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天堂上长了很多芝麻大的脸上长小米粒疙瘩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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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事长简介:
黄跃华,中国作家·雨花姜堰读者俱乐部干事长,江苏省作协会员,现任泰州市姜堰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广播电视台台长、泰州市金姜堰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
芝麻大的事
海阳县县城不大,一条古运河穿城而过,河两岸密布着几十家茶馆,天没亮便开始人头攒动。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小城人惬意的生活从一盘干丝、一碗鱼汤面开始。
环保局局长王志明起得早,沿河跑一圈,到坝口老地方吃完早饭后提前半小时上班,上班后第一桩事便是点支烟浏览报纸,接着拆各种信件,广告的,举报的,五花八门。今天拆到最后一封信,里面滑出一张烧饼大的照片,霓虹灯下闪着“中国不保”四个字,原来 “环”字少了半边。他皱了皱眉头,将信封反过来瞅了瞅,没其他内容。打电话喊来办公室主任,主任抓着照片,一言不发匆匆去找电工。
进进出出好几拨人,请示工作汇报情况,好不容易剩下一个人,王志明又拿过那个信封反复看,嘀咕道,这是谁拍的?寄信人什么目的?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拆迁指挥部打来的,他边接电话边将信封扔进废纸篓。
三天后,还是那么早上班,还是浏览完报纸拆来信,又滑出一张烧饼大的照片,还是“中国不保”四个字,但日期是3月8日,王志明挠挠头,上次是10月6日,这次怎么成了3月8日?再打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主任低着头说早修好了,电工说不知日了什么鬼,那个“王”字老往下掉。见王志明盯着他看,似乎觉得不妥,慌忙捂住嘴。
王志明点起烟慢慢琢磨,从时间上看,两张照片不是拍于同一天,也就是说这个“环”字起码坏了两次以上,可怎么就偏偏让一个人拍到呢?王志明捋着头上越来越少的头发,将身子深深陷入座椅里,想着想着,突然,他一拍脑袋,妈的,一准是焦世雄这狗日的干的!王志明想起来,五天前一次拆迁包保集中汇报,局长们照例发着牢骚,王志明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茶杯上一只公鸡在引吭高歌,那是焦世雄的产品。焦世雄是县文联副主席,兼着海河镇工会主席。团委书记问你老盯着这鸡有什么看头?团委书记是个女的,刚大学毕业公选过来。王志明敲敲茶杯,问卖它的人姓什么你知道么?团委书记摇摇头,卫生局长大声说,姓焦。在座的哈哈大笑,笑得团委书记也涨红了脸。卫生局长说今天上午又遇见焦世雄去找书记了,话音未落,众人便说一准又去告宋学文的状,宋学文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文联主席。宋学文轻蔑地吐了口烟,晃晃头说我怕他个球。宋学文与焦世雄是一对死敌,八年前焦世雄看中新建的文化馆临街的四间门面房,向县里打报告要建一个艺术中心,焦世雄艺术中心。文化馆从上到下一片反对声,宋学文那时是文化馆馆长,看穿他的意图是想占为私有,自然坚决不同意,嘲讽说哪能人建艺术中心鬼也建艺术中心?焦世雄去找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刚来,当过报社社长,对文化人高看一眼,便批示请文化局支持。书记后来提拔到邻市当副市长去了,焦世雄的艺术中心还没落实。新书记一上任,他便拿着前任书记皱巴巴磨破边的批示找上门,新书记让宣传部常部长即现在的县委常副书记协调,但协调来协调去,却始终没有下文,于是焦世雄经常到领导跟前告宋学文的状。
环保局局长王志明是个直性子,说话历来大大咧咧,一次妇联主席与他斗酒,他肚子一拍,小王一米八,腰围三尺三,喝酒还怕一口干?当即把妇联主席喝趴到地上。王志明拿手指敲着桌子,说姓焦的根底你们知道么,当初扬剧团一个唱戏的,唱着唱着和一个女人上了床,团长找到他,竟理直气壮地说,你叫我们演夫妻,台下不体验生活能演得像?剧团解散后被分流到海河镇工会,学画鸡,后来竟也加入了省美协,再后来又学着拍照片,翻拍了一张照片《我和蓝天有个约定》,要环保局出十万去省里参赛,我说蓝天是海阳县的又不是咱王志明的,你怕是想钱都想疯了吧!王志明说到这里禁不住咧开大嘴笑,笑得屁股下的椅子格格着响。卫生局长说,你别小看了人家,去年就过了退休年龄,但到现在都没人找他谈话,你说奇怪不奇怪?众人皆无语,继而摇头,再苦笑。王志明说,你这问题只一个人答得出。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残联理事长马宏伟,马宏伟正低头看微信,浑身散发着酒气,他之所以敢在这种场合喝酒,因为残联拆迁包保九户,已签约八户,排第一。他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冷笑,乜着眼说,不要嘴凶,说不定到时求人家还来不及呢。
王志明想到这里,爬起身一巴掌拍在桌上,他对锁定的拍照人焦世雄深信不疑,轻蔑一笑,妈的,拍就拍,看你能把老子咋样。
拆迁工作处于胶着状态,拆迁的主战场在海河镇,县长要求把所有的违章建筑统计出来,为下面拆违做准备。镇长张建军叫来焦世雄,要他带人把违章拍下来作证。焦世雄当上文联副主席后镇上本想把他挤走的,但他贼精,始终把着工会主席不丢,因为文联副主席空的,有职无权。焦世雄不肯带其他人,只带着王栋梁奔走在拆迁现场,王栋梁是史档办一名工作人员,当副乡长时因秸秆禁烧与农民打架受过处分,回城后跟在焦世雄后面学画画拍照。这是个两头都得利的活计,焦世雄自然不会放过。环保局包保的十二户有十一户违章,焦世雄一会儿爬上屋,一会儿趴到地,忙得满头大汗,一次不小心从砖头堆上摔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王志明扑哧一声笑出来,鼓着腮帮说牺牲了算烈士。焦世雄气得翻白眼,又不好发作,只得冲身边的残联理事长马宏伟伸大拇指,还是马理事长能力强,手不动脚不动都签了八户,人家有的大卵子都振出来了也没屌用。
王志明与马宏伟原来是政府办的同事,一起当的副主任。王志明的岳父是县委副书记,马宏伟的父亲当过县长,后调到市文化局当局长,但三年后执意要回来,没位子,只当上人大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当初王志明和马宏伟两人争环保局长,马宏伟没争过王志明,自然两人有些生分。
王志明回到办公室,主任为他开了门,泡上茶,然后凑到他耳边说,据他了解,这拍照片寄照片的为同一人,海河镇的焦世雄。王志明问你怎么断定的,主任说他了解过晓红土菜馆的老板,3月8号和10月6号他都在那儿喝酒的。晓红土菜馆开在环保局边上,这家伙与老板包晓红有一腿,三天两头往那儿跑,有一次差点儿被老婆抓个现行。王志明来了兴致,狗日的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什么时候也给他整一张,让他老婆把他头上那几根卵毛也薅掉。说完忍不住大笑,笑得眼角的泪水都流下来了。办公室主任也跟着笑,笑声回荡到整个走廊,爽朗轻松,久久不去。隔壁的副局长跑出来,明白事由后也跟着笑,笑够了再看看那照片,不屑地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说个事你们听听,当年我在江阴当兵,一次西部有个省来了一百多名后备干部参观学习,晚上参观市容,开发区有家企业叫江阴毛纺织厂,偏偏那天霓虹灯上“江”字没了,剩下五个字亮得几里外都看见。望着那霓虹灯,男干部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女干部们被笑得云里雾里摸不着脑袋,忙问笑什么,男干部们指着那霓虹灯说笑什么,你们没长眼睛?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这江苏咱几辈子也学不上,你看人家思想多解放,什么样的厂不敢办?女干部们脸贴着玻璃,但随即触电一般收回眼,个个捂着肚子骂流氓。
王志明也不禁笑得喷出一大口茶水,着着实实喷了办公室主任一脸。主任赶紧拿手揩着脸。王志明问,妈的,你浑编的吧?副局长直起腰,骗你是畜生,我就亲眼看见过,霓虹灯嘛,缺胳膊少腿再正常不过,你还当回事儿?王志明捂着笑疼了的肚子,妈的,你才把它当回事!
焦世雄又坐着他的44号车来到县政府,车本来是办公室的,摇号时摇了个“44”,没人坐,焦世雄不怕,说事事如意,从此那车便成了他的专车。焦世雄斜挎着包进了传达室,门卫见是熟人,向他敬了个礼。他径直来到九楼,过道上的灯照在他圆尖尖毛发稀少的头上,反射出一圈圈白白的光。他敲了敲县委办刘主任的门,刘主任正在批文件,头也不抬“噢”了一声,刘主任不到四十岁,白白净净,刚由研究室主任升上来。焦世雄站在那儿,刘主任继续批文件。焦世雄搭讪着说办公室主任是大管家,过去汪东兴当了三十多年主任,是老人家最信任的人。刘主任嘴里呜呜着。焦世雄问书记什么时候回来?刘主任这才警惕地抬起头,书记去哪儿了你都知道?焦世雄抹抹嘴,脸上浮起一丝笑,他当着全县一百万老百姓的家,能不关注么?焦世雄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自言自语,他应该散会后回县里吧,晚上他不是有接待么?刘主任推了推眼镜,你消息这么灵通,像搞特工的,跟踪书记?焦世雄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哪敢哪敢,你借一百个胆给我也不敢,我找书记只是说件事。刘主任知道他每次来不是反映艺术中心的事,就是告宋学文的状,便不再理他。
焦世雄拉开皮包,在里面掏着什么,刘主任估摸又要掏以前书记的批示,忙拂拂手说那事我知道,书记来的时间不长,不是说让常副书记在协调么。然而,今天焦世雄却掏出了几张照片,啪的一声扔到刘主任面前。刘主任拿眼斜视了一下,信手翻了翻,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这是哪儿拍的?焦世雄拿手点着照片,你说呢,除了环保局王大局长还有哪儿?刘主任摘下眼镜,拿布擦着,边擦边盯着焦世雄,感慨道,艺术家都是有心人啊。焦世雄摇摇手,偶然,偶然,还是群众打电话才去拍到的。刘主任重新戴上眼镜,打电话叫来秘书拿走文件,拍拍照片说现在的电子产品容易坏,这不是什么大事,马上让环保局赶快修好。焦世雄打断刘主任的话,不能简单看待这个问题,从3月8号到10月6号,我已经拍了五、六张,也就是说起码坏了五、六次。刘主任笑道,怎么这么多次都被你拍到了?噢,我想起来了,环保局靠着那个晓红土菜馆呀!刘主任上个月还转过书记批的一封人民来信,举报焦世雄公款吃喝,一年在晓红土菜馆消费十多万。
焦世雄看看刘主任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赶紧向前凑了凑身子,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四个字,“中国不保”,中国真的不保了那还得了?你说为什么其他字都不少,偏偏要少这个字?而且一少再少?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刘主任怕焦世雄那四溅的唾沫喷到身上,边朝后让着身子边说,你找书记什么事,等书记有空了再约你。焦世雄不情愿地收拾着照片,嘴里喋喋不休。刘主任心生不悦,沉下脸说,凡事不要无限上纲上线,那太牵强附会,现在上上下下不都在建设和谐社会吗,你是老前辈,不要一会儿跟你斗一会儿跟他斗。焦世雄听出他的话中之话,刘主任所指的无疑是宋学文,一提到他,焦世雄便火上头顶,宋学文当文化馆长期间,砸了他建艺术中心的美梦,他不知多少次嘲讽他画的鸡是疯鸡,获奖靠揣钱给评委,典型的拿钱铺路,还有拍的照片,不是抄袭就是翻拍。焦世雄掏出包里的获奖证书,“噼噼”地弹着对刘主任说,我的画家身份是骗的?我的获奖证书是伪造的?咽下一口唾沫,不等刘主任答话便扯着嗓子嚷,我还说你出的诗集是拿钱买的呢,什么狗屁诗,文不对题,一个人一生该守住多少秘密?你说你有什么秘密可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刘主任丢下手里的笔,冲他拂着手,好了好了,我不懂文艺。焦世雄不依不饶,混帐的东西,听说组织上马上还要考察这个鸟人,提拔当什么政协副主席,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他凭什么当副主席?人民群众答应不答应?刘主任见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离谱,不禁提醒道,焦主席,不要背后乱议论人家长短,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道德!
又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残联理事长马宏伟,他扔支烟给刘主任,喷着满嘴酒气,说要向书记请假去青海招商。刘主任说你今年都出去五、六趟了,一会儿广东一会儿海南,招到什么鬼了?马宏伟说你不管招什么鬼,有信息你就得去,十网九空,但逮到一个不就成了?刘主任说拆迁正紧张得很,你走得出去?马宏伟拍拍胸,别小看了我们残联,十来个人七八条枪,但杆杆顶用,九户签了八户,还有一户今天完成。刘主任望着马宏伟信心满满的眼睛,心里暗暗佩服这家伙一夜间长了多大的本领,竟然一个月不到便完成了任务,要知道这次拆迁可是历年来难度最大的一次,补偿标准去年的,安置房比去年还远,要知道残联过去哪项工作不是全县垫底?马宏伟悠悠地吐出口烟,见焦世雄手里抓着照片,便凑过来问,焦主席又有什么大作获奖了,拿到奖金要请客呀。焦世雄拍着照片,说它只能到美国获奖。马宏伟拿过照片,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扔到桌上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少了一条腿么,“中国不保”有什么不好?这是一种警醒,警醒你要拼搏奋进,改革创新,否则那真的就会不保,《国歌》里不是这么唱么,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你说现在还有谁做奴隶?这在告诫你,永远不能忘了过去的耻辱。马宏伟突然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满屋都是浓烈的酒精分子在肆意碰撞。
临下班时焦世雄终于在电梯口等到了县委书记,这是他第二次与书记见面。书记握过他的手后问,你找我还是为上次的事么,已请常副书记与文化部门协调了。焦世雄一边感激地说书记您真的很务实,不像有的领导只会踢皮球糊弄人,但你叫常副书记协调等于不协调。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递过来,书记一看立即皱起眉头,使劲晃着照片问这是谁拍的,焦世雄说他接到群众电话去拍的,前后五、六次。书记大了声,乱弹琴。刘主任闻声赶来,书记厉声责问这事你知道么,主任说刚刚看到,马上与环保局王局长对接,确保再也不发生此事。
回到办公室,刘主任立即拨通了王志明的电话,王志明在电话里还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把副局长讲的江阴毛纺织厂的事讲了一遍,没讲完自己便在电话那头轰轰的笑个不停。主任严肃起来,王局长,书记知道这事了,你要引起重视,要是老百姓看到了会怎么说?王志明说人还会生老病死,这霓虹灯要坏谁还能控制得住?刘主任说霓虹灯容易坏不错,可怎么就偏偏坏这个字,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呢?如今网络这么发达,要是让人传到网上去那可就不得了。王志明在电话那头立即小了声,刘主任,你别吓我,你这一说我小腿还真的打颤呢。顿了顿,又突然粗了嗓门,我知道是狗日的焦世雄做的文章,他这是在有意报复我,你知道么,当年他要我赞助十万块,我没理他,又叫王栋梁上门推销画册,三百块一本,两万多块,我说烧火可以但擦屁股嫌硬,如今想着法子来报复。话说回来,不就这芝麻大的事么,早就修好了,但我也要提醒你们领导,不要见到风就是雨,有些人专门做人的佛事,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人比社会上的流氓地痞还可恶。刘主任耐着性子听着王志明发牢骚,王志明就这么个直性子,为人爽气,办事能力强,环保局年年被评为机关“十佳”部门,加之他岳父是县委副书记。等王志明在电话里发完牢骚,刘主任才很客气地建议道,矛盾宜解不宜结,事是小事,但不要再去搅合,更重要的是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电话那头传来瓮里瓮气的声音,怕个卵,你让他搞老子去,看能不能搞到中南海!
刘主任只得苦笑,但搁电话前还不忘再三叮嘱,你这个当局长的也要督督下面,怎么半年坏了五、六次都修不好呢?邪门着呢,你是个直呆吼,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兄弟,你说对么?
星期六上午,政府办通知,夜里十二点县长到拆迁指挥部听汇报。县长的意图很明了,完成任务的回家睡觉,完不成任务的开始熬夜。十点多钟,各部门负责人陆续来到指挥部,照例嘻嘻哈哈打着招呼。王志明一来众人便拿他开玩笑,说你这人真粗心,怎么其他不掉偏偏掉个“王”字,这一来肯定“中国不保”了,以后干脆喊你不保局长。王志明说人还死呢,它要掉你有什么法子?王志明把江阴毛纺织厂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指挥部里立即爆发出一阵暴风般的笑声,妇联主席和几个女局长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国土局长拿妇联主席取笑,问她这一千多人纺织厂一天要用多少原料?妇联主席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但只有你老婆一个人答得出。卫生局长问身边的女局长,这纺织厂厂长男的当好还是女的当好?女局长拿茶杯里的水要泼卫生局长。一通玩笑极大地缓和了会前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变得轻松起来,但平静了片刻后又有人提醒王志明,你要注意,说不定这里面有人在做文章,找你的岔头。残联理事长马宏伟仍在玩他的手机微信,扬着红红的脸说,找岔头怕什么,“中国不保”错在哪儿?美国人不时时唱衰自己么?一会儿俄罗斯对他构成多大威胁,一会儿中国要超过他成为世界头号强国,可你真的超过了他吗?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件坏事,反而是种警醒,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这个道理。
在座的都知道马宏伟与王志明不和,梁子是从争当环保局长开始结下的。王志明听出弦外之音,弹了弹烟灰说,要是放在文化大革命,老子可就要麻雀掉进烟囱,有命没毛了。文联主席宋学文接过话,王局长说得对,我讲个身边的故事,三十几年前,海河镇的办公室主任刷大字报,刚刷了“抓革命,促生”五个字便捞着裤子上了茅坑,工宣队长晃着头一念,这还得了,这不是典型的反标么(他把“促生”念成“畜生”)?一帮人把主任从茅坑上拉出来,光着屁股突击审问,主任指指屁股说,本想坚持写完去拉的,但屁眼不争气,要批要斗要算账你找它。队长二话没说,照着那儿就是两脚,踢你这个反动的屁眼!踢你这个反动的屁眼!主任被踢得从台上摔下去,摔断了腿,二十年后去火葬场时都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众人哈哈大笑,几个女的甚至都笑出了眼泪。但国土局长毕竟阅历丰富,提醒道,虽说现在不是那个荒唐的年代,但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如果有人做文章,你老兄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王志明爬起来,晃了晃墙似的身子,嘿嘿笑了两声,难道能把老子吃了?
县长十二点准时出现在指挥部,刚刚还乱嘈嘈的会议室立即安静下来,照例是各个部门汇报。前进桥地段一共三十三家单位包保,完成的只有残联一家。县长朝马宏伟挥挥手,马理事长你可以回家陪老婆睡觉了。马宏伟从位子上撑起身,腆着肚子从县长面前踱过,县长指着他的背影说,看人家马宏伟难道有三头六臂?众人皆纳闷,这混蛋用的什么法子,咱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没用,他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却拿了个第一,日鬼了。县长宣布,从今天开始,达不到序时进度的局长必须亲自上阵,局里工作由副局长负责。看到时针已指向凌晨三点,县长还没有要走的样子,王志明想到今天是岳父的生日,便发了条信息给老婆,估计要搞通宵,上午得睡会儿,早饭就不去那儿吃了。
到家已是四点多,王志明关了手机,脚也没洗倒头便睡。不知什么时候有人通通敲门,开始还以为在做梦,伸手摸身边电话,电话早拆了。嘴里嘟哝了一声翻过身再睡,通通声又起,只得极不情愿起身,从猫眼里看见办公室主任慌慌地站在门口。拉开门,劈脸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主任说,县委办刘主任找了您一早上,打手机您关机,说有人把那张照片发到网上去了。王志明揉着眼问,发上去又怎么样?主任说,很多人在跟帖,已经跟了九十二条。跟的什么?无非是作风漂浮不实在,干部成天只忙着喝酒打牌之类,不过有的帖子很讨嫌,其中有一条说现在全国不是在搞群众路线教育么,这样的局长政治纪律哪去了?王志明狠狠瞪了主任一眼,你就不会上去解释一下?主任说解释了,但有人明显冲着您来的,他们搞人肉搜索,把您的情况都挖出来了,说您是常副书记的女婿。王志明打断主任的话,他妈的,这与谁的女婿有什么关系?主任讷讷地搓着手,刘主任说书记都知道这事了,书记叫您好好上网看看,看过后打个电话给他。王志明顿时睡意全无,冲着主任挥挥手,去去去,找宣传部网管科,请他们帮忙赶紧删了,我再躺会儿便去办公室。
主任走后,王志明还想再躺会儿,但哪里躺得着呢,别说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但这一次却感到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就像河床下的一股暗流,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它却切切实实在涌动。你说就这么大的一件事,却炒得风声水起,惊动了书记,引起了网上那么人跟帖,这说明了什么?现在是网络时代,上了网,等于把你剥得赤条条的搁大街上,祖宗八十三代的陈年往事都能翻尸倒骨出来,任凭你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再也睡不着了,赶紧洗了把脸早饭也没吃便来到办公室,主任正撅着屁股把脸贴在电脑上。王志明进门就问跟宣传部网管科对接得怎样,主任说网管科的人建议不宜跟得太多,太多了反而将它顶到前面去。王志明高了嗓门,你就直接点明有人在借此做文章,别有用心。主任耷拉着脑袋说,不成不成,宣传部说了,矛盾不可激化,平息事态要紧。王志明叉着腰直喘气,主任递过一支烟,还没点着,又有贴跟上来,主任赶紧丢下打火机去移鼠标,帖子是这样的,经搜索,环保局局长王志明第一年参加高考,数学只考了32分,考了三年才上了一个中师,后来靠老婆的关系,从农村小学调进城,再调进县政府当文书,当了文书后便坐火箭开始了直升。还有一个帖子,说王志明身高一米八,英俊魁梧,很有女人缘,上中师时谈了个校花,后来为了常副书记女儿只好忍痛割爱,当文书期间差点儿和打字员擦出火花,幸好老婆及时发现扑灭了。王志明连骂几声放屁,踢开门走了。
掏出支烟点着,猛吸一口,那烟眨眼便短了半截。一只苍蝇不知趣地飞来飞去,嗡嗡的,沿着头皮直转,王志明抓起桌上的报纸扑过去,没扑着。苍蝇停在县级机关“十佳部门”铜牌上,他一巴掌拍过来,苍蝇没拍着,铜牌却咣当一声掉下来。主任又来敲门,哭丧着脸说问题严重了,有人把矛头对准常副书记了。王志明赶紧跟着主任来到电脑前,眼睛瞪得田螺大,帖子上说常副书记从民兵营长当起,在本县奋斗几十年,培养提拔了大批干部,其中不乏常副书记的家人,网上列出了二十一个人名单,女婿环保局长,女儿教育局副局长,大侄子地税局副局长,小侄子团县委副书记,侄女副镇长,侄女婿文化局副局长,两个外甥均为公安局副科级大队长,甚至连老婆的远房侄子、亲家公的外甥、女婿的堂哥,都是科级干部,要知道全县科级干部总共才六百多人,常家占了三十分之一,还有遗漏的,等统计全了向省委巡视组举报。
王志明的头上渐渐的沁出汗珠,一片片,一层层,细细的,闪着亮光。主任继续撅着屁股屏住呼吸趴在那儿,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电脑发出的滋滋声,生生地麻着王志明的头皮。这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正面的帖子,“正义之师”发的,提醒网民有人借此做文章,公报私仇,所谓的向省委巡视组举报完全另有企图。主任松了一口气,赶紧告诉王志明。再转过身来,已经蹦出十几条跟帖了,全是叫骂声。王志明感慨,现在的干部也好,公职人员也好,只要上了网,不管你对错都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真是天大的悲哀。
老婆又打电话来催,人都聚齐了,等你来开饭。王志明正在火头上,本想臭老婆几句,但想想没敢,便忙搪塞道,马上到,马上到。岳父虽不是整生日,但即便这样也要忙上满满两桌,毕竟是大家庭。他斜倚在座椅里,闷闷地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塞满了烟头。差五分钟十二点,老婆这一次在电话里发了火,他这才怏怏地去了岳父家。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祝岳父生日快乐,王志明尽管打招呼说昨晚拆迁一夜没睡,但仍明显地感到岳父心里不满,酒杯蹾到桌上时都重重的。果不然,酒过三巡,他便起身朝王志明招招手,王志明跟着去了书房,还没站稳,劈头就问,你跟那个焦世雄缠什么?王志明急忙辩解,不是我跟他缠,而是他找我麻烦。岳父问,全县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找人家麻烦专找你?王志明不敢看岳父的脸,低着头说霓虹灯出了点小事,他故意拿这个做文章。岳父高了嗓门,一点小事?网上都闹得沸沸扬扬,书记都看到了,全世界都看到了,还小事?王志明不吭声,掏出支烟小心翼翼敬过来,岳父没接。王志明紧张得直搓手,唉,都怪我当初没放心上,这么点事,哪知道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响。岳父拿手戳着他的鼻子,我问你,什么叫大事?什么叫小事?两国开战,有的不就因为一块地,一个女人,甚至一句话么?你这叫政治上不成熟,严重的不成熟。
王志明屏住呼吸,木木地盯着地板。岳父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滚烫滚烫的,他敲着桌子厉声斥道,你看这事都扯到哪里了,扯到常家,扯到常家出了二十一个科级干部,这事连我自己也没统计过,你说说,群众看了怎么评价?我搞以权谋私?我搞裙带关系?你还有一点政治敏锐性么?王志明赶紧保证,您放心,下午我就找人妥善处理这事。
焦世雄早早起床,到坝口老地方吃了一碗鱼汤面,一碟烫干丝,这才剔着牙上班。工会办公室在三楼,刚坐下泡了杯茶,镇长张建军便打电话要他上去一趟。焦世雄去时张镇长正在看文件,低着头说这些天配合拆迁焦主席吃了不少苦,焦世雄顺着打开话匣子,说不是看在你镇长的面子上,天皇老爷叫我去也不去,受人家脸色挨人家骂不算,那次从狗日的二混子屋上跌下来,差点丢了老命,裤裆到现在还疼得揪心。张镇长笑笑,老婆没骂影响工作吧?镇长心里清楚得很,你焦世雄多精的人,违章拍下来,不知多少人找你打招呼,要不你这么拼命?焦世雄拿手向后梳着头,那头像倒挂的南瓜,上小下大,秃秃的。张镇长避开他满嘴的蒜味,挪过身说,找你来想扯扯环保局的事。焦世雄装作不知情,瞪大眼,环保局什么事?张镇长笑了笑,照片的事呀,你还和我公鸡嫖母鸡兜圈子!焦世雄“噢”了一声,小事小事,有人打电话,拍着玩的。随即,他黑下脸,莫非王志明找你来给我施加什么压力吧,咱丑话说在前面,你可别拿镇长压我,焦某人不吃这一套。
焦世雄给张镇长打了一支预防针,他说得不错,就在昨天,王志明到镇上找到张镇长,焦世雄的实职是镇工会主席。王志明与张镇长是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同学,见面自然没什么客套,屁股还没碰到椅子便嚷开了,狗日的焦世雄整老子呐你晓得?张镇长忙起身去迎接,王志明气呼呼地板着脸,这一次文章可做足了,又是找书记,又是发网上,老头子都着急了,发了天大的火,这个狗日的!张镇长赶紧劝道,别跟这小人一般见识,就那么点事,狗屁都算不上,又不是什么人故意搞破坏,他能把文章做到天上?王志明“通”的一拳砸到桌上,桌上的茶杯蹦起来,水泼了一地。张镇长赶紧劝道,别急别急,我来找他,我有办法治他,他翻不了天。抽烟,粗粗地喘气,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王志明这才欠了欠身子,脸上浮出一丝笑,听说老兄你马上要接班当书记,这一次一定要把这狗日的退休手续办了,你说早过了退休年龄却没人敢找他谈话,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张镇长不住点头,这家伙什么货色我知底,坑人的祖宗,三年前我刚来镇上报到,有人给我讲了个故事,一年腊月二十三,三产办主任给书记镇长每人准备了两只猪后座,即俗称的猪屁股,打电话叫驾驶员来拿,焦世雄不知怎么听到了,告诉文化站长,三产办发猪屁股,下班去拿,文化站长又喊上文卫助理、计生科科长,三人满头大汗骑过去,主任正往镇长车上装后座,三人也没客气,各自拣最大的夹上自行车便走。主任目瞪口呆,手足无措,那三只后座是留给书记和驾驶员的,驾驶员空着手骂骂咧咧顶头就回。
王志明爬起来,摊开双手说,他跟我结梁子主要是搞展览要我出钱我没出,还有让王栋梁来推销画册我没理。张镇长把他按回沙发上,附着耳说,这些天他天天围住我转,文化站长马上要退休,要把王栋梁那小子调来当站长,说他能说会道懂艺术活动能力强,我还没松口。
见张镇长一口接一口喝茶,焦世雄脸上突然堆起了笑容,主动凑上前,递上烟并拿出打火机,恭喜你马上就要当书记了,上次我向你推荐王栋梁当文化站长你考虑了么,这小子是个人才,才气能力不知比姓朱的强上多少倍。朱站长是焦世雄的眼中钉,但一物降一物,焦世雄最怕最怵最恨的恰恰是他。
张镇长恢复了严肃,把面前乱七八糟的书和报纸收齐丢到一边,桌上立即十分清爽起来。他定定地望着焦世雄,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找你来是为照片的事,你也知道,海河镇与环保局关系一直不错,环保局对我们帮助很大,特别是工业园区,虹艳化工厂那事闹到北京,中央电视台都来人了,没环保局帮忙这事能摆平?一个虹艳化工厂一年一千多万税收,所以咱们做事要多考虑考虑,不能意气用事。焦世雄歪着头看着张镇长说完,慢慢掐掉烟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环保局其实做的不是好事,而是实实在在的坏事,虹艳化工厂排出来的水是黑水,冒出来的烟是毒烟,下游人家每年都要拖几拖拉机死鱼送到县政府,你说你的一千多万重要还是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重要?张镇长竟然被问住了,一下子答不出话来。焦世雄提高了声音,大镇长,我提醒你,环保部门这就是不作为,或者说乱作为,表面看帮了你忙,实质上是在做违法的事,害的是群众。
张镇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本想给焦世雄上上课杀杀他的,没想到一出口却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尴尬地拿手擦着额头,好好好,咱们不谈这事,还说拍照片,你说天下竟有这般的巧事,人家霓虹灯坏了几次都被你拍到了,难道你天天守在那儿专等它出错?焦世雄见张镇长口气缓和了些,便也收敛了点,毕竟还有不少事要求他,特别是王栋梁的事。焦世雄又拿手向后梳着头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处理关系是你们领导的事,我们只不过业余爱好,拍几张照片而已,群众不打电话我会去拍?张镇长说你不要往群众身上推,群众叫你送书记发网上的?群众叫你暗地里做文章的?焦世雄又不满起来,把椅子往张镇长面前搬了搬,照你这么说我是在做文章,耍阴谋,我倒成坏人了?我与王志明无怨无仇,他喝他的酒,发他的财,谁眼红他的!张镇长说坏人不坏人另当别论,我就搞不懂,本就一个很简单的事,却搞这么复杂,你说谁敢把霓虹灯搞成那样?有这个必要吗?谁又有这个胆量?大家早不见晚见,不要无缘无故添乱子找人麻烦。焦世雄霍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我在故意把问题复杂化?我在添乱子找麻烦?我成了世上最坏的人!焦世雄越说越激动,脸涨得像一块红布,脖子伸得笔直,本来我还想听你的,但既然你这么说,今天我就要跟你理论理论,我焦某人究竟错在哪儿?你要给个答案。
张镇长扶了扶眼镜,往椅子上靠了靠,焦世雄还在不住地晃动着光秃秃的头,晃得脑壳后几绺长发像公鸡尾巴上的毛,一飘一抖的。他想发火,想骂他太张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静处事是他的特点,当镇长三年多,他从没与人正面冲突过,哪怕上访人员戳着鼻子骂,也坚持骂不还口。焦世雄今天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件事,那一天,焦世雄刚从南京举办个人画展回来,抓着一叠与协会主席副省长的合影,楼上楼下逐一拉着给人看,连扫厕所的也没放过,最后拿到张镇长办公室,手里还抓着一叠发票来报销,张镇长捏着那发票,批一张犹豫一次,最后一张是车马费,来宾每人六千块,协会主席副主席一人一万。见张镇长迟迟不落笔,焦世雄说书记都同意了,咱这次画展主办方是海阳县和海河镇,不信你打电话问。张镇长迟疑了半天,还是签了“准报”两个字。哪料到发票到了财政所,第二天所长匆匆找过来,说这怎么行,财政上支不掉,而且将来纪委审计部门查到可不是小问题,你是镇长你签的责任少不了。张镇长不再吭声,赶紧拿过发票,在“准报”前面加了个“不”字,变成了“不准报”。焦世雄报不了票,账没法平,气冲冲来找张镇长,说过去报过多少次也没哪个领导打过坝,就你一个人怕负责任,我这次活动不能属个人行为,代表的是海河镇和海阳县,获得的荣誉也是全镇全县的,财政不好报,你签了可以从其他渠道走,走的地方多得很呢,有的领导还把洗澡按摩的票报掉了呢……
张镇长说等等,焦世雄又来追过几回。国庆节前一天,南京的一大帮亲戚朋友来看望张镇长,办公室安排在海阳大酒店最豪华的包房吃饭,一大帮人进了包房,只见焦世雄大腿跷二腿,边喝茶边和服务员聊天,办公室主任诧异地望着他,焦主席你,你这是……焦世雄屁股也不抬,张镇长的亲戚朋友远道而来,就不作兴我来敬杯酒?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张镇长涨红脸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夫人气得一跺脚,当即拎包走人。
后来在别人的点拨下,张镇长渐渐消了气,办公室再次拿来那张“不准报”的票时,他终于在“不”字上加了一笔,变成了“还准报”。
这后来变成了海阳县官场的一则笑话,张建军当了差不多两年的“还准报”镇长。
张镇长掏出香烟,打火点着了,但随即又悄悄把中华烟盒从桌上拿回去,揣进裤袋。他边收包边对焦世雄说,马上文化上有个会,但我忠告你,人不管干什么都不能有私心,有私心了办事就不会公正,就会无中生有,就会蛊众闹事,就会……焦世雄不等张镇长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你说清楚,谁无中生有?谁蛊众闹事?张镇长再也忍不住了,吼道,有没有自己心里有数,别人也看得清,别以为全世界只你一个人聪明,其他人都傻逼。
文化站朱站长来喊开会时间到了,大家都在等张镇长讲话。张镇长拎起包要走,但想想又回过头,焦世雄我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古人说玩火者必自焚!焦世雄上前一步挡住张镇长,今天你不好走,你要说清谁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张镇长一把挡飞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焦世雄叉着腰,挑衅地,不想干什么。站在门口的朱站长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当胸一推,焦世雄踉跄着撞到墙上,朱站长骂,混帐东西,简直泼妇一个,老子一天不教训你骨头就发轻!焦世雄缩着身,拿手戳着朱站长的鼻子,你骂谁?朱站长吼道,就骂你,再耍赖老子揍你!朱站长的拳头闪电一般砸过来,焦世雄腰一猫猴子一般闪开了,拔脚就逃。朱站长骂,对待流氓只能用这种方法!朱站长护着张镇长走了,剩下焦世雄远远的一个人跺着脚发狠。
焦世雄斜挎着包走进文联办公室,他从不拎包,他认为摇嘴皮的人才拎包。焦世雄当初能当上文联副主席,马宏伟的父亲帮了不少忙,那时他刚调任市文化局局长,向县委组织部推荐,但考察下来反映不好,人品差。马局长捎话给新书记,这是人才,不用会流失,焦世雄这才当上了副科级干部。但他半个月也难得到文联一趟,文联就三间办公室,主席一间,他一间,其他三个人挤一间。除非要弄什么文稿,需要找好朋友王栋梁帮忙他才去那儿,王栋梁学的文科,能说会道文笔好。
焦世雄要出一本画册,找王栋梁准备文案,两人捣鼓了半天,文联主席宋学文推门进来。见到宋学文,王栋梁赶紧爬起来握着他的手直晃,在王栋梁眼里,不管他和焦世雄走得多近,但宋学文是宣传部副部长,文联主席,又是诗人,在全县文人中威望很高,又敢仗义执言,所以他对宋学文敬重有加。宋学文关心地问了他目前工作如何,王栋梁回城后很消沉,整天跟在焦世雄后面学画画拍照,班也不去上,头发也留得焦世雄那般。王栋梁梳了梳脑后的长发,连说无所谓。焦世雄仍趴在画册上对照片,宋学文望着那高高撅起洗脚桶般的屁股,说马上又有人要发财了。王栋梁赶紧接过话,焦主席发财,焦主席发财。焦世雄回头望了宋学文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话中有话呀。宋学文感叹,有本事的人你不得不服,他就是撒泡尿都能挣钱,没本事的呢,干瞪眼熬白头仍两手空空。王栋梁见两人一见面就掐,忙扔过来一支玉溪烟,宋学文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三五”。王栋梁给宋学文点上,宋部长真是廉洁,你看当干部的,哪个不抽软中华黄金叶九五之尊?宋学文悠悠吐出一口烟,看了看焦世雄,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这种人没经济头脑,挣不来钱,自己买只能抽这种烟。王栋梁点头,对,对,抽的不买,买的不抽,主要还是你廉洁。宋学文仰头一笑,没人送我呀,即使送了我也不敢收,我曾跟老婆开过玩笑,我们这种人胆小,做不了江姐许云峰,犯了事纪委找过去,不消三分钟就到了安徽的全椒(全交)。王栋梁竖起大拇指,宋部长说话真幽默,到底是诗人,我为你这种幽默点个赞。宋学文摆摆手,有人暗地里盯着你呢,其实这盯好啊,虽然手段不光明正大,但实际上对你是有帮助的,哈哈,不是说要感谢生命中的小人么?王栋梁听出那人无疑是指焦世雄。焦世雄曾在腊月里拿着相机躲在暗处,专拍去宋学文家送礼的人,但拍了几个晚上只拍到一次,还是做工程的外甥送了一箱郎酒给他过年的。还有一次,宋学文陪一位女诗人喝咖啡,第二天老婆就知道了,审问了一夜,最后还是宣传部长出面澄清了事实,老婆才没有再闹。王栋梁由衷地感叹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干部真是太少了,怪不得焦主席刚才还说你要当政协副主席,提拔你这样的人我们老百姓举双手赞成。宋学文摇摇头,我没听说过。焦世雄突然火燎了似的跳起来,冲着王栋梁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的?宋学文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着什么急?你又没背地里做鬼事心虚什么?焦世雄粗粗地喘了口气,啪的一声扔下手中的照片,你说谁背后做鬼事?你讽刺了这么多我一句话没说,简直欺人太甚!王栋梁见状赶紧起来劝架,都怪我都怪我,一张臭嘴又胡说八道。焦世雄摔开他的手,冲着宋学文,说话不要玩深沉,要说挑明了说。宋学文见他终于接招,爽声道,好,咱挑明了说,我问你,你什么本事把人家环保局坏了的霓虹灯都拍下来的?又为什么集中捅出来?你心里到底怀的什么鬼胎?焦世雄直摆手,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不过拍了几张照片,爱好,习惯,犯了你什么忌?宋学文掏出烟盒,扔到桌上,冷笑道,怕没这么简单吧,一个人怎么可能没目的去做事呢,就连狗出去,不为了撒尿拉屎,那肯定也要为吃的或者配种!焦世雄一听火了,你出口伤人,怎能把人与狗相比?你这说的人话吗?宋学文并不着急,轻轻弹了弹烟灰,我只打的个比喻,你怎么这般暴跳如雷?做贼心虚?击中要害?我问你,如果没有目的,会拿一个小小的霓虹灯做文章?会炒到网上闹得满城风雨?会扯出莲花带出藕牵到人家家人?焦世雄再也忍不住了,戳着宋学文的鼻子吼道,我问你,你来是吵架还是找麻烦?我焦某人何时得罪过你,别以为你了不起,焦某人何时怕过人!
是的,焦世雄是记不得自己何时怕过人,他与宋学文过招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有一次宋学文家里被小偷光顾,偷走了一块表,四条烟。焦世雄放风,有领导干部家被盗,损失惨重,表就值十多万,烟十几条,一式的软中华。公安最后破了案,抓住了小偷,表追回来了,六百多块,烟四条,一式的“三五”牌,宋学文弟弟出差深圳买回来的。宋学文找到公安局,要求处理谣言传播者。几个人帮着说情,宋学文不依,一定要追究责任,最后马县长出面,宋学文才没坚持,放过了他。
王栋梁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左拉右劝,一会儿自责自己刚才乱说,引发了一场误会,一会儿又劝都是别人的事,犯不着伤了和气,毕竟一个主席一个副主席。宋学文坐回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悠悠地掏出支“三五”烟点着,慢慢吸一口,然后吐出来,任由那烟扑过来,裹住焦世雄,任他在里面着急折腾。焦世雄桌上有盆吊兰,吊兰开出了雪白的小花,那花娇小柔嫩,纯洁无暇,散发出阵阵清香,宋学文抚摸着绿叶,感慨道,这花多美啊,可它不应该长在这儿,可惜啊可惜!焦世雄听不懂他的话,只凶凶地吼。宋学文扳起手指头,轻松一笑,你吼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有的人屁股一撅,大家就知道拉什么屎。你为什么要找王志明麻烦?我来分析给你听,当初你要去参赛,找王志明,要环保局出十万,《我和蓝天有个约定》画的是环保题材呀,王志明没同意,所以你便与人家结下了梁子,处处找人家岔子,千年等一回,好不容易逮到这次机会了,所以你要把这文章做深做足做大,简单地说,这是报复,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敲诈。这是第一点!告诉你,我已在网上戳穿了你的面目,“正义之师”就是我!宋学文重重地一拍桌上,茶杯颤颤地晃,溅出不少水。
焦世雄收起画册,生怕水浸湿了照片,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搞推理小说呀,你是人家肚里的蛔虫,能看清人的五脏六腑?你说,还有第二点、第三点,你说呀!
宋学文严肃得像法庭上的法官,拿眼望着窗外,窗外飘着大雪,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地上的草,给翠绿的树披上了银白的冬装。他写过不少赞美雪的诗,他喜欢雪天,喜欢这个洁白无瑕的精灵,但随着川流不息的汽车驶过,雪地上开始变黄变黑起来。焦世雄还在催,你说呀,还有第二点第三点,你说,我不怕人打击报复,不怕人诬陷。王栋梁上来拖焦世雄,焦世雄一把甩开他。
宋学文不紧不慢地,你不是还要出画册么?办画展不是还有门票钱没有收回么?仓库里不还有许多茶杯要卖么?敲山震虎,一石三鸟,这事过后什么都不用发愁,哈哈哈,这算不算第二点,我抓到你的麻筋了吧?
焦世雄脸都涨紫了,吼道,还有第三,你说!宋学文虎下脸,猛地一拍桌子,鄙夷地戳着他的脸,这第三点还要我说,你心里有数!
焦世雄愣住了,手悬在空中,张着嘴,眼睛一动也不动,木木的像个雕塑。王栋梁见无法收场,赶紧悄悄跑了。不知过了多久,焦世雄才像醒过来似的,连连跺着脚,骂道,诬陷!诬陷!你血口喷人!骂声惊动上厕所的妇联主席,妇联和文联同一层楼办公。妇联主席望着几乎失控的焦世雄,赶紧上来拉住他,劝道,都在一个部门工作,这样吵外人听见了影响多不好。焦世雄像遇到了救命稻草,拉着妇联主席的手倒出一肚子的委屈,妇联主席扯开话题,说这事不谈,妇联要出一本《巾帼风采》,劳驾二位主席帮忙提提高见,另外还要请焦主席拍些照片。焦世雄仍盯着宋学文不依不挠,你为什么要帮王志明来斗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说我有三条,我看你也有三条。
妇联主席把焦世雄往外拖,什么三条四条的,各人都不能少说两句?宋学文挥挥手,别拖你让他说,我洗耳恭听。
焦世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在蠕动,他拿手笃笃地敲着桌子,以为别人是呆子呀,你的鬼名堂谁不知道,你跟王志明是狐朋狗友,合穿一条裤子,你在帮王志明出气,这是一,骨碌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宋学文问,二呢?二是借机报复,你平时做了那么多坏事,没人敢顶,我敢顶,你报复!那么三呢?宋学文再问。三就更不用说了,王志明丈人是副书记,你不是做梦都想当政协副主席!
妇联主席赶紧拉开他,怎么越扯越远,走走走,不许再说。
宋学文哈哈一笑,告诉你焦世雄,多行不义必自毙,跟你这样的人无理可讲,只有一个字,斗!这一次一定要斗你个原形毕露,斗你个丧魂落魄,斗你个臭不可闻!宋学文摔门而出。焦世雄冲着那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你才多行不义,别说提拔你当副主席,就是当县长省长也要陪你斗到底!
王志明本来是要跟着省环保厅后面去德国考察的,手续都办好了,但临出发前却退了票,说是拆迁到了最紧张最关键时刻。马宏伟透露这个消息时,焦世雄得意地笑了笑,他现在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焦世雄和马宏伟有个共同的爱好,钓鱼。他们不钓精养塘,而是开车到几十里外兴化与宝应交界处的大河里钓,钓出的鲫鱼巴掌宽,有时一次能钓十几斤。焦世雄常把鱼送给晓红土菜馆,野生鲫鱼汤最受欢迎。马宏伟在车上告诉焦世雄,王志明昨天在拆迁指挥部发了大火,几个包保户都为一两万补偿金谈不拢拒不签字,他找到该地段的负责人,当场摔了茶杯。
焦世雄不理解,这事能怪谁呢?马宏伟不答话,边开车边吹着口哨,到了宝应界,马宏伟才告诉焦世雄,尽管宣传部出面,网上的声音小了些,但外面打电话过来了解的人多了起来,更为严重的是,市委组织部给县委打电话,了解常家二十一个科级干部的事,而且,省委巡视组下个月就要到市里来,这些天,王志明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甚至都不敢见常副书记的面,走在街上连红绿灯也不敢看,环保局的霓虹灯更是早早的扯掉了。
到了目的地,焦世雄丢下鱼篓说,妈的,上次在这跑了一条10多斤的鲤鱼,马宏伟会意一笑,这次上钩了肯定跑不了。两人选好塘口,打下鱼食,等待中边抽烟边继续着车上的话题,焦世雄说,王志明先用张建军压我,再用宋学文斗我,但焦某人怎么啦,大雪压青松,青松压不垮,马宏伟笑骂道,还文人呢,叫青松挺且直。马宏伟问,他会不会再找人做你工作?焦世雄想了想,可能呀。谁呢?焦世雄坏笑道,马宏伟。马宏伟朝他双手抱拳,作揖道,要是王志明真的看得起,到时还拜托你狗日的给个面子。焦世雄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马宏伟也跟着笑,笑声惊动草丛中的两只翠鸟,掠过水面嗖的一声飞走了。
九点多,两人共钓了八条鲫鱼,二、三斤模样。王栋梁打来电话,约了中午在晓红土菜馆吃饭,并强调,晓红等着喝你的鲫鱼汤呐。
焦世雄和马宏伟停下车,老板包晓红赶紧拉开车门,马宏伟扔下鱼篓,挤挤眼说拿去烧汤,鱼汤催奶。包晓红拿手做了个夸张的挤奶动作,再喂你也长不大。
席间三人,上了三道凉菜,有焦世雄喜爱吃的王二猪头肉,还有马宏伟喜欢吃的盐水鹅。马宏伟开玩笑说王栋梁平时用一分钱也要向老婆打报告,莫非今天给咱们摆的鸿门宴?王栋梁说,你也太小瞧人了。王栋梁倒满酒,说先敬焦主席一杯,焦世雄忙拂拂手,咱们一起先敬马理事长,祝贺他第一个完成拆迁包保任务。马宏伟当仁不让干了,抹抹嘴说,咱们在这儿快活,还有不少革命同志在啃硬骨头呐,焦世雄问马宏伟,你这鸟人用的什么高招拿了个第一?马宏伟说保密。焦世雄哪里知道,马宏伟使的高招他想都想不出,当包保户为两三万争得面红耳赤签不了字时,残联的人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现金垫过去,最难缠的一户缺口三十万,马宏伟说你不是在做残联工程么,加三十万工程造价给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全县没第二个人敢做。
王栋梁斟满一杯酒,站起来恭恭敬敬要敬焦世雄。焦世雄打趣道,你今天礼节蛮多呀,王栋梁一仰脖子干了,满脸挤笑说,当然,有事求你老兄呐。什么事?焦世雄警惕地问。你说呢,还能有其他什么事。马宏伟抢过话,莫非王志明找你了?王栋梁点点头,继续陪着笑。焦世雄把身子向后仰了仰,拖长音调,这个嘛,人家王局长当初可是帮了你大忙。焦世雄说得不错,王栋梁打伤人被免职后,纪委的处理意见一抹到底,王栋梁找到王志明,王志明找岳父帮着说情,才保住了一个股级。焦世雄呷了一口酒,悠悠地晃着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但你别忘了,王志明对你好过,但也没少骂过你吧?焦世雄说的是那次去环保局帮焦世雄推销画册,还打着某某某领导的旗号,结果被王志明着着实实奚落了一番,王志明笑他什么人才会做这种厚脸皮的事,这玩艺儿擦屁股都嫌硬,你难道穷疯了?古语说得好,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你跟着这么一个人将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栋梁挠挠头,再学着焦世雄的样子把头发向后梳了梳,讪讪地说,那是以前的事。焦世雄不满地瞪了一眼,以前的事就该忘了?王栋梁搓着手,但他反应快,很快又满脸堆笑,你焦主席对咱的好任何时候也忘不了。当年王栋梁儿子要进育才学校,育才学校是全县最好的初中,每年有三、四百学生考取省重点高中,王栋梁两年前就跟一个副校长送礼打了招呼,但直到名单公布出来后也见不着影,打电话也不接。王栋梁慌了,他在官场上败走麦城,儿子的事可千万不能再有闪失,这是老婆给他定的底线。眼看就要开学了,王栋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找到焦世雄,焦世雄说你慌什么,跟我走。两人找到学校,校长在新华书店开会,焦世雄在六楼会议室的厕所里堵住校长,七、八百家长堵了学校,我们代表他们来,要求只一个,把一百二十个没考试就进去的学生向社会公开,谁写的条子谁的关系,否则今天就去市里上访。校长吓得连连摆手,半天才系上了裤子。王栋梁的儿子如愿进了育才学校,王栋梁一家只差给焦世雄作揖磕头。焦世雄谆谆教导他,毛老人家说过,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你干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群众。
包晓红端着鲫鱼汤上来了,马宏伟说鱼汤发奶,做老板的更应该多喝。包晓红拿餐巾纸抽马宏伟,我听人家说了男的喝了也有用,不都一样吗?焦世雄没听他们打诨,而是盯着王栋梁,他的兴趣还在王志明身上。他问王栋梁,王志明找你怎么说的?王栋梁舌头有点大了,说话开始不利索起来,还能怎么说,他知道咱们处得不错,意思你懂的,就是不要再折腾了。谁折腾了?焦世雄摊开双手,如果说折腾的话只有他王志明本人,找了张建军,拿镇长来压我,找了宋学文,拿他来斗我,今天又找你,什么意思?拉拢我?他把咱焦某人当什么人?咱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告诉你,咱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王栋梁嬉皮笑脸,说人家既然找了就算了,将军点头就算输,这也叫见好就收。焦世雄再也不搭理王栋梁,加入到马宏伟打诨的行列。包晓红扭着滚圆的腰肢过来,拿硕大的屁股将焦世雄挤到另一张椅子上,焦世雄脸上的肌肉纷纷开始活跃起来。包晓红说姓焦的你真神通广大,怎么偏偏就拍了个中国不保,我天天在门口怎么就没发现呢?焦世雄说你关心的东西与我们不一样。包晓红冲焦世雄挤了挤媚眼,怎么不一样?马宏伟抢过话,你们一关心钱,二关心男人的裤裆。焦世雄扑哧一声,一口酒全喷到包晓红的身上。包晓红说你要给我擦,焦世雄赶紧拿餐巾纸去擦,马宏伟指着包晓红的胸说这儿还没擦到呢。包晓红说我们做生意的讲究和为贵,什么事都要有个度。王栋梁来劲了,斟了两杯酒,一杯给包晓红,拉着她说,晓红说得对,你帮我一起敬焦主席,既然王志明找了我,就给我一个面子吧。
焦世雄扬起有点迷糊的眼,盯着站在面前的王栋梁和包晓红,问,给你一个面子?给你什么面子?面子是什么东西?王栋梁的笑就僵在脸上,生硬得很。焦世雄扭过头,笑话,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王栋梁尴尬地站着,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前天晚上王志明找上门,他爽快地打了包票,心里估算应该没问题。想到鞍前马后跟在焦世雄后面所吃的苦,不说别的,就说在南京搞画展四十六小时没合眼,人累得差点儿趴下。还有帮他到各个学校收门票钱,收一次受人家冷嘲热讽一次,完全在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钱进你兜里了,所有的委屈只得往自己肚子咽,你说,离开咱你哪次活动搞得成,哪篇文章写得出,哪本画册卖到钱?
焦世雄不再理睬王栋梁,继续与包晓红说着荤话。王栋梁丢下酒杯黑着脸喘粗气,焦世雄估摸他生气了,有点不高兴起来,冲着王栋梁嚷道,你难道收了姓王的什么好处不成,他那个老丈人当初不就帮了点小忙么,还指望人家再提拔你吗?王栋梁还是不吭声。包晓红说你话不能说得这么绝,王栋梁还年轻,当然得求着人家,栋梁当初帮了你那么多忙,不是他你能做成什么事?包晓红不说还罢,一说王栋梁心里立即涌出无数酸楚,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女人,不是我你还能太平地坐在这儿喝酒?一次焦世雄与包晓红去泰州鬼混,被一个熟人看到,回来告诉焦世雄老婆。焦世雄老婆抓着刀去找包晓红,焦世雄半路上拦住老婆,说一整天都和王栋梁一起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王栋梁为他圆了谎,焦世雄老婆还不信,王栋梁拍了胸脯,骗你是孙子。焦世雄逃过一劫,事后专门请了王栋梁一顿,说现在想到老婆手里的刀心都抖。
包晓红拿屁股蹭了蹭焦世雄,说都是自己人,王栋梁在人家王志明面前表了态,你总不能叫他自打耳光丢丑吧。焦世雄打了一个饱嗝,冲着马宏伟直摇头,唉,怪不得当初日本人打进来时,中国出了那么多汉奸,那么多叛徒?焦世雄说着说着头往后一仰,咧开大嘴笑起来,那笑声呼啦啦冲向天花板,震得门框在颤,震得椅子在动,满桌的碗筷全飘到空中,肆无忌惮地撞击着。王栋梁再也忍不住了,他想不到焦世雄竟然这般无情,这着着实实出乎他的预料,话都说了一箩筐,最后连个屁都不如,你还把咱当不当人?他“砰”的一声摔开门,拂手而出。马宏伟和包晓红赶紧追上来,堵住王栋梁。马宏伟亲切地拍着他的肩,开导道,焦世雄画鸡你也画鸡,但他为什么比你画得好?原因只有一个,你的画人家一眼能看懂,他的则要看上两眼、三眼,这就是艺术上的差距。
省委巡视组要来市里巡视,时间三个月,联系电话一公布,海阳县的电话便打爆了。
一天临下班,焦世雄接到县人大办公室电话,要他立即给人大马副主任回个电话。
焦世雄打通了马副主任电话,马副主任先跟他扯了一通画画拍照片的事,焦世雄还以为他在关心艺术中心的事,立即满腹牢骚起来,大骂办公室刘主任那家伙每次都糊弄他,说向书记汇报,但从没下文。马副主任说,别扯远了,那事组织上会考虑,书记不是发话了么?今天为你和王志明局长的事,我还是前天洗澡时才听说的,不就是霓虹灯出了点故障么?芝麻大的事,搞得满城风雨。书记听人说你有点怕惧我,我想不通这事怎么越缠越不像话,都扯到常副书记了,这不是要翻天了么!
焦世雄吵吵嚷嚷,马副主任在那头发火了,霓虹灯少条腿有什么大惊小怪,大街上少条腿的人都多的是,我告诉你,凡事要从大处考虑,要维护全县稳定的大好环境,维护我们干部的良好形象。你这事都惊动书记了,书记多忙呀,要操多少心?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别扯蛋了,话说到这里,听不听由你。
焦世雄想不到,他打这个电话时,书记就坐在马副主任身边。马副主任摇摇头对书记说,文人都这鸟脾气,肉得很,不管有用没用,我们落实书记指示不过夜。
事态终于平静下来,一切归于正常。市委组织部针对所谓的常家二十一个科级干部,也专门派人下来了解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组织程序上的问题。
一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焦世雄艺术中心隆重开馆,虽然没能如愿开在原处,但紧靠文化馆大门也不错。参加仪式的领导有县委常副书记、人大马副主任、宣传部杨部长,特邀嘉宾有文联宋学文主席、海河镇张建军镇长、残联马宏伟理事长以及工会、团委、妇联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焦世雄西装革履,胸佩红花,满脸春风,他专门到休息室一一邀请领导上台,却突然发现马副主任不见了,有人悄悄告诉他,马副主任刚接到电话,马宏伟被县纪委带走了。焦世雄心里慌慌地咯登一下。王栋梁胸挂照相机,安排座次接待来宾,台上台下忙得满头大汗。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后,杨部长宣布仪式开始。
焦世雄拿眼扫视着主席台,台上人人脸上挂着不一样的表情,文联主席宋学文边上空了一个位子,那本该是王志明的,答应好来的,但缺席,耍人就耍人呗,哼!再用余光瞄了瞄宋学文,宋学文脸上写满鄙夷与不屑,难怪,市委组织部已考察过他。焦世雄暗地里攥紧两只拳头,妈的,马上跟你斗,看你还当什么政协副主席。
刊于《中国作家》2016年第10期
选载于《小说选刊》201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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