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长挂机战士怎么过诛仙3炼狱挂机点

当前位置: &
> 酋长挂机安卓版下载
酋长挂机安卓版(自动捡装备自动任务) v1.0.1 百度最新版
懒人玩游戏有懒人的玩法使用各种挂机小插件,不过在酋长挂机安卓版再也不用这么麻烦了,游戏内置了放置挂机系统让你离线也能升级自动练级自动捡装备自动任务,即使你下线了游戏也不会停止还会自动升级。这是懒人玩家的福音呀。年度最佳挂机魔兽rpg游戏带你寻找最简单的快乐。
酋长挂机安卓版游戏介绍:
全球首款放置RPG,以挂机诠释经典!史上最懒游戏,年度创新挂机游戏。这是一款魔兽RPG题材的经典放置类游戏,拥有超乎你想像的简单玩法!神秘冒险的副本,耳熟能详的BOSS,惊艳全服的装备,寻找我们最初的快乐!在这里,灵魂的封印被解开,金币装备自动捡,从你创建角色开始就开始不停地刷图过老板,即使下线退出游戏也不!会!停!
酋长挂机安卓版游戏特色:
三种职业:战士、猎人、法师任意选择
万人同服手游
离线打怪超休闲玩法
公会循环争霸为荣耀而战
聊天交友畅快交流
超轻量安装包,超强适配
酋长挂机安卓版下载
高速下载器通道
其他下载地址
下载不了?
4.2 MB | 简体中文 | 0分
在小偷快跑官方版中你将饰演一位小偷,并且是最厉害的大盗,你需要...
84.4 MB | 简体中文 | 0分
培养龙骑士是巨龙之战百度最新版中最重要的,你要征服的不仅仅整片...
49.5 MB | 简体中文 | 0分
一款特别的的格斗游戏,在木叶忍者对决手机最新版中木叶忍者对决运...
11.4 MB | 简体中文 | 0分
萌宠用来消除,萌宠欢乐消Android版就是休闲消除类手游,游戏分为刷...
下载排行榜地狱:电影《但丁密码》原著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致中国的合作者、读者和书迷们:
对于今年不能亲至中国一事,我深感遗憾,因此想借这封短信向你们所有人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有了你们,才有我所谓的成功。
谢谢你们为我的作品中文版所付出的时间与努力,你们的厚爱尤其让我感动。我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拜访你们美丽的国家,亲口表达我的谢意。
谨致最诚挚的祝愿。
2013 年10 月30 日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父母
谨将我最谦恭与诚挚的谢意致予:
一如既往,首先是我的编辑和密友杰森·考夫曼,感谢他的贡献和才华……但主要的是感谢他无时不有的好脾气。
我非凡的爱妻布莱斯,感谢她在我写作过程中所给予的爱和耐心,也感谢她作为一线编辑所具有的超凡直觉和坦诚。
我那不知疲倦的代理人、值得信赖的朋友海德·兰格,感谢她在与更多国家涉及更多议题的更多商谈中所给予的专业性引导,而对此我几乎一无所知。对于她的才干和精力,我永远感激不尽。
双日出版社的整个团队对我这部作品付出了热情、创造力和努力,我尤其要感谢苏珊·赫兹(她担任那么多职务……而且样样都做得那么出色)、比尔·托马斯、迈克尔·温莎、朱迪·雅克比、乔·加拉格尔、罗伯·布隆姆、诺拉·莱夏德、贝斯·麦斯特、玛利亚·卡雷拉、洛林·海兰德,感谢下列这些人给予的无尽支持:索尼·梅塔、托尼·基里诃、凯瑟·特拉格、安妮·梅西特和马库斯·多尔。感谢兰登出版社了不起的销售人员……你们无可匹敌。
我睿智的顾问迈克尔·鲁德尔,感谢他在所有事情上准确无误的直觉——无论这些事情是大是小,感谢他的友谊。
我那无可替代的助手苏珊·莫尔豪斯,感谢她的大度和活力。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我在英国Transworld 出版公司的朋友们,尤其要感谢比尔·斯科特·凯尔,感谢他的创造力、支持和鼓励,感谢盖尔·雷巴克的出色领导。
我的意大利出版商蒙达多利,尤其要感谢里基·卡瓦雷罗、皮埃拉·库桑尼、乔万尼·杜托、安东尼奥·弗兰切尼和克劳迪奥·斯楚;还有我的土耳其出版商阿尔庭·吉塔普拉尔,尤其要感谢奥雅·阿尔帕尔、埃尔登·赫佩尔和巴图·博兹库尔特,感谢他们在本书所涉及的地点方面所提供的特别帮助。
世界各地的出版商,感谢他们的激情、辛劳和投入。
列昂·罗梅罗—蒙塔尔沃和鲁契亚诺·古列尔米,感谢他们对伦敦和米兰翻译点的出色管理。
聪慧的玛塔·阿尔瓦雷兹·贡扎雷兹博士,感谢她陪我们在佛罗伦萨度过那么多时光,让我们生动地了解到这座城市的艺术和建筑。无与伦比的莫里奇奥·品彭尼,感谢他为了丰富我们的意大利之旅所做的一切。
所有史学家、导游和专家,他们在佛罗伦萨和威尼斯慷慨地花费了大量时间与我们分享他们的专业知识:劳伦图书馆的乔万尼·拉奥和尤金妮娅·安托努奇,维奇奥宫的塞雷娜·皮尼和其他员工,乌菲兹美术馆的乔万尼·朱斯蒂,洗礼堂和主教座堂的芭芭拉·费德里,圣马可大教堂的埃托罗·维奥和马西莫·比松,总督府的乔治奥·塔利亚费罗,威尼斯的伊莎贝拉·狄·雷纳多、伊丽莎白·卡罗尔·康萨瓦里诃埃琳娜·斯瓦尔杜兹,圣马可国家图书馆的安娜丽莎·布鲁尼和其他员工,以及我无法在此一一列举的许多其他人,衷心感谢。
桑福德·J. 格林伯格联合公司的蕾切尔·迪龙·弗里德和斯蒂芬妮·德尔曼,感谢你们在美国内外所做的一切。乔治·亚伯拉罕博士、约翰·特雷诺博士和鲍勃·赫尔姆博士等天才,感谢你们给予的科学专业知识。
我的首批读者,是他们一直在提供自己的看法:格雷格·布朗、迪克和康妮·布朗、丽贝卡·考夫曼、杰里和奥利维亚·考夫曼、约翰·夏菲。
网络高手阿里克斯·坎农,感谢他和桑博恩媒体工厂的团队不断在网络世界宣传本书。
加德和凯瑟·格雷格,感谢他们在我创作本书最后几章时在格林山墙庄园给我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场所。
普林斯顿大学“但丁项目”、哥伦比亚大学“数字但丁”以及“但丁世界”所提供的一流在线信息资源。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
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
书中所涉及的艺术品、文献、科学及历史事件皆真实不虚。
“财团”系一私立秘密组织,分部遍及七个国家。鉴于安全和隐私的考虑,隐去其真实名称。
“地狱”一词来自阿利盖利·但丁的史诗《神曲》,指诗歌中所描绘的阴间世界。在但丁笔下,地狱是一个结构复杂严谨的王国,居住此间之物被称作“幽灵”——那些困在生与死之间的无形魂灵。
  我是幽灵。
穿过悲惨之城,我落荒而逃。
穿过永世凄苦,我远走高飞(此处系对但丁《神曲》中地狱之门上所刻文字的改写。书中脚注皆为译者注。)。
沿着阿尔诺河(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纳地区的主要河流,流经历史名城佛罗伦萨。)的堤岸,我夺路狂奔,气喘吁吁……左转上了卡斯特拉尼大街,一直朝北而行,始终隐蔽在乌菲兹美术馆的阴影之下。
但他们还是穷追不舍。
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这些追捕者冷酷无情,不达目的决不善罢甘休。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尾随着我。他们锲而不舍,使得我只能活在地下……被迫呆在炼狱之中……就像冥府的恶魔,时刻忍受地狱的煎熬。
我是幽灵。
如今浮升尘世,我举目北望,却看不到通往救赎的捷径——那高耸的亚平宁山脉挡住了黎明的第一缕阳光。
我穿过宫殿,把带雉堞的塔楼与单指针的报时大钟留在身后……我钻进圣佛罗伦萨广场的早市里,穿行在小贩们之间,听着他们沙哑的叫卖声,飘着他们口中牛肚包(佛罗伦萨的特色小吃,用牛肚炖制,配以红绿两色酱汁。)和烤橄榄的味道。在巴杰罗美术馆前的十字路口,我向西急转,朝着修道院的尖顶走去,一直来到楼梯入口的大铁门前。
在这里,所有的犹豫与迟疑都必须抛弃。
我转动把手,打开铁门,踏上楼道,心里明白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全靠意念支撑,在狭窄的梯道里拾阶前行……
滑软的大理石台阶盘旋而上,台阶破损布满凹陷。
他们的声音回荡,从楼梯下方传来。听得出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就在我身后,死缠不放,步步紧逼。
他们压根就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这个忘恩负义的世界!
我挣扎着向上攀爬,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淫荡的肉体在火雨中挣扎;贪婪的灵魂在粪水里沉浮;背信弃义的恶徒被封固在撒旦的冰冷之握中(此处指攀爬圣母百花大教堂楼梯时看到的巨幅壁画《末日的审判》,为文艺复兴巨匠瓦萨里所绘。三个意象均来自《神曲》中但丁对地狱的描述:在地狱第七层第三圈,渎神者、**者和放高利贷者在燃烧的无垠沙漠里降下的大片火雨中受刑;在第八层第二圈,谄谀者,被泡在一堆粪便之中;地狱底层——第九层,属于罪恶最深重的背叛者,共有四界:该隐界(出卖亲属者)、安忒诺耳界(出卖祖国者)、多利梅界(出卖客人者),犹大界(出卖恩人者),而在犹大界,撒旦的三张嘴分别啃咬着出卖耶稣的犹大、背叛并暗杀凯撒大帝的卡鲁都与卡修斯。)。
我爬完最后一截楼梯,来到塔顶。踉踉跄跄、精疲力竭地冲进潮湿的晨雾中。我跑到齐人高的护墙边,透过壁上的裂口向下张望。脚下是那座神佑之城——我一直的避难所,让我躲避放逐我的那些人。
他们已经迫近,就在我的身后,大声地叱喝:“你的所为真是疯狂之举!”
疯狂滋生疯狂。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喊道,“告诉我们你把它藏在哪儿了!”正因为我爱上帝,所以我绝不会泄密。
现在,我被他们堵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无路可退。他们死死盯着我清澈的绿色眼眸,面色阴沉;这次不再软言细语地诓骗,而是赤裸裸地威胁道:“你知道我们的手段。我们有法子让你说出那东西在哪儿。”
正因如此,我才爬到这通往天堂的半山腰。
迅雷不及掩耳,我突然转过身,双臂上探,手指弯曲扣住护墙边缘,用力上拉,同时用膝盖配合着爬上护墙,然后立直身子……摇摇晃晃地站在墙边。尊敬的维吉尔(指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在《神曲》中,维吉尔从母狼、狮子和豹的爪下解救了但丁,并引领他穿越地狱、炼狱、天堂三界。),请指引我,穿越时空的阻隔!
他们冲上前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想要来抓住我的脚,但又害怕这样做会使我失去平衡而跌落下去。他们开始好言相劝,乞求我下来,心底里其实已经绝望;而我也已经转身,背对他们。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从这令人眩晕的高度望下去,红色瓦片的屋顶在我脚下铺展开来——如同乡野间蔓延的火海——照亮了这片美丽的土地,这个乔托、多纳泰罗、布鲁内列斯基、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等大师曾经生活游历过的地方。(注:乔托(),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突破中世纪艺术传统,作品有教堂壁画《圣方济各》等;多纳泰罗(1386?—1466),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佛罗伦萨雕塑家、写实主义雕塑的奠基人之一,代表作有《大卫》、《格达梅拉骑马像》等;布鲁内列斯基(),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建筑师,建筑风格典雅、宁静、清晰,代表作有圣洛伦佐教堂以及佛罗伦萨的圣马利亚教堂;米开朗基罗(),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雕刻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主要作品有雕像《大卫》、《摩西》,壁画《最后的审判》等;波提切利(),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运用背离传统的新绘画方法,创造出富于线条节奏且擅长表现情感的独特风格,代表作有《春》、《维纳斯的诞生》等)
我向前挪了挪脚。
“快下来!”他们大叫,“还来得及!”
哦!任性的无知的人啊!你们难道没看到未来,没明白我创造的辉煌,以及这一切势在必行吗?
我将牺牲自己;我心甘情愿……用我肉身的毁灭,熄灭你们寻找此物最后的希望。
你们绝不可能及时找到它。
数百英尺之下,鹅卵石铺就的广场如同一片宁静的绿洲,在向我召唤。我是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啊……但即便我富可敌国,时间也是惟一买不来的商品。
在这最后的几秒钟,我凝视着脚下的广场,发现了令我惊讶的一幕。
我看到了你的面庞。
在阴影里,你仰头望着我。你的眼中溢满悲伤;从中我感到你对我壮举的崇敬。你知道我别无选择。为了芸芸众生,我必须保护我的。
即便此刻它仍在成长……等待……在那血红的湖水之下酝酿,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于是,我抬起头,不再看你的双眼,转而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地平线。在这高居于艰难尘世上方之所,我做了最后一次祷告。
我最亲爱的上帝,我祈祷世人能记住我之名——不是作为一个可怕的罪人,而是作为一名荣耀的救世主——你知道这是真正的我。我祈祷世人会弄懂我留下的礼物。
我的礼物是未来。
我的礼物是救赎。
我的礼物是地狱。
想着这些,我结束祷告,轻声念出“阿门”……然后迈出最后一步,踏入无底深渊。
  回忆慢慢成形……就如同那汩汩的气泡,从深不可测的漆黑井底浮上水面。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罗伯特·兰登望着她到达河对岸。隔着被鲜血染红的翻腾河水,女子与兰登相对而立;她纹丝不动,庄严肃穆,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一只手攥着一块蓝色布料,上面印着带唇兰的花纹;她举起这块布料,向脚边河水中成片的死尸致哀。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去寻找,女子低声道,你必然会发现(语出《圣经》,耶稣说,你们把网撒在船的右边,就必得着。)。
在兰登听来,这女子仿佛就在他脑袋里面言语。“你是谁?”他张嘴大喊,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时间无多,她接着说,去寻找,你会发现。
兰登朝河里迈出一步,但眼前的河水变得血红,而且深不可渡。兰登抬头再次望向蒙面女子,她脚下的尸体成倍地堆积。现在足有几百人,或许几千;有些还残存一口气,在痛苦地扭动挣扎,承受匪夷所思的死法……被烈焰焚烧,被粪便掩埋,或者相互吞噬。哪怕身在对岸,他仍能听到空中回荡着人类的惨叫。
女子朝他走来,伸出纤纤细指,仿佛要寻求帮助。
“你究竟是谁?!”兰登再次大声发问。
女子闻言,抬手慢慢掀起脸上的面纱。她美得惊心动魄,但比兰登猜想的要年长许多——或许有六十多岁了,仪态端庄、身材健美,如同时光未曾留痕的雕塑。她有着棱角分明的下巴,深邃热情的眼眸,银灰色的长发打着卷儿瀑布般地披在双肩上。她脖颈间挂着一块天青石护身符——上面的图案是一条蛇缠绕在权杖上(在希腊神话中,缠绕着一条蛇的权杖象征着治愈与健康,被称为“蛇徽”,近代,美国、英国、加拿大、德国以及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都将蛇徽用作医学标识。)。
兰登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且信任她。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呢?
这时,女子指向两条扭动的人腿,它们上下颠倒地从泥里伸出来,显然属于某个被头朝下埋到腰部的倒霉鬼。这个男子的大腿惨白,上面还有一个字母——是用泥巴写成的——R。
兰登陷入沉思, 不甚明了:难道代表……
罗伯特(Robert) ?“指的是……我?”
女子面如止水。去寻找,你会发现,她又说了一遍。
毫无征兆地,女子突然通体射出白色光芒……越来越耀眼。她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接着,轰隆声大作,她裂成千余块发光的碎片。兰登大叫一声,猛地惊醒。房间里灯光明亮,只有他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医用酒精刺鼻的味道。屋内某处摆着一台仪器,发出嘀嘀声,正好与他的心跳节奏合拍。兰登试着活动一下右臂,但一阵刺痛让他只能作罢。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静脉注射器扯着他前臂的皮肤。
他的脉搏加快,仪器也跟着加速,发出越来越急促的嘀嘀声。
我这是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兰登的后脑一阵阵悸动,是那种锥心刻骨的剧痛。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没有静脉注射的左臂,用手轻轻触碰头皮,想找到头痛的位置。在一团打了结的头发下面,他摸到一道硬疤,大概缝了十几针,伤口已经结了血痂。
他闭上双眼,绞尽脑汁回想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事故。
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一片空白。
只有无尽的黑暗。
一名身着外科手术服的男子匆匆赶来,应该是收到了兰登的心脏监护仪过速的警报。他上唇和下巴上都留着蓬乱、厚密的胡须;在那副过于浓密的眉毛下面,一双温柔的眼睛透着关切与冷静。
“我这是……怎么了?”兰登挣扎着问道,“是不是出了意外?”大胡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跑到走廊上,呼叫大厅里的某个人。
兰登转过头,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头痛欲裂,像有一颗长钉打进颅骨一般。他长吸几口气来消除疼痛。随后,他加倍小心,动作轻缓而有条不紊地打量起所处的这个无菌环境。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没有鲜花,没有慰问卡片。在旁边的操作台上,兰登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叠好后放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衣服上面血迹斑斑。
我的上帝啊。事情肯定很严重。
此时,兰登一点一点地扭动脖子,面对着病床边的窗户。窗外漆黑一片。已经是夜里了。在玻璃窗上,兰登能看到的惟有自己的影子——一个面如死灰的陌生人,苍白、疲倦,身上插满各种管线,埋在一堆医疗设备之中。
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越来越近,兰登将视线挪回屋内。那名医生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女子。
她看上去三十出头。穿着蓝色的外科手术服。浓密的金色长发挽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马尾辫在身后有节奏地摆动着。“我是西恩娜·布鲁克斯医生,”进门时,她冲兰登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今天晚上,我和马可尼医生一起当班。”
兰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布鲁克斯医生身材高挑,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带着运动员般的自信。肥大的手术服丝毫掩盖不住她的婀娜与优雅。兰登看得出她并没有化妆,但她的皮肤却异常光滑;惟一的瑕疵就是嘴唇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她有一双褐色的眼眸,虽然颜色稍浅,但好似具备非同寻常的看透人心思的魔力,仿佛它们已经见过许许多多她同龄人极少遭遇的事情。
“马可尼医生不太会说英语,”她挨着兰登坐下,解释道,“所以他让我来填写你的病历表。”她又微微一笑。
“谢谢,”兰登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好的,我们开始吧,”她立刻换成严肃认真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一会儿:“罗伯特……兰登。”
她用笔形电筒检查了一下兰登的眼睛:“职业?”
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花了他更长时间。“教授。艺术史……和符号
学专业。哈佛大学的。”
布鲁克斯医生放下手中的电筒,看上去一脸震惊。而那位浓眉医生
也同样惊讶。
“你是……美国人?”
这话问得兰登摸不着头脑。
“只是……”她欲言又止,“今晚你入院的时候,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当时你穿着哈里斯花呢外套和Somerset 牌(英国奢侈品牌)路夫鞋,所以我们猜你应该是英国人。”(哈里斯花呢,一种面料的统称,指在苏格兰西北群岛范围内,用当地纯新羊毛手工捻纱、染色、纺织,并带有专属戳记、商标、专业机构编号的花呢面料;
“我是美国人,”兰登再次向她确认,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来解释自己对剪裁精良衣物的偏好。
“哪里感觉到痛吗?”
“头痛,”兰登答道,电筒刺眼的光线让头痛得愈发厉害了。谢天谢地,她终于将电筒收到口袋里,然后抓起兰登的手腕,检查他的脉搏。
“你刚才醒来的时候一直在大叫,”女医生问道,“你还记得什么原因吗?”
蒙面女子被那些扭动挣扎的躯体所包围的奇怪画面再次掠过兰登的脑海。去寻找,你会发现。“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什么?”
兰登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布鲁克斯医生边听边在写字夹板上做记录,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知道有可能是什么引发这个噩梦吗?”
兰登使劲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动作一大,他的脑袋就撕心裂肺地痛。
“好的,兰登先生,”她还在做记录,“下面是几个例行问题:今天星期几?”
兰登考虑了一会儿:“周六。我记得在今天早些时候,我穿过校园……去参加一个下午的系列讲座,然后就……这差不多就是我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说。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兰登给出最合理的猜测:“马萨诸塞州综合医院(哈佛大学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该医院在哈佛大学附近。)?”
布鲁克斯医生又写了些什么:“有谁是我们可以帮你联系的?比方说你的妻子?或者孩子?”
“没有,”兰登脱口而出。尽管一直以来,他很是享受选择单身生活给他带来的孤独与自由;但在当下的情形中,他不得不承认,他宁愿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相伴左右。“有几个同事可以联系,但没那个必要。”
布鲁克斯医生停下手中的笔,年长些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他将浓密的眉毛向后捋了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录音笔,向布鲁克斯医生示意了一下。她心领神会,点点头,又转身面向病人。
“兰登先生,今晚你被送到医院时,口中一直在不停地念叨一些话。”她望了一眼马可尼医生,马可尼医生举起录音笔,按下按钮。是一段录音。兰登听到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反复地咕哝一个词组:“Ve…sorry。Ve…sorry。”
“照我看,”女医生说,“你好像是在说‘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英文为“Very sorry”。)”
兰登觉得应该没错,但依然没有丝毫印象。
这时布鲁克斯医生突然紧张不安地盯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样说吗?你是不是抱歉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兰登竭力在黯淡的记忆深处细细搜寻,他又看到那名蒙面女子。她伫立在血红河流的堤岸上,周围全是尸体。死亡的恶臭也回来了。
突然之间,兰顿感觉被一种油然而生的危险感所笼罩……不仅自己有危险……每个人都危在旦夕。心脏监护仪发出的嘀嘀声频率急剧加快。他浑身肌肉紧绷,想坐起来。
布鲁克斯医生马上伸手按住兰登的胸口,不容商量地让他躺回去。她扫了一眼大胡子医生,大胡子走到旁边的操作台,开始准备治疗。
布鲁克斯医生面对着兰登,低声说道:“兰登先生,对脑部损伤患者来说,焦虑是很正常的,但你得将心率降下来。不要移动。不要激动。静卧休息。你会好起来的。你的记忆也会慢慢恢复的。”
大胡子拿着一只注射器过来。布鲁克斯医生接过注射器,将药推进兰登的静脉注射器里。
“这只是一种轻度的镇静剂,为的是让你平静下来,”她解释道,“还能缓解疼痛。”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兰登先生,你会好起来的。睡上一觉。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按床边的按钮。”
她关上灯,和大胡子医生一起离开病房。
兰登躺在黑暗中,感到药效几乎在霎那间席卷全身,将他整个人拖回那口深井里,而他刚从那里面爬出来。他拼命反抗这种感觉,强迫自己在漆黑的病房中睁开双眼。他试着坐起身,但身体却像凝固了的水泥,动弹不得。
兰登转了一下,发现自己再次面向窗户。由于病房里熄了灯,暗色的玻璃上,他自己的影子已经消失,看到的只有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天际线。
在尖塔与穹顶轮廓的映衬下,一座威严建筑的正面占据了他视野的核心。这是一座雄伟的石头堡垒,护墙开有垛口;塔楼高达三百英尺,塔的顶部向外凸起,形成了一圈巨大的锯齿形城垛。
兰登一下坐直了身子,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了一般。他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高塔。
对于中世纪建筑,兰登如数家珍。
更何况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不幸的是,它应该坐落在离马萨诸塞四千英里之外的地方。
就在他的窗外,在托雷嘉利大街的阴暗角落里,一名体型健硕的女子轻松地从她那台宝马摩托车上跃下。她就像一只盯紧自己猎物的黑豹,全神贯注地扑向目标。她眼神犀利。剪得超短的发型如同刺猬头一般,挺立在黑色皮质骑装的立领之外。她检查了一番武器和消音装置,抬头盯着罗伯特·兰登病房的窗户,里面的灯光刚刚熄灭。
今晚早些时候,她在执行任务时犯下了一个大错。
一只鸽子的“咕咕”声改变了所有一切。
现在,她来把事情扳回正轨。
  我是在佛罗伦萨!?
罗伯特·兰登的脑袋一抽一抽地作痛。此刻他坐得笔直,手指死死地摁在病床边的呼叫按钮上。尽管体内注射了镇静剂,但他的心跳依旧很快。
布鲁克斯医生匆匆赶回来,漂亮的马尾辫上下摆动:“你没事吧?”
兰登摇了摇头,一脸困惑:“我这是在……意大利!?”
“很好,”她应道,“你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不是的!”兰登指着窗外远处巍然耸立的宏伟建筑,“我认得出那是维奇奥宫(又称旧宫,始建于一二九四年,曾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市政厅,其主体是一座带城垛的巨大方形建筑,上有一座哥特式钟楼。)。”
布鲁克斯医生重新打开灯,窗外佛罗伦萨的天际线淡去了。她走近病床边,面色平静,悄声道:“兰登先生,不用担心。你只是得了轻微的失忆症,而且马可尼医生已经确认你的大脑功能并未受到影响。”
大胡子医生跟着冲进来,显然也听到了病床呼叫。他一边查看兰登的心脏监护仪,一边听年轻同事汇报。布鲁克斯医生说的意大利语很流利,语速很快——内容是关于兰登获知自己身在何地后是多么“情绪激动”。
只是情绪激动?兰登心中腾起怒气,瞠目结舌还差不多!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汹涌澎湃,与镇静剂正在酣战。“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催问道,“今天是星期几?!”
“一切正常,”她安慰道,“这会儿是凌晨。星期一,三月十八号。”
星期一。兰登强忍着头痛,竭力在脑海中回放所能忆起的最后一幅画面——寒冷而阴暗——他独自一人穿过哈佛校园,去参加周六晚上的系列讲座。那是两天前的事情了?!他努力回想讲座上或者讲座之后发生的点滴片段,心里愈发惊恐。一片空白。心脏监护仪的嘀嘀声频率更快了。
年长医生挠挠他的大胡子,继续摆弄仪器,而布鲁克斯医生则坐回到兰登身边。
“你会好起来的,”她柔声说道,让他宽心,“根据我们的诊断,你的情况属于逆行性遗忘,这在脑外伤中相当常见。你过去几天的记忆可能会模糊不清甚至完全缺失,但大脑不会有永久性伤害。”她顿了一顿,“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刚才我进来时告诉过你。”
兰登想了一会儿:“西恩娜。”没错,西恩娜·布鲁克斯医生。
她微微一笑:“你看?你已经能够产生新的记忆了。”
兰登还是觉得头痛难耐,而且看近距离的物体时,视线仍然一片模糊。“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来这里的?”
“你该休息了,我想或许——”
“我是怎么来这里的?!”他再次发问,心脏监护仪的响声更急促了。
“好吧,放松呼吸,”布鲁克斯医生与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面色紧张,“我这就告诉你。”她的语调明显严肃了许多。“兰登先生,三个小时之前,你跌跌撞撞闯进我们急症室,头部有一处创伤,血流不止,接着就陷入昏迷。没人知道你是谁,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由于你嘴里一直念着英语,所以马可尼医生请我来帮忙。我从英国来,正在这里过学术休假年。”
兰登此时的感觉恍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马克斯·恩斯特的画作中。我在意大利搞什么鬼名堂?一般说来,兰登每两年来这里一次,参加一个艺术会议;但会议通常在六月,而现在才三月。(马克斯·恩斯特(),德裔法国画家。其作品展现了丰富无边的想象力,营造了一个虚幻荒诞的世界)
这会儿镇静剂的药效越来越大,他感觉地球引力每一秒钟都在增强,正透过床垫把他往下拉。兰登不甘就范,昂起头,竭力保持清醒。布鲁克斯医生俯身凑过来,就像一个天使:“睡吧,兰登先生,”她轻声道,“在最初二十四小时里,脑外伤需要特别小心。你得卧床休息,否则会产生严重的后遗症。”
突然,病房里的对讲机嘶嘶响起,飘出一个声音:“马可尼医生在吗?”
大胡子医生按下墙上的按钮,应道:“什么事?”
对讲机里蹦出一连串意大利语。兰登没听明白,但他注意到两名医生相对而视,且一脸诧异。难道这是一个警报?
“请稍等,”马可尼医生答道,随即松开对讲机按钮。
“究竟怎么回事儿?”兰登问道。
布鲁克斯医生仿佛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刚才是重症监护室的接待员打来的。有人来医院探视你。”
昏昏沉沉的兰登看到一丝希望:“太好啦!或许这个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上去迟疑不定:“居然会有人来医院找你,这有点古怪。我们刚知道你的姓名,而且你的信息还没有登记到系统里!”
兰登一边抵抗着体内的镇静剂,一边挣扎着坐起来:“如果有人知道我在这里,那这个人肯定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鲁克斯医生望了一眼马可尼医生,他立刻摇摇了头,并用手指点了点腕上的手表。她扭过头,面对兰登。
“这里是重症监护室,”她解释道,“最早也要等到上午九点之后,才允许进来探视。待会儿,马可尼医生会出去,看看探访者是谁,并了解他或者她有什么要求。”
“那我的要求又该怎么办?”兰登逼问道。
布鲁克斯医生微微一笑,凑近兰登,压低声音,耐心地解释:“兰登先生,昨天晚上有些情况你还不了解……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而且在你和别人交谈之前,我觉得你有权知道所有的真相。不幸的是,我想你现在还很虚弱,难以——”
“什么真相!?”兰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他挣扎着试图坐起身。他胳膊上的静脉注射器扯得他生痛,整个人感觉像是有几百磅重。“我只知道我躺在佛罗伦萨的医院里,而且来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念着‘非常抱歉……’”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我是不是驾车肇事?”兰登问道,“我是不是伤了人?!”
“没有,没有,”她安慰道,“我确信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兰登紧逼不放,眼中喷着怒火,打量着两位医生,“我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沉默良久,终于,马可尼医生极不情愿地向他年轻漂亮的同事点了点头。布鲁克斯医生长舒一口气,靠近兰登:“好吧,我来告诉你我所了解的情况……但你听的时候要保持冷静,同意吗?”
兰登点点头,这个动作又扯得头部一阵剧痛,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一般。但他一心想知道答案,无暇顾及疼痛。
“首先要澄清的是……你头部的伤势不是交通事故造成的。”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也不见得。你的伤——实际上——是枪击造成的。”
兰登心脏监护仪的嘀嘀声加快:“对不起,你说什么!?”
布鲁克斯的语气相当平静,但她说得很快:“一颗子弹从你的颅顶擦过,极有可能导致了脑震荡。你能够活下来,已经非常幸运。子弹要是往下一英寸,那……”她摇了摇头。
兰登盯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人冲我开枪?
突然走廊上传来愤怒的叫喊声,像是有人在吵架。听上去,应该是前来探望兰登的那个人不愿意再等。几乎与此同时,兰登听到走廊尽头的一道厚门被重重地撞开。他盯着门口,直到看见一个身影沿着长廊走过来。
是一个女人。全身上下裹在黑色的皮衣之中。她肌肉结实,身型壮硕,深色刺猬头发型。她大步流星,双脚仿佛没有触地一般,直奔兰登的病房而来。
马可尼医生见状,毫不犹疑地走到病房门口,挡住来者。“请止步!”医生喝令道,并像警察一样伸出一只手掌。
陌生人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她掏出一支带消音器的手枪,对准马可尼医生的胸口,开了一枪。
一种钢琴断奏(钢琴基本弹奏方法之一,发出的声音短促、清脆而富有弹性。这里用来比拟经过消音的子弹声。)发出的嘶声。
马可尼医生跌跌撞撞退回病房,紧捂着胸口,摔倒在地板上,白色的长褂浸在血泊中。望着眼前这一切,兰登吓坏了。
  在距离意大利海岸线五英里的地方,长达237 英尺的豪华游艇“门达西乌姆号”正劈风斩浪,划破黎明前亚得里亚海翻滚涌浪所腾起的薄雾。隐形剖面船体被漆成铁灰色,赋予了游艇军舰般独特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亚得里亚海:地中海的一部分水域,隔开亚平宁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亚得里亚海西岸属于意大利,东岸则属于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等国家)
这艘游艇的市价超过三亿美元,拥有所有常见的娱乐设施——健身中心、游泳池、电影院、私人潜艇和直升机停机坪。然而,游艇的主人却对这类物质享受不以为然;五年前,他刚拿到这艘游艇时,便拆除了船上的大部分娱乐设施,将它改造成一个军事级别的衬铅防辐射电子指挥中心。
“门达西乌姆号”上的控制室配有三条专用卫星链路和超额配置的地面中继站,确保信号传输万无一失。里面工作人员共有二十多名,有技术员、分析员、行动协调员,他们吃住都在船上,并与该组织在陆地上的各类行动中心时刻保持联系。
游艇上的防卫体系包括一个受过军事训练的作战小组,两套导弹监测系统,以及装满最新式武器的弹药库。再加上其他后勤人员——厨师、保洁和维护人员,船上的总人数超过四十。实际上,“门达西乌姆号”就是一幢移动的办公楼,它的主人从这里控制他的帝国。
他的手下只知道他叫“教务长”。他身材矮小,小时候发育不良;皮肤晒成棕褐色,双目深陷。他毫不起眼的身型与直来直去的行事方式,貌似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一个游走在社会的阴暗边缘、靠提供私密服务而发家暴富的人。
别人给过他很多称号——没有灵魂的雇佣兵、罪恶的导引者、魔鬼的执行人——但没有一个能真正准确地描述他。教务长只是为他的客户们提供一个机遇,去肆无忌惮地追逐他们的野心与欲望;而那人性中与生俱来的邪恶显然并不能归咎于他。
无论人们如何诋毁他、攻击他的道德品行,教务长处事立世的原则始终犹如恒星般亘古不变。他建立自己的信誉——还有“财团”组织——靠的就是两条黄金法则:
永远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
永远不欺骗客户。
从他干这一行以来,教务长从未食言或失约。他的话就是信用——一种绝对的保障——就算签下一些让他后悔不已的合同,背弃约定也绝不是他的选择。
这个早晨,他踏上游艇特等舱的私人阳台,凝望着翻滚的大海,试着排遣胸中积郁许久的忧虑。
我们过去所做的决定缔造了我们的现在。
在此之前,教务长的决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危机中全身而退,并大获成功。然而,今天,在将视线投向窗外意大利领土上遥远的灯光时,他却前所未有地泛起如履薄冰的感觉。
一年之前,就在这艘游艇上,他做了一个决定;而今天,正是这个决定,将他所建立的帝国置于分崩离析的危险之中。我向一个错误的人允诺提供服务。但那个时候,教务长根本无从预见这一切;这一步走错,如今艰难险阻汹涌而至,他的帝国前途叵测,逼着他派出手下最优秀的特工,带着“不计一切代价”的指令,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此时此刻,教务长就在等候一个外勤特工的消息。
瓦任莎,他在心里念叨着她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精壮强健、留着刺猬头发型的干将形象。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瓦任莎从未让他失望过;但昨天晚上,她却犯下大错,引发极其可怕的后果。过去的六个小时,事情乱成一团,他一直在绝望地尝试重新掌控局势。
瓦任莎将自己的失手归咎于纯粹的不走运——一只鸽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然而,教务长从来不相信所谓的运气。他干任何事都会精心谋划,排除一切小概率随机事件的干扰。他的专长就是控制——预见每一种可能,预备每一步反应,从而改变现实来获得想要的结果。他做事从未失手,亦以守口如瓶见长;盛名之下,客户纷至沓来——有亿万富翁、政治家、酋长,甚至还有政府。
旭日东升,第一缕阳光开始吞没海平面附近的星星。教务长伫立在甲板上,耐心地等待瓦任莎的消息——她应该会按照计划完成任务的。
  那一瞬间,兰登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
马可尼医生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地往外冒。兰登强压着体内镇静剂的药效,举目望向留着刺猬头发型的刺客。她就在几码开外,正大步迈向兰登的病房,而且房门大开着。转眼她已到了门口,朝兰登这边扫了一眼,立刻调转枪头对着兰登……瞄准了他的脑袋。
我要死了,兰登万念俱灰,就在此时此地。
砰的一声巨响,在狭小的病房里震耳欲聋。
兰登缩作一团,以为自己肯定中了弹,但这噪音并非来自刺客的手枪。巨响是病房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猛地关闭时发出的,布鲁克斯医生死死地抵在门后,并将门反锁了。
她满眼惊恐,立刻转身,蹲在她浑身是血的同事旁边,检查他还有没有脉搏。马可尼医生咳出一口鲜血,血滴顺着他的大胡子往下流。接着他整个人软了下来。
“恩里克,不!坚持住!”她尖叫着。
病房外,一梭子弹打在房门的金属外皮上。走廊上满是惊恐的呼叫。
不知怎么,兰登的身体能活动了,恐慌和求生的本能打败了镇静剂。他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右前臂一阵灼痛,像被撕裂了似的。他一度以为是子弹射穿房门击中了自己,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胳膊里埋着的静脉注射器被扯出来了。塑料留置导管在他前臂上戳出一个边缘参差的窟窿,温热的鲜血顺着导管往外涌。
兰登这下完全清醒了过来。
布鲁克斯医生还蹲在马可尼身边,泪如泉涌,徒劳地搜寻脉搏跳动的迹象。然后,她仿佛被拨动了体内的某个开关,突然站起身,转向兰登。在他眼前,她的表情刹那间发生了转换,年轻的面孔变得坚毅决绝,展现出一名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在处理危机时的超然与镇静。
“跟我来,”她命令道。
布鲁克斯医生抓起兰登的胳膊,拽着他来到病房另一头。走廊里枪声和呼救声不绝于耳、乱成一团,兰登双腿不稳,脚步趔趄着向前扑。他心里绷紧了弦,但身体却重似千钧、不太听使唤。快走!光脚踩着瓷砖地面,冷冰冰的;身上薄薄的短袖无领病号服太短,根本遮不住他六英尺的身躯。他能感觉到血顺着前臂往下滴,汇聚在掌心里。
子弹不停地射在结实的门把手上,布鲁克斯医生使劲将兰登推进狭窄的卫生间。她正要跟着进来,突然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回到操作台旁,抓起兰登那件血迹斑斑的哈里斯花呢外套。
别管我那该死的外套啦!
她攥着衣服跑回来,迅速锁好卫生间的门。就在这时,外面一道房门被砸开了。
年轻医生一马当先,她大步跨过狭小的卫生间,来到另一侧的门前,猛地拉开门,领着兰登进入相邻的术后观察病室。布鲁克斯医生不惧身后回荡的枪声,探出头观察走道上的情况,然后拽着兰登的胳膊,拖着他迅速穿过走廊,跑进楼梯井。这一连串动作让兰登头晕目眩;他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昏倒。
在接下来的十五秒钟里,他眼前一片模糊……下行的楼梯……磕磕碰碰……摔倒。兰登头痛欲裂,难以忍受。他的视线好像比之前更加模糊,浑身无力,每一个动作都要慢半拍。
接着空气变得冷冽。
我出来了。
布鲁克斯医生连拖带拽,带着兰登离开医院大楼,走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兰登一脚踩到什么尖利的东西,摔倒在地,重重地砸在路面上。布鲁克斯医生一边费力地拉他站起来,一边大声咒骂不该给他注射镇静剂。
好不容易快走到巷子尽头时,兰登又被绊倒了。这次她将他留在原地躺着,自己则跑到街上,冲远处什么人大声呼喊。兰登隐约看到微弱的绿灯——一辆出租车就停在医院门口。车子并没有动,显然,司机睡着了。布鲁克斯医生大叫着,疯狂地挥舞双臂。终于,出租车的大灯亮起,慢悠悠地朝他俩挪过来。
兰登听到身后传来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扭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朝这边奔来。兰登试着自己站起身,但医生已经转回来,架着他,将他塞进尚未熄火的菲亚特出租车的后座。他半边身子在座椅上,半边在轿厢地板上;布鲁克斯医生跳上车,坐在兰登身上,使劲关上车门。
出租车司机睡眼惺忪,扭过头,望着刚钻进他车厢里的怪异二人组——一个是年轻女子,扎着马尾辫,身着手术服;另一个套着短袖无领病号服,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一只胳膊血流不止。显然他正打算要他俩快从他的车上滚出去,突然一侧外后视镜炸开了花。一身黑色皮衣的女子从巷子里冲出来,举着手枪。听到子弹划过空气的嗞嗞声再度响起,布鲁克斯医生按着兰登的头往下压。子弹打在后车窗上,玻璃碎片洒了他俩一身。
这下不用催促司机了。他猛踩油门,出租车一溜烟蹿了出去。
兰登意识模糊、半梦半醒。有人要杀我?
等他们的车转过一个弯,布鲁克斯医生坐直身子,抓起了兰登流血的胳膊。留置导管一头埋在肉里,另一头别扭地露在外头。
“看窗外,”她命令道。
兰登照她说的做了。窗外,天色昏暗,一块块墓碑就像孤魂野鬼,在眼前飞速掠过。他们应该是在穿过一片公墓。兰登感觉到医生的手指在摸寻导管的位置,她动作很轻,没和兰登打招呼,就直接将导管拽了出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直刺向兰登的大脑。他感觉自己双目上翻,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教务长凝视着亚得里亚海的薄雾,心神渐渐平复;刺耳的电话铃声
猛地将他惊醒,他快步走回特等舱里的办公室。
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心想,迫不及待想得到消息。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一闪,屏保退出,显示着来电信息:对方是用瑞典Sectra 公司的Tiger XS 个人语音加密电话打来的,而且在接通到他的游艇之前已经由四个无法追踪的路由器重新定向。(Sectra 通信公司是一家瑞典企业,为超过一半的欧盟成员国领导层提供电话语音加密产品,保障政府当局敏感电话的通信安全)
他戴上耳机。“我是教务长,”他说得很慢,细细斟酌每一个字,“你说。”
“我是瓦任莎,”话筒里的声音答道。
教务长立刻捕捉到她言语中那异乎寻常的紧张。外勤特工极少与教务长直接通话,像昨晚这样行动搞砸了还继续为他效力的情况更是罕见。然而,教务长已经要求一名特工就地协助补救这场危机,而瓦任莎就是最佳人选。
“我有最新进展报告,”瓦任莎说。
教务长没有吭声,暗示她继续。
瓦任莎说话时尽量不带一丝情感,显然在竭力展示自己的职业素养。“兰登跑了,”她说,“东西在他手里。”
教务长在办公桌旁坐下,沉默许久。“知道了,”他终于开口,“我想一有机会,他就会与官方取得联系。”
教务长所坐的位置往下两层,就是“门达西乌姆号”的安全控制中心,高级协调员劳伦斯·诺尔顿正坐在他的专属隔间里。他注意到教务长的加密通话结束了。他由衷希望带来的是好消息。过去两天,教务长所承受的压力显而易见;船上每名特工都觉察到某项风险极大的行动正在展开。
让人难以置信的高风险,这次瓦任莎最好能完成任务。
诺尔顿习惯于主持执行那些策划周密的行动,就像橄榄球场上的四分卫(四分卫是美式橄榄球中的一个重要位置。通常负责组织、发动球队的进攻,协调、指导其他队员参与比赛,是球队的领袖和灵魂。)那样。但这一次,事情乱成一团糟,教务长已经亲自接管。
我们正闯入未知的领域。
尽管在全球范围内,还有另外六七项任务正在执行,但它们全部都由“财团”的各个陆地办公室负责处理。这让教务长和他在“门达西乌姆号”上的队伍能够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解决手上的麻烦。
几天前,他们的委托人在佛罗伦萨坠亡,而“财团”尚有承诺要提供的数项卓越服务还未完成——他委托给该机构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执行的特殊任务——而“财团”无疑打算一如既往地履行职责。
我手上还有几项任务呢,诺尔顿心想,也非常乐意完成它们。他走出自己的隔音玻璃间,路过六七间办公室——有些玻璃墙是透明的,有些则是磨砂的——里面当值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都是为了同一个任务,只是分工不同。
诺尔顿从主控室穿过,那里的空气稀薄,并经过加工处理。他向技术人员点头示意,走进主控室后面的步入式保险库,库里还有保险箱,一共是十二个。他打开其中一个,取出里面的物品——这次是一只鲜红色的记忆棒。按照上面所附任务卡片的描述,记忆棒里存储着一个大容量视频文件,委托人指示他们在明天早晨的特定时间将其上传给主要的媒体。
明天的匿名上传只是小菜一碟,但根据电子文件处理协议,流程图中已标记这个视频文件要在今天审核——上传之前二十四小时——以确保“财团”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必要的解码、编辑或者其他准备工作,确保文件准点上传。
杜绝任何突发事件。
诺尔顿拿着记忆棒回到他那透明的玻璃间,关上厚重的玻璃门,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拨下墙上的一个开关,隔间的玻璃立即变成磨砂状,不再透明。出于私密的考虑,“门达西乌姆号”上所有的玻璃隔断办公室都采用这种“悬浮颗粒装置”的玻璃。这种玻璃可以利用通电或者断电来实现透明与不透明的轻松转换,因为电流可以让玻璃片中悬浮的数以百万计的棒状微小粒子呈线性或者不规则状排列。
分工严明是财团成功的基石。
仅了解自己的使命。绝不与他人分享。
现在,诺尔顿隐蔽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将记忆棒插上电脑,打开
文件,开始评估。
电脑屏幕立即暗下来,变得漆黑一片……与此同时,扬声器里飘出波浪轻轻拍打堤岸的声音。接着屏幕上慢慢出现画面……模糊不清、若隐若现。一片黑暗中,场景开始显现……是一座洞窟的内部……或者是在某个巨型大厅里面。地面上全是水,像是一个地下湖。奇怪的是,水面熠熠发光……而且光仿佛是从水里射出来的。
诺尔顿从未见过此番景象。整座洞窟泛着一种诡异的微红光芒;水面涟漪折射在苍白的墙壁上,如同藤蔓的卷须。这……是什么鬼地方?
波浪拍击声不断,镜头开始向下倾斜,并朝水面垂直下降,直接没入波光粼粼的水面。水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下那奇怪的寂静。摄像机继续下沉,直到几英尺深处才停下来,对准洞穴淤泥覆盖的地面。
一块长方形的钛金板被用螺栓固定在那里,闪闪发光。
牌子上刻着两行字。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
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底部还刻着一个人名和一个日期。
名字是他们委托人的。
日期是……明天。
  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兰登托起……令他从昏迷中惊醒,帮助他下了出租车。他光脚踩到人行道上一片冰凉。
他半个身子倚着布鲁克斯医生瘦弱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在两座公寓大楼之间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晨风鼓起他身上的病号服,沙沙作响;就连私密处,兰登都感到冷飕飕的。
医院注射的镇静剂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兰登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水底,正穿过黏稠的、光线昏暗的世界向上爬。西恩娜·布鲁克斯拖着他前行,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有楼梯,”她提醒道。兰登意识到他俩到了公寓大楼的侧门。
兰登紧握着楼梯扶手,头晕眼花,举步维艰,一次一个台阶地往上挪。他的身体重似千钧。布鲁克斯医生几乎是在推着他前行。终于到了楼梯平台,她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门禁键盘上按下几个数字,大门嘎的一声开了。
门里面也没暖和多少,但是与外面人行道那粗糙的路面相比,光脚踩在瓷砖地面上就像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般。布鲁克斯医生带兰登走到一个小型电梯跟前,用力拉开折叠门,将兰登推进电梯里。电梯轿厢和电话亭差不多大小,里面能嗅到MS 牌(一种意大利香烟品牌。)香烟的味道——那种苦中带甜的气息,就如现煮的浓缩咖啡的芳香一般在意大利无处不在。烟草味尽管只是淡淡的,但足以帮助兰登提提神。布鲁克斯医生摁下按钮,在他们头顶上方某处,一组老旧的齿轮咣当作响,轰轰隆隆开动起来。
电梯上行……
轿厢在攀升过程中左摇右晃,嘎吱嘎吱作响。因为轿厢四周只是金属滤网,兰登发现自己正看着电梯井的内墙在面前有节奏地滑过。哪怕是在半清醒的状态下,兰登对狭小空间的恐惧依然挥之不去。
他靠在金属滤网上,试着调整呼吸。前臂隐隐作痛,他低头一看,那件哈里斯花呢的两只袖子胡乱系在他的胳膊上,在用作绷带止血。夹克的其他部分则掉在地上,一路这么拖过来,已经有些磨损,而且脏兮兮的。
剧烈的头痛迫使他闭上双眼,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熟悉的景象又回来了——蒙着面纱、雕塑般的女子,她身上的护身符,还有打着卷儿的银色长发。和之前一样,她站在血红河水的岸边,周围是痛苦扭动的躯体。她对兰登说话,言辞恳切: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兰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必须去救她……救下所有的人。那些半埋在土里、倒立着的大腿开始瘫软下来……一个接着一个。
你是谁!?他大叫道,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你想要什么?!
灼热的风拂过,吹起她浓密的银色长发。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摸着护身符项链,低声说道。然后,毫无征兆地,她化作一柱燿眼的火焰,翻滚着越过河水,将他们俩吞没。
兰登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布鲁克斯医生注视着他,面露关切:“怎么回事?”
“我总是产生幻觉!”兰登惊叫,“而且场景一模一样。”
“又是银发女子?还有那些死尸?”
兰登点点头,额上蒙了一层汗珠。
“你会好起来的,”她安慰他,尽管听上去自己都信心不足,“对逆行性遗忘症来说,反复出现幻觉是正常的。你大脑负责分类和整理记忆的功能被暂时打乱了,于是所有的事情都拼凑到一个画面里。”
“这画面可不怎么赏心悦目,”他勉强答道。
“我知道,但在你康复之前,你的记忆还将是模糊、杂乱的——过去、现在和你的想象全都混在一起。就和做梦一样。”
电梯摇晃了一下,停住了。布鲁克斯医生用力拉开折叠门。他俩又走了一段路,这次是沿着一条阴暗狭窄的走廊。他们经过一扇窗户,能看到外面佛罗伦萨的屋顶已经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现模糊的轮廓。走到尽头,她蹲下身子,掀起一盆看似许久未浇水的植物,取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门。
公寓很小,屋内的气味暗示了香草味蜡烛与陈旧地毯之间持续的战争。公寓里的家具和摆设相当简陋——好像都是她从旧货市场购置的。布鲁克斯医生调了一下温度调节器,暖气片咣当一声开始工作。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闭上双眼,大口呼气,仿佛在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她转过身,搀着兰登走进一间简易小厨房,里面摆着一张硬塑料餐桌,两把摇摇欲坠的椅子。
兰登摇摇晃晃地朝其中一把椅子走去,想坐下来歇会儿,但布鲁克斯医生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打开橱柜。橱柜里基本上是空的……只有薄脆饼干、几袋意大利面、一罐可乐,还有一瓶NoDoz 牌提神片。
她拿出药瓶,往兰登掌心倒了六粒药片。“含咖啡因,”她说,“我留着上晚班时用的,就像今晚这样。”
兰登将药片丢进口里,环顾四周想找水喝。
“直接咀嚼,”她建议道,“这样药效抵达神经系统会更快,有助于抵消镇静剂的药效。”
兰登刚嚼了一口就直皱眉。药很苦,明显是要整颗吞服的。布鲁克斯医生拉开冰箱门,递给兰登一瓶喝剩一半的圣培露牌矿泉水。他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随后,扎着马尾辫的医生托起他的右臂,取下用他的夹克制作的临时绷带,将夹克丢在餐桌上。接着,她仔细地检查兰登手臂的伤口。当她握着他裸露的手臂时,兰登能感到她那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你死不了,”她宣布道。
兰登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平静。到现在,他还没搞清楚他们俩刚刚经历了什么。“布鲁克斯医生,”他说,“我们得打电话求助。给领事馆……或者警察。不管哪个都行。”
她点头表示赞同。“另外,你不用再叫我布鲁克斯医生——我叫西恩娜。” 兰登也点点头:“谢谢。叫我罗伯特。”逃命途中的患难之情让两人
关系跨越到了直呼其名的阶段。“你说过你是英国人?”
“没错,土生土长。”
“但我没听出一点英国口音。”
“那就好,”她答道,“我一直在想法儿让人听不出口音。”
兰登正准备问她原因,西恩娜却示意他跟自己来。她领着兰登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一间昏暗的小浴室。在洗脸盆上方的镜子里,兰登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模样,之前只是在病房的玻璃窗上看到一个大概。
真不怎么样。兰登浓密的黑发都打了结,双目充血,眼神疲惫。密密麻麻的胡楂儿遮住了下巴。
西恩娜打开水龙头,让兰登将受伤的前臂放在冰冷的水流下面冲。尽管痛得龇牙咧嘴,但他仍坚持冲洗伤口。
西恩娜拿出一条新毛巾,用灭菌皂液浸透:“你可能不会想看。”
“没事的。我不怕——”西恩娜开始用毛巾擦拭伤口,进行消毒处理,一阵剧痛从胳膊向全身发散,痛得兰登眼冒金星。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你不想让伤口感染吧,”她说着手上更用力了,“另外,如果你准备待会给政府机构打电话,也会希望自己比现在更精神点儿吧。没有什么比痛感更能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了。”
兰登强忍着擦洗伤口的剧痛,感觉持续了足有十秒钟,才大力将手臂挣脱。够了!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确实更有力气、更加清醒;而且胳膊上的灼痛完全盖过了头痛。
“好的,”她关上水龙头,用一条干净毛巾蘸干他胳膊上的水。接着西恩娜在他前臂打上一块小小的绷带。就在她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兰登这才突然不安地注意到一件事——这件事使他极其心烦意乱。
近四十年来,兰登始终带着一块骨灰级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那是他父母送他的礼物。米老鼠的笑脸和疯狂舞动的双臂每天都在提醒他要多保持微笑,更加轻松地面对生活。
“我的……手表,”兰登结结巴巴地说,“它不见了!”没了这块表,他的人生突然不再完整。“我来医院的时候,有没有戴着它?”
西恩娜看了他一眼,露出惊诧的神情,显然难以理解他为何如此纠结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记得有什么手表。你赶紧把身上收拾干净。我过几分钟就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想想怎样帮你寻求援助。”
她转身离开,却在门口站定,双目注视着镜子里的兰登,“趁我出去这会儿,我建议你仔细回忆一下为什么有人想杀你。我猜这是领事馆或者警察会首先问你的问题。”
“等一等,你要去哪儿?”
“你可不能这样半裸着身子跑去和警察说话。我去给你找些衣服穿。我的邻居和你身材差不多。他出门了,我一直帮他喂猫。他欠我人情。”
说完,西恩娜离开了。
罗伯特·兰登转身望着洗脸盆上的那面小镜子,几乎认不出里面那个盯着自己的人。有人想要我死。他脑海中又响起那段录音——他神志昏迷时的呓语: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他绞尽脑汁,想找回些许记忆……哪怕是零星片段。但他脑海里只是空白。兰登只知道自己人在佛罗伦萨,头上还有一处枪伤。
兰登凝视着镜子里那双疲惫的眼睛,怀疑他随时有可能从这场梦中
醒来,发现自己其实是躺在家中的读书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只空
的马蒂尼酒杯(一种三角锥形杯体的透明玻璃杯,常用来饮马提尼酒。)
和一本《死魂灵》(十九世纪俄罗斯著名作家果戈理的代表作。)——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喝孟买蓝宝石金酒(一款英国出产的全球最优质的金酒,通过将酒蒸馏汽化,配以十种草药酿成。外包装为蓝宝石酒瓶。)的时候读果戈理。
  兰登扯掉身上血迹斑斑的病号服,用一条浴巾裹住腰部。他往脸上泼了些凉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脑后缝针的地方。头皮依然作痛,但当他理顺打结的头发,盖住这块地方时,伤口完全看不出来。咖啡因药片开始发挥作用,他眼前的雾气终于散去了。
想一想,罗伯特。看能不能记起来。
浴室没有窗户,兰登突然感觉幽闭恐惧症要发作了,他赶紧走出浴室,本能地循着一道自然光而去。隔着过道,一道房门半掩着,像是一间简易书房,里面摆着一张廉价书桌,一把破旧的旋转椅,各种各样的书撒了一地,而且,谢天谢地……有一扇窗户。
兰登朝阳光走去。
远处,托斯卡纳上空冉冉升起的朝阳刚刚照到这座苏醒城市一些最高的塔尖上——钟楼、修道院和巴杰罗美术馆。兰登将前额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三月春寒料峭,太阳刚从连绵起伏的群山后面探出一个头,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画师之光,他们这么称它。
在天际中央,一个红砖穹顶直刺苍穹,如同一座丰碑;其尖顶之上饰有一颗镀金铜球,闪耀如灯塔。佛罗伦萨主教座堂(亦称圣母百花大教堂,系佛罗伦萨标志性建筑,由主教座堂、钟塔与圣乔凡尼洗礼堂构成。其教堂圆顶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砖造穹顶。)。布鲁内列斯基(十五世纪行会建筑师,多才多艺的文艺复兴时期巨匠。)设计建造的巨大教堂穹顶空前绝后;在五百多年后的今天,这座三百七十五英尺高的建筑依旧岿然不动,如同一个矗立在主教座堂广场
上难以撼动的巨人。
为什么我会在佛罗伦萨?
兰登这辈子都痴迷于意大利艺术。佛罗伦萨一直是他在欧洲最喜爱的目的地之一。米开朗基罗小时候在这座城市的街巷间玩耍;而后在他的工作坊里,点燃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璀璨火焰。它的美术馆吸引着数以百万计的游客,他们前来瞻仰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莱昂纳多的《天使报喜》,以及这座城市的骄傲和喜悦——《大卫》雕像。
兰登第一眼看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就为之倾倒,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步入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缓慢地走过米开朗基罗未完工的四座《奴隶》雕像所构成的阴森方阵……接着感觉他的目光被向上吸引,无法抗拒地落在这座十七英尺高的旷世杰作上。对大多数初来乍到的参观者来说,《大卫》雕像的宏大的规模与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最让他们震撼;但对兰登而言,最吸引他的是大卫站姿的天才设计。米开朗基罗使用古典主义传统的对应技法,营造一种视觉假象,让人感觉大卫整个身体向右倾斜,左腿基本没有承重;但实际上,大卫的左腿支撑着几吨重的大理石。(这四座雕塑系米开朗基罗为教皇儒略二世的陵寝所建,未完工。一九四〇年移至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的入口处陈列;对应技法:视觉艺术的术语,通常描述一种站姿,肩膀和胳膊扭转,偏离躯干正轴,并与臀部和腿不处在同一平面上,只用一条腿支撑身体重量,给人以轻松和不僵硬的感觉)
《大卫》让兰登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伟大雕塑作品的魅力。现在兰登怀疑自己在过去几天里是否再次去膜拜过这件杰作,他惟一能唤起的记忆就是在医院里醒来,并看着无辜的医生在面前被杀害。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负罪感让他觉得恶心欲呕。我究竟干了什么?
他站在窗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旁边的书桌上。他突然想到,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在新闻里看到。
如果我能上网,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兰登转身,冲过道大声喊道:“西恩娜?!”
无人应答。她还在邻居的公寓里,给他找衣服。
兰登确信西恩娜会理解自己的冒昧,于是他掀开笔记本电脑,开启电源。
西恩娜的电脑屏幕一闪,显示出桌面——Windows 系统标准的蓝天白云背景。兰登立即访问谷歌意大利的搜索网页,输入关键词“罗伯特·兰登”。
如果此刻被我的学生们看到,他开始搜索的时候心中暗想。兰登总是告诫学生们不要去自己谷歌自己——一种怪诞的新型消遣,在美国年轻人中大有市场,反映了他们对个人知名度的执迷。
搜索结果满满一页——几百条点击与兰登有关,涉及他的书、他的讲座。这不是我要找的。
兰登选中“搜索新闻”,缩小搜索范围。
一个新页面打开了:有关“罗伯特·兰登”的新闻搜索结果。
新书签售:罗伯特·兰登将出席……
罗伯特·兰登所作的毕业演说……
罗伯特·兰登出版符号学入门读本,针对……
检索结果列了好几页,但兰登没看到一条最近的新闻——当然无从解释他当下的困境。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兰登继续努力,访问《佛罗伦萨人报》的网站,这是一家佛罗伦萨出版的英语报纸。他浏览了一下报纸头条、突发新闻版块和警务信息栏,里面的文章分别关乎一场公寓大火、一桩政府挪用公款丑闻,以及几起轻微犯罪事件。
来点有用的啊?!
他注意到突发新闻版块的一则报道:昨晚,在大教堂外的广场上,一名市政官员心脏病突发死亡。该官员的姓名尚未公布,但可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兰登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最后只有登录他哈佛大学的电子邮件账户,查看消息,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电子邮箱里都是与同事、学生和朋友的日常邮件往来,大多信件涉及对这一周活动安排的预约。
好像没人知道我不在哈佛。
兰登越看越糊涂,干脆关掉电脑,合上笔记本。他正准备出去,目光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在西恩娜书桌的一角,一摞旧医学期刊和报纸的上面,放着一张拍立得照片。在这张快照上,西恩娜和她的大胡子同事站在医院走廊上,两人开怀大笑。
马可尼医生,兰登默念道。他带着负罪感拿起照片,细细端详。
兰登将照片放回那一叠书刊之上,惊奇地发现最上面有一本黄色的小册子——一份破旧的伦敦环球剧场的节目单。从封面上看,演出剧目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时间则是将近二十五年之前。
节目单上用白板笔潦草地写了一行字:亲爱的宝贝,永远别忘了你是一个奇迹。
兰登拿起节目单,里面夹着的一叠剪报落在书桌上。他急忙把它们收回去,但当他打开节目单,翻到剪报所在的发黄页面时,不禁为之一怔。
他看到一张儿童演员的剧照,扮演的是《仲夏夜之梦》里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小精灵迫克。照片里的小女孩最多不过五岁,头发金黄,扎着眼熟的马尾辫。
照片下面写着:一颗新星的诞生。
演员简介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位戏剧神童——西恩娜·布鲁克斯——她拥有超乎寻常的智商,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记住了所有角色的台词;而且在首次彩排中,经常给扮演其他角色的演员提词。这个五岁孩子的兴趣包括小提琴、国际象棋、生物和化学。她的父母家资殷厚,住在风景优美的伦敦东南郊的布莱克西斯;而她本人也已经是科学界的名人;在四岁的时候,她曾击败了一名国际象棋大师,并能够用三种语言阅读。
我的天啊,兰登直咂舌,西恩娜。这一来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
兰登联想到哈佛大学的一位著名毕业生索尔·克里普克,他也是一个神童,六岁时自学了希伯来文;不到十二岁就读完了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所有的著作。再往近一点,兰登想起曾读过一篇报道,关于一个叫凯孝虎的年轻天才。他在十一岁的时候就获得学士学位,平均分高达4.0, 并在全美武术锦标赛中获奖;十四岁时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叫《我们能做到》。
兰登捡起另一张剪报,是一则报刊文章,配有七岁西恩娜的照片,文章标题是:天才儿童,智商高达208 。
兰登没想过人的智商可以有那么高。照这篇文章的说法,西恩娜·布鲁克斯是一名小提琴大师,能够在一个月内精通一门新的语言,并且正在自学解剖学和生理学。
他看着另一张从医学期刊上截下来的剪报:《思想的未来:并非所有大脑生来都是平等的》。
文章还配有一张西恩娜的照片,那时她也许有十岁了,仍然是一头淡黄色头发,站在一台大型医疗器材旁边。文章中有一段访谈,被采访的医生解释,根据西恩娜的PET 扫描(正电子发射型计算机断层摄影。它是一种核医学技术,利用该器械中的照相机获得人体功能的多幅图像,提供健康和疾病方面的信息。)
结果,她的小脑在生理构造上与众不同:她的小脑比常人更大、形状更具流线型,能够处理视觉空间内容的方式是大多数人类所无法想象的。该医生将西恩娜的生理优势等同于一种异常加快的脑部细胞生长,与癌症很相似,只不过加速生长的是有益的脑部组织,而非危险的癌细胞。
兰登又发现一则摘自小镇报纸的报道。
《天才的诅咒》
这次没有照片,报道讲述了一个年轻天才,西恩娜·布鲁克斯,试着去普通学校读书,但因为无法融入学校生活,被其他同学取笑嘲弄。文章还提到天赋过人的年轻人往往社交能力有欠缺,与他们的智商极不相配,他们常常受人排斥,并感到隔绝、孤立。
这篇文章提到西恩娜八岁的时候曾经离家出走,而且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天没被发现。最终人们在伦敦一家高档酒店里找到了她,她假装成一名房客的女儿,偷了一把钥匙,并点了房间送餐服务,当然都是别人买单。据说她利用一个星期读完了长达1600 页的《格雷氏解剖学》。当警察问她为什么要读医学教科书时,她告诉他们是因为她想知道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
兰登对这个小女孩充满了同情。他难以想象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孩子该有多么孤独。他将这些剪报重新折好,又最后望了一眼那张西恩娜五岁时扮演小精灵迫克的照片。兰登不得不承认,考虑到今早他与西恩娜相遇的离奇经历,这个爱搞恶作剧、诱人入梦的精灵形象似乎特别适合她。兰登只希望自己也能像剧中人物那样,一觉醒来,假装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兰登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剪报放回原来的页面,合上节目单。他再次看到了封面上那行字:亲爱的宝贝,永远别忘了你是一个奇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悲。
这时,节目单封面上一个熟悉的装饰符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全世界大多数剧院的节目单都使用同样的希腊早期象形图作为装饰——一个有着二千五百年历史的符号,已经是戏院的同义词。
代表喜剧与悲剧的两张标志性面孔向上盯着兰登,兰登耳朵里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嗡嗡声——仿佛脑子里有一根弦被慢慢地拉紧。他的头一下就像裂开了一般,剧痛不止。眼前浮现出一只面具的幻影。兰登大口喘着粗气,在书桌旁的转椅上坐下,痛苦地闭紧双眼,慢慢举起双手,紧摁着头皮。
虽然他视线模糊,但那怪异的幻觉又铺天盖地回来了……格外鲜明,格外生动。
带着护身符的银发女子又一次隔着血红的河水向他呼唤。她绝望的叫喊刺透腐臭的空气,盖过那些受折磨和将死者的哀嚎,清晰可辨。而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他们痛苦翻滚的躯壳。兰登再次看到那倒立的双腿,以及上面的字母R,半埋在土中的躯体扭动着,两腿在空中拼命地蹬踏。
去寻找,你会发现!女子向兰登呼喊,时间无多!
兰登再度感到当务之急是去救她……救每一个人。他像疯了一般,隔着血红的河水向她狂喊:你到底是谁?!
又一次,女子抬手掀起面纱,露出美丽夺目的面庞,和兰登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是生命,她答道。
话音未落,她的上空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巨型身影——他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面具,上面有一个鸟喙状长鼻子,两只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正死死地盯着兰登。
那……我是死亡,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回荡着。
  兰登猛地睁开双眼,倒吸一口凉气。他还坐在西恩娜的书桌旁,双手捧头,心脏怦怦狂跳。
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银发女子以及鸟喙面具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是生命。我是死亡。他想赶走这幻觉,但它却像永远烙在记忆里一般根深蒂固。在面前的书桌上,节目单上的两副面具仰面凝视着他。
你的记忆将是模糊、杂乱的,西恩娜曾告诉他,过去、现在和你的想象全都混在一起。
兰登感到头晕目眩。
不知从公寓的什么地方,传来了电话铃声。是那种刺耳的老式铃音,从厨房里飘出来。
“西恩娜?!”兰登站起身,大声唤她。
没人答应。她还没回来。电话又响了两下,接通了留言机。
“你好,是我,”西恩娜用意大利语欢快地宣布她在外不能接听电话,“请留言,我会给你回话。”
嘀声之后,一个女人开始留言,听上去她被吓坏了。她那带有浓重东欧口音的声音在门厅回荡。
“西恩娜,我系丹妮科娃!你哪儿呢?!太瞎人啦!你的朋友马可尼医生,他死了!医院闹翻了天!警察也来啦!他们跟警察说你跑出去救一个病人?!为啥啊!?你都不认识人家!现在警察要找你谈话!他们拿走了员工档案!我晓得上面的信息是错的——地址不对、没有电话、工作签证也是假的——所以他们今天找不着你,但迟早会!我打电话提醒你。抱歉,西恩娜。”
电话挂断了。
兰登的心里又掠过一波自责。根据电话留言判断,是马可尼医生同意西恩娜在医院工作的。兰登的出现不仅害马可尼丢了性命,而且西恩娜出于本能搭救一个陌生人,也给自己的未来蒙上阴影。
这时公寓另一头传来砰的一声,有人关门。
她回来了。
没一会儿,电话留言机响起:“西恩娜,系丹妮科娃!你哪儿呢?!”
知道西恩娜将听到什么消息,兰登选择逃避。趁着播放留言的时机,兰登迅速将节目单放好,整理一下书桌。然后他退出房间,回到对面的浴室,心中怀着对窥探西恩娜过往的愧疚。
过了十秒钟,浴室门上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我把衣服留在门把手上,”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变化。
“非常感谢,”兰登答道。
“等你收拾好了,请到厨房来一下,”她补充道,“在我们打电话求助之前,我得给你看一件重要的东西。”
西恩娜沿着走廊回到简陋的卧室,身心俱疲。她从衣橱里取出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毛衣,走进卧室的卫生间。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抬起手,揪住那浓密的金色马尾辫,用力向下一扯,假发滑落,露出她光秃秃的头皮。
一个三十二岁的光头女人在镜子里与她对视。
西恩娜这一生从不缺乏挑战。尽管她一直在训练自己依靠理性智慧去战胜困难,但如今的困境却在情感深处将她击垮了。
她将假发放在一边,洗手洗脸。擦干之后,她换上衣服,戴回假发,小心翼翼地摆正发套。通常,自怜这种冲动是西恩娜无法容忍的,但现在,当悲从中来,泪如泉涌时,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只能任其宣泄。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她痛哭流涕,为无法掌控的人生。
她痛哭流涕,为在她眼前死去的导师。
她痛哭流涕,为充斥心田的深切孤独。
但是,最主要的,是为了未来……那突然变得虚无缥缈的未来。
  在豪华游轮“门达西乌姆号”的船舱内,高级协调员劳伦斯·诺尔顿坐在他的封闭玻璃隔间里,盯着电脑屏幕发愣。他刚预览了委托人留下的视频,仍感觉难以置信。
难道明天一早我要把这东西上传给媒体?
诺尔顿在“财团”工作了十年,执行过他也明白介乎不诚实与非法之间的各种古怪任务。在道德的灰色地带工作对于“财团”来说再正常不过——因为这个组织惟一的道德制高点就是他们愿不计一切代价兑现对客户的承诺。
我们使命必达。不问任何问题。无论发生什么情况。
然而,上传这段视频将引发的后果却让诺尔顿惶恐不安。过去,不管执行多么变态的任务,他总能明白其缘由……领悟其动机……理解其期望达成的结果。
但这段视频却让他难以捉摸、把握不定。
它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诺尔顿坐回电脑旁,从头播放视频文件,希望再看一遍能有更多线索。他调大音量,坐稳了来观看这九分钟的表演。
和之前一样,刚开始是轻柔的水浪声,那诡异的洞窟里全都是水,被一种肃穆的红光所笼罩。镜头再次钻到发光的水体之下,对准淤泥覆盖的地面。又一次,诺尔顿读到水底钛金板上的文字: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
世界被永远改变。
抛光的钛金板上署着“财团”委托人的名字,这已相当令人不安。而上面的日期就是明天……诺尔顿更感忧虑。然而,真正让诺尔顿如坐针毡的还在后面。
镜头这会儿摇到左边,能看到就在钛金板的旁边,有一个惊人的物体悬浮在水中。
那是一只塑料球,用一根短短的细线固定在水底,塑料层很薄,整个球体近乎透明,如同一个易破的超大肥皂泡般摇曳,又似漂浮在水底的一只气球……但里面充的并非氦气,而是某种凝胶状棕黄色液体。塑料球膨胀开来,并非规则球体,目测直径约有一英尺;在它透明的内壁里,朦胧呈雾状的液体仿佛在缓慢旋转,就像是酝酿之中的风暴之眼。
上帝啊,诺尔顿手心冒汗,心底发寒。这袋漂浮的液体在他看第二遍时显得愈发不祥。
画面渐渐暗下来,黑暗笼罩。
一个新的场景冒出来——发光的泻湖、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在洞窟潮湿墙壁上舞动的倒影。墙壁上一个影子浮现……是一个男人……立在洞窟中。
但这个男人的脑袋是畸形的……非常丑陋。
他没有鼻子,只有一只长长的鸟喙……如同半人半鸟的怪物。
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含混……有一种诡异的口才……节奏分明的抑扬顿挫……仿佛化身某个古典合唱团的解说者。
诺尔顿坐着一动不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聆听着鸟喙鬼影的话:
我是幽灵。
如果你们正在观看这段视频,那就意味着我的灵魂终得安息。被迫藏匿地下,被放逐到这个黑暗的洞窟里。血红的河水在这儿汇聚成泻湖,它不会倒映群星。我的宣言必须从地球深处向全世界发布。
可这就是我的天堂……孕育我那柔弱孩子的完美子宫。地狱。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我身后所留之物。
然而,甚至在这里,我依然感觉到那些愚昧灵魂的脚步在对我穷追不舍……为了阻挠我的行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原谅他们吧,你们也许会说,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古往今来,总有这样的时候,无知不再是可原谅的罪行……这时,只有智慧才有豁免的权力。
出于纯洁的良知,我赠与你们所有的礼物——希望、救赎和明天。
但仍有那些像狗一样对我穷追不舍的人,满脑袋自以为是的信念,把我当作疯子。那银发美人居然胆敢视我为怪物!就像那些有眼无珠的教士为处死哥白尼而游说奔走,她对我冷嘲热讽,当我是恶魔,为我已窥探到真理而惶惶不可终日。
但我不是先知。
我是你们的救赎。
我是幽灵。
  “请坐,”西恩娜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兰登迈入厨房,感觉脚步更稳了。他穿着邻居的布里奥尼(顶级意大利男装品牌。)西装,大小合适,恰似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就连脚上的路夫鞋也很舒服,兰登暗记在心,等回美国以后,一定要换意大利的鞋子来穿。
如果我能回去的话,他心想。
西恩娜改了装扮,变身自然风格的美人,她换上贴身牛仔裤和米色毛衣,轻盈的身形被完美地勾勒出来。她头发还是向后扎成马尾辫,但卸下医院手术服带来的威严之后,她显得更加柔弱。兰登注意到她双眼微红,像是刚刚哭过,于是心头一紧,再次涌起负疚感。
“西恩娜,我很抱歉。我听到电话留言了。我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她答道,“但现在我们得把重点放在你身上。请坐下。”
她语气变得坚定,让兰登联想到在剪报中读到的她那早慧的童年。
“我需要你好好想想,”西恩娜示意他坐下,“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间公寓的吗?”
兰登搞不懂这有什么关系。“搭出租车来的,”他挨着餐桌坐下,“有人冲我俩开枪。”
“是朝你开枪,教授。这点得搞清楚。”
“是的。对不起。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你还记得枪响了几声吗?”
奇怪的问题。“记得,两声。一枪打在侧边后视镜上,另一枪打穿了后车窗。”
“很好,现在闭上双眼。”
兰登这才意识到她在检查他的记忆恢复情况。他闭上眼睛。“我穿的什么衣服?”
她的样子浮现在兰登脑海里:“黑色平底鞋、蓝色牛仔裤和米色V 领毛衣。你的头发是金色的,齐肩长,向后扎起。你的眼睛是棕色的。”
兰登睁开眼睛,端详着她,也为自己的细节记忆功能恢复正常而欣喜。
“很好,你的视觉认知铭印很棒,证明你的失忆完全是可逆性的,对你的记忆形成过程没有任何永久性损伤。关于过去几天,你又回忆起什么新的事情了吗?”
“很不幸,没有。但你出去那会儿,我又产生了一堆幻觉。”
兰登告诉她幻觉中反复出现的蒙面女子、成堆的死尸、还有那半埋在土里、烙着字母R、并痛苦扭动的双腿。然后他又说起从天而降的那副奇怪的鸟喙面具。
“‘我是死亡’?”西恩娜问道,一脸的迷惘。
“没错,它就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想这要比‘我是毗湿奴(毗湿奴是印度教中的主神之一。),世界的摧毁者’更加震撼。”
年轻医生刚刚引用了罗伯特·奥本海默(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美国犹太裔物理学家,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的主要领导者之一,被称为美国“原子弹之父”。)在试验第一颗原子弹时的名言。
“那这个长鼻……绿眼的面具?”西恩娜说,大惑不解地问,“你知道为什么会引发这种联想吗?”
“毫无头绪,但那种样式的面具在中世纪相当普遍,”兰登顿了一顿,“它被称作瘟疫面具。”
西恩娜莫名其妙地焦躁不安起来:“一副瘟疫面具?”
兰登接着向她解释,在符号学领域,鸟喙或者长鼻面具的独特形状基本上就是黑死病的代名词。公元十四世纪席卷整个欧洲的那场致命瘟疫,在一些地区,甚至夺走了三分之一居民的生命。大多数人认为“黑死病”之所以叫“黑”死病,是由于患者因生坏疽和皮下出血导致肌肉发黑;但实际上“黑”字指的是这种传染病在民众中造成的极度恐惧。
“而鸟喙面具,”兰登说,“是中世纪医生在治疗被感染的病人时佩戴的,用以避免他们的鼻孔接触到瘟疫。如今,只有在威尼斯狂欢节上你才会看到它们作为装饰佩戴,算是对意大利历史上那段可怕岁月的一种怪异的提醒。”
“你肯定在幻觉中看到的是这种面具?”西恩娜追问道,她的声音已有些发抖,“中世纪瘟疫医生所佩戴的面具?”
兰登点点头。鸟喙面具特征明显,他绝不会认错。
西恩娜皱着眉头,这让兰登有种预感,她正在想如何用最好的方式告诉自己一些坏消息。“还有那个女子不停对你说‘去寻找,就会发现’?”
“没错。和之前完全一样。但问题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要我去找什么。”
西恩娜缓缓地长舒一口气,面色凝重:“我猜我或许知道。另外……我想你或许也已经发现了。”
兰登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
“罗伯特,昨晚在你来医院的时候,你夹克口袋里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兰登摇摇头。
“你随身带着一件东西……一件让人相当震惊的物品。我是在帮你做清洁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她指了指兰登那件血迹斑斑的哈里斯花呢外套,它就平铺在餐桌上,“那东西还在口袋里,或许你想看一眼。”
兰登打量着他的外套,举棋不定。这至少解释了她为什么要返身去取我的夹克。他抓起沾血的外套,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他又搜了一遍。最终,他冲她耸耸肩:“什么也没有。”
“看看衣服的暗袋?”
“什么?我的夹克上可没有什么暗袋。”
“没有?”她大惑不解,“难道这件夹克……是别人的?”
兰登感觉大脑又开始糊涂了:“不,这是我的夹克。”
“你确定?”
太他妈确定了,他心道,实际上,它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一件金巴莉
上装(英国著名男装品牌。)。
他翻出衬里,给西恩娜看标签上他最喜欢的时尚界符号——哈里斯花呢的标志性圆球,上面饰有十三颗纽扣状的珠宝,顶上是一个马耳他十字(马耳他十字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医院骑士团以及马耳他骑士团所使用的符号,由四个“V”字组成,其八个顶点象征骑士的八项美德。)。
被一块斜纹布勾起对基督教战士的回忆,这种事还是留给苏格兰人吧。
“你看这儿,”兰登指着标签上手绣的姓名首字母缩写——R. L.—— 那是专门加上去的。他始终钟情于哈里斯花呢的手工缝制,正因如此,他总会多付些钱,让裁缝把他的姓名首字母绣到标签上。在大学校园里,你会撞见成百上千件斜纹花呢夹克,在餐厅和教室里,不断有人脱下又穿上。兰登可不愿意因某次疏忽而蒙受损失。
“我相信你,”她从他手中拿过夹克,“但是你看。”
西恩娜摊开夹克,露出颈背附近的衬里。下面小心地藏了一个整齐成形的大口袋。
真是活见鬼?!
兰登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暗袋。
口袋的走线隐蔽,缝制得十分完美。
“以前没有这个暗袋!”兰登坚持道。
“那我猜你也从没见过……这个?”西恩娜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件光滑的金属物体,轻轻地放在兰登手中。
兰登低头望着这件物什,完全没有头绪。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西恩娜问。
“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
“嗯,我不幸碰巧知道这是什么。而且我相当肯定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才有人要杀你。”
在“门达西乌姆号”上,协调员诺尔顿在他的私人隔间里踱来踱去。明天一早就要将这段视频公诸于世,他越想越不安。
我是幽灵?
有谣言说,这名委托人在死前最后几个月已经精神崩溃,而这段视频貌似证实了这些传言确定无疑。
诺尔顿明白自己有两个选择:他可以依照承诺将视频处理好,明天上传;他也可以拿着视频上楼去找教务长,再请示他一次。
我已经知道他的意见,诺尔顿从未见过教务长采取与对客户的允诺不符的行动。他会告诉我将这段视频上传,公诸于世,不要多问……而且他会对我的请求暴跳如雷。
诺尔顿的注意力又回到视频上,他将视频后退到一处特别让人不安的地方。他点下重播键,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洞窟再度出现,并伴着水浪拍击的声音。那个似人非人的影子在湿淋淋的墙壁上若隐若现——是一名高个子,有着一个长长的鸟喙。
这个扭曲的影子瓮声瓮气地演说道:
这是新的黑暗世纪。
几百年前,欧洲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们群居于穷山恶水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背负着生来便罪孽深重的思想重负,看不到救赎的希望。他们如同一片茂密的森林,太多的枯木朽枝快要将其淹没窒息,正盼望着上帝的闪电——它的火花将最终点燃净化的火焰,肆虐这片土地,摧枯拉朽,让阳光雨露再次洒落在茁壮的树根上。
汰劣存优是上帝的自然秩序。
你们扪心自问,黑死病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都知道答案。
文艺复兴。
生死循环。自古如此。
要想进入天国,你必须经过地狱。
这,大师(此处指但丁及其作品《神曲》。)已经告诉我们。
但是那个银发的白痴居然胆敢称我为恶魔?难道她还没有把握未来的规律?没看到它将带来的恐惧?
我是幽灵。
我是你们的救赎。
所以我站在这里,这座洞窟深处,望着那片吞噬所有星光的泻湖。在这座沉没的宫殿里,地狱之火在水下燃烧。
很快它就会迸出火焰。
等到那一刻,这世间便再无可以阻挡它之物!
  兰登手中的这件东西看着不大,却重得出奇。金属圆筒经过抛光处理,纤细光滑;长约六英寸,两头浑圆,就像一只迷你鱼雷。
“在粗暴地把玩它之前,”西恩娜提议,“你可能想先看一下它的另一面。”她挤出一丝紧张兮兮的微笑:“你说你是一名研究符号的教授?”兰登的注意力回到圆筒上,将其在两手之间慢慢旋转,一个鲜红色的符号映入眼帘,那是它侧面的纹饰。
他浑身上下立刻绷紧了。
当还是一名研究图标符号的学生时,兰登就知道不多的几个图形具备让人望而生畏的震慑力……而眼前这个符号绝对榜上有名。他本能而迅速地作出反应:将圆筒放在桌子上,身体一软,靠在椅背上。西恩娜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个反应。”
圆筒上的标记是一个简单的品字形图标。
兰登曾读过有关资料,这个众所周知的符号是由陶氏化学公司(一家一八九七年创建于美国的跨国化工公司,公司规模位居世界前列。)于20 世纪60 年代设计的,来代替之前使用的一系列效果并不明显的警示图标。和其他广为流传的符号一样,它简单、独特、易于复制。它巧妙的设计能引发人们各种联想,从蟹螯到忍者的飞刀;这个在现代社会里代表“生物危害”的符号已经成为一种全球品牌,在各国语言中无一例外地意味着危险。
“这个小罐子是一只生物管,”西恩娜说,“用来运输危险品。在医学领域我们偶尔会接触到。它里面是一个泡沫套筒,用来固定样品试管,保证运输安全。在这种情况下……”她指向生物危险标识,“我猜里面装的是一种致命的化学药剂……或者也许是一种……病毒?”她顿了一顿:“最早的埃博拉病毒(一种人畜共通病毒,以非洲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埃博拉河命名,致死率达50% 至90% 。) 样本就是用类似这样的圆筒从非洲带回来的。”
这绝不是兰登希望听到的:“这鬼东西怎么会在我的夹克里!我是艺术史教授;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痛苦扭动着的身躯在他脑海里掠过……在那之上,是一副瘟疫面具。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不管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西恩娜说,“它都是一个非常高端的装置。衬铅钛管。基本上完全密封,连辐射都穿不透。我猜应该是政府配备的。”她指着生物危害标识一侧邮戳大小的黑色面板:“指纹识别系统。万一遗失或者被盗后的安保措施。这种管子只能由某个特定人物打开。”
尽管兰登感觉大脑已经能以正常速度运转,但他依旧要费很大力气才跟得上西恩娜的话。我一直携带着一只生物样品密封罐。
“我在你的夹克里发现这个生物管之后,本想私下给马可尼医生看的,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你就醒过来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考虑过用你的大拇指来解锁,但我完全不清楚里面会是什么,于是——”
“我的拇指?!”兰登直摇头,“这东西绝对不可能设置成由我来打开。我对生物化学一窍不通。而且我从未碰过这一类装置。”
“你确定吗?”
兰登有十足的把握。他伸出手,将大拇指摁在面板上。没有反应。“你看?!我都告诉你了——”
钛金管清脆地咔哒一声,吓得兰登把手一下缩回去,就像被烫到一般。真他妈活见鬼!他盯着钛金管,仿佛它会自动开启,并释放出致命的气体。过了三秒钟,它又咔哒一声,显然是重新锁死了。
兰登一言不发,转向西恩娜。
年轻医生长舒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嗯,这下非常清楚了,你就是指定的携带人。”
对兰登来说,整个情节前后矛盾、不合逻辑。“这不可能。首先,
我怎么可能带着这块金属通过机场安检?”
“也许你是坐私人飞机来的?或者是等你到了意大利以后才拿到它的?”
“西恩娜,我得给领事馆打电话。马上就打。”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开它看看吗?”
兰登这辈子干过不少缺心眼的事情,但绝不会包括在这个女人的厨房里打开一个装危险物质的容器。“我要把这东西交给有关部门。就现在。”
西恩娜噘起嘴唇,权衡着各个选项。“好吧,但一旦打了这通电话,你就得全靠自己了。我不能牵涉其中。另外你肯定不能在这里和他们见面。我在意大利的入境情况……有点复杂。”
兰登直视着西恩娜的眼睛:“西恩娜,我只知道你救了我的命。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做。”
她感激地点点头,走到窗边,望着下面的街道。“好吧,我们就这么办!”
西恩娜迅速拟定了一个方案。简单明了、设计巧妙,而且万无一失。
她开启手机的来电信息屏蔽,然后拨号。她的手指纤细优美,每一下点触都显得坚定果敢。兰登在一旁默默等候。
“查号台吗?”西恩娜说,她的意大利语听不出一点口音,“请帮我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天之炼狱魔灵战士加点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