退伍后第一次参加支部活动,我有点兴奋。换上了大半新的的确良军装,戴了没有帽徽的军帽,赶到大队部。  也许是白天疲劳过度的缘故,十几个组织人和列度大队干部在忽明忽暗的电灯下,显得缺精少神。  两个女组织人,我都认识。年轻的是妇女主任,默然坐着。但看领导的眼神有些特别。仿佛若即若离,其实躲躲闪闪。  60多岁的是文盲、1963年会背伟人著作“老三篇”的老积极分子,正在打盹,不时点头,好像在不断地赞成别人的意见。  唯一显得精神焕发的是领导。  他是我的族兄李惟纯,才上任3个多月。  据说公社组织委为了实现一年建成高寨社的目标,于春节前下狠手调整了各大队班子,16个大队一下子免、撤、调去了9个领导。  贾世雄做公社一把手不到二年,已经换掉了近百分之九十的大队,社直一把手。  许多人说他魄力大。但是也有亲言碎语。  面对众人,李惟纯先唱独角戏。  他抖擞精神主持会议,声音洪亮、唾沫纷飞地宣读了有关天门事件和批反活动的报道,接着自己做了表态发言,然后才让大家讨论。  显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还没有烧完。  领导这个岗位,他很看重,很尽职。  好像一个二人转演员,虽然手上就是一块布的道具,他也会投入浑身解数,拿出吃奶的力气来玩耍,虽然目前还没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露出很重的表演痕迹。  但是,只要能把权力发挥到极致,照样能用一块布使满场风生水起,让人眼花缭乱。  李惟纯离这个境界不远了。  此刻,屋内已经弥漫着浓浓的战斗气氛。  几个抽烟的喷云吐雾,好像添了一阵阵硝烟。  在李惟纯催促下,每个人都表态,坚决拥护伟人、组织的决策,誓死捍卫大乱的成果。  我在中间十分真诚充满激情地表态说,作为革命的退伍军人,永远听伟人的指挥。  李惟纯很满意,又大声布置了组织人在当前学高寨和生产中的任务要求。  当中,他穿插了不少时髦、响亮的顺口溜、口号之类的语言。  
    比如“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比如“胸中有个大目标,泰山压顶不弯腰;胸中没有大目标,一根稻草压断腰”,比如“出大力,流大汗,勒紧腰带拼命干”等等。  他直到喉咙嘶哑才结束讲话,宣布散会。  我跟着众人向外走。  李惟纯叫我:“惟清。”  我连忙站住,微笑着问:“大哥,有事?”  他见他人都出了门,才笑着以认真的口气说道:“公社有个电话通知,让你明天下午去开会。”  “叫我去?是什么内容?”  “不晓得。”  “就我一个人?”  “本大队就你一个。”  “要带什么吗?”  “恩,你带个记录本吧。”  “好。我就走了。”  “不要急嘛,我跟你说两句话。”  我又立刻站住。  他显出神秘的表情小声说:“我背后跟一个公社干部打听,他告诉我,这次组织委抽一批骨干,组成调查组,调查社会斗争新动向,打击破坏农业学高寨的现行活动,以保证一年建成高寨社目标的实现。  调查组以你们刚刚退伍的同志为主。  你年轻,有文化,又是组织人,前途无量,要好好干。时间暂定半年,说不定将来就被公社留下去了。”  我立刻兴奋起来。  一步登天,我不敢想象,虽然私心希望如此。  从种田,到做干部,吃皇粮,一般人做梦也不敢想啊!眼下我也不敢奢望。  但我可以投入新的战斗,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了。  我向惟纯表示感谢。  他继续亲热地推心置腹似的说道:“就是再回来也没事。我培养你,民兵营长岁数大了,你完全能顶他。将来还可以接我的班。其实你现在也能*****”  我从他的话音里隐隐约约听出一些隐忧,连忙说:“我哪里有这个能力!”  他呵呵地笑起来,说:“什么能力?领导相信你你就有能力。你先抓住眼前的机会吧。”  我连忙答应,又觉得没有什么话了,就再次告辞。  我愉快地走在田间沟畔的土路上。  这时,我才发现,三春的夜晚田野是多么美丽可爱。  俏弯弯的月牙和亮晶晶的群星,在蓝幽幽的天空交相辉映;  仿佛无边无际的绿油油的小麦吐出的淡绿、尖细、迷迷茫茫的麦芒,在微风里摇曳;  一丛丛路边蚕豆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地逗露着鼓起的豆荚;  一棵棵柳树一根根细条条的柳丝,缀着鲜嫩发亮的翠叶在翩翩起舞;  凉丝丝的春风带着她召集起来的所有绿色植物的清芳,轻轻拂过我面颊,殷勤地献给我的嗅觉,沁入我的心脾。  草间、地下的虫儿为我快乐地吟唱着自己谱写的歌曲。  我畅畅快快地大步走着。  脚步声惊动了一对在路上谈情说爱的野鸡,它们好像在生气地埋怨着我,“嘓、嘓”地叫着,双双飞向远处的麦苗深处。  我暗笑着继续前进。  远处村庄暗影里几点醒目的灯光,好像是引领我前进的希望。  不错,明天我新的人生又开始了!  我应该精神饱满、全神贯注地投入新的战斗。  那么,必须消除目前的亚健康状态。  明天上午就去找本地有名的齐亚仙老先生。  想起齐老,我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道静静地流淌着碧波的小河,一个河湾的里侧一座青砖乌瓦院落,前面杨柳垂丝,后面翠竹掩映,在附近土坯茅屋民居中间显得别致、高雅,鹤立鸡群。  门楼下两扇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了,走出一位身材适中、面容慈祥、宁静白皙、须发花白的老者。  他头戴黑色礼帽(夏天是草帽或者斗笠),肩挎小药箱,足蹬布条麻丝编织的“草鞋”,盛夏和雨天打一把橘黄色竹骨油纸伞,安步当车,步履稳健地出诊而去,让人一见而觉得仙风道骨,和气可亲,肃然起敬。  我还是8、9岁时去他家请他出诊留下的印象,此后很少见面。  后来他进入左集公社卫生院,就更不知怎样了。  他的医术系来自祖传中医,又学习过西医基本理论与技能,既能搭脉、开方、针灸、推拿,又能打针、输液、做小手术。医德医技40年前在方圆50里之内就首屈一指。  而今年届8旬,应该早就炉火纯青了吧。  传说有一次,他背着药箱行路,见两个男子汉抬着一具芦席裹着的尸体,急急忙忙向荒地赶去,门板下面沿路还滴着血。  他叫住他们,询问得知,是穷人家妻子难产身亡,有老人说不吉利,让赶紧埋了。  
    齐亚仙立刻制止说:“荒唐,血色鲜红,可见人还没死呢!”急忙打开芦席,给死者针灸。一会,产妇果然苏醒。  他又送些止血药给产妇服下,便让人抬回调理。  后来,该女果然康复。  从此,人们就称他为半仙了。  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出众人才。  尤其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儿,偶尔见过一面,被我羡若天人。  我那时虽然年龄尚小,情窦未开,也暗中萌发过癞蛤蟆吃天鹅肉之想。现在当然知道望尘莫及了。  我一路做梦变蝴蝶——想入非非,到了家中,便把好消息告诉父母和哥哥、嫂嫂、弟妹们。  合家高兴了一阵,又给我提了些希望。  次日一丢早饭碗,我就向左集卫生院赶去。  一路碰到不少难得见面的熟人,免不了打招呼、交谈一番。  走到镇中桥头,迎面看见本大队前任领导兼临时组织主任,我的远房堂兄李惟高  听说他身体不好,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望。  昨天支部组织人会他也没出席。  人家提到他,都支支吾吾。  他手上提着几包中药,看上去老了不少,精神欠佳。  我连忙上前招呼一声,又明知故问他给谁买药。  他叹息一声,气愤愤地说道:“你二哥被贾世雄气伤啦!”  他也是退伍军人,又是兄长,脾气比较暴躁,我只能恭敬地听着。  他继续和人吵架一般说着:“去年冬天搞水利,他对齐亚仙有意见,说他是封建残余,必须连根拔掉齐家的房子,他派个斗争会王副主任去,压住我把斗天河线放弯了,对准齐家刺过去。  不谈,你嘴大我嘴小,我鼻子一捏,照办。  蜡烛(比喻出头干坏事的人)我做了,房子拆了,河开了。  那晓得春节前,县委领导夏高来一看,十分生气,批评贾世雄开了一条弯河。  他却一泡尿撒到我身上,说我李惟高失职,大会上点名批评我,双撤了我的职务!  我去找那个压我放弯线的王副主任。  王副主任怕他,竟然做缩头乌龟不敢认账!  现在,他提拔做副领导了,我背黑锅,你说气人不气人?”  “啊,有这样的事情?”我简直不敢相信。  李惟高:“你才家来,不晓得,这个人——”  有人过来跟他招呼,他截住话头。  我借机向他道别,并说拣日去看他。  后来我去他家慰问,他又对贾世雄大发了一通牢骚。我才确信他的话真实不虚。  而且,我又知道,齐半仙搬家时还流了老泪。  这时,我只十分替齐家惋惜。多好的房子、多幽美的环境啊!  带着想见齐老的迫切心情,我很快到了卫生院门诊部。  他们诊室内病人不算多。  一个妇女在诊,一个老头等候。有一个女病人陪待。  我首先被齐亚仙的模样吃了一惊。  他白帽子下面的头发、眉毛、胡须、几乎纯白,而且面色黄白起皱,仿佛一个被连根拔起的已经快要风干的白萝卜。  难道就是因为祖居被拆迁,精神受到的打击太厉害吗?  我掉脸细看他对面紧靠的一张桌子的女医生,又吃了一惊。  这不是他小女儿吗?虽然多年不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现在是医生?不然为何也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  但她只静静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看着父亲,并不给等候的人诊脉。  给病人坐的凳子也只有一条。  她比以前丰满了,皮肤依然雪白细腻,五官俊俏非凡。  然而,我不再有荒唐的癞蛤蟆之想。  因为我还发现她腹部凸挺,显然已经怀孕多月。  我不禁莫名其妙地觉得惋惜、失落,不过更多的是肃然起敬。  所有孕妇都值得特别尊敬,因为她们正在为新生命的诞生而默默牺牲和奉献。  女病人站起来了。  齐亚仙看着女儿低声说了一句:“气郁血滞,调经逍遥散。”  她立刻拿起蘸水笔,写起处方来。  我明白了,她在跟父亲学习,或者做助手,或兼而有之。  老头就诊了,说就是挑斗天河时扭了腰。  其实他应该去外科,也许是只信任半仙。他小声说着亲眼看见齐老家祖居拆迁的情景,义愤填膺地骂着李惟高。  我不能开口替堂兄辩白,只能听着。  齐亚仙好像一点也没听见他的话,神色宁静,两眼似闭未闭。  为他号了脉,看了舌苔,掀起衣服查了腰部,很温和地说了一句:“可以不用药,到大队卫生室针灸就行了。”  
    我眼中的齐亚仙永远这样和声细语。  但老头又骂了李惟高一句,才道谢辞去。  我有点紧张地坐到半仙面前,仿佛是害怕过去对他女儿曾经有过的非分之想被他察觉似的。  但毕竟还没有做贼心虚,很快就镇静下来。  她一面诊脉,一面仔细观察我的面容。  我注意到他话很少,中医四诊法望、闻、问、切,只以望、切为主。可能医术高超的大夫就这样吧。  诊毕脉象,看了舌苔,又翻看了我的眼睛。  一瞬间,我发现,他似闭未闭的两扇眼帘之间的目光非同寻常的锐利,好像能看透病人的一切。  我暗暗发慌。  果然,他脸上忽然显出一些诧异的神情,拿出听诊器给我听了心脏,又亲自量了血压,就低声吩咐女儿说:“菊韵,给他细查一下。”  怎么?我有怪病,还是特异功能暴露了?  菊韵站起来了,腹部果然膨隆明显。  “睡上去,”她指着靠墙的诊台,“松开腰带。”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脸上轰然一阵发热。  记事以来,还没有被女子摸过身体,何况这样的特殊对象。  我承认思想保守,意识复杂,但是绝无邪念。  我局促不安地解开腰带,躺到诊台上,两眼就紧闭起来,一下子也不敢睁开。  我感觉那只手是一只温度宜人的熨斗,在我的腹部上上下下熨烫、按压。  “不要紧张。这里疼吗?”声音无比细小温和,似微微春风拂过,让我几乎迷醉。  熨斗正熨着我的胃部。  “疼吗?”见我没有回答,她微微提高一点音量。  我慌忙闭着眼睛回答:“不疼。”  奇怪,胃部本来隐隐作痛的,现在居然没感觉了。而且浑身都非常舒畅。  她一面移动手掌,一面继续小声问我几次。  “好了。”我感觉她说着转过身去,又说一句:“没有任何异常。”  我连忙睁开眼睛,下了诊台,理好衣服,回到座位。  又有两个人进门候诊。  齐老不急不躁地又看我面容一阵,看得我忐忑不安,才缓缓说道:  “从检查看,你五脏六腑没有什么大病;从脉象、面容看,就是脾胃不和。  但是,还有些三焦寒热虚实夹杂的症状,和一些几句话说不清楚的内症,这个我也少见。  不过,你不要害怕,照理没有大碍。  我中午抽空做一些丸药,给你先调理一个星期看,怎么样?”  我只能感激地点头说好。  “下午,你过来拿吧。”  我发现菊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连忙答应,接着向他们父女告别。  看来我真的有怪病了,否则齐亚仙不会说不清楚,而且亲自做丸药。  我才23岁,还雄心勃勃地要干一番事业呢!  但是半仙既然说没有大碍,还怕什么?怕也没用。  不管它,按他的意思办。  我怕父母亲担心,到家没有细说看病经过。  下午,就带着有裂纹的黑色塑料手提包、巴掌大的笔记本、掉了挂钩的钢笔,精神抖擞地赶往左集。  公社在镇南边一条街上。  它西边是南北中心街,东边是中心小学,也是我读高小的母校。  母校的面貌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还有长长的围墙外面是内容多年不变的十分醒目的半人高红色仿宋体美术字,平准两个字占两个墙垛之间的一块墙壁。  南面:“我们的教育方针是,”拐弯向北:“教育为无产社会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越过母校,过一道大巷口,不几步就是公社小衙门一般的令人敬畏的八字了形大门壁。  大木门两边各挂一面长长的木牌,分别写着红字:“xx左集公社委员会”;黑字:“左集公社临时组织”。  我神情肃然,大步跨上几个台阶,越过高高的门槛。  眼前就是熟悉的长约50米、宽约20米的四合院大天井。  尽头是大礼堂侧面、大门。  两边走廊里面是一间间办公室兼宿舍。  6、7岁时,我曾经进来看过戏。  新兵报名、目测也在这里。  十多年了,它基本也是老样子。  老样子落后,却是生命活动的见证,适宜怀旧。  大门过道东侧房间门角上有“办公室”三个字的横着伸出的小木牌。这是报到处。  我顾不上回忆往事,就进入办公室。  正伏案写东西的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人抬头看我一眼,就问:“是开会的吧?”办公室只有他。  我“嗯哪”着点头应诺。  “叫什么名字?”  “李惟清。”  “哦,呵呵,你是我同学李惟光的兄弟。他早上路过这里,跟我说过你。”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  
    我也高兴地笑起来。  大哥是农技站半脱产技术员,初中同学在外面混事的不少。  他又小声说:“我叫问银河,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好的。”听大哥说过,他是组织委兼斗争会秘书。  “你们的人基本都到了,在西北拐子小会议室。”  电话铃响了,他伸手接电话。  我愉快地辞别他,踏着天井的砖地,向小会议室走去。  两边房间门都关着,大院子静悄悄的。  看来,贾世雄领导就是厉害,除了值班的问秘书,没有人敢呆在办公室,都到生产第一线去了。  谁给我们开会呢?  我带着疑问,来到会议室门口。  里面光线暗淡,只见有几个人坐着,小声谈话,一下子看不清是谁。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一个开黑会的场景。  这个怪念头立刻被打断了——  里面有人叫起来:“惟清!”是同连战友张工程的声音。  我进门定睛一看,岂止张工程,陈国群、赖有武也到了,还有4、5个不熟悉的青年。他们看来也是刚退伍的,一式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保留着昔日的光荣。  我目光飞快地扫射一遍屋内。  地上只有7、8条板凳,靠西边放一张长条桌,算主持台。  墙壁上面有马恩列斯毛画像。  北墙壁有一条伟人名言:“农业学高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  这一条名言已经落后了。  木豹出事后,伟人又加过一句话:“解放军学全国人民。”  看来左集组织委太忙,没有顾得上换。  这时,我们13团的3个战友先寒暄一阵。  张工程又把一个个生面孔给我做了介绍。  他们是14、15团退伍的。  大家属一个师的战友,彼此感觉很亲切,又都即将领受战斗任务似的兴奋。  我笑问:“谁给我们开会呀?”  陈国群笑道:“你是吉家娶媳妇——急(吉)门急事嘛。刚才炊事员来招呼过了,政法科古科长下乡处理个事,过一会就来。”  张工程:“听说贾领导也要来讲话呢。”  大家听了都有几分激动,又觉得没有外人,就围绕着贾世雄七嘴八舌,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张工程:“贾领导卖弯刀的故事,你们晓得吧?”  14团的黎元催他:“你说吧,你家是左西的,靠这里近,比我们消息灵通,知道的细。”  张工程以他惯有的浑厚沉稳的语调说道:“去年5月,他到左集当领导不久,一大早,他拐(方言读去声)着一个狗粪兜子——大家可能晓得,他一到左集,就带头拾粪;每天天麻花亮就起床,狗粪兜子一拐,粪铲一拎,就向附近庄子跑。  底下的公社、大队干部有一阵子个个学他。  这天,他走到供销社门口,看见男男女女20几个,在门外排队。  他问一个妇女:你们干什么?  这个妇女认不得他,看他是一个拾粪的,本来不想理他,但是又见他戴个手表,样子像干部,就说‘买弯刀,要割大麦了。’  他又问:‘怎么不喊里面开门?’  妇女说,‘喊过了,里面不耐烦,说8点钟没到呢,不要喊冤叫魂的。’  贾领导不做声,把狗粪兜、粪铲放在路边,上去敲门,一边大叫‘开门、开门。’  好久,里面有个人气呼呼地骂:‘喉咙大似pi眼的,又喊什么!’  ‘买刀。’  ‘你有手表啊?看看几点钟啊?’  ‘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有这个道理吗?’  ‘我们有规定的上班时间。’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吧?’  ‘你是哪里来的老爷?怎么说话的?’  接着噗通地跑过来,把门打开,张口就想骂人,一看是贾领导,吃惊的呆住了。  这个人就是供销社主任朱家厚本人。  贾领导也不理他,跑进柜台,招呼排队的人说,‘都进来,我来卖刀给你们。’  群众涌进门,一会就跟他拿走2、30把镰刀。  朱主任慌忙跟着接钱。  群众走了,贾领导看看手表,冷笑首说一声:‘嘿嘿,8点钟还没到呢,你关好门休息了。’说着拔腿就走。  朱主任慌忙点头哈腰、苦头失脸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解释,‘领导啊,我真不晓得是你亲自来******’  结果,当天下午,公社就宣布他免职,去最远的新日大队蹲点。”  大家听了,都开心地笑着,说贾领导整了官僚主义,替老百姓出了气。  15团的家在新日的马百年接道:“听说朱家厚在我们大队蹲点两个多月,请一个县里什么人出面打招呼,才调到交管站做站长。”  陈国群问马百年:“听说你们大队领导也是为伢子抓周被贾领导罢官的?”  
    马百年笑道:“不错,这个事情,我听曲领导本人说过。那是去年6月中,正栽秧的时节。  他孙子抓周,中晌办酒,请了一些亲戚,还有大队干部、各小队队长,共计3桌客。  正准备开席,贾领导突然骑着自行车来了。  他车子一架,就大声责问曲领导,‘群众都在田里辛辛苦苦学高寨,汗流浃背地栽秧,你带头大吃大喝,还广收人情!象个领导吗?先通通下田栽秧去!回头再吃饭。’  领导不敢回嘴,只好带着大队干部、全体小队长,连家里亲戚一起,下田了。  这时,贾领导跑到另一块田里,喊来2、30个栽秧的妇女、挑秧的男子汉,带到曲领导家,就叫坐下喝酒。他还在旁边看住。  群众先还扭扭捏捏的不敢。  他说,是我叫的,你们怕什么?明天我还要撤他的职呢。  群众又不是呆子,过年也不见得吃到这些酒菜,不吃白不吃,乐得享受且享受,一会儿工夫,就把3桌酒饭扫荡了。  等群众吃完散了,他才离开。”  大家一起发笑。  有人喊好。  有人说,就要这样整那些作风不正的干部。  赖有武问:“后来曲领导撤职没有?”  “第二天就撤了。现在还不错,在林场做副场长呢。”  14团的朱家汉问张工程:“听说老公安科长余炳坤,也是为一件什么事,被领导罢官的?”  张工程慢悠悠地反问:“这个你真不晓得?”  朱家汉:“肯定不如你知道的详细。”  我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余炳坤是栽在一个情人身上。  但我当时没有追问说话的人。一是在男女之事上还没有体验过,羞于开口;二是认为丑事不值得打听。  不过,小时候就知道这个余科长厉害。大李庄吓唬伢子,都用他的名字。  这么狠的一个角色,居然被贾世雄轻轻松松地拿下,可见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时,又来了两个14团的,见面之后,就加入谈话。  众人还紧催张工程谈谈余炳坤。  张工程迟迟疑疑,好像有难言之隐。  正在为难,有个人提着黑色皮包大步走进门来。  他步子虽然跨的蛮大,却没什么脚步声,如同准备逮老鼠的猫一样轻手轻脚,但步伐快捷。  陈国群立刻笑着站起来招呼:“古科长来了!”  我们都跟着站起来。  古科长有些夸张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跟每个人握手,一边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一边询问对方姓名。  只有和陈国群握手时,两个人一笑,没有说话。  后来我得知,他们是一个大队人,肯定早就认识。  我借机打量这个一段时间里将可能是我们直接领导的头。  他中等身材,30出头,头颅显大,头发稀疏,两眼细小,下巴尖削,密密麻麻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口唇四周和下巴光亮发青。  粗一看他,很象名人莎士比亚;细观察,精明强干之中含着狡黠,好像一个职业侦探。  和我握手时,我感觉他的手微温而柔若无骨。  我暗暗不安。有个懂手相的告诉过我,这样的男人较阴滑,难交往,而且很好色。  怪不得贾世雄选拔他做政法科科长。  和每个人握手完毕,他客气地招呼大家就坐,自己谦虚地在主持台前面的第一排凳子上,面朝我们坐下。  带本子笔的都拿出来,准备记录,像面对老师恭恭敬敬的小学生。  古家宏照例先谈了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顺势而下地介绍了左集公社的基本情况,接着铿锵有力地说道:“今年,我们组织委的战斗口号:左集人民心向阳,纲半粮棉200场,一年建成高寨社,誓叫左集大变样。”他喘息了一口气,解释道:“纲半粮棉200场,就是粮食、棉花产量达到纲要的一点五倍,粮食亩产600斤,棉花亩产皮棉120斤;建成200个猪、羊养殖场,就是说,百分之60以上的生产队要有一个生猪或者山羊养殖场。”  这时,张工程突然问道:“去年,我们实际数目达到多少?”  古家宏一愣,接着说明:“粮食515斤,棉花102斤,养殖场128个。”  我迅速在心里一盘算,立刻感觉发展速度惊人,目标振奋人心,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古家宏接着说:“要实现这些目标,还要克服两大阻力。一是自然界的阻力,这需要战天斗地;二是人的阻力,当前主要是组织内有走歪派、****倾向的干扰,组织外有社会敌人的破坏。”  
    我连忙点头:“认得,7、8岁的时候就认得你了。”  “5年前,你当兵去,在公社门口上车,我看见过你。”  “哦?那时人多,我没有注意到你。”我带着歉意,同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这个。  她含蓄地一笑,说:“要是有什么不良反应,随时来复诊。”  我答应了,便身她告辞。  走出门外几步,忍不住回头一瞥。  菊韵正目送我离去,见我回头看,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我的心奇怪地快跳了几下,加快步伐,逃似的出了院子。  到家已经黄昏。  大弟弟一个人在院子里一张小方桌上做作业,他告诉我,爸爸、妈妈、哥哥、嫂子他们在小队里开会。晚饭山芋干子粥已经煮好了。  我说我要先吃药,晚饭等散会一起吃吧。  我进入堂屋,倒出10粒丸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入嘴里,又拿一只碗,在竹壳暖水瓶里倒了半碗水,见没有什么热气,也没有多想,就屏住气猛然喝了一大口。  仿佛有鬼在肚里向下吸似的,我已经感觉一股酒气钻入鼻腔,而且舌头发麻,却没有吐出,反而咕噜一声,连酒带丸药吞下食管。  凉丝丝、麻酥酥的感觉一路向下,直达胃部。  我突然想到菊韵的吩咐,慌忙大声问弟弟:“茶瓶里怎么是酒?”  弟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笑着问道:“你喝了?”  我有些生气:“怎么拿茶瓶装酒呢?”  “听二哥说,有人上门换大麦酒,爸爸换了二斤,没有地方盛,就先装这里了。哪个晓得你来家就倒水喝?你没闻闻就吃了?”  我哑巴吃黄连,没法叫苦,便让弟弟继续做作业去。  想想,不就是一口酒嘛,死不了人,怕什么。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神秘力量安排这一切,我无法逃脱。  然而,我还是有些心慌意乱,忐忑不安。  但怕引起父母担忧,不想多说,只跟弟弟解释,还要赶到左集过宿,晚饭就不等大家了。  于是,我草草吃了两碗臭卤拌和的山芋粥,就抓了药瓶匆匆返回左集。  走在路上,我想,要不要去告诉齐菊韵,用什么办法挽回、弥补我的过失,解除酒对丸药的副作用呢?  不妥。现在已经晚了,再去打扰一个单身女子,绝对不行。明天再看吧。  我强迫自己转移念头,想着明天见贾世雄会是什么情景,他是什么模样的人,会跟我们说什么。  张工程已经在招待所房间等候我多时。  在电灯光下看见我,有些吃惊地问道:“你脸上怎么发红啊?”  我下意识地摸摸面皮,感觉有些烫手,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  他拿过药瓶,盯着看了一会,又想了一阵,不慌不忙地说:“不要紧张,如果反应加重,我陪你去找她。”  我们坐上各自的床铺,就开始聊天,话题自然粘到了贾世雄身上。  张工程娓娓而谈,披露了他听来的贾世雄和余炳乾较量的经过。  前年秋天,贾世雄到左集走马上任。  这天,公社干部全体集中迎接新领导。  县委人才部马部长领着贾世雄和左集组织委老领导进入会议室,个个站起来笑脸相迎,只有余炳乾稳如泰山地坐着。  贾世雄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见面会以后,大家各就各位做工作。  余炳乾仗着资格老,抗美援朝又立过战功,不大买贾世雄的账,几次在组织委会上跟他顶嘴。贾世雄笑笑也就罢了。  谁也没想到,余炳乾和飞马大队妇联主任有名的左集一枝花江正蕙有多年的关系。  这是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敢提的。  有一次却给贾世雄抓住了把柄。  那天,公社开大队干部会议。贾世雄坐在台上正中,余炳乾和其他组织委委员坐在他旁边。近百个大队和社直单位干部坐在台下。  那天也巧,江正蕙在最后一排靠边坐。  就在贾世雄讲话的时候,余炳乾忽然大模大样地从台上走下去,经过江正蕙身旁,悄悄地向她怀里丢了一个小纸团,接着就若无其事地向后门上厕所去了。  江正蕙看看两边没有人注意,就打开纸团看了,又随手撕了两下,揉成纸团,扔在地上。  散会以后,贾世雄等别人都走了,就跑到江正蕙坐的位置下面,找到那个纸团,打开一看,见纸团上写着:“今晚贵府叙旧”。  贾世雄也不声张,只是暗暗注意余炳乾动向。  晚饭后,看见余炳乾果然推了自行车出了公社大门。  
    过了半小时,他让秘书立刻去找来了左西大队王领导,吩咐他马上找两个五类分子来。这些都只能单线联系,不让无关人晓得。  后来,王领导找到一个富农分子,一个坏分子,都是有“帽子”的,属于社会****的对象,送到公社,交给贾领导。  贾世雄就让王领导先回去了。  两个****对象进入公社大门就,好像老鼠进猫窝,胆战心惊。  看见领导更像老鼠见了猫,抖抖索索,不知道领导晚上叫他们来干什么。  贾世雄先安慰他们几句,说,你们不要害怕,只要你们圆满完成一个任务,我就让大队以后不批斗你们。  两个人鸡吃米似的点头说:“领导交代任务,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领导吩咐。”  贾世雄拿出一封信说:“你们两个人现在就拿着这封信,到飞马大队妇联主任江正蕙家去。  如果门开着,灯亮着,就不要靠近;还不要让屋内人看见。如果门关着,屋内黑灯瞎火,你们就守在门口。  里面有个人,就是公社公安科长余炳乾,他什么时候出来,你们就什么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不出来,你们就一步也不能离开。”  两个人听了,顿时吓得脸色刷白,连忙推辞说:“领导呀,这可不敢。”  “为什么?”  “他,他这个人厉害呢。再说,我们都是他管的人,过去不知道被他揪过多少回。以后他报复起来,我们吃不消。”  “嘿嘿,以后,他还有机会报复你们吗?左集公社是他大,还是我大?”  “当然是您大,您是组织委一把手,组织委实行一元化领导嘛。”  “对呀。是我叫你们去的,你们还怕什么?你们不肯去,就不考虑后果吗?”  两个人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听领导的,况且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报复余炳乾的机会。  再说也没有退路可走,只好豁出去了,于是答应下来。  贾世雄把信给了他们,警告说:“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把事情办好,如果通风报信,讨好卖乖,或者弄虚作假,欺骗组织委,后果就不要我说了吧?”  两个人急忙表态说,我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跟领导玩花样。何况领导这样信任我们,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拼了命也要替领导争口气。  贾世雄又吩咐说:“路上碰见人,不管是谁,都不要提这件事一个字。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和我晓得你们的任务,有第三个人晓得,就是你们泄露的。”  两个人赌咒发誓地保证守口如瓶,贾世雄才放心地叫他们藏好信出发了。  两个人带着手电筒,鬼鬼祟祟地摸了5、6里路,来到江正蕙家附近,已经是夜里11点多钟。  看见她家黑灯瞎火,就熄了手电筒,轻手轻脚地靠近窗户听壁根。  屋内果然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嘀嘀咕咕地说话,但是听不清楚是谁,他们只好在门外痴猫守窟地死等。  已经是晚秋了,夜里很凉,两个人事先没有预备,后来又来不及加衣服,这时冷的发抖,清水鼻涕直流,却不敢走动,不敢说话,只在心里痛骂余炳乾,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骚公鸡,军婚也敢下手,这刻儿只顾自己捣女人快活,让我们受罪!你就要遭报应了!  两个人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东方发白,屋内有响动了。  余炳乾想趁天没大亮赶回公社,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开了门,推车出来。  两个人连忙迎头拦住,低声说道:“余科长啊,我们辛辛苦苦等你大半夜了。”  余炳乾先大吃一惊,一看是他们,沉下脸问:“你们想干什么?”  坏分子把信递上去,口气软中带硬:“你别怪我们,这是贾领导让我们送给你的。”  余炳乾方寸大乱,抖抖索索的拿过信,打开一看,人就像一段木头似的戳在那里了。  两个人知道不宜久留,说一声:“余科长,我们走了。”然后拔腿就跑。  听到这里,我哈哈大笑。  笑罢,我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呢?”  张工程解释:“我是听王领导说的,王领导是听这两个送信的人说的。”  “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哦,这漏了说,两个人在路上就偷看了信,反正信的面湖封口不牢,他们看守还用唾液粘上。信上说,‘老余,我本来绝不想叫你为难,可是群众举报了,又涉及高压线,实在没办法替你掩饰。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贾世雄。’”  
    “后来呢?”  “听说,余炳乾骑车赶到公社,敲开贾世雄的门,‘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领导,求你放我一马。’  贾世雄说,老余啊,我好说话,就怕上面不答应。我只能给你说说看。  余炳乾恳求说:‘领导呀,上面知道,我就完了。’贾世雄说,就是上面交代我抓你的啊!余炳乾一下子瘫倒在地。”  “后来呢?”  “后来,因为县里有人说情,说是多年的事情,性质不严重,可以从宽处理。余炳乾没有坐牢,只被开除组织籍,降职为一般干部,又发配到左西大队劳动。  去年春天,有一次,他拐着粪兜子在一个庄子里拾粪,看见贾世雄,慌忙躲避。贾世雄追上去,叫住他,关切地询问了一些近况。第二天,他就接到通知,去农具厂上班了。”  “贾领导到底还是同情人的。余炳乾是咎由自取。”  “嘿嘿,不晓得余炳乾是不是这样想的。”  这时,我顾不上张工程的话题了,因为身上有了反应。  为了不去打扰齐菊韵,我说困了,提议休息。  于是,我们熄灯躺下。  不一会,张工程就开始打鼾。  我却久久不能入眠。  先是胃部火烧火燎,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慢慢地感觉这股火热在向全身流窜,在每一条血管奔突冲荡,接着皮肤似有无数钢针在穿刺。两眼紧闭着,仍然看见一片红红的火焰在面前翻滚不息。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汩汩流出。  大约半小时以后,火熄了,痛止了,汗停了,心跳渐趋平稳。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悄悄睁开眼睛,想看看张工程是不是被我惊动。这一看几乎把我吓昏——床上躺着的分明是一具透明的人体,骨骼、五脏六腑历历在目,心脏搏动清晰可见。  我慌忙转移目光。  更加让我吃惊的现象发生了——我看见隔壁的两个战友躺在床上酣睡。  我再转移视线,只见目光所及,穿透一切,如同投影,显示出一个个图像。  我十分惊骇地自问,难道是齐亚仙的八金丸让我的特异功能增强了许多倍?  我想再尽力看看,视线能达到多远距离,于是轻轻坐起,暗暗运力于两眼,盯着四周,同时缓缓转动身体。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片墙壁、物体被看透,但是不能看清楚里面的人。  凡是没有见过面的人,以前我都看不见,看来现在也只能看清楚一个轮廓。  我面向公社时,眼前忽然显出公社大院的情景。  办公室床上,问银河仰面呼呼大睡。  古家宏的宿舍,古家宏侧身而卧的形体十分清晰。  炊事员老常闭目歪着头,打着呼噜,口中流着涎水。  靠院角的房间,好像是领导宿舍,床上没有人。  看来他没有回来?  这是什么地方?酱醋厂后面,大概是酱醋厂宿舍,这个女子不是赖雨霏吗?不能看了,她精光着好看的身体,脸上一副陶醉的神情,正搂着一个壮实男人的轮廓,在疯狂颠簸******  我慌忙移开目光,闭目自语:“收起目光,不能看这些镜头。”  于是,再睁开眼睛,眼前只有房间的微弱光线。  张工程仍然酣睡着。  我收住意念,调匀气息,渐渐沉沉睡去。  睡梦中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接着有人叫唤:“起床喽,起床喽!”  我和张工程几乎同时一骨碌爬起来,脑子里立刻又闪过一个意识:5点钟听贾领导指示。  于是,我们以军人紧急集合的速度,5分钟之内完成了穿戴、洗漱、准备工作。然后在招待所门外集中。  不需要人指挥,就像是出操部队自然地排成两路,迈着整齐的步伐,踏着晨光向公社进发。  我感觉自己比往常精力充沛,情绪亢奋,好像被注入了一种神奇的力量。  古家宏已经站在公社大门口等候。  看看我们,他脸上露出笑容,夸了一句:“到底是优秀思想大学校锻炼过的。”  他领着我们进入黑乎乎的会议室,打开电灯,看看手表,说:“还有3分钟。你们做好记录准备。另外,我提醒一下,领导进来的时候,为了表示尊敬,我们要全体起立,鼓掌欢迎。”  我们齐声答应“是”。  贾世雄终于出现在门口。  古家宏上前叫一声“贾领导”,也等于身我们发了信号。  我们立刻起立、鼓掌。  贾世雄满意地微笑着,颇有领袖风度地向我们摆摆手,快步走上主持台,在中间的座位坐了下来。  
    接着,贾世雄便用浑厚、略带沙哑而磁性十足的声音招呼我们:“都请坐。”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位传奇般的人物。  他梳着伟大领袖一样的发型,使人非常容易产生某些联想;中等、匀称、结实的身材,显示着非同寻常的活力与精力;四方略长的脸盘,两道微微上扬的浓眉,大小适中而目光锐利、高深莫测的眼睛,加上挺直的鼻子、线条分明的嘴唇,组合成一张官相显著、福相突出而又富含威严令人敬畏的面孔。  我们被他身上散发的无形力量震慑了,个个正襟危坐,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在我的心目中,那些凭道听途说、口耳相传的故事建立起来的关于他的印象,好像一棵大树,忽然被狂风拂拂吹动,不利于他的内容像一片片黄叶纷纷飘落而去,留下的都是闪着光芒的花朵和翠叶。  眼前的他,就是一位不怕艰难勇于进取的革命干部,富有朝气、魄力与威望的领导人,精明强干、指挥倜傥的万民统帅。  其实,他就是一个公社组织委领导,相当于部队营长而已。  我见过比他大得多的人物,比如师长、军长、******副总理,有过近距离接触,也有过敬畏之心。但是,却没有被这样震慑过,岂不是怪事?  但我还有一种奇怪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他?他的轮廓怎么有些熟悉呢?  不容我多想,会议开始了。  古家宏在主持台靠边位置站住,以微微颤抖的语调轻声征求贾世雄意见:“领导,开始吧。”  贾世雄微微点头。  古家宏显然激动起来,但是尽力压制着声调说:“领导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给我们作指示,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我们又一起使劲鼓掌。  贾世雄用他特别的嗓音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开始了他的讲话。  “伟人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社会斗争。社会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社会斗争一抓就灵。”  会场鸦雀无声,只听见小雨沙沙似的笔尖磨擦纸张的声音。  古家宏也在低头认真记录。  贾世雄显然十分理解记录人,语言斩截精炼,速度不紧不慢,适度停顿,正好够我们完整地记录他的每一句话。  “你们是刚刚从优秀思想大学校毕业的,根红苗正,是组织委信得过的人。这次组织委调你们来,是要你们做社会斗争的尖兵。  领导干部抓工作,不能独眼龙骑马——只管一面。  但是现在,你们就要独眼龙骑马。  你们的基本任务就是做好社会斗争调查。  要完成好任务,首先必须端正思想路线。  当前,形势很复杂。  过去,我们总以为社会斗争就是与地富反坏右的斗争。现在,社会斗争就在我们革命队伍内部。这个认识必须非常明确。  县委指示,目前的重点是抓社会斗争新动向,即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破坏农业学高寨的现行活动。  一个部队,能使敌人闻风丧胆,是靠打硬仗打出来的。你们退伍军人的形象如何,完成任务如何,要靠实干干出来。  你们必须要发扬钉子精神,深入群众,深入实际,不怕吃苦,夜以继日。  我们要求广大干部群众抓革命促生产,口号是:‘早晨起五更,晚上带马灯’;‘齐心协力,开足马力’;‘男女老少齐发动,一个要顶两个用’。  你们也要这样,革命加拼命。  面对案件,要勤跑路,勤动笔,勤思考,抓重点,抓紧要害,抓事实。逮住一个,一抓到底,抓一个成一个。  要做到铁面无私,铁面无情。不管他是不是组织人、干部、贫下中农,只要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破坏农业学高寨等等行为,就要一查到底。  要使所有搞破坏活动的社会敌人认识到,社会****不是浆糊;搞破坏活动都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委的殷切希望,一定能够圆满完成任务。我等着给你们庆功!”  贾世雄的话,好比统帅给即将出征的战士发出的,具有极大鼓动性的******,让我们无比振奋。  我们不约而同、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  他微微一笑,摆摆手,又对我们的生活安排,提了一些细致的意见,要求古家宏落实。  这使我们感到十分宽慰、温暖,心中甚至产生了愿意立刻为之赴汤蹈火的激情。  最后,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他的高屋建瓴、言简意赅、斩钉截铁而又热情洋溢、生动感人的指示。  
    早餐后,我和陈国群、喻军3个组长,就拿着组织委介绍信,在公社会计科领了10天的伙食费和粮票,兵分三路,个个好像拉练的战士,背着背包,肩着挎包,奔赴各片而去。  我带着组员赖有武、朱家汉,到了南片的第一站——永忠大队,跟组织委领导、斗争会主任、民兵营长等干部见面。  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工作计划,安排了食宿,就放下背包,由民兵营长带路,直下大队认为问题比较突出的葛庄生产队,开始调查工作。  接下来4天,都是以个别谈话或座谈会形式,了解葛庄队社会斗争新动向的种种表现,排查重点怀疑对象,筛选立案深查以备打击的目标。  我们叫这为“捞鱼”。  我们非常希望遇上“大鱼”,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出战果。  可是,葛庄的所谓“社会斗争新动向”,似乎多是一些让我们失望的鸡零狗碎。  比如,一个社员因为饥饿两次偷了队里50多斤稻种;小队仓库保管员不明不白丢失125斤稻谷;养殖场被盗3口小猪;有个社员不服从领导,经常跟队长争吵,在群众中发怪话牢骚;还有几个社员有偷赌博现象;许多人到生产队出工不出力,回到家里的自留地却埋头苦干;等等。  就在我们热情渐渐减退的时候,第四天下午跟一个妇女单独谈话,却忽然发现了新大陆。  这位妇女揭发了一个有严重**行为的社员,说本队至少有3个女人被他强jian过,调戏过的不知道有多少,而且他可能跟仓库盗窃案有关,还有赌博行为。  我们3个人眼前一亮,好家伙,什么坏事都干,够立案了!  他不就是为我们准备好的一条“大鱼”吗?  我连忙催她说清楚,被他侮辱的是哪些人。  这时,堂屋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示意赖有武去看看情况。  赖有武出去打开门,说了一声:“是张营长啊!”又听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接着赖有武大声招呼我:“组长,请你过来一下。”  我只好出了卧室,来到堂屋。  张营长说,古科长打电话到大队部,要我赶紧去给他回个电话。  真不巧,这里工作刚刚有了重要进展;偏偏又只有1公里外的大队部才有电话。我一时面有难色。  张营长是早年的退伍军人,性子急,催促说:“李组长,没有急事,古科长不会这样说,你快去吧。”  我脑子里闪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服从上级是原则的念头,马上不再犹豫,交代赖有武和朱家汉继续和这个妇女谈话,就立刻赶往大队部。  来到大队摇把话机旁,我顾不上缓口气,就要通了公社的电话。  问银河一听是我,立刻说:“你等一下,我叫古科长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话筒里响起古家宏的亲切而认真的声音:“惟清组长啊,你把那边的工作移交给一个人负责,上午来不及就下午,赶到公社找我。”  “啊呀,我这里刚刚发现一条‘大鱼’”  “什么情况?”  我转脸看看原来在旁边的大队部看门老男人,见他已经走出门外,便小声说道:“侮辱妇女、盗窃、赌博。”  “哦,不要紧,让他们继续,你一定要过来,这是领导指示。”接着他也压低声音:“北边逮住大鱼了!详情面谈。”  我只能答应。  搁下话筒,我想了一下,叫过看门人,请他在午饭时找朱家汉、赖有武见个面,替我打个招呼,并且把剩下的伙食费和粮票转给他们。  然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居住点,打起背包,向公社进发。  暮春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  和风惬意地吹拂着。  小渠里的水过滤着蓝天、白云、树影,徐徐流动。  沿渠夹道的几溜排白杨伟岸挺拔,新叶油亮欲滴。  田野里青穗茂密无边无际的麦苗、一片片绿茵茵的秧田与远处艳黄烂漫的油菜花,间或镶嵌其间的一方方开着小黄花的黄花草、开着紫红花的紫云英、快要成熟的青黄色大麦田块,组合成色彩浓烈的油画,喷吐着迷人的芬芳。  我敞开衣襟,大步行走在渠道旁笔直不见尽头的,两排白杨形成的绿色巷道一般的土路上,一路走一路反复小声哼唱着“伟人的战士最听组织的话”。  每当唱到“那里需要那里去呀,那里艰苦那安家*****扛起枪来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便感到非常振奋与自豪。  “大鱼”是很诱人的目标。  
    参加捕捉“大鱼”的行动,当然是更加光荣而艰巨的。  我被领导选中无疑是一种幸运。也许,是因为我在部队当过文书的缘故吧。  在我这个年纪,怎么能不渴望被推荐,被看中,被重用呢?  须知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谁都能唾手可得的。  跟古家宏在他办公室见面时,他却没有跟我详谈,只是让我坐下休息一会,喝口水。  我用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搪瓷缸喝着白开水,看着神秘莫测的古家宏在文件柜里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拿出几份材料,揣进包里,又从办公桌抽斗里拿出一张32开公文纸,推到我面前,轻声说:“这个你拿着。”  当时我以为古家宏和要押走的人熟悉,他想尽量装成不得已跟着别人公事公办的样子。  后来我才觉得,他跟我初次合作,可能是表示谦让;也许是一种试探;其实大可不必。  这时,我连忙放下搪瓷缸,看纸上内容。  这是一张印着左集人民公社临时组织红头的介绍信。  内容起头是“艾冰河同志”,下面是:“请携带随身生活用品,即刻跟来人赴左集公社左北正义教育学习班学习,不得延误。”落款是“左集公社临时组织”字样和红色印记以及时间。  我茫然地看着古家宏问:“艾冰河是谁?”  古家宏解释:“农机站副站长。马上我们就去带他。”  我的心脏莫名其妙地一阵震颤。  奇怪,我没有紧张,也没有激动,跟艾冰河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左北这个地方,跟我有什么特殊联系导致感应?  然而,重要的谜团应该先搞清楚。  我忍不住小声问:“他就是‘大鱼’?”  古家宏笑而不答,只说:“我们走吧。”  保密的规矩我懂。  但是古家宏这样神秘的样子,让我有一点不舒服。  不过,我没有多言,急忙小心翼翼地叠起介绍信放进军装口袋,背起背包,就跟着他出发了。  艾冰河显然已经接到通知,因为我们来到他办公室,站长说他在宿舍等你们,接着引领我们前往。  艾冰河显然不知道我们找他干什么。  这个男人在竭力保持镇静,但是掩饰没有成功。  站长离开后,我把通知递给他,看见他秀气白净的面孔掩饰不住紧张的神色,看通知内容时两只手微微颤抖起来。  昨天,甚至前一个小时、十分钟,他还是副站长,可能还在稳如泰山地看文件,神采飞扬地查工作,颐指气使地做指示,踌躇满志地打电话。  现在却失魂落魄一般慌张、无助。  我感觉他就像一只卑微的蚂蚁,突然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捏住了,安宁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自由突然被剥夺,跌进没有尊严的境地,只能听天由命。  我甚至从心底泛出一些同情。  这就是一张重不过两克的小小纸片的威力吗?  他按照古家宏的指令,慢吞吞地收拾衣物,打起背包。  我收起通知,跟着艾冰河,艾冰河跟着古家宏科长,走出农机站。  经过办公室平房前面的院子,我看见几个玻璃窗户里有吃惊的眼睛在悄悄观望。  没有人出来。  他们知道,这年头不要惹事为好。  厄运没有眼睛,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撞到自己身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要过好。即使是幸灾乐祸,也不能摆在脸上。  座上宾和阶下囚的角色转换,很可能转瞬之间就完成了。  农村野外景色不错。  但是3个人都没有赏玩的兴致。  结伴走了5、6华里路,我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百无聊赖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我仔细聆听,终于听清楚是有人领着众人高呼口号:  “斗倒批臭大赌棍杜四文!”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只准社会敌人规规矩矩,不准他们乱说乱动!”  我兴奋起来,抬头张望,心脏又莫名其妙地颤动了一阵。  大路尽头是一个树木掩映的村庄,透过房屋间隙,可见一片黑压压人群面向主持台坐在地上。  主持台被一座草屋遮挡了。  古家宏显然也兴奋起来了,加快了脚步。  我猜测他可能想赶过去,把艾冰河押上台去一起批斗。  结果证明我猜测错了。  会场旁边就是左北大队部。  我们绕过会场边,没有停留,直接进入大队部办公室。  我借机一瞥,看见主持台上坐着5个人,其中有陈国群。  台下站着5、6个低头哈腰但没有挂牌的斗争对象。  使我惊讶的是,其中有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  
    葛主任面容黑里透红,瘦削显老,板寸头稀疏花白,但精力旺盛。实际也才56岁,步行或者骑自行车都是风风火火的。  他十分热情,用力地跟我握手,一边咧开大嘴笑道:“惟清惟清,欢迎欢迎。”  我向他问好,无意间看见艾冰河尴尬地站在旁边,好像一个多余的人。  葛主任一点没有和艾冰河见面的意思,转身就和古家宏、田领导在屋角嘀咕。  我和马百年、黎元握手寒暄。  马百年又介绍那个陌生人:“这位是大队综合厂的副厂长纪正邦同志。”  纪正邦年近40,相貌堂堂,就是脸色萎黄,说话有些中气不足,笑眯眯地跟我握手时,我发现他手掌发凉,身上还穿着冬衣。  这时,听见葛主任说道:“就这样,分头行动吧。”  古家宏招过陈国群,嘀咕了几句,又吩咐艾冰河:“老艾啊,你跟陈组长他们走。”  艾冰河连忙轻声答应,背起背包,拿了随身带的东西,畏畏缩缩地由陈国群、马百年、黎元押走了。  古家宏对我和纪正邦笑道:“现在,我们听老主任指挥。”  葛主任摆摆手:“老朽哪里能指挥你们这些大将?马马虎虎带个路。走。”  我自那个俊俏女孩走后,心就空落落的,却无法言说,又不知道还要向哪里去,只好打起精神,一起向田领导道别,跟着众人出了大队部,往北进发。  纪正邦情绪很好,不停地和葛主任、古科长说笑。  我几乎没有插嘴,默默地走着,一面思念着那个女孩,心中不时一阵阵地波动。  太阳已经西悬树梢。  两只归巢的乌鸦鸣叫着追逐着从青幽幽的麦田、几乎赤裸裸的棉田上空掠过。  远处,田野尽头,零零落落几棵杂树后面,灰蒙蒙一式草屋顶的一座村庄里升起几道炊烟,间或传来几声犬吠,隐隐约约夹着男女老少的话语。  那村庄就是目的地么?  不错,行路中纪正邦告诉我,那就是目的地许庄生产队。  这里40多户人家,150多人口。  一条三岔河在村子西边、南边流过。  南边河上对着村口有一道土坝头,是进出村子的主要通道。  踏上坝头,就见右侧一座草屋里走来一个男人,迎着我们跑过来。  葛主任大声问道:“老王啊,晚饭烧了吗?”  老王抱怨说:“家贵说不晓得人数,要等你回来拍板呢。”  “好,这一顿我请客,你去寻几个鸡蛋,几斤韭菜。刘独腿有鱼,称二斤。”葛主任说着掏出一些零钱,递给老王。  纪正邦笑道:“我跟惟清沾光。”  老王盯着我看。  纪正邦介绍说:“第三调查组李组长。他是大队民兵营长。”  我和王营长握手寒暄。  古家宏小声问:“他呢?”  王营长低声回答:“在里面房间。”  “有什么情况?”  “没有。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说话间,葛主任已经走进屋门。  王营长自去办菜,我们也一起进屋来。  这是分成两大间的土壁草屋。  外间是锅屋、饭厅兼客厅,有一张断腿用铁丝绑着的八仙桌,几条参着不齐的长木凳,两眼锅盖有缺口的铁锅,石灰斑驳的锅灶。  里间是唯一主卧室,有一张东倒西歪一条腿垫着两块碎砖的旧木床。木床前面的地上还铺着稻草、草席,草席上卷放着一堆被褥。  靠窗户有一张扭曲变形的长条桌,桌上也放着一卷被褥。  这时木床床沿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见葛主任和我们进来,就木然地站起来,叫了一声“葛主任、古科长。”  外间也有个男人,笑嘻嘻地招呼葛主任、古科长和我。  葛主任没有搭理里屋的男人,对外屋的男人说:“家贵啊,煮饭!一、二、三、四、五、六,6个人的,菜金归我,米记各人的账。”  “是!主任。”家贵献媚而调皮地答应罢,就忙着拿米淘洗、烧煮起来。  后来知道他叫古家贵,是古家宏的族兄,也是由他推荐在公社食堂做临时工,近日又将他调到这个称之为社教工作组的临时小班子里来的。  他的基本职务是炊事员,兼做看管。晚上就在外间打地铺睡觉。  我发现纪正邦很关心屋内的男人,进门就以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看看,脸上还显出杀气,然后才放心似的走到古家贵跟前,介绍了我,又转身一屁股坐下歇息。  古家宏跟葛主任早已坐在八仙桌边小声商量着什么。  我挨着纪正邦坐下,向里间努嘴,小声问他:“是什么人?”  
    纪正邦有意大声笑道:“呵呵呵,这里有名的老狐狸你认不得?”  见我莫名其妙的样子,他更加得意地哈哈大笑。  古家宏向纪正邦摆摆手。  葛主任也皱眉盯他。  纪正邦拉起我的手,来到门外,一直走到河边一棵柳树下面,轻声说:“那个人,就是左北大队原来的领导刘长生。”  “哦,他在这里干什么?”  “参加学习班接受审查啊!昨天才押过来的。”  我恍然大悟,在大队部听领导说的1号显然就是他了。  我又好奇地问:“他有什么问题?”  “哼,贪污腐化,反对农业学高寨。”  我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都是现行?”  纪正邦神秘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听说最近,他和艾冰河、朱如法、汪九柳几个人,组成小集团,向省里写诬告信,攻击左集公社农业学高寨弄虚作假。他这不是老虎嘴上拔胡子——找死吗?”  看见南面路上走来一个少女,他打住话头。  少女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低着头快步走过来,经过坝头,飞快地瞟了我们一眼,脸上一红,低头跑过,一直进入我们的驻地。  纪正邦没好气道:“刘长生的老闺娘(最小的女儿)。”  我刚才看见她竹篮里有盖钵、碗筷,就明白她是给父亲拿饭来了。  我问:“他家在哪里?”  “大队部那块是赖庄,再南边一个庄子,叫银墩,就是他的老窝。”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  纪正邦问我笑什么。  我说没什么。  他对刘长生好像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醉生梦死就是喝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