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水墨画图白画图”焱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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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本文为一对一)“天元三十二年,西华女帝西鸿疏病崩于乾元宫,传其遗诏。着二皇女西鸿玉继承皇位,以秉天下苍生。西鸿玉,年十八,齿序为贰,乃帝君之女。是登临皇位,以沐恩泽国丧三年而满,遵西华祖训,着以为新帝选秀。民间凡年满十五之男子,面容姣好,家世清白者,皆需由地方审查,推举其中佼佼者入宫参选。以充裕后宫,绵延子嗣。”
【文案】洛阳街头老大的好妹子无忧帮里的二世祖赵玉背了命案一觉醒来她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西华国至高无上的女帝西鸿玉!曾经发愁讨不来夫君的她瞬间拥有了一整个后宫的三千皇君!……究竟是她演的皇帝,还是皇帝演了她自己?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宫斗 情有独钟搜索关键字:主角:西鸿玉,容贤亭 ┃ 配角:韩洛焱,东方宜晓,赫连御寻等。 ┃ 其它:女尊宫斗帝后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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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7章 宫中新秀(2)
  侧卧在软蹋上昏昏欲睡,西鸿玉对伺人们呈上的午膳几乎无动于衷。随荇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很是揪心,倒是也不忍放木溪进去了。
  “今日倒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晚上睡觉倒也踏实了不少。明天东方她启程去京江大堤巡查,随荇,待会儿你且派人送两坛子宫里的葡萄酿去相府。朕要好好给她践行!”西鸿玉复而平躺在了软榻上,仰面看着头顶宝蓝纹翠的藻井,不由得发起了呆。
  这边领了命要出门吩咐办事,随荇匆匆向木溪使了眼色,便禀告道,“主子,奉坤宫派了木溪求见。”
  失神间,西鸿玉缓缓支起身子,稍稍正坐,“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木溪应了一声,躬身入了御书房内。见西鸿玉坐在软蹋上,便连忙跪地叩拜,“陛下,贵君主子邀请您于御湖泛舟,随行的还有几位新秀。不知陛下您……”
  “陛下,昭元殿流旻管事求见。”门外忽然响起了通报声。
  西鸿玉暂且示意那边放流旻进来,又低头看着这跪在地上的木溪,倒是觉得今日好生有趣。冥冥中,毕澜则似乎已然不是当日在府里,怯懦地躲在自己身下的那个少年了呢。
  流旻进了御书房正欲向西鸿玉行礼,却不免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木溪,面上流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故作无事地跪地叩拜后,流旻躬身便道,“陛下,今日侯府里送来了几件西域口味的点心,帝君主子特地邀您至昭元殿品茗。”
  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伺人,西鸿玉倒是犯了难。至少之前,容贤亭和毕澜则做事的步调都是一致的,从未有过分歧。今日这昭元殿和奉坤宫一同派人来请,自己单独应了哪一边似乎都会在宫里造成一些风雨,倒是一大难事。
  见西鸿玉这边犯难,又因自己与流旻有些许私情,随荇连忙开口道,“陛下,前些日子您听说定国侯府上来了西域门客,还对帝君主子说想尝尝西域的点心。帝君主子此番,倒是有心啊!”
  “难为帝君有了身子,还在费神操劳。流旻,你且起身快去回禀帝君,朕随后就到。”西鸿玉总算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木溪,“朕饿了这一上午,且先去尝尝点心,晚些时候也命人送些与了毕贵君尝尝。今日天气甚好,你们男儿家泛舟游湖的雅兴,朕还是不要去坏了为好。木溪,你且回禀贵君罢。”
  面上脸色土灰,木溪不由得瞥了一眼身侧的流旻,只得躬身应道,“是,陛下。”
  当西鸿玉百般周折,乘着御辇来到昭元殿时,已然快近了未时。
  风风火火地刚入了昭元殿的暖阁,西鸿玉还未坐下,便抓起软榻上案几畔的点心塞入口中,一手又端起了容贤亭手边的茶,大口地喝了起来。
  被这模样惹得哭笑不得,怕传出去有损她名声,容贤亭暂且屏退了其他伺人,只让流旻先再端一碗茶来。
  猛地坐在了软榻边上,西鸿玉抚着起伏的胸口,满意地吐出一口气,“再饿下去,估计就要出人命了。”
  “我倒是怕,你再这么狼吞虎咽下去,当真会出岔子。慢点吃,当心噎着,你是皇帝,这里谁敢跟你抢点心。”见她唇角还沾着奶黄色的点心渣子,容贤亭耐心地抬手用帕子将其拭去,不禁一笑,“不晓得,你一心闹着要尝的东西,味道如何?”
  “呃……这个,妙哉妙哉啊!”西鸿玉将眼神又投向了那碟子里的点心,随手便再次捏了一块,抵到了朱唇畔,“刚才太急,没尝出味道,容朕再品味一番。”
  “这回慢点吃,总像个孩子似的,让人操心。”虽然言语是在责怪,可语气里却满满尽是宠溺。他双眸间的倒影,几乎都是她一人,从未有所挪移。
  又用了两块点心,西鸿玉这才满意地作罢。倒是容贤亭怕那西域玩意儿吃得太多,让西鸿玉肠胃不舒服,便匆匆命人撤下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容贤亭身侧,西鸿玉索性躺在了软榻上,慵懒地舒展起了身子。透着窗子被那午后的一缕阳光笼罩着,她只觉得周身都是暖意,自也极为惬意盎然。
  斜倚着窗子,任由西鸿玉枕在自己的腿上歇息,容贤亭抬手将自己的外衫暂且盖在了她的身上,低头看着她的面庞,倒是觉得极为有趣。
  脸贴着他的小腹,西鸿玉享受地抱住容贤亭的胳膊,合眸低声道,“锦奴,你瞧,朕把你父君带走了。”
  “无端端地,欺负孩子作甚?”容贤亭轻声笑道。
  “只怕小家伙出世以后,你可就要天天围着她,再也无暇顾及朕和璧儿了呢。”西鸿玉假装很是苦恼地叹息了一声,脑袋却有些沉重了。
  知晓她在故意打趣自己,容贤亭只得无奈地笑着,指尖却不由得抚上了她的面颊,“我怎敢抛下你这个混世魔王,危害人间。”
  “锦奴,瞧见了吗?你父君这会子当着你就开始骂你母皇了,你母皇好可怜啊,是不是……”西鸿玉继续贴着容贤亭微微隆起的小腹道,睡意已然开始蔓延。
  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额头,容贤亭柔声在她耳畔道,“你已经很累了,我晓得。快些歇息罢!这些天你总是熬夜,我只怕你身子吃不消,这才唤流旻请你过来。方才那点心里,放了安神散。好好休息,玉儿。”
  轻轻点头,西鸿玉抿起一个笑,且合眸慵懒无力地低声道,“贤亭,谢谢你……”
  “此曲如流水行云,颇具意蕴,倒是一番意境。”对面前的男子赞不绝口,毕澜则丝毫没有半丝遮掩之意。
  将琴弦抚平,孙幸人起身向诸君见礼,这才微笑着颔首道,“得贵君主子夸赞,倒是让臣伺好生羞愧。”
  “毕贵君一向待人和善,弟弟不急自谦。”谢九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意间与毕澜则对视了一瞬,便又看向了席间,“听闻毕贵君将陆回雪打发到了尹良人身边,怎么今日倒是没见着他在尹良人跟前伺候?”
  闻言,坐在一侧的尹录连忙起身颔首答道,“回禀谢君主子,陆回雪今日留于鸣慧阁打扫,故此并未随臣伺到此。”
  “打扫?”谢君面上的笑意,让尹录很不舒服,“本君还以为,陆回雪转眼又成了尹良人的随侍呢,原来只不过是鸣慧阁里的一个打扫伺人。”
  “谢君还是莫要提那晦气的小厮了,难得今日诸君心喜,不若也请尹良人为大家抚琴一首助兴,如何?”方伺君怕谢九烟又口无遮拦,便连忙打岔道。
  被晋升为良人后第一次与诸君相会,尹录打量着诸君谈及陆回雪的语气,便立刻猜到陆回雪身上一定有故事。也难怪,宫里的旧人,似乎对待陆回雪的态度都有些古怪。有人敬意深重,有人却徒有鄙夷,也有人避之不及。
  陆回雪是毕贵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也不能对其放肆。既然有些事是宫里的忌讳,自己当然也是问不得的。故此,对于陆回雪,自己似乎也只能试着无闻不问了。
  “听了一个时辰的琴了,本以为今日陛下会过来,今天本君倒是没兴致了!”禇飞觞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大家继续寻乐,本君先回去歇着了。”
  看禇飞觞又喝得酩酊大醉,毕澜则正欲开口却被谢九烟抢先道,“正好,本君也有些不胜酒力了。毕兄,今日就此告辞。”语毕,他竟也起了身。
  一时觉得在新秀面前有些难看,毕澜则克制着怒气,面上笑着道,“既是二位乏了,那就先回去歇息罢。木溪,命人划船送二位皇君上岸。”
  直到送走了两人,画舫中才又响起了琴声。但,纵然尹录的琴声再是美妙,毕澜则似乎都也无心再听了。本想要借西鸿玉的到来,好在新秀面前立威,当木溪回禀说是西鸿玉去了昭元殿时,毕澜则只觉得怒气上涌仿佛要将他吞噬。
  昭元殿,又是昭元殿!自己不求西鸿玉日日陪在身侧,只求偶尔见上她一面,却竟比登天还难。这贵君做得有名无实,自己在那个女人心里,不过永远是昭元殿那位的陪衬罢了。
  直到过了申时,诸君这才由御湖的画舫上各自散去。尹录带着一个随侍上了小舟,方伺君见状便立刻也跟着上了这艘小舟。
  本就心神不宁,尹录见方伺君与自己同舟,倒是更加拘谨了起来。
  望着御湖边新绿的柳枝,方伺君不禁笑了笑,倒是感叹在这宫里又熬过了一年。身侧这十余岁的少年,模样生得那样明丽,只可惜终有一日他也会像自己这般,空空叹着这深宫寂寞,人心叵测。
  “尹弟弟,别怨本君说话难听。想要站在贵君那边,借陆回雪博得圣宠,弟弟也需掂量一下自己方可。”忽然开了口,方伺君却只是远眺着岸边的柳树,并未看向尹录,“今日奏得一手好琴,弟弟也特意学了昔日韩君最钟意的几首曲子,诸君皆是听了去。只是不曾想,弟弟从穿衣举止甚至奏琴都在模仿韩君,当真不怕在宫中树敌吗?”
  “臣伺愚钝,请方伺君明示。”尹录颔首道,心底已然有些害怕了。
  “本君只提醒一句,在这宫中还是行事低调些为好。贵君庇荫下自是无需烦忧,弟弟如此效仿韩君,可提防着贵君上面那位……哈哈哈,船要靠岸了,弟弟好自为之。”方伺君轻笑了一声,在伺人的搀扶下,登上了岸。
  回到傍晚未曾用晚膳,尹录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只觉得心思烦乱。直到入了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尹录心内依旧烦躁不安。
  宫中比那正一品的贵君主子位分还要高的男子,便只有那个人了。可是自进宫后,自己仅仅在新秀面圣那日得见过一次那位,且当时自己低着头连陛下与那位的模样都不曾瞧见。平日里倒也少见那位与宫中诸君走动,似是因为在调养身子,不大喜欢见客。
  若是,自己当真惹怒了那位,倒是极不好办的了。
  猛地坐起身子,尹录垂首只是一声叹息。进宫前,母亲的叮嘱,他自是无法忘却。在这宫里,得罪何人都切莫触及那位主子。如今,平日里并见不到陛下,倒也无处施展。若因自己刻意效仿韩君而恼了昭元殿那边,唯恐自己得不偿失。
  陆回雪啊陆回雪,险些就被你害惨了!
  烛火下,怀里抱着稚嫩的东方谨,卫殷华坐在床畔,任由青丝如瀑垂下,只是担忧地望着东方宜晓在收拾行囊。
  “此去北地,少则一月多则数月,路上大人务必要留意。”卫殷华见她只拿了两本书交给了管家,只好又道,“大人,还是随身带着些清灵散吧,毕竟开春了。”
  “无碍,宫里派了太医随行。毕竟路上有众多官员,你大可宽心。”东方宜晓随手又递给了管家一本书,“衣服你白日里都替我收拾好了,娶夫如此,何须东方某人费心啊,哈哈。”
  卫殷华知晓她在夸赞自己,倒是喜上眉梢,“都是殷华分内之事罢了,大人,若是收拾了当,便早些就寝罢。明早大人天不亮就要上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差事。”
  “也好,咱们家的谨儿都睡得沉了呢。”东方宜晓凑了过去,低头瞧着熟睡的东方谨,笑着吻上了他的小额头,“殷华,把谨儿交给夫子罢。”
  点点头,卫殷华将孩子抱给一旁伺候的夫子。夫子抱着孩子且向二人见礼,便出了屋子。管家又听了两句吩咐,这才出门。
  东方宜晓起身将蜡烛吹熄,转过身躺在了卫殷华的身侧,总算松了口气。这劳累的一日日,她似乎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眼睛一睁一闭,似乎一日就这样匆匆逝去了。
  “殷华,明日我启程去北地后,你一个人在府里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谨儿。”东方宜晓侧过身环上了他的腰身。
  感受到东方宜晓的触碰,卫殷华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谢大人关心,您快些歇息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8章 旧思寸断
  “说来倒是有趣,谨儿小小年纪,竟如此乖巧。”俯首看着怀里恬静的婴孩,容贤亭眉眼间尽是笑意。“殷华,既是你一人在府里闲来无事,大可这些日子带着谨儿,在宫里小住些时日。你们父子住在昭元殿里,本君倒也可以日日都见着这小家伙。”
  东方宜晓离京多日,一个人在相府当真无趣。听闻容贤亭愿意留自己在宫中小住,卫殷华心间倒是有些感激,连忙起身谢恩,“多谢帝君主子。”
  哄着怀里的东方谨,容贤亭轻轻笑道,“这有何好道谢的,你们家大人自幼和陛下一同长大,本君与其也算是从小便相识的玩伴。且把昭元殿当做自己的府邸便是,无需多礼。”
  “殷华此举,倒是让帝君主子见笑了。”卫殷华尴尬一笑,便又问道,“今日是十五,怎的太女殿下没有来给帝君主子请安吗?”
  容贤亭将目光投向了他,倒是失神了片刻,不免唤来了流旻,且询问道,“璧儿今日可是还在太傅跟前授课?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怎的还不见人?”
  闻声流旻连忙出去询问底下人,过了片刻,便回来禀道,“主子,因北地之事涉及镇安郡王之封地,故此郡王得陛下召见,今早进宫面圣。小县主与小公子,也皆进了宫,此时正腻着太女殿下呢。陆夫子方才也请了人过来禀报,说是待会儿殿下要带着小县主与小公子一同来与您请安呢。”
  “也罢,你且命御膳房多备些小点心送来,莫要怠慢了二人。时辰倒也近了,待璧儿他们过来,便传膳罢!”容贤亭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展露笑颜。
  的确,昭元殿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热闹了。或许多与人交谈,当真可以让自己显得忙一些,这样也不必在闲暇时胡思乱想。
  容贤亭又与卫殷华闲谈了几句,却听闻外间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流旻拦都拦不住,只能干瞪着这几个小家伙追逐着闯进了昭元殿。
  喘着气停到了容贤亭的面前,西鸿璧笑着便向他作揖道,“璧儿参见父君!”
  其他两个小家伙先是一愣,便齐齐跟在西鸿璧身后,跪地向容贤亭叩首道,“参见帝君皇叔,千岁千千岁。”
  “紫阳和君实都长这么大了,地上凉,都快先起来罢。”容贤亭见着两个比西鸿璧低一头的小家伙,倒是觉得莫名的喜欢。
  或许是男子的天性,对于孩童,都会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父爱。身为帝君,却也为人父,容贤亭与寻常男子皆是一般。
  西鸿璧见到父亲心喜之余,又看向了容贤亭身侧的卫殷华,便又立刻见礼道,“璧儿见过卫叔叔!”
  “久不进宫,太女殿下倒也是长高了不少呢。”卫殷华笑着点了点头。
  “咦?谨儿也在!”西鸿璧忽然发现了容贤亭怀里的东方谨,便立刻扑了过去,扒着容贤亭的手臂便道,“父君父君,让我抱抱谨儿。”
  容贤亭无奈地侧过身去,只言道,“你还太小,没个分寸,当心摔了谨儿。方才让伺人准备点心了,难得紫阳君实他们进宫陪你玩,你们三个且先去吃点心歇息一番罢!”
  不情愿地又瞥了一眼东方谨,西鸿璧只好作罢。转身间,三个小家伙便笑眯眯地被流旻引到了那边的案几一侧,由着伺人们伺候着,吃起了新呈上来的点心。
  “帝君主子,这两位公子**倒是生得极为相似呢。”打量着紫阳和君实,卫殷华便道。
  “他们是对龙凤胎,自然生得一模一样。他们母亲是本君的一位远房堂姐,故此他们便唤本君为叔父。”容贤亭察觉到东方谨不知不觉地已然入睡了,便抬眼示意东方府的夫子过来接过孩子。
  将孩子与了夫子,容贤亭稍稍压低了声音,一面打量着那边的三人,“到是觉得璧儿挺喜欢君实,也不晓得将来能不能撮合着让璧儿娶君实过门。”
  卫殷华或多或少,倒也晓得容氏一族与西鸿家的渊源。见西鸿璧年纪尚小,容贤亭便已然有了将容氏一族的孩子许给西鸿璧的打算,卫殷华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道,“他们二人,倒是挺般配。”
  西鸿璧如今贵为太女,若是当真迎娶了容君实,这容君实便就是未来的帝君,无可置疑。
  吃过了点心,三个人又开始玩闹了起来。一对兄妹追着西鸿璧在屋子里跑,西鸿璧躲躲闪闪,倒是乐此不疲。
  伺人们紧张兮兮地也跟着小主子们东躲西闪,唯恐哪位主子磕了碰了。
  跑得气喘吁吁,西鸿璧回到了容贤亭身边,端起他手边的茶盏便大口地喝起了茶水,“父君,谨儿呢?我想看谨儿。”
  “刚把谨儿交给夫子,谨儿睡了。”容贤亭用帕子擦拭着西鸿璧额角的汗珠,举手投足间,尽是满满的宠溺。
  心里有些失落,西鸿璧转而又向卫殷华投去了期待的目光,“卫叔叔,你一定要多带谨儿来宫里。我喜欢谨儿,等他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做我的王君!”
  原本面上还有些许笑意,听闻此言,卫殷华吓得面色铁青,唯恐身侧的容贤亭怫然大怒。谨儿的生母若是东方宜晓,倒或许有些余地。只是,卫殷华知晓容贤亭再清楚不过,谨儿的生母,不过是锦官城内一个声名狼藉的二世祖罢了。
  默不作声,卫殷华静静打量着容贤亭的神情,心已然堵在了脖颈处。
  依旧满脸皆是明媚的笑意,容贤亭摸了摸西鸿璧的额头,便道,“你整日不用功读书,难道不怕谨儿长大了嫌弃你没有才学吗?”
  “父君,那璧儿努力读书,是不是将来就可以娶谨儿做王君呢?”西鸿璧依旧不依不挠地问道,倒是让卫殷华心里更害怕了。
  索性,卫殷华率先答道,“太女殿下身份尊贵,择娶王君,乃是天下大事,万不可如此草率。”
  “那好吧,璧儿那就不急着娶谨儿了。”西鸿璧倒是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又开心地和两个小家伙玩闹了起来。
  虚惊一场,卫殷华只觉得自己方才快要窒息了。此时方觉,背上的衣衫似乎已然被冷汗浸湿,倒是有些狼狈。
  容贤亭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只字不提,面上的笑意从未退却。
  明亮的烛火下,她慵懒地将朱笔搁在了一旁,终于无力地合上了今夜最后一道折子。以前有容贤亭帮着处理政务,西鸿玉本不需要如此劳累。奈何容贤亭如今有了身子,西鸿玉不忍他忧思辛劳,便一个人硬着头皮抗下了所有的重担。
  走出御书房,本想要回寝宫歇息。西鸿玉不由得抬头见着天上的月色极好,倒是一时来了兴致,屏退了所有伺人,独自出了紫仪殿的院落,向御花园行去。
  春夜的月色下,嗅着花香,惬意地舒展着身子,西鸿玉自得其乐地大步穿行在这御花园中。白日里在人前要保持帝王的威仪,她一举一动皆是需要留意。趁此良辰美景,她随意地行走着,倒是脱去了不少束缚。
  走着走着,来到了御湖边,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西鸿玉的心情倒是变得格外得好。大乱之后的事务,渐渐尽数平息。待北地春旱一事解决后,她便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想想如今安稳的生活,比起前几个月每天睁开眼便不知可否活到明天的惊险日子,她倒也知足了。
  沿着御湖边的河堤徐步走着,西鸿玉享受着此时此刻的静谧。可是不消片刻,远处却隐隐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深更半夜,宫里竟然有男子在御湖边哭?
  月色下,只是穿着棉布做的素色寝衣,他趴在御湖边的巨石旁默默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尽数透过夜色入了西鸿玉之耳。
  借着月光靠近那男子,西鸿玉放眼一瞧,只见陆回雪散落着青丝,满面愁容地抹着眼泪,在湖边啜泣着,模样倒是可怜极了。
  把小家伙弄进宫里,倒是不常见他,莫不是他被人给欺负了?
  西鸿玉走到了他身侧,弯下身便掏出帕子递给了他,“明早起来眼睛肿了,那可就看起来不美了。”
  先是一愣,陆回雪抬头看见月色下的西鸿玉,打量了许久,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这才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无奈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西鸿玉拍了下他的肩膀,叹息道,“这里没别人,那套虚礼暂且免了罢。”她说着,便撩起下摆,侧身坐在了御湖边的巨石上,一手支起了下巴,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他,“回雪,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里哭,莫非是有人欺负你了?”
  陆回雪缓缓起身,为难地瞥了一眼西鸿玉,只好咬唇猛摇了下头。
  “别瞒朕了,朕可是从小在这宫里长大的。说吧,是谁欺负你了。”西鸿玉看他哭成了泪人一般,倒是可以猜想到他受了不少委屈。
  看她如此待自己,陆回雪一时心里难受,便终是开了口,“陛下,小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主子。主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小的不是,一些小事主子频频挑刺责怪。轻则罚小的跪上两三个时辰,重则便罚小的跪在碎瓦片上挨鞭子。小的,真的想一死了之……”
  “挨鞭子?快让朕瞧瞧!”西鸿玉抓过他的胳膊,掀开衣袖去瞧,果真一条原本白净的胳膊上竟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感受到西鸿玉指尖的温热,陆回雪的脸涨红了半边,却又不敢贸然抽回自己的胳膊,便只好将头侧了过去。
  看着他的伤处,西鸿玉倒是觉得自己让他回宫,终究是一件错事,心里暗暗自责,“还疼吗?回雪,你受委屈为何不来紫仪殿寻朕,朕好替你做主啊!”
  “小的惶恐,陛下政务繁忙,小的不过一介伺人,怎敢……怎敢惹陛下烦心!”陆回雪的嗓音沙哑,似乎有些情绪失控,眼泪又涌出了眼眶。
  放下了他的胳膊,西鸿玉不免一声叹息,“都怨朕顾虑不周,其实把你留在老大的府邸挺好的。老大这些年也不曾娶夫,若是将你指婚与老大,倒也……”
  “万万不可,公子与赵大人方是璧人,小的怎……”陆回雪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止了声。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西鸿玉听闻此言,倒是立刻警觉了起来,“回雪,你说洛焱和老大方是什么?”
  “没……没,不是什么……”
  “宫中探子来报,说洛焱与老大在外拜堂,平日里以妻夫相称,朕本以为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故此为之。可是如今看来,倒煞有其事了。”西鸿玉猛地站起了身,一把抓起了陆回雪的手腕,直勾勾瞪向了他。
  被西鸿玉锐利的目光看得心中也没了底,陆回雪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是是是,公子与赵大人暗生情愫……自公子小产后,赵大人悉心照料,故此……”
  “小产?洛焱怎会小产,他明明……”忽然间,似是当头棒喝一般,西鸿玉恍然大悟,“难怪他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朕的,难怪他口口声声道孩子姓赵!”狠狠一把将陆回雪甩到了地上,西鸿玉苦闷而自嘲地笑了起来。
  吃痛地爬起身子,陆回雪急得跪地不住叩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俯身一手扼住了陆回雪的脖颈,西鸿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真是朕的好韩君,真是朕的好臣子。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甚是有趣。”
  “陛下……陛下恕罪……”
  “恕罪?不,回雪,错的是朕,一直以来错的人只有朕。你们都没错,都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9章 明日之备
  紫仪殿前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各宫里的伺人前来打探消息。每个人面上神情皆是紧张无比,空气中只充斥着一种慑人的死寂。
  接连三日,早朝被免却,紫仪殿内却一致对外守口如瓶,将消息封得极紧。独独昭元殿三天中派来询问的伺人,竟也不下十人,皆被拒之殿外。
  服侍西鸿玉用过了药,随荇将玉碗递给了身侧的陆回雪,转而又走出了内阁,来到外厅太医们的身侧,微微俯身见礼道,“诸位大人,还请再替陛下瞧瞧,不知可否有起色。”
  “如今陛下已服过三贴,虽平日以人参养荣丸傍身,但仍需静养,不宜过度辛劳。”太医院院判周明礼不禁皱眉答道,“总管大人,陛下心肺受损,着实不宜过度饮酒。此番陛下因醉酒命悬一线,虽不让臣等对外言传,但……还是劳烦您劝解陛下,今后莫要再碰这伤身之物了!”
  “周大人所言甚是,此番陛下得保平安,诸位大人皆是辛苦了。”随荇多日不曾合眼,眼周青黑,倒也极为疲惫,“既是陛下已无碍,那随荇便送诸位离开紫仪殿罢。这几日大人们守在陛下身侧,倒也该好生歇息了。”
  “总管大人留步,告辞。”
  看着太医们陆续离去,随荇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微微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内阁,随荇隔着两道珠帘,隐隐约约瞧见陆回雪在那里服侍西鸿玉饮水,倒是觉得有蹊跷。那日陛下夜里回来,身侧竟然带着韩君昔日的伺人陆回雪,又命人取了酒来。之前陛下一直向旁人隐瞒病情,底下不知情的伺人便由着陛下送了酒来。
  原本应是自己当差,可陛下却特意支走了自己。
  天还未亮,那陆回雪在侧急得大哭着来找自己,说陛下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后来陛下昏厥,太医们匆匆赶到,惊慌中将陛下救下。陛下苏醒后,却不让众人对外言传,并留了陆回雪在身侧伺候。
  诸事蹊跷,可如今陛下连自己也信不过,何事都不告知于自己,当真让人费解。
  不敢再多想,随荇眼看着到了传膳的时间,便匆匆出了门去。
  嘴唇毫无血色,她靠在床畔,打量着屋里繁忙而满面愁容的陆回雪,忽然间一个不忍便笑出了声。
  听见西鸿玉的笑声,陆回雪忙转身将太医方送来的丸药呈来,紧张询问道,“陛下,可是胸口又不适了?”
  “无碍。忙了这么久,忽然躺在床上偷了三天闲,倒是让朕想通了不少事。”接过丸药服下,西鸿玉端起水将其送服,便又将水递给了他,“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倒也好。之前念念不忘,是朕一直觉得愧对与他。可是如今,朕倒是觉得两清了。”
  紧咬着唇,陆回雪也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毕竟,自己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不宜干涉主子们的事。
  “方才朕笑了,是看你紧张兮兮的模样,觉得有趣。朕虽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宫中的风吹草动,朕都是知晓的。因为你以前是含光阁的人,且又惹得贤亭心中不悦。你的主子,无非是想处处为难你,做样子与贤亭与宫中诸君瞧,以求自保。倒是连累了你,遭此虐待”西鸿玉见他的眼泪又被逼了下来,不免劝解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又哭了?”
  用手背抹去眼泪,陆回雪将东西搁在桌上,便跪下了身子,“陛下所言无异,小的只是感触。陛下身为帝王,能够垂怜小的区区一介伺人之苦……小的此生总是粉身碎骨,也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动不动就又哭又跪,你且省着,等朕殡天之后没人拦着你。”西鸿玉轻咳了两声,却着实吓坏了陆回雪,“傻小子,快起来吧。”
  陆回雪起了身,知晓西鸿玉又开始跟自己开玩笑,便不由得破涕为笑,一面用手抹着泪水,一面道,“陛下莫要戏谑小的了。皇上万金之躯,万岁万万岁呢。”
  点点头,西鸿玉卟哧一笑,“好好好,借你吉言,朕就努力活个一万岁。你莫名失踪了三天,恐怕此番回你主子宫里去,又要受一番责罚了。朕精力有限,倒是不能时常顾及你。若你在宫中久留,只怕会被皇君们欺负得人形都不见。”
  “是回雪自己做事蠢笨,惹主子们发怒,故此……”
  “把你一直留在老大的府里,也是不妥。回雪,不若朕给你选个官员指婚,让你有个好归宿,你看如何?”西鸿玉心里盘算了一番,“做人家的侧夫,还是会被欺负。倒不如选个官阶稍低些的,做他们家的正夫。明媒正娶,这样倒也可保你衣食无忧了。”
  听闻西鸿玉要将自己嫁出去,陆回雪的面上倒是透着些为难之色。他本以为西鸿玉会将自己留在身边,却不曾想她一心要将自己送出宫去。一直以来,西鸿玉对他的好,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吗?
  也罢,都是自己在痴心妄想。自己出身佃农,小时候便被卖身到韩家伺候公子。如今能够结识陛下,已属三生有幸。怎可,还期盼着想要留于宫中,常伴陛下左右呢!
  “多谢陛下厚爱,一切但凭陛下您做主。”收起所有复杂的情愫,陆回雪只好谢恩。
  满意地点点头,西鸿玉便唤来了外间的随荇。
  随荇见西鸿玉面色仍是不佳,唯恐她身子又不适,便急忙凑到了西鸿玉身侧,躬身询问道,“主子,小的这就去传太医……”
  西鸿玉只是摆了摆手,便开口道,“不必了,朕无事。随荇,朕有意想要给回雪指门亲事,你且命人在宫里收拾出一处居所,这些天且容回雪安身。另则,派人去尹良人那里回了此事,如实交代便可。且拟旨,朕有意认回雪为皇义弟,封号‘阳山’。回雪出嫁前,宫中诸人需以皇子之礼相待,不得失敬。”
  “小的遵旨,那可就恭喜阳山殿下了!”随荇总算松了口气,随即笑着向陆回雪见礼。
  被西鸿玉这样厚待,陆回雪倒也无话可说,除过谢恩,便只有谢恩了。
  直到派了人送陆回雪去偏殿歇息,西鸿玉这才一点点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随荇,这几天,昭元殿那边……可守口如瓶?”西鸿玉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
  “主子您交待的事,小的们不敢违抗。且也吩咐过几位太医了,主子您且放心。帝君那边,并不会知晓。”随荇蹙眉顿了片刻,不禁道,“主子,这段时间,您可务必要安心静养了!自幼您养尊处优,何人胆敢伤您半寸。哪里晓得您从洛阳回来一趟,便落下这样的病根。若是时光可以逆转,小的倒恨不得替您挨了那后背上的一刀!”
  摇了摇头,西鸿玉抿嘴笑了笑,便垂下了双眸,似是自言自语,“朕只庆幸是朕挨了那刀子,幸好不是贤亭……”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入了夏。盛夏时节,宫中终是迎来了一件喜事,阳山皇子被指婚与了翰林学士冯敏茹。西鸿玉大喜,更是赏赐了一座京中的大宅院及三百亩良田与了冯敏茹。临出宫前,盛装之下的陆回雪,最后一次来到紫仪殿中拜别西鸿玉。哪里晓得,本是大喜的日子,他却在见到西鸿玉的那一瞬,泣不成声,活活哭成了泪人。
  宫人们都道陆回雪喜极而泣,摊上这样天大的好事,应是捂嘴偷笑的。可只有西鸿玉知晓,他的确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自己。少年的心思,她一向明了。
  一件件事逐渐被解决掉,西鸿玉如释重负。
  陆回雪大婚后,只是隔了几日,东方宜晓便由北地赶回到了京中。许久不曾相见,西鸿玉当即决定与东方宜晓小聚一番。
  白日里暑气过盛,西鸿玉特意挑着傍晚时分,约东方宜晓到了御湖中心的亭子中。且吩咐随荇备下了寻常的解暑汤水,西鸿玉不仅滴酒不沾,甚至连冰凉之物都不愿触碰。
  天色渐暗,宫人们纷纷将宫灯点明,照得四处通亮。不愿过多伺人守在此处,待一切就绪,西鸿玉且屏退了所有伺人。
  东方宜晓听着湖水拍打的声音,心里倒是添了一丝凉意。半个月来舟车劳顿,她倒也不觉得这宫里有何闷热了。
  “东方,既是你回京了,有些事,朕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你为好。”替东方宜晓盛了一碗碧玉露,西鸿玉稍稍放慢了动作,将眸子全然投向了她,“半个月前,底下人发现了李存翼宫中一处密室。那里面,住着一个人。”
  闻言,东方宜晓满面尽是不解,“那是何人?”
  “谨儿的母亲。”西鸿玉平淡答道,却依旧看着她,“或许,可以说,是李松的尸体。”
  东方宜晓觉得无比诡异,直言道:“李存翼说李松被弃尸荒野,怎会在宫中……”
  “其实我们都错了,李松没有被做成人彘。李存翼将她困于密室中,以酷刑折磨,却每日给她送饭让她存活。他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西鸿玉低头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碧玉露,继续言道,“他骗我们李松已死,故此宫中并未仔细搜查。李存翼离开皇宫,便也无人会去给密室中的李松送饭。这几个月来……谨儿的母亲,是活活饿死在那密室中的……”
  失手打翻了那碗碧玉露,东方宜晓猛然站起了身子,“够了!玉儿,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难道你还想告诉殷华吗?好不容易这个家才能安宁一段日子,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求求你,不要再让李松介入我的生活了,好吗!”
  许久,西鸿玉沉默不语。
  这湖心亭骤然间变得可怕,东方宜晓望着脚下黑漆漆的湖水,又不禁看向灯火下,西鸿玉那张清瘦的面庞,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三年前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脚下是黑暗无尽头的江水,自己对她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本以为她回来后会降罪,却不曾想一直走到了今日,她将自己捧上丞相之位。
  见东方宜晓沉默不语,只是失神地望着湖水,西鸿玉便平静地开了口,“冷静下来了?”
  欲言又止,东方宜晓气馁地点了点头。
  “很好。每次看你冲动到发狂,朕都会感到害怕。”西鸿玉也缓缓起了身,侧身前行了几步,便凭栏远眺道,“两三年的光景虽是短暂,但也可以用来做许多事的。东方,你认为,若当初贤亭称帝,这西华江山会是如何?”
  被这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东方宜晓唯恐她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寂良久,西鸿玉晓得她的心思,且又言道,“但说无妨,只是闲聊罢了。”
  稍稍打消了心头的疑惑,东方宜晓定了定神,一手扶着栏杆,一面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开了口,“或许登基初期会在朝野内卷起不小的动荡,但帝君辅佐陛下处理政务多年,一定有能力将风浪平息,继而使得西华国泰民安。”
  “连一向与贤亭有过节的你都如此肯定,想来此事倒也行得通了。”西鸿玉微微笑叹道,“是啊,璧儿年纪太小,你的根基也不稳妥,朝中还有诸多老臣把持。唯一的办法,似乎也只有这条路了。”
  “玉儿,你在说什么?”东方宜晓有些猜不透她的意思。
  轻轻摇头,西鸿玉看向了她,“只是想要在两三年的时间里,为贤亭和孩子们做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之前,朕想要你帮朕制出与帝君关系匪浅的官员名册。日后你在朝中为官,尽可能地重用这些官员,这是朕唯一希望你帮朕办到的事。”
  “这……”
  “贤亭在朝中树敌太多,朕只想多培植一些人,日后好生保护他。有些事,你亦然无需多问,尽管照做便是。”西鸿玉走到了东方宜晓的面前,与她对视,朱唇轻启,“朕,亦然会向殷华隐瞒李松之事。”
  沉闷地点了点头,东方宜晓一拳砸在了朱漆的画柱上,咬牙切齿道,“为了那个男人,你倒真的可以为人所不敢想之事。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伸出指尖竖在了她的唇前,西鸿玉轻轻摇首,只是淡淡笑道,“他是朕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0章 朱批传情
  又是平白度过了一日,夜里解衣欲睡,尹录方平躺下,便听见了一阵叩门声。他无奈地起了身,开口询问门外究竟是何人。听见是随侍乔英的声音,便下榻拉开了门。
  气喘吁吁地进了屋,乔英笑着不住作揖道,“主子大喜啊!今晚陛下翻牌子,翻了……翻了您的!紫仪殿的几位管事已经派人来催了,要伺候您沐浴更衣,然后将您送去陛下寝宫呢!主子,这可是大喜啊!”
  闻言,完全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尹录从未敢想过,上天竟然会真的眷顾自己。几个月来,在这宫里,他可算受尽了煎熬。
  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西鸿玉连打了两个哈欠,索性一手托住了沉重的下巴。握着手中的朱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两个小人,她不经意间却笑了出来。
  这支朱笔,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死,竟然被自己做了这般的儿戏,当真有趣。
  “主子,尹良人已然到了紫仪殿,不知您打算何时就寝?”随荇在门前躬身问道。
  回过神,放下朱笔,西鸿玉揉了揉额头,笑着将朱批的两个小人推了推,“先不急。随荇,帮朕把这张画送去昭元殿!”
  随荇躬身接了画,便出门而去。
  继续低头批折子,西鸿玉似是因来了兴致,倒也不觉得困倦了。
  过了片刻,随荇重新回到御书房,便将另一幅画呈了上来,“主子,帝君主子给画上添了几笔,便又着人送回来了。”
  接过画,西鸿玉低头瞧去,只见容贤亭又给两个红色小人旁边,各自添上了一个更小的人。见此情景,西鸿玉倍感欣慰。如果一家四口人就这么平静地生活着,该有多么惬意。
  不过感动片刻后,西鸿玉随手翻过纸的背面,却瞧见容贤亭给的批与西华帝君的印鉴,只见上面写道,“专心批折子,莫要贪玩。”寥寥数字,下面却拓了帝君之印,一时间逗得西鸿玉又笑了出来。
  抬起朱笔,西鸿玉且在那几个字旁批道,“夫君大人安心,朕知错了。”写完之后,她瞧着上面容贤亭的印鉴,便灵机一动取了抽屉中自己的印鉴拓在了上面。
  又差随荇送去了昭元殿,西鸿玉一个人继续批折子,却想起了以前与容贤亭对坐在这御书房里,一同翻阅奏折的每个夜晚。
  还剩下几件事务做个裁断便罢了,西鸿玉的困倦之意,早已消散。过了一会儿,随荇再次归来,将那张纸重新与了西鸿玉,只见上面写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见西鸿玉提笔又要写,随荇喘着气险些要昏厥过去。大半夜的两个殿来回跑,随荇着实累得够呛。倘若二位祖宗这样子玩一整晚,自己的小命估计都要丢在这般劳累中了。
  听见随荇喘着粗气的声音,西鸿玉抬头看她满头大汗,便暂且将那张纸对折收好,夹在了自己常看的那本前朝政要中。
  “随荇,你先去桌子那边喝口茶歇歇。”西鸿玉重新批起了剩下的几本折子,低头言道,“顺便一会儿陪朕去昭元殿。”
  刚端起一口茶准备饮下,闻言,随荇险些被茶水呛住。
  搁下茶杯,随荇连忙几步上前,满面愁容地道,“主子,今晚尹良人还在紫仪殿准备侍寝,您若要驾临昭元殿……”
  “本来只是好奇想见见宫里新来的人,不过无所谓了。你派人去跟尹良人说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让他不用回去,暂时在紫仪殿先睡便是。”西鸿玉将两本折子放在了手边,又取来剩下的两本奏折。
  朝中老臣们倒着实是自己的心头大患,这些世族势力顽固庞大,想要在几年内铲除,着实不易。若是不能铲除,看来只有努力让其为己所用了。
  可是,如何才能降服这些人呢?
  叹了口气,西鸿玉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子,刚看到第一行字,她便将折子扔在了桌上。不过平静了几日,边关蛮夷竟又犯境夺我城池,杀我百姓,简直欺人太甚!
  胸口隐隐作痛,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又蔓延了全身。西鸿玉捂着前胸,努力调整着气息,却觉得喘不上气。紧攥着拳头,她咬牙闭紧了眼睛。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传太医,传……”
  “不,不要声张。”西鸿玉冷汗直下,一拳头砸在了桌面上,“如果这一点小事朕都无法挺过去,往后的日子,朕当真不敢想。随荇,取了太医开的丸药与朕。”
  急得慌张失措,随荇摸了摸怀里,立刻掏出那只小药瓶,又倒了杯茶,忙来到了她的身边。帮助西鸿玉冲服了丸药,随荇抚着她的后背,极力想要替她平复气息。
  渐渐地,西鸿玉总算挺了过去,气息变得均匀平顺了不少。此刻,她的额角却被冷汗所布满,面色也几近苍白。
  茫然地望着前方,西鸿玉心间,却没了主意,唇畔只是轻声碎碎念道,“还有时间吗……”
  “主子,您……”
  “随荇,朕没有时间了,是不是?”西鸿玉侧眸抬头看向了她。
  鼻子有些发酸,随荇无助地摇着头,便弯下了身子答道,“太医让您仔细调理,陛下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罢了。”
  “有些事,朕仍是放不下。世事无常,看来此事还是尽早确定为好,有备无患。”垂眸取了一张纸,她用镇纸将其铺平,便提笔而书。
  自幼侍奉西鸿玉左右,随荇见着此刻她憔悴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如同刀割。冥冥中,面前这个女子,已然占据了自己的人生。她,在自己心里早已不仅仅是位主子了。
  “你将这道旨意拟好,随后封存于紫仪殿的匾额后。若有朝一日,朕当真……你且将其取下,交给帝君。”西鸿玉将纸交给了她,便起了身,“夜已深了,想来帝君已然就寝,朕便不去昭元殿打扰了。今晚朕在御书房里暂且睡一晚罢!”
  看见这道旨意的内容,随荇终是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里,西鸿玉一直是在筹划这件事。她在拼尽全力地扫清路上的障碍,故此一直熬夜处理政务,鲜少歇息。
  用过早膳,容贤亭闲来无事坐在窗子边又看起了书。近来外面暑气太重,他本已不愿到外界走动。若是想要散步,也大都是在傍晚时分,天色暗了才在昭元殿的前院中略微散散步。不敢有过多劳累,便又回到了殿中。
  毕澜则早早带着几位皇君来向容贤亭请安,其中不乏有刚入宫的新秀们。大家第一次来到昭元殿面见帝君,当真又惊又喜。新秀们的目光划过昭元殿的每一处雕梁画柱,满眼间,竟都是羡慕之意。
  何时才可以身居此高位,那当真是常人不能享之福!
  “臣伺参见帝君主子,千岁千千岁!”诸君进了暖阁便齐齐跪地向容贤亭行礼,倒也算是整齐划一。
  因身子不爽,容贤亭有了身子后便鲜少接见诸君。今日见毕澜则一大早便携了诸君来请安,倒也觉得难得,面上倒是添了一丝笑意,暂且命众人起身,又唤赐座。
  毕澜则近一个月有余不曾来过昭元殿,见容贤亭的小腹又隆起了不少,倒是心生羡慕。想来自己陪伴在西鸿玉身侧已然近六载,虽身居贵君之位,却鲜少得以见到西鸿玉。而面前的容贤亭,却得陛下每日问候,且已然为她育有两个孩儿。
  “澜则,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容贤亭放下手中的书,微笑问道。
  “只是因为循例,新入宫的秀子第一夜侍寝后,次日早晨便要来与帝君主子请安。昨夜陛下翻了尹良人的牌子,故此今日臣伺便带着大家来问候帝君主子安康。”毕澜则说话间,眸中却是不尽的色彩,“尹弟弟,快来向帝君主子见礼。”
  怯生生地迈着碎步而来,尹录将头埋得极低,俯身跪地便先向容贤亭叩首道,“臣伺良人尹录,参见帝君主子。”
  容贤亭想起昨夜自己与西鸿玉的玩闹,倒也觉得好笑。那朱批,乃是出不了御书房的。那样的深夜西鸿玉仍用御书房的朱批送画来,显然是一直在批折子,并未歇息,哪里有心思去陪着眼前的少年。
  低头瞧着,又见这少年面色并不佳。试想若是昨夜他当真侍奉过西鸿玉,今早理应满面笑意,容光焕发才是。
  猜透了其中的大概,容贤亭倒也有所释怀,“尹良人先行起身罢。”
  青涩地埋着头站起了身子,尹录平日里站在毕澜则面前,说话都有些不畅。如今见着了真正的六宫之主,更是紧张害怕。况且,自己之前,曾有过刻意模仿韩君之嫌。
  “不知尹良人家在何处?”容贤亭淡笑着问道,
  “回禀帝君主子,臣伺祖籍洛阳,五年前随家母升迁,故此搬至京城。”尹录怯生生地答道,唯恐自己惹容贤亭不悦。
  听到洛阳,容贤亭心中虽不悦,但面上笑意并未退却,且装作无事一般,“洛阳人杰地灵,当真是好去处。”
  这句话,宫中诸君皆听出了端倪。有哪个不知道含光阁那位是从洛阳而来,容贤亭这般言语,便定然是在挖苦尹录可以模仿韩君之事了。
  “大清早的,昭元殿里竟这般热闹。大家都来陪着帝君,看来帝君倒也不寂寞了,哈哈哈哈……”一个言语声传入暖阁,诸君纷纷起了身。
  西鸿玉尚戴着毓冕,身着纹凤玄端,显然刚刚下朝便径直来了昭元殿,倒是不曾去过别处。她进了暖阁,见着诸君齐齐跪地行礼,便唤众人起身。言毕,她来到容贤亭的身侧,笑着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那幅画朕留下了,此生难忘。”
  “得意忘形,当真贪玩。”容贤亭向她投去了埋怨的目光,却笑着道。
  毕澜则见着二人如此亲昵的举止,只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起还有诸君在侧,他便言语道:“陛下,今日正好几位新来的弟弟在此。他们倒是少见陛下呢!”
  “你一说,朕倒是差点忘了。昨晚朕政务繁忙,倒是冷落了今年新入宫的尹良人。尹良人可在此处?”西鸿玉侧身坐在容贤亭的身侧,一面轻柔地抚上他隆起的小腹,一面问道。
  尹录急忙上前,躬身便见礼道,“臣伺良人尹录,见过陛下。”
  “咦,你看起来年纪挺小的,今年多大了?”西鸿玉见到这样一个少年,倒也好奇。
  “回禀陛下,臣伺今年,方及二八。”将头埋得很低,尹录的面颊上也染了红晕。
  点点头,西鸿玉笑了笑,“十六岁倒是个好年纪,当年朕也是十六岁便与帝君成亲。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这么多年都已然过去了。”
  不由得侧眸与西鸿玉对视,容贤亭失神间,倒是觉得有一番感触,“是啊,这么些年,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尚有诸君在侧,西鸿玉只是点头回应,心间却满满是暖意。
  将一切看在眼里,毕澜则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一般。自己这个贵君,当得虚有其名,只是帮容贤亭处理了后宫中的琐事。说得好听些是协理六宫,难听些其实与身份高一些的伺人无异。
  明明已然嫁给了陛下这么多年,为何自己在他们二人眼中永远还是个像伺人一样的存在!究竟何时,陛下才可以将自己看做夫君,将自己放进心里?
  “外面日头待会儿就要上来了,朕倒也觉得闷热。你们继续闲聊,朕回寝宫换身衣裳,再来这里。”西鸿玉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礼服,在这样的夏日里,即使是晨间也觉得很是不适。索性,她还是起了身。
  诸君再次齐齐下跪,恭送西鸿玉离去。容贤亭望着她拖着沉重毓冕离去的背影,委实觉得她不易。方才在近处看她眼周青黑,实则在人前神采奕奕的她,早已不堪重负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1章 七夕之夜(1)
  “东方大人,陛下回来了。”殿中伺人徐步赶来,躬身禀告道。
  已然等候了许久,本以为西鸿玉下朝后会直接回紫仪殿,东方宜晓哪里晓得她竟径直去了昭元殿。见着西鸿玉带着随荇归来,东方宜晓暂且躬身见礼,便随着西鸿玉一同入了御书房。她的神情焦急,想来的确是有大事亟待商议。
  实在热得周身不适,西鸿玉将东方宜晓安顿在了御书房内,便带着随荇进内殿去更换常服。除去了头顶的毓冕,西鸿玉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张开双臂且等候着伺人们替自己更换衣衫。一层层的衣物被除下,几乎都已然被汗水浸透。随荇看在眼里,倒也觉得不忍。毕竟每日西鸿玉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便要四处奔走,白日里又要受着这样的罪。如今的她每况愈下,竟丝毫不惜着自己身子。
  换过轻便的衣裳,西鸿玉如释重负,回到了御书房,便问道,“方才在朝堂上不是已然商议妥当了吗?怎么,又有什么想法?”接过伺人递来的茶,西鸿玉坐在了椅子上。
  东方宜晓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却瞥了身旁的伺人们一眼。
  西鸿玉知晓她的意思,暂且屏退了周遭的伺人。放下茶盏,她正襟危坐,“东方,此番派往北地出战的将领人选,难道你不满意?”
  “为什么是她?你明知道赵无忧不过是内宫禁卫,她鲜少出战。与北地蛮夷交战,赵无忧何以担任三门中军将领!”东方宜晓满面怒意,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玉儿,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重用赵无忧,是因为朕信她。当初李存翼叛乱,赵无忧带着大军替朕平乱,不也得到了你的肯定了吗?”西鸿玉沉沉一笑,“将她一辈子留在京中,留在朕身边,她终究难成气候。赵无忧像是一头猛虎,火候到了,总是要放出去一段日子。”
  无言以对西鸿玉,东方宜晓只好转过了头,不由得盯着地面念道,“玉儿,你最近的举止极为诡异。我终究身为臣子,无权干涉你的私事。但……但作为知己,你何时才可以向我敞开心扉?”
  “朕每日有要事皆与你相商,还能瞒你什么。”西鸿玉笑着又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盏的盖子避了避,便低头抿了口茶。
  东方宜晓仔细打量着她,上上下下,每一处角落,倒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或许是自己近来过于繁忙,故此多想了。
  敲门声轻传来,西鸿玉询问是何人,外面便答道是周大人到了。
  “罢了,东方,你先回府罢,殷华还在府里等你回去呢。”西鸿玉放下茶盏,又道,“上次贤亭还要朕给你说,七夕节那天晚上宫里的男子们会在月下乞巧,他希望你带着殷华和谨儿一同入宫。璧儿这丫头,倒是许久不曾见谨儿,直闹着要和他玩呢。”
  总算松了口气,见西鸿玉说这些风花雪月无关痛痒的事,东方宜晓终是完全安下心了,面上展露了些许笑颜,“他们男儿家的事,咱们女儿家便莫要煞风景了。我回去自会转达殷华,让他七夕那天带着谨儿入宫陪伴帝君便是。既然外面还有一位大人要接受召见,那我且先行告辞了。”
  “好,那你慢走。”西鸿玉点了点头。
  东方宜晓推开门向外行去,与一位大人擦肩而过。她觉得好奇,便侧眸瞧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看,门却被紫仪殿的伺人合了上。
  下了御书房门前的台阶,东方宜晓思前想后,总是觉得这位周大人的模样倒是有些熟悉,似是在何处见过。
  “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周明礼跪地向西鸿玉叩首见礼。
  “大人不必多礼,快些起身罢。”西鸿玉方送走东方宜晓后,终是释然了。
  站起身子,周明礼从袖中掏出脉枕,便上前躬身道,“陛下,容微臣替您把脉。”
  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西鸿玉静候着。
  搭上西鸿玉的脉门,片刻,周明礼抬眼打量了西鸿玉一番,“陛下昨夜,可是又不曾注意歇息?”
  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西鸿玉笑了笑,“倒是瞒不过周卿家。北疆战事,让朕几乎彻夜难眠。朕晓得理应多加歇息,可,事事并不如人心。”
  “微臣斗胆,劝陛下暂且搁置诸事,先行静养。”周明礼忽然躬身作揖,面色凝重,“陛下因外创而心肺受损,本就落下病根。奈何陛下日日愁思劳累,圣体受损日益加重,若不及时静养,只怕……”
  “但说无妨。”西鸿玉倒也变得沉着了起来。
  其实,身子是她自己的,有些事她本就猜到了。可是一些话从太医口中道出,倒是听着更加让人确信些。
  猛然跪地,周明礼便向西鸿玉叩首道,“臣等无能!”
  七月初七,是宫里难得的一个好日子。平日里用过晚膳后,皇君们大多便待在自己的寝宫中歇下了,并不出来走动。独独只有这日,无论等级尊卑,宫中男子皆会相聚于御花园中,一同对月乞巧。男子们的欢笑声,便是那夜里最独特的风景。
  傍晚之前,毕澜则已然将御花园里布置得焕然一新。供奉神灵的香案与贡品被陈放在御湖边开阔处,以便于夜间对月跪拜。晚上众人要用的一些小物件,也都安排了妥当。
  晚膳过后,各宫的男子们几乎皆盛装出席,纷纷向御花园行来。夏夜里,晚风从湖面拂过,格外清凉。但宫中的男子们,仍是喜欢持着各色的画扇,为这七夕添加一丝趣意。
  “帝君主子今夜当真神采奕奕啊!”远远见着容贤亭,禇飞觞便迫不及待地合上白扇,快步来到了容贤亭身侧。
  自容贤亭有了身子后,穿衣装扮皆清素简单了不少,极少见他盛装示人。然而今夜,容贤亭高束缠丝金龙冠,身着月白纹双龙戏珠锦缎绣袍,腰佩珠玉,不怒而威。精致俊逸的面容,更是让他成为了这园中最夺目的一处风景。
  周遭的宫人们见到容贤亭到场,纷纷躬身见礼。容贤亭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后,便在流旻的搀扶下,一点点向石亭迈去。
  看着远处,新秀子们在月下乞巧穿针,毕澜则与谢九烟却都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因那边月下的少年,举手投足都是绝佳的姿态,让人眼红。
  禇飞觞跟着容贤亭来到了他们这处,打量了一番,便开口问道,“平日里方伺君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的,今天晚上躲在寝宫里,不想出来了?”
  “他呀,今天晚上没打扮成一朵花,估计是不会在人前露面的。”闷哼了一声,谢九烟不由得将目光转回了身侧,不免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躬身见礼,“帝君主子今夜竟也如此好兴致。”
  “在寝宫里憋闷久了,澜则劝本君今晚出来瞧瞧,本君便应下了。”容贤亭环视了一周,如同往年一般,每个人今夜都是打扮得比往日要俊朗了不少,倒也觉得有趣。
  毕澜则点点头,便先安排着大家重新落座,又命伺人呈上了今年七夕节各宫皇君各自亲制的巧果及桂花酒。
  嗅着糕点与桂花酒的香甜气息,诸君皆极为心喜。毕竟白日里忙了整整一日做这巧果,又为了与旁的皇君比拼而暗自较劲,几乎每一碟都让他们煞费苦心。
  禇飞觞看着美酒佳肴,满意地便道,“今日咱们几个在此聚聚便罢,讨喜蛛入匣的活计,且由了那些秀子们顽去罢!”
  “在飞觞眼里,世间万事自皆抵不过一壶美酒。”毕澜则笑着提起了酒壶,先行看向容贤亭道,“帝君主子有了身子,不宜饮酒,臣伺先行斟酒与这在世刘伶!”
  香甜的酒落入了禇飞觞的酒杯中,倒是逗得众人的面上皆泛了笑意。禇飞觞每每在各种宴会上贪杯沉醉,那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如此一来,一句玩笑的“在世刘伶”,倒当真入了景!
  毕澜则一一为诸君斟酒,过了片刻,伺人为容贤亭呈上了一杯桂花茶。
  嗅着甜腻的香气,容贤亭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搁在了手畔。余光细细打量到身侧毕澜则的神情,他笑而不语,面上宛若无事之人一般。
  远处的香案前,秀子们虔心对着夜空叩拜着,每个人口中似乎都默默念着心中所愿。礼之所至,诸人起身间,不由得又齐齐向亭中诸君见了礼。
  缓缓起了身,容贤亭淡笑着看向了毕澜则,且言道,“方才见着湖心亭那边似是有萤火虫,倒是好生有趣。既是今日本君在此饮不得酒,便劳烦澜则伴随本君前去玩乐一番了。”
  “难得帝君主子雅兴,臣伺自当跟随。”毕澜则也站起身来,上前搀扶上了容贤亭,便又看向诸君道,“诸位,今夜请尽兴。”
  大家起身俯首见礼,待二人携着随侍离去,又重新落座,继续把酒言谈。
  二人在伺人的搀扶下,由岸边登上了舟。随着小舟离湖心小岛越来越近,容贤亭方才在人前面上洋溢着的笑容,正一点一点地收敛。
  湖心小岛上的伺人见主子们到来,忙俯身相迎,不敢有丝毫怠慢。
  跟在容贤亭身后登岛,毕澜则环视着四周,终究是没有发现一只萤火虫。反倒是四周的伺人,看似皆是昭元殿亲信,而自己此刻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侍木溪。
  入了湖心亭中,毕澜则抬眼见容贤亭站在朱漆木栏前,久久止步,远眺着岸上御花园中那一片耀眼的灯火,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在怕什么?”背对着毕澜则,容贤亭淡淡笑着,声音却低沉有力,根本不似平日的柔声软语,“方才在船上,你的神情,倒是极为紧张。”
  “让帝君主子见笑,臣伺不识水性,天也黑了,乘舟自是有些担忧。”毕澜则依旧似往日那般,对他说话的口气热忱亲切。
  徐徐侧过脸,容贤亭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冷冷地笑着,前行几步,凑到了毕澜则的身侧,“有些事,对上天瞒不得,但是本君可以替你瞒得。而有些事,你一心想要瞒得,却事与愿违。终究,本君,却替你瞒不得。”
  面上镇定自若,毕澜则依旧勉强地笑着答道,“帝君主子的话,臣伺倒是有些糊涂了。”
  “澜则你的聪慧,本君自幼便有目共睹,不是吗?只是,奈何本君一再纵容你,本想让你及时收手,却不曾想你只会变本加厉。”容贤亭嘲讽地瞥了他一眼,复而接着道,“今日澜则饮了酒,若是觉得自己糊涂,本君倒是可以帮着你好生回想一番。”
  一时间,毕澜则终是沉默了下来,笑容尽散。
  容贤亭重新回到木栏前,远眺着岸边正在玩乐的诸男子,心间感触万千,“本君与陛下成亲后的第一年,回侯府省亲,你因为风寒留于宫中养病。陛下夜里来本君的房间小坐,你便将使人动情之物投入陛下的酒中,让陛下酒醉后临幸于你。本君回太女府之后,念及多年情谊,无奈劝谏陛下将你收为偏房。”
  没有言语,毕澜则似是局外人一般,听着容贤亭讲述着。
  “皇贵君嫁入府后,你暗中使其落胎,又让皇贵君怀疑是本君做的手脚,致使皇贵君将本君恨之入骨,处处与本君针锋相对。”容贤亭自嘲地一笑,稍稍垂眸,“韩君入宫后,你百般讨好皆是以本君的名义,只为让皇贵君与本君更加不相容。韩君膳食里的对孩子不利的药材,是皇贵君派人一点点加进去的。但是在本君给韩君送去的安胎药里,放红花的人,却是澜则你!”
  抿而一笑,毕澜则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容贤亭,“帝君主子随陛下处理政务多年,自是睿智聪慧。不过可惜,方才帝君主子饮下的桂花茶,臣伺也着人落了滑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2章 七夕之夜(2)
  容贤亭不紧不慢地来到他的身侧,却不曾将目光投向他,只是看着远处的一片夜色,不禁低头浅笑,“那杯茶,本君只是假意抿了一口,并未入喉。”
  “你……”毕澜则的面色瞬时改变。
  “终日在朝堂中面对着诸多明争暗斗,本君对于后宫中的这些伎俩,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些年来,本君之所以没有动作,不过是不愿意让陛下烦忧。白日里在外处理政务,陛下夜里来到后宫,无非是想好生歇息一番。若是枕边人之间勾心斗角,惹得陛下心中诸多愁思,而不能专心处理政务。受苦的,可是西华千千万万的百姓!”容贤亭瞪了毕澜则一眼,满面尽是不屑与鄙夷,“让陛下晋你的位分,也是本君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你可以及时收手。奈何,即使登上了贵君的位子,你尚且不满足,竟妄想要取代本君。可笑,本君可以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宫中作祟,也绝不容许你伤及本君与陛下的骨肉!”
  苦笑,毕澜则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苦笑。
  容贤亭回身间,一把扼住了毕澜则的咽喉,冷笑着垂眸看向了他的双眸,“你以为三番五次地让一个少年模仿韩君,在宫中处处散播陆回雪是替韩君归来,这些关于韩洛焱的流言蜚语,就可以触怒本君,致使本君动气伤身吗?你以为在昭元殿内四处衣物陈设上,撒下凌霄花花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触动本君胎气吗?你以为,在那桂花茶中落入药粉,又在巧果中添了人参,就可以让本君失去本君的孩子吗?”
  “终究……还是败给了……”毕澜则艰难地一字一句咬牙道,“动手吧,我本是贱命一条。这一辈子,都要为你活着,做你的奴才。即使当了皇君,当了贵君,在别人眼里,我毕澜则永远都是帝君的奴才,哈哈哈哈哈……”
  狠狠甩开了他,容贤亭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且丢到了地上。“澜则,你与本君自幼一同长大,本君视你为嫡亲兄弟,故此才忍耐着你一次次地放纵。可是这一次,本君终是忍无可忍了。你且记住,你的自卑,不是旁人给你的,而是你生来便在骨子里刻下的!既然你认为你永远像伺人一样活着,那么便如你所愿罢!”
  闻言,怒气上涌,毕澜则猛地扑过去,将容贤亭推向了木栏,死死抵着他的身子便红着眼破口大喊,“容贤亭!收起你那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这些年,我当真受够了!是,贤德,你想要做一个贤德的男子,可是你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吗!从小到大,你可以尽情地施舍,我的一切都是你施舍的,哪里有东西是属于我毕澜则的!甚至包括我的妻主,你将你亲爱的陛下也施舍给了我。每一日,我都要活在你的阴影下,每一日侍寝,都要听着陛下重复地夸赞着你的贤德!够了,一切都够了!所有的事,今天就到此为止罢!”
  伺人们见状纷纷上前去拉毕澜则,却只听闻木栏因为猛烈的撞击,似是松动了。眼见着容贤亭就要被毕澜则推入湖中,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心头一颤,便更是用力地去拽扯。
  原本来御花园寻容贤亭,西鸿玉听闻容贤亭带毕澜则去了湖心亭,便带着随荇乘舟向这里驶来。谁料刚靠近小岛就瞧见毕澜则发狠要将容贤亭推下湖去,见那伺人们争前恐后地拽着毕澜则,根本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倒是吓坏了西鸿玉。
  木栏因为反复的撞击,骤而落入水中。随着一声闷响,容贤亭一个不稳便自身后翻入了冰凉的湖水中。毕澜则茫然地看着他落水,一时间,却又张着双臂冲着天空大笑了起来。
  “贤亭!”西鸿玉大吼一声,什么都顾及不上便跳入了水中想要去救容贤亭。
  随荇见主子跳进湖里,愣在原处,猛地回过神来拼命大喊道,“来人啊!快救人啊!陛下不会凫水啊!”
  岸上的人们慌乱地跳入水中,随荇也急得跳了进去。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夜色下,嘈杂一片。原本静谧祥和的七夕之夜,因为这一场闹剧,竟是搅得人心惶惶!
  远处御花园中的诸君远远望着这边慌乱的场景,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心内却兀自慌乱了起来。更多的御前侍卫乘船向湖心赶去,宫中上下几乎乱作一团。
  “凤凛!凤凛!”深夜里,挥拳砸着钦天监后院房间的门,东方宜晓丝毫不顾周遭伺人的劝阻,当即又一脚踹上了房门。
  房门霎时间大开,一股疾风由屋内卷出,直直将东方宜晓冲倒在地。
  一手徐徐晃着羽扇,白皙光洁的脚踝出现在了东方宜晓的眼前。她痛苦不已地在地上躺着,全身却无半丝力气动弹。
  轻哼一声,卷起华丽的衣袍,凤凛俯身垂眸将目光投向了东方宜晓,便以扇掩面轻轻一笑。她探出指尖抬起了东方宜晓的下巴,甚是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会来求我。只不过,求人自是需要一个求人的态度。你这般夜里砸门乱吼乱叫,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没有空和你说笑,人命关天……”
  “你瞧瞧,你对我的态度有多差,姑奶奶真心不想帮你。”白了东方宜晓一眼,她直起身子,却又掩面轻笑,“今夜,倒是一出好戏。掐指一算,你们家玉儿的第二个女儿,似乎已然出世了。只可惜,倒是来得过早些,恐是需要调理好一阵子方可康健。既是容大少爷无恙,你又这般焦急,想来定是你们家玉儿出了乱子。”
  东方宜晓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百般无法。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只盯着凤凛便大叫道,“玉儿呛水昏迷,性命垂危,若是你再不救她,便来不及了!”
  凤凛晃着羽扇,绕着东方宜晓走了半圈,却又故作好奇地弯下身子看向了她,“我为何要救你家玉儿?不过话说,你们家玉儿气数已尽,我若是救了她,便是在逆转天命。这报应,可尽数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我才不愿得不偿失。”
  “只要你愿意出手一试,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如果你怕有报应,那就尽管把报应都转到我身上……唔……”随手捂住了东方宜晓的嘴,凤凛倒是有些烦躁了起来。
  快速扇着扇子,凤凛一时间陷入了犹豫,“吵死了,你先闭嘴。”
  思索了片刻,凤凛烦躁不安地转过身去,便唤来了弥莲。仅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随即凤凛松开了东方宜晓,也解了东方宜晓身上的咒术。
  弥莲回屋里取来一直锦盒,双手呈给了东方宜晓,倒是极为恭敬有礼。
  坐起身接过锦盒,东方宜晓急忙打开,见着盒子内躺着一块羊脂白玉制成的玉佩,一时间却也不知晓这是何物究竟有何用处。
  “你且将它挂在西鸿玉的身上,可保今夜她性命无虞。”凤凛说话间,便徐步向房门那边行去,“今晚将门窗封紧,屏退所有伺人,紫仪殿内不可留人。只要过了今晚,你便不必担心,待她慢慢康复苏醒即可。不过切记,鸡叫之前,不可让这玉佩离开她的身子半步。”
  “凤凛,你的大恩大德,东方某人没齿难忘!事情紧急,我先去紫仪殿了,明日再行谢过!”东方宜晓喜上眉梢,捧着锦盒便匆然小跑着离开了钦天监的后院。
  看着她欣喜离开的背影,凤凛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弥莲转身回到了屋子。面带愁容,她后背贴着合上的双门,却不由得仰首看向屋顶的藻井,只自嘲般笑叹道,“劫数,呵呵。”
  疼惜地低头望着怀里婴孩的面颊,已然不晓得度过了第几个担惊受怕的日夜,容贤亭此时此刻已然心力交瘁。
  月份不足便来到这世上,本以为小家伙会奄奄一息。谁晓得过了三四天,她反倒越来越精神。虽是个头小,但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就仿佛,她与自己前世便已熟识一般。
  从暖阁外步入,流旻匆匆地来到容贤亭身侧,便躬身道,“主子,紫仪殿那边仍是没有动静。不过太医说皇上这几日气息已然平稳,看来已无大碍。”
  点了点头,容贤亭继续盯着怀里的女儿,带着愁色轻声道,“陛下都还没来得及瞧我们的锦奴,她便一直昏睡着……”
  “主子,您身子尚未痊愈,切莫感伤。陛下鸿福齐天,自有西华列祖列宗与天上神明庇佑,定能逢凶化吉。”毕竟亲眼目睹容贤亭刚经历过一番生死,流旻着实不忍见到他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
  怀中婴孩已然渐渐沉睡,容贤亭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给了夫子。直到看着女儿离去,他才长长舒缓了一口气,面容却又冰冷了下来,“奉坤宫那边,严加派人看守。传令与毕氏,若是他胆敢在陛下发落前擅自自裁,且当心他毕家满门性命。”
  “是是是,小的遵命。”流旻顿了顿,不由得看向窗子那边,为难地道,“夜深了,您快些歇息罢!”
  模糊一片的陌生世界里,似乎夹杂着宫中桃花的香气。可明明是夏天,怎么会有桃花呢?孩童们的欢笑声将自己包裹,鸟儿的鸣叫声阵阵袭来。不知不觉间,恍惚发现自己身子下垫着的,竟是柔软而夹杂着淡淡清香的草丛。
  吃力地支起身子,她揉着发胀的额头,努力想要看清四周,却只有一片模糊。一个蓝衣少女的身影依稀向自己靠近,她一把将自己拉起来,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玉儿,不哭不哭。摔疼的话,我给你揉一揉。”
  伸手想要去抓那女孩,西鸿玉拼命地想要看清这个世界,可是却无济于事。吃力地迈开步子向蓝色的身影靠拢,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是……是东方吗?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怪怪的?”
  “西鸿玉,我要杀了你!”刀剑出鞘的声音由身后传来,伴着西鸿宸凄厉的尖叫,西鸿玉只觉得胸间刺痛,却猛然张开了双眼。
  明黄色的帐幔在自己头顶悬挂着,四周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清晰的意识,可以很明确地分辨出,自己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寝宫中。
  西鸿玉想要坐起身子,却觉得胸间一阵闷闷得痛,略微用力便喘不上气。
  正端着药推门进来的随荇,见着西鸿玉睁了眼,激动得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汤药。她连忙端着药冲上前去,焦急问道,“主子,您醒了?感觉如何,若是不适,小的这便传太医。”
  “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朕一心要醒来,却终究被拖进了梦里。”西鸿玉的声音微弱沙哑,言罢不由得又咳嗽了几声,“贤亭呢?贤亭他还好吗?”
  随荇面上立刻展露笑颜,便连连点头道,“恭喜主子,喜得二皇女!二皇女虽因帝君主子受惊过早出世,但身子却出奇得康健,索性帝君主子与二皇女父女平安。”
  面上也洋溢出了笑容,西鸿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贤亭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主子,小的先喂您服药罢!待会儿汤药凉了。”随荇暂且将药放在一旁,上前搀扶着西鸿玉缓缓起了身。
  端着药碗回到床边,随荇小心翼翼地给西鸿玉喂起了药,“主子昏迷了七日,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帝君主子尚未出月,只得每日派流旻来紫仪殿询问您的安康。”
  “朕睡了七天?”西鸿玉吞入苦涩的药汁,不禁皱起了眉头,“随荇,待会儿你且莫要对外声张朕已苏醒。派个人去传东方宜晓入宫,朕想见她。”
  “是,小的遵命。”随荇微笑答道。
  西鸿玉点点头,又吞了一口汤药,稍稍叹息,“着人先行去洛阳行宫打点,再则在宫里替朕收拾一些东西,随时候命。朕累了,想要去行宫中静养。你只需替朕拟旨,朕不在的日子,朝中政务皆由帝君摄理,北地军令朱批见帝君如见朕。”
  “是,主子。”随荇继续喂药,“您的身子,的确需要静养了。”
  “不过这些事,都暂且瞒着宫中诸人暗自地进行便可。对外你且说朕一直昏睡,包括昭元殿那边。待朕到了洛阳,你再着人颁旨。若是朕终有一日西去,牌匾后的那道旨意,你再交由帝君便可。”西鸿玉又咳嗽了一声,倒是觉得胸间极为不适,“随荇,朕去洛阳之后,就劳烦你留在宫中,替朕善后了。”
  “大吉大利,主子您莫要这样说了。”随荇端着药碗的手有些颤抖,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您会平安从行宫回来的,小的在宫里等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3章 谁言无忧(1)
  坐在床边与她对视,已然整整一个下午。东方宜晓一杯一杯的茶水落入喉中,面上凝重的神情,自是让人不寒而栗。
  沉默许久,东方宜晓放下了空茶盏,直勾勾地瞪着床上的西鸿玉,不禁开口道,“你真是个疯子!”
  “朕的决策便是命令,你无权干涉,只需要服从。”西鸿玉淡笑着道。
  “疯子,你当真是个疯子!为什么到了这般田地,你才要告诉我这些。若是你要去洛阳偷闲,那就带上我一齐去罢。否则,什么狗屁托孤,我才不会答应你!”东方宜晓气得站起了身,将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开来,“你的男人,你的孩子,你自己照顾他们后半生去!”
  “朕不晓得朕还能撑多久,与其在他们面前离去,倒不如走得远些反而让他们心里好受。况且,若是先行让贤亭独自临朝一段时间,也有利于他将来……”见东方宜晓似乎根本不愿听自己的解释,西鸿玉只好作罢,“东方,你是朕的挚友,不是吗?”
  几步来到她身前,弯身凑近她的脸,东方宜晓瞪着西鸿玉的双眸许久,却只能无奈地一字一句道,“我何曾希望做你的挚友,何曾希望你只把我当成挚友。你怕容大少爷难过,所以隐瞒一切,宁愿一个人去行宫。而我呢?你为何要如此坦白地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难过吗?在你心里,我又算是什么?”
  “东方……唔……”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朱唇落在了自己唇畔,西鸿玉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挣开她却发现自己身子已然被她狠狠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被东方宜晓突如其来的吻,吓得目瞪口呆。西鸿玉难以想象,东方宜晓竟然真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离开了西鸿玉的唇,东方宜晓轻笑着凑近了她的耳畔,低声道,“想要赐我大不敬之罪,那就快些降旨吧。不过你且记住,往后的日子,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不要胡闹了!”西鸿玉别过了脑袋,不愿意看她,“既然你要去洛阳,朕不拦着。将来你回京,好生辅佐贤亭便是。你不要跟着朕身后做什么傻事,你可还要记住,你府里还有殷华和谨儿。这丞相,朕劝你终究好生当着。”
  看她一副受欺负的模样,东方宜晓不禁一笑,便答道,“微臣遵旨。”
  叹了口气,西鸿玉缓缓合上了眼睛,心里却又泛起了嘀咕。难道自己真的不要去见贤亭和女儿最后一面吗?可是……若是见了,自己舍不得,那该怎么办……
  又休养了几日,西鸿玉的身子好了些许,倒不似前日里连起身的力气都无那般虚弱。
  临行前的夜里,西鸿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得入眠。心中的矛盾,让她完全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每每合上双眸,脑海中偏偏满是容贤亭的音容笑貌,还有两个女儿。何况,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二女儿!
  紫仪殿内,守夜的伺人只有零星几人。西鸿玉唤人过来询问了时辰,见是深夜,倒稍稍安下了心。在伺人的搀扶下,她下地起身简单地更衣,随意地挽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她只是带了一个伺人,便瞒着随荇走了出去。
  深夜里穿过漆黑的皇宫,她心中却尽然是忐忑不安。许久没有走出屋子,对于这样轻柔的夜风,西鸿玉自是觉得惬意自然。
  派人与昭元殿守夜的伺人打点了一番,西鸿玉轻声缓步地游移进了暖阁。敛声屏息间,她一点点地靠近了熟睡中的容贤亭。
  安静祥和地躺在床上,可是就算是在睡梦中,容贤亭却也紧锁着眉头。西鸿玉看着他满面的愁容,心里自也不好受,只觉得百般愧疚。
  坐在了床边,西鸿玉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一时间,想到日后的别离,她却不禁哽咽。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热,西鸿玉的眼角骤然落下一滴热泪,滴在了他的面颊。
  缓缓睁开了眼睛,容贤亭忽然见着西鸿玉苏醒,且正压在自己身子上埋头深吻着自己,不免大惊。他抬手环上了她的后腰,温柔地给予着回应,却听见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努力平复着气息,西鸿玉紧紧抱住了容贤亭,却在不知不觉间满面已尽是热泪。
  轻轻拍着她哄着她,容贤亭觉得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黏在自己的身上,只好温柔地哄着她道,“醒了便好,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傻玉儿。”
  “贤亭,我明天要启程去洛阳静养一段日子,今晚想来看看你。”西鸿玉躺在他炽热的胸膛中,被他紧紧搂抱着,久久不能让自己心情平静。
  宠溺地吻上了她的额头,容贤亭不禁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你肯休息,我求之不得。你且去静养一段日子,好好调理一番身子。等你回宫时,我便抱着锦奴,挽着璧儿去宫门口接你。”
  闻言,西鸿玉心如刀绞,倒是觉得那样的画面,简直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奢求。
  与容贤亭十指紧扣,她靠在他身上,沉静地合上了双眸,“好,你带着女儿等朕回来。朕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女儿。知道吗?”
  “答应你便是了。”容贤亭抚着她的发丝,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嫁给你已经快要八年了。原本以为,自己出世后,便早已注定沦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可是玉儿,你不顾一切地从西鸿宸那里抢来了我,让我原本所坦然接受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玉儿,今生能够拥有你,我真的很幸运。”
  吻上他的脖颈,西鸿玉抿嘴微微笑着,又替二人紧了紧身上的锦被,且拥在他怀里,在他耳畔轻语道:“瞧你,说话的口气又是像极了父君。贤亭,朕以前说过,今生得卿,死而无憾。感谢上天安排了咱们走到一起,当真,朕此生已然知足了。”
  “玉儿……”
  坐在离京的马车上,西鸿玉斜倚着身子,怔然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致,却是满心死寂。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容贤亭的话语,他说他要在宫门前带着女儿接自己回来。他在等自己,他在等自己回来。可是自己,却是抱着永别的心境去面对着他。
  时光易逝,日月如梭,北地蛮夷之战整整打了两年,双方激战愈演愈烈,死伤惨重。
  西鸿玉与东方宜晓在那行宫中相互扶持着,转眼间也已然过去了两年。起初西鸿玉因路上受风复而染了重病,到达洛阳时,她已然奄奄一息。东方宜晓日夜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唯恐她有些许差池。
  她卧榻在床数月,直到捱过了初来的那个冬天。第二年开春时,随着天气转暖,她的病情才稍稍稳定些。
  在行宫中的日子,自是要比在宫中要来得悠闲自在。北地与蛮夷之战打得如火如荼,容贤亭一手操纵朝政,因西鸿玉临行前亲下圣旨,朝中众臣极少胆敢对此事有争议。她不必满腹忧思,不必带病受累,只需要躺在卧榻之上静静休息便可。
  在第二年的冬天,她稍稍可以下地行走了。收到容贤亭寄来的书信,说是小家伙已然渐渐开始学会了走路。锦奴的大名唤作“西鸿芷”,已然入了西鸿家族谱,这也是之前西鸿玉在洛阳为她取的名字。
  本以为自己撑不过数月,西鸿玉忍着每一次快要窒息的痛苦,咬牙终是挺过了整整两年。虽然状况不佳,但她却从未消沉过。
  两年间的平静生活,却忽然因一个消息,而变得慌乱了起来。冬日的夜里,她专心地坐在暖阁里与东方宜晓对弈。西鸿玉青丝如瀑披散在身,裹着狐裘斗篷,只穿着一件寝衣,很是随性。她来到洛阳之后,似乎也许久不曾以盛装示人了。
  “下午问过了太医,太医说燕菜清凉润肺,你可以适当吃些。既是你动了馋虫,明天一早,我便如你所愿,让膳房给你呈上。”东方宜晓落下了一枚黑子,笑着收了西鸿玉两个白子,“汤汤水水的,多用些总是对你身子有好处。”
  “来洛阳这么久,终日躺在屋里,朕总觉得周身都不轻便了。等明年开春,朕也想走出行宫去外面逛逛,瞧瞧外面的太阳。”西鸿玉由着她收了自己的棋子,却依旧挂着笑容。
  忽然间,叩门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东方宜晓好奇地询问,便听门外伺人恭谨答道,“回大人,前线急报,北地之战大捷!”
  “太好了,仗终于打完了。”西鸿玉喜上眉梢,“这一次,可要让贤亭好好犒赏三军,尤其是赵无忧!”
  闻言,东方宜晓面上也尽是喜色,立即道,“陛下吩咐犒赏三军,重赏赵将军,你且速速传令于京城。”
  门外之人顿了片刻,极为为难地开了口,“可是大人……启禀东方大人,赵将军在北地身负数箭……灵柩已然随军向京城运来,帝君主子已下令,追封赵大人为一等骠骑大将军……”
  霎时间,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皆僵在了原处。
  西鸿玉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派她上战场的人是自己,她惨死异乡,自己便与杀她的凶手无异!
  是的,自己害死了老大,自己竟然害死了老大……
  “你先退下罢!”东方宜晓见西鸿玉的神情越发阴冷,只觉得事态极为不对,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
  站起身子,望着窗子久久地发呆,西鸿玉半晌却没有开口言语一个字。
  东方宜晓也起了身,凑到她身侧便挽上了她的胳膊,一时间喉咙挤了不少话,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晓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劝她不要难过。毕竟曾经,赵无忧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没事,朕累了,想去歇歇。”西鸿玉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失神地转身徐步向床边行去,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无奈间,东方宜晓只好先让西鸿玉就寝,倒也不敢多加打扰。
  因为赵无忧战死沙场一事,东方宜晓担心不利于西鸿玉养病,几乎彻夜未眠。在自己房里翻来覆去,只要一想起西鸿玉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便无法安心入睡。
  终于熬过了那个夜晚,东方宜晓天一亮便动身下山去给西鸿玉寻洛阳名厨。劳累一番后,她又亲自监督着厨师们用上好的食材为西鸿玉烹制燕菜。
  晌午间,心里准备了许多安慰西鸿玉的话,东方宜晓迫不及待地亲自端着西鸿玉期待已久的燕菜,自信满满地进了她的暖阁中。
  空荡荡的房间,让东方宜晓整个人,完全崩溃在了原处。桌上留了一封信,出自西鸿玉之笔。东方宜晓放下托盘,拿起那封信瞧了起来。片刻后,她便将信揉成了一团。
  西鸿玉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害死了赵无忧,还说底下人近日寻到了韩洛焱父子的踪迹,如今二人生活贫困交加苦不堪言。韩洛焱孩子的亲身母亲是赵无忧,她早已知晓。即使她之前恨透了赵无忧的背叛,但如今也只想好好补偿那对可怜的父子一番,且给他们送些过冬的衣物。若是可以,她想要纳赵无忧的儿子为义子,保那孩子一世吃穿无忧。否则面对赵无忧的死,她一世难以心安。
  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西鸿玉竟然离开了行宫,完全不顾自身的病情,贸然去了某个荒山野岭……
  东方宜晓沉下身来,冷静之余,不由得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这双手。曾经,自己坐拥锦衣玉食,却亲手扼住了她,将她推入江中。而那个人,在穷困之中救起昏迷的她,赋予她一线生机。
  心里一直最鄙夷的洛阳地痞,那个人,自己却也始终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4章 谁言无忧(2)
  前些日子闻言西鸿玉病重,随荇请旨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行宫,想要仔细服侍西鸿玉。主仆二人时隔两年未曾相见,各自心间却都是感慨。见西鸿玉有要事要出行宫,她便带着自己随行的人马一同为西鸿玉保驾,向那未知的山林中迈进。
  “西华天元十六年……那个……额……这字有些模糊,我能跳过吗?”尴尬地一笑,念儿有些挂不住脸了。
  略一摆手,坚定地看着念儿,西鸿玉轻轻点头,只是等着他继续念道。
  “二皇女西鸿玉由天元帝赐封为我西华太女,敕造太女府赐居。”念完这一句话时,他偷偷瞄了西鸿玉一眼,见她从容地笑着,似乎正等待着下文。
  念儿定定神,接着道:“定国候府容氏贤亭赐封为太女之王君,聘下南珠三千斛……”
  “茶楼里说书可不是这样死板地读,听你念着,我倒不如自己买本史书去瞧。”西鸿玉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夹杂了无奈。
  抿抿嘴唇,挤出一个笑容,念儿搁下了纸,“我怕不照着纸念,会遗漏些什么。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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