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游戏是角色扮演有人无上仙魔5200三个角色,仙的武器是环,还有宠物宠物有九尾狐,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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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鲜花:745639朵催更票:2307票打&赏:78.1万点投月票:5票下载到桌面352次洪荒之老子是玉兔&&作者:&&内容介绍&&作品信息&&最新章节更新: 10:00  已有人读过洪荒之老子是玉兔小说已写4532899字...目前仍在拼命写作中...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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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洪荒之老子是玉兔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七大妖主new本章于:01月05日 18点1刻准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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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酷跑九尾狐仙和伯爵夫人哪个好
来源: & & &
作者:酒酒& & &时间: 17:17:23 访问量:4350
语言:中文
大小:46.9
  和哪个好?今天琵琶网小编给各位小伙伴带来九尾狐仙与伯爵夫人的对比攻略,这两个性感大美人儿哪个厉害点呢?赶紧随小编一起去看看吧(o??o?)? ??
  天天酷跑九尾狐仙和伯爵夫人哪个好?
  九尾狐仙共有9个元神,复活消耗3个元神,所以可以技能复活3次。
  伯爵夫人可以召唤吸血伯爵,可以将金币变成高分蔷薇花,穿越奖励还有特别加成。
  这两个人物其实是不同类型的人物。九尾狐仙这款人物明显只能用来跑距离啦。因为技能上得分应该不是特别强悍。不管是保护罩的技能,还是复活技能,都是针对保命实力。只有到了后期,元神数量少了,表现分高了,得分实力才会高起来。& & 所以长跑的话,九尾狐仙的实力肯定是超越伯爵夫人的哟~
  在得分上,伯爵夫人的短距离爆分实力应该会更强悍一点。毕竟人家是有冲刺技能,也有高分道具技能的人哟~二者孰强孰弱,就要看大家的选择辣。
  九尾狐仙技能:
  角色共有9个元神,复活消耗3个元神。
  使用技能消耗1个元神并补充一个限时保护盾,召唤富贵狸
  使用技能消耗元神,元神数量越少,表现分越高
  操作:三段跳加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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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提示:如果苹果正版点击没反应,请用手机扫描下载~  家乡味 之 炉盔子   导弹熊  武威这个名字本来就源于霍去病给匈奴人的一记右勾拳,以示军威到达河西。此地卡在河西走廊东端,是中原西大门金城郡的门前狮子,若爪牙不利,则国无宁日,至今犹然。  周边地名,古老而锋利。  大河驿、岔口驿、黑松驿、武胜驿。驿站既是官方信息支点,也是兵站。   河西堡、十八里堡、四十里堡。每个堡,都是具有自持能力的大型永久工事。  有寨,达家寨、汪家寨、河东寨,每个寨都可攻可守、屯戍一体。  有战争就有干粮。中国古代的糗、糒、糄,都带米字旁。这只能证明汉字发育时期,稻米文化圈拥有充足的话语权。这个文化圈被更野蛮的力量收入囊中,那就是秦帝国横扫天下。  组成秦国大军的那些雍州子弟,在征途上吃一种厚重的烙饼(最厚可达20公分左右),烙饼中间穿一根绳,这就是锅盔。称其为盔者,据说是至刚至柔,厚黑无敌,足以挡箭。  事实上锅盔是包括晋、冀、陕、甘在内辽阔北方的饮食公约数,其下缘甚至伸到河南。倘若我要专意赞美武威锅盔,一定会引发更多攀比乃至仇恨,但我敢指着味蕾发誓:  炉盔子不出,大家可以喧嚣;此公一开腔,所有锅盔闭嘴!  仅从字面看,南方秀才很容易死于艰难考证:锅盔可以理解为头上顶个锅当头盔,但顶个炉灶当头盔实在费解!  炉盔子的这个炉,准确地说是烤炉,只不过正宗的武威炉盔子不可能出阁于电烤箱或者微波炉,而是诞生于一种低矮的方形土窑。  对,土窑这个陶瓷用语非常好,可永久借用。这种土窑约一米高,宽度不及一米五,用西北土坯铸成。可以预见,原始人类最先学会的面粉加工方式就是在烧热的石头上烘熟了面糊糊,而进化到21世纪,导弹熊老家偏远农村的人们建起的乡村烤炉,还和汉代没有实质性差异,基因突变之处,是在土窑黄金分割点上有几个突出的支撑点,用以托起一张铁板,土窑因此被分成上下两膛。  下膛是能量澎湃处,西北农村无所不在的麦草燃点极低,能迅速制造出烈焰,也迅速毁灭自我肉身,留下的灰烬看似绝望,却蕴含着200度左右的高温闷骚。还有另一层妙处,是草木灰燃烧挥发的含碱气体,侵入面点体内,能中和碱登台之前面粉发酵带来的弱酸。这种生活中的化学反应,“为问何时猜得”?怕也是“不过几千寒热”。  铁板登场了。铁板上涂一层胡麻油,一则不沾,二则给烘烤的祭品一种富贵红火的底色。炉盔子的胚胎,全身雪白,挂着金黄色的胡麻油,列阵在铁板上。铁板被送进炉膛后,炉门迅速封闭,剩下的就是太上老君炼丹工艺在西北乡村的忠实复制。在神秘的炉膛内,高温通过唯物主义的铁板和唯心主义的气场,同时发功于那些束手待毙的面食。高温迅速在面粉制品表面形成一层变色的保护膜,将营养锁在碳水化合物和糖分和维生素和微量矿物质的玄妙聚合之中。  在等待火候到位的这段时间,我们来试着描述炉盔子的外形。准确地说,炉盔子是一根粗大面条扭曲规整的产物,这一根“面棍”像一条龙一样翻卷盘旋,不见头尾,最后盘曲成一个方形,底部和侧面四边平整,顶上则原生态保留龙体的沉浮起降。用天人合一的视角来描述,这好比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黄土高原四四方方切出一块,摆在了上帝的餐盘上。  说到这里,终于可以解释炉盔子这个名字的真面目。据专家考证,这个名字的准确拼读,应该是“炉缋子”。炉,上文已经说过了。这个缋,普通话读hui一声,武威方言读盔,也写作盔,但实际上这不是读音讹传,而是古音保留,因为在古代,h和k是相通的。不信你去看,核桃和刻苦,咳嗽和弹劾,形旁虽然不同,声旁是一致的。  缋,指的是用绳子、带子绾成的扣子、套子和绳结,中国结之类。炉缋子,就是像绾绳结一样,把粗面条盘曲打结,然后放到炉子里烤。  “礼失求诸野”,中国古代的很多文化,就藏在远离现代都市的乡村角落里。炉缋子,这样听起来土的掉渣的名字,其实是古来大雅,和北京“火烧”相比,势如霄壤。  现在回到土窑旁,因为粮食烘焙的香味,已经从无法完全密封的炉膛中逸出,倘若是当年新麦磨出的面粉,这种新鲜醇厚的香气,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彩无色,足以颠覆人们对佛跳墙那种复杂烹饪的忠诚。  老练的工匠,其实就是那些家庭主妇们,最伟大之处在于既能让烘焙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又不至于将面团烧成焦炭。她们经年累月摸索出的分寸感,能让炉盔子的成品印堂发亮,油红闪耀,而内部的面粉则呈细微的蜂窝状排布,柔韧而松软。她们当然不知道面包的最初发明者是公元前2000多年的埃及人,但她们无需取经,只要忠实复制祖先言传身教的感觉,就能炮制出中国西北角的优质干粮,其优美的劳作过程,无愧于雕塑。  在旧年俗中,烧制炉盔子是一种神圣的仪式,不但炮制精细,更要数量惊人,因为它是礼尚往来的载体。淳朴的乡民,过了正月初五,开始赶着一辆马车或驴车上路,沿着乡间土路,设定一条不回头的路线,逐一拜访亲朋故旧。车上有一座山,炉盔子的山,精心遮盖防尘。每到一家,奉上10个,算是拜年礼。来而不往非礼,人家也回赠10个,出门时假若满载300个,若路上不遗失,则一圈年拜完,拉回家的还是300个。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无谓的等价交换。第一,外交不对等会被视为公然凌辱,那是要激起十里八乡痛切谴责的;第二,这是婆娘们手艺的展销会,火候和口感示弱的人家,同样要成为笑谈;第三,这是基于简单物质的精神享受,在打工潮兴起之前,乡村还不是空壳,人们以此为交流纽带。  当然这会造成一种可能性,甚至是笑话,那就是在亲戚交叉过于密集的地方,有人发现拉回家的若干炉盔子是自己送出去的。  佳节总归要过去,一切尘埃落定,在春节和春耕之前安静的一小段岁月里,家家都守着一个炉盔子的博览会,在红茶加糖的辅佐下,品鉴农耕部落丰收的窃喜。  武威干燥,即便是在没有冰箱的年代,炉盔子也能保证十天半月不坏,但越往后,残存的水分损失越多,它对牙齿的考验就越严酷。  变通办法,是在和面时,混入鸡蛋、花椒水、清油、糖、蜂蜜乃至黄油等作料,如此则更加酥软柔媚,无需腮帮子如临大敌,不至于牙齿满负荷轮转,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向面包屈膝了。  哼!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武威的就是全球的,烈火焚烧若等闲的凉州炉盔子,岂可如此没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  我把炉盔子带回北京,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白领吃了一口,惊呼:  什么东西啊,好吃死了!  呵呵。  特意用武威话告诉他们这个叫炉盔子。  听不懂。  写在纸上。  看不懂。  后来他们听说我或将回乡省亲,便说熊哥你可不可以带回来一些武威面包,就是头上长满辫子的那种。(此处有微信上的“发呆”表情)  我脑海中倏然划过乌克兰前美女总理季莫申科的形象。  只是在炉盔子眼中,她的金发太浅,显然火色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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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味 之 米汤油馓子  导弹熊  首先得名词解释。  北京人困惑,因为他们心目中的馓子,是那种筷头粗细,像鸟巢一样盘曲万千重的清真油炸面食。终于听明白时,他们会笑起来:“你说的是麻花嘛!”  是的,武威概念中的馓子,就是麻花;那么那种鸟巢一样盘曲万千重的清真油炸食品叫什么呢?当然也是馓子。麻花?那是外来词。  至于米汤,已经超越了首都土著人民的知识范畴,因为他们只知道稀饭和粥。听到西北方向的同胞把稀饭叫米汤,顿生优越之感,以至于导弹熊不得不端起架子,以文化教训之:米汤才是正经古典,朝野都用的华夏遗存,至于稀饭,一听就是下里巴人馋了水的象形解释!  呵呵。  言归正传,米汤油馓子。  要说清楚米汤油馓子,另一个名词官司是扁豆子。注意这个“子”。吾乡虽然不是孔孟之乡,但三代遗风在,春秋大义存,雅善以“子”称呼万物:  辣椒——辣子,辣椒的儿子——辣子子子子,葱——葱娃子,贼——贼娃子,小孩——娃蛋子,小女孩——丫头子,蛆——蛆娃子,小羊——羊羔子,小马——马驹子,老鼠——老鼠子,连没有生命的桶都是桶子,自行车都是车子,所以得天地灵气的扁豆自然如孔子孟子之尊,要敬称为扁豆子。  跑题了,呵呵。  北京人越发茫然:“你们把扁豆煮进稀饭里?那不就是菜粥么?”  我勒个去!猛然意识到北京人所谓扁豆,是武威人称之为刀豆的蔬菜。  赶紧澄清:这个嘛,扁豆,是一种豆子,不是菜!  北京人:是啊,扁豆里面是有豆子的。  不不不,不是刀豆肚子里的那些玩意儿,是一种独门独户的豆子,豆子!懂吗?  大致描摹一番后,北京人恍然大悟:不就是绿豆嘛!明白了,我们也熬绿豆粥的。  不不不,不是绿豆!大小跟绿豆差不多,但是扁的,就像绿豆被揍扁了,而且颜色是灰色的,就像绿豆被揍扁后面无人色。  北京人瞪大了眼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豆子!  好吧,要么哪天拿着植物样本给你们看,要么赶紧问度娘去。  至此,米汤油馓子关键食材的三剑客悉数登场。米汤、麻花、扁豆。  武威盛产小米,小而精致,被自然之手打磨得非常圆润,天然黄袍加身,恍如大宋皇族。在祁连山雪融水和绿洲土壤上滋养起来的优质小米,煮出来的汤浮着一层油,其营养价值胜似虫草。小米汤,千百年来物美价廉、一视同仁地哺育贵贱朝野,加上杏仁后更是产妇滋补上品.  秘籍在于要把扁豆煮进去,而且扁豆要事先过油。文火,一点油,扁豆在徐徐升起的油温中,意识到抗拒没有前途,低声坦白,哭成一片,心意逐渐酥软。另一种方法是不过油,而是加入适量蓬灰来煮。这是一种用蓬草烧制的纯天然古法碱,它像一个老练的捕快,善于让那些死硬的老江湖变成开花豆,顺带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味道。用蓬灰的这一派,会在小米和扁豆都煮烂后,用葱花炝油入锅,那种焦黄偏黑的小佐料,让一锅汤瞬间升华,焕发出乡绅般的雍容。  总体说来,这一锅小米和扁豆合谋的汤,视觉和味觉上都以混沌取胜,这种混沌成功的关键,是游说麻花加盟。  到这里,食客要分流。有人喜欢麻花和米汤分开,一嘴麻花,松脆麻利,再就一口米汤,以口腔搅拌,完成烹制的最后一道工序。但主流的吃法,还是把麻花煮进锅里。它那种酥脆的质地,恰恰让滚烫的米汤可以非常轻易地渗透穿插,而油炸形成的保护膜,又让它百滚而不烂,如有金刚不坏之身。半推半就、你来我往的结果,是麻花外柔内刚,咬起来至为精道,咯噔咯噔的。  这样,麻花,也就是小麦的成品,加上小米的精华,再加上扁豆的灵魂,在一点盐和碱的点睛下,在道家虚实阴阳的修炼中,终于成就一锅.....  且慢,差点忘了一个要害。  锅,很关键,必须是砂锅,巨大的砂锅。  砂锅闷骚,热起来慢,热了以后久久不退烧,极适于保温,而且据嘴巴刁钻的老辈人解释,砂锅独有的微小沙眼,会让柴火气息透入食物,产生金属锅无法企及的原始味道。  街头卖米汤油馓子的小贩,守着直径近乎一米的大砂锅,砂锅上扣着厚重的木头锅盖,锅盖掀起一瞬间,白气蒸腾,恍如升仙,冬日里的寒意退避三舍。必须承认,它的卖相,带有十足的农业城市的乡土气息,汤色无华,麻花鼓胀,小米粒吸附在麻花上。但是,请不要用精致的苏杭眼光来挑剔,不妨屏蔽视觉,打开舌头,细细品味那种难以抵挡的纯粮酿造感。  砂锅的伙伴是木勺,巨大的木勺,据说没有技巧的人很难用那样粗笨的勺子舀起食物,尤其是在一锅汤中舀起完整的一根麻花。  食客们在矮小木凳上坐下,主人问:几根馓子?答曰若干。这就是交易的基本模式。一碗米汤油馓子,有一个起步价,在此基础上,若要加麻花,就要按根加钱,至于米汤,只要你张口要,掌柜的都会给你免费加半勺,对于老回头客尤其如此。  我在老家时,经常省下早餐钱去买书,为此要咬牙顶住种种食物的诱惑,唯独隔三差五,这种抵抗会被米汤油馓子击溃。  事实上,当我试图回忆老家美食的滋味时,它的味道总是伴着口水第一个抢出来,挥之不去,难以镇压,每每这时,我就会生出季鹰之叹,江南的“莼羹鲈脍”之于张翰,一如米汤油馓子之于导弹熊。  有一年终于忍无可忍,回京时带了一口袋扁豆。严格按照加工工艺和流程,精心炮制一锅,但汤不是那汤,麻花不是那麻花,处处别扭,动辄得咎,最后只好一声长叹,将失败归咎于小米非原生,麻花非原生,没有蓬灰,没有祁连山雪融水,甚至没有巨大的砂锅和木勺。  最惨绝人寰的事情,是米汤油馓子出摊极早,售罄也极早。我回去,嚷着要吃,但每每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太阳,都要发出一声哀号,知道此时那些摊主们已经在刷锅了。  终于有一次,我以排除万难的大无畏气概,早早地爬起来,诱惑了桃贝勒,父子二人寻寻觅觅,频频打听,终于在距离文庙不远的小南街一个小门脸里,赶上了末班车。  老板说锅里剩下的还能卖五碗,麻花还有十二根,我忙不迭地说我全要。  屋子里还有几个街坊在和老板聊天,听到有猪八戒登门,都难掩惊诧之情。五碗,我分其三,桃贝勒那时只有4岁,居然吞下整整两碗。最后老板说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我说至少两年吧。  你是不是在外地工作。  在北京,那里没有这个东西啊。  他说既如此,我就不收你的钱了。  钱当然是要给的,尽管老板一再说:你(实际发音:泥)看(音:炕)你(音:泥)这(音:自)个人(音:仍)。那是一种轻微不满的表达。  我谢了他,出门蹲下来给桃贝勒系鞋带。  孩子捧着我的脸说爸爸你哭了。
  家乡味 之 油饼卷糕  导弹熊  一夜醒来,发现自己恍如投胎,突然转生到了一个微信群里。  在老家的高中同学吃吃喝喝着就攒了个群。  还很拉仇恨地自拍他们微醺酡红的脸。  突然就让我满心口水地想起若干家乡味道。  老家武威,亦称凉州,在河西走廊,悠然见南山则为祁连山,向北绝大漠则为腾格里,一座乌鞘岭,东向开合中原大门,转身西域路迢迢。  这样一个两头可以上锁的走廊,每每在中原板荡时,成为人民和文明的一方避难所,饮食之杂糅融汇,于是乎在。虽不敢说博大精深,至少在游子心中,已然繁花似锦。以导弹熊杂食胃口,若要细细写来,一天难以穷尽,只好付诸系列。  油饼卷糕。  油饼如红酥手,捧起如玉糯米粘糕,小枣金屋藏娇,最后白砂糖如雪覆盖。  油饼卷糕。  这是导弹熊小时候最渴望的花魁,因为她甜。  事实上甜是不足以概括的。  先从食材说起。  油饼所用面粉,是黄羊川旱地精麦磨出。极白。巧妇们如果善用老辈经验,用这种粉和出的面,扯成面条放在案板上,须臾,自己缩了回去,竟是有含羞草的灵魂。  糯米糕用江东来料,老笼屉大火蒸成,每一粒都和相邻姐妹是闺蜜,粘得很,软得很,不抵抗牙齿,但也藕断丝连。武威在近代以前其实是个水乡,但地气寒凉,不足以养育糯米,所幸古来接纳中原和江东落难者,本地面粉肠胃学会了欣赏江米风韵。  油是胡麻油。哎呀,说到这就很头疼。外藩这些没文化的白领们,熟悉色拉油或橄榄油,稍稍博学一点的知道葵花油和玉米胚芽油,再夫子一点的,听说过菜籽油,至于胡麻,他们如听天书:胡麻是什么东东?算了,只好请他们去问度娘,我这里只交代这种油获准加工油饼卷糕的原因:它上色醇厚,而且有浓香,是上苍为放大粮食香味而私家调制的植物味素。事实上用惯了胡麻油的部落,会觉得色拉油之类虽然精致洋气,实则寡淡稀薄,没有旺夫相。  白砂糖是工业的私生子,南方以甘蔗为精子,而我们老家有甜菜,这种植物发型贲张,块根貌似老实,实则甜言蜜语。  至于红枣,本地有产,也可以向东去取张掖临泽所产。  现在,用开水和面,擀出烫面饼。这种饼子遇到翻卷的油锅时,迅速放弃矜持,由白玉变成软黄金,每一个小气泡都欲说还羞。  糯米糕装在大木桶里,木桶多年吸收米的精华,油润深沉。小贩用一片竹板或者木勺,起落间既能让红枣不至于多到亏本,也能红白相间到让食客满意。油饼在他们手上自然弯曲成u字形,糯米糕入住后,用竹板或木勺抹平,而后洒上一勺白砂糖。  现在都是用轻薄的塑料袋,我小时候,没有这玩意儿,油饼卷糕都是捏在五寸见方的纸上,那种油渍洇开的感觉,代表了一种原始而简单的富足感。  事实上在我接过这种富足感之前,口水就已经汹涌澎湃了。  吃油饼卷糕,一定要张大嘴巴,保证每一口都同时咬到油饼和米糕,这样才能体会到先民搞这种混搭的妙处,至于那种拿着筷子,精细地挑着糯米吃完,而后再吃油饼的做法,我向来是不掩饰鄙视之情的。  混搭之妙,是油的奢华、面的质朴遇到糯米的清纯,是酥脆遇到软糯,是本地遇到他乡,是河西走廊千年来不断登台的匈奴、鲜卑、契丹、吐蕃、回鹘、女真遇到生生不息的华夏文明,是不折不扣的南秀遇到北雄。  呵呵。  吃就吃了,拽这么多文词儿干嘛,越写越馋,形同自虐!  我已经记不得小时候一个油饼卷糕卖多少钱了,只记得很饱满,油饼幅员辽阔,米糕山高水长,白砂糖恍如林海雪原。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吃完一卷,可以管饱半天。  河西一带小吃,大抵如此,厚重实在,虽名为小,实则宏大,一如当地民风。  去年回去,专门找了一个摊儿去吃,卖家说的不是家乡话。  递到我手里的油饼卷糕,价格增肥几番,身子却减肥几重。吃到嘴里,也不是当年。  或许它没变,是我变了。  没啥,在我记忆力有个油饼卷糕就够了,她贤惠而优雅,柔媚而丰腴,甜美而体贴,滋养我的童年时代,让我在千里万里之外,犹能于舌尖于心头于旅途风雨中,真切地记起家乡味。
      家乡味 之 三套车(上)   导弹熊  武威的三套车,诞生在俄罗斯《三套车》之后,但就像后者瞬间抓住人的心灵一样,前者也能瞬间抓住人的胃,事实上抓住了胃也就抓住了心灵。  1992年我离开武威去读大学时,三套车概念还没有登场。到90年代末我回乡探亲时,想要无视这种吃法的存在,已经是螳臂当车;到21世纪初,大家已经在纷纷抱怨它未能大举东进,赢得平津战役。  综合就是创新,用现在的说法,混搭即王道。三套车,就是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蒙古高原古老饮食文化,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佛儒道三家精髓混搭的产物。  呵呵,要不要这么无原则地拔高啊。  要得要得,否则无从解释三套车如何高屋建瓴地征服人心。  三套车,组合了武威肉夹馍或者叫武威汉堡、武威行面或者叫武威拉条子、甜茯茶或者叫凉州红茶。你或者三种都吃,或者三取其二,或者只钟情于一种,但无论你吃或不吃,它们都结盟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实上一直荣了下来。  武威地处上文提到的三大高原交接地带,肉食谱系相当广阔,汉民族善于烹制的猪肉、驴肉,蒙古族、藏族和回族精通的牛羊肉、骆驼肉,南方移民擅长的鱼类,以及各民族杂居后共同钟情的土鸡、鸽子和野味,都在饕餮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追求下,产生出强劲的口水刺激艺术。  本地有古镇名洪祥,盛产紫皮大蒜,大蒜素充盈,制造食物浓香和口臭的力量尤其凶猛,“马儿坝的西瓜,洪祥的蒜”,这是土著骄傲之一;武威北境盛产沙葱,比寻常大葱纤细,但味道更厚,羊吃了它,自己去了膻腥,人神共爱;本地花椒,农家院子里栽种,既是经济作物,又是景观树,结果时节,满院子都是《离骚》里馥郁的香草境界。总之,在佐料上,人有我有,人没有的我还有。这大约是上苍褒奖绿洲的一种小小偏心。  有了佐料,肉食可王可霸,三套车中的武威肉夹馍就有了物质基础。肉夹馍,其实是馍夹肉,在武威叫肉夹子,请再次注意这个“子”。广成子、赤松子、淮南子、雷震子......肉夹子。  西安肉夹馍所谓馍,是一种小圆饼,武威其实是馒头片,前者要脆,后者要软;西安同类用的是热卤肉,武威用的凉卤肉。是的,卤肉,在北京叫酱肉,其实就是用各色佐料和酱油煮熟的猪肉。但卤肉是我说的,武威传统上把这个叫腊肉,这就严重挑战了南方同胞对腊肉的认识,他们会睁大眼睛:“难道腊肉不是腌了挂在屋檐下的生猪肉么?”把一种未经岁月爱抚就直接煮熟的肉叫腊肉,这简直就是异端!  腊肉的本意,是腊月里祭祀用的肉,所以只要在这个时节加工,荐于鬼神或先祖,并最终以肠胃为归宿的,都叫腊肉。我们之所以不必用重盐腌制风干肉类,是因为我们有漫长的冬季和干燥的空气,天地之间都是冰箱,10月份以后常温啤酒比冰镇啤酒还凉,所以我们的腊肉加工,建立在尊重原味基础。  我想古人在腊月大规模食肉,重要原因是肉类严重不足,肉食者甚至就是贵族当权者的代称。这种物质匮乏的迹象在我小时候依然没有消除,所以腊肉是年货的核心内容。我小时候住在武威杨府巷,这条巷子得名于宋代一位杨姓将军,我专门考证过,和杨家将无关。在我们那个四合套大院里,煮腊肉是四邻合作的重大工程,操作方式是大家把肉都交给我姨妈来煮,他们打下手,因为姨妈的庖厨手艺,不敢说半座城都闻名,至少是冠绝一条街的。  临近除夕的某一天,大院里的气氛,就是鲁迅《祝福》里的第一段。厨房的煤炉里插着至少三支火钩,用来烫平短得无法用镊子除掉的猪毛,烧红的火钩落在猪皮上,后者吱吱叫着,青烟缭绕(后来市面有的小贩用沥青拔猪毛!)。大锅大盆都被占满,洗干净的肘子猪蹄和各类内脏,依据不同的火候,依次等待下锅。  水开了,血沫撇去了,有两样神秘嘉宾要出场。一样是料包。现在有带网眼的金属料包,以前都是纱布手缝。花椒、桂皮、八角、肉蔻、干姜、良姜、砂仁、甘草、茴香,香叶,均在可选之列,但老练的庖厨面对不同禽畜时,会酌情增减,煮牛肉就一定要加上草果,煮鸡可简化至花椒加生姜,养生版则可加黄芪或当归,漂浮两颗红枣,煮猪肉就可以不必这么奢华,只要保证花椒、八角、桂皮不缺席,再佐之以优质黄豆酱油,基本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另一样是老卤子,这是真正体现家底子的招牌。卤子,就是每次煮完肉后剩下的浓汤底子,当然,武威人不说浓,说酽,这又是古词保留,适用于一切高浓度表达,比如茶很酽。这种汤底子,小心地收在坛子里。变凉后,它会胶质化,变得像果冻。来年煮肉时,它们就以过来人身份被请出,等到沫子撇干净、料包到位后,才大模大样地加进来,来则化简为繁,瞬间让肉汤浓厚丰润起来。就这样,年年收,年年用,如东方之子,浓缩人生精华,渐渐成为一种传家宝。  姨妈家的老汤底,到我记事的时候,据说已经传了三十多年,从中华民国传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无论国号是啥,民总是以食为天的,所以姨妈家的老卤子一直是四邻艳羡所在,也是大家愿意排队请她老人家代为煮肉的原因所在。即便是在其他时节,也有邻居登门,求一碗卤子,不是用来猪肉,而是用来直接拌面条,这样可以在素材主打餐桌的时节,添加浓重的荤菜气息。那种吃法,我本人从小就排斥,但周围的人几乎都喜欢。  上色是酱油的拿手好戏,有同等功效的是炒焦糖,就是在热油里炒白砂糖,直到它变成暗黄色的糖胶。这种糖胶,武威人称之为膏子,形象地总结了它的内涵。它能让猪肉皮发红。  在深红到发黑的浓汤里,波涛翻卷,云蒸霞蔚,每一波掠过肉皮的热量,在撕裂分子结构的同时,也赋予它更红更亮的肤色,而在肉皮底下,味道无孔不入,正在改造每一个单元机构。  浓香从厨房窗户飘出去,令路上人心惶惶。老练的厨师仅凭气味,就能判断火候。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用筷子插一下,如果筷子毫无阻力,那就是大功告成。在高温状态下,猪皮要矫枉过正,达到溃不成军的地步,这样冷却以后,它才能回弹到筋道而不至于死硬的程度。  大块的肋条肉、肘子、猪蹄、猪肝、猪肚、猪耳朵堆在盘子里,香气令人发狂。它们留在盘子里的油,如财富溪流,渐渐汇聚在底部,金黄中带着酱油的黑眼神,那是一种贪恋。  肉皮给牙齿一种象征性的抵抗,而后让开防线,把瘦肉经过汤汁洗礼的纤维组织和肥肉经过高温锻打的脂肪组织,连同它们在大锅翻卷中修炼出来的市井烟火味,都毫无保留地呈给征服者。老汤卤子和料包联手,忠实践行中庸之道,决不让任何一味冒头,大家温良恭俭让,以盐领衔,一起成就一种叫做“香”的味道。对了,这种香味还需要一个助手,那就是生葱丝。“入则无法家拂士”,会有亡国危险,孟子说的这种贤内助,在武威卤肉而言,就是这种敢于直谏,带着辛辣气质的纤细伴侣。只有亲口品尝过,才能明白先民摸索到这种食物联盟,是多麽功在千秋的德政。  这样的肉,热吃是一种享受,冷却更是后天下之乐而乐。切成片,夹在两瓣馒头片中,就是肉夹子,也就是后来三套车的一个源头。事实上武威人吃腊肉,还会伴着凉皮子、凉面和其他面食,总之无论怎么吃,只要它登场,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我成年后东奔西跑,口味非常宽容,唯独不怎么欣赏白肉蘸料的吃法。这就好比一个人,要么在发育中就完成了美貌塑造,要么长大后靠化妆掩人耳目。武威的卤肉,就是天生丽质;外乡的蘸料白肉,就是手术造美女。其实从根子上讲,童年的记忆,永远先入为主,带着那种香,那种热闹,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带着因为物质匮乏而对收获的珍惜,也带着永远不可回归的时代印记。  我住过十多年的那个四合套大院,那个每年除夕前夕就弥散肉香的民国建筑,在本世纪初拆迁了。那些带着雕花石础的柱子,那些斗拱飞檐,那些被夕阳镀上金色的屋瓦,那些和屋子一样高的夹竹桃和石榴,那些夏日清晨的麻雀啾啾和午间的蜜蜂嗡嗡,那些在台阶下安家的蚂蚁,那些某个屋子里传的扬琴声,那些吵吵闹闹又藕断丝连的邻里恩怨,那些孩子们永远流窜吃饭流窜过夜的大院逻辑,都被推土机推倒,被钢筋混凝土取代。等我想起我是个记者,可以用摄像机记录老宅子时,它没了。我想,没有了这样的老派建筑,也许卤肉也就没有那样老成持重的味道了吧。
  三套车(上) 续  大约在80年代初,武威的市场终于复苏,人们渐渐有了在家门外吃饭的习惯。说起来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武威,西汉设郡,两晋南北朝时代,一直是战乱之外的文明收容所,是不在桃花源的世外桃源。到了唐代,凉州已然是西方大都,帝国明珠,在丝路而万邦穿梭,为大藩而物阜民丰、祁连雪水醍醐灌顶,绿洲沃土人杰地灵、商业繁盛到唐玄宗也要在神话中刻意光临,城市美丽到诗人们不吝泼洒俊逸文字,歌栏酒肆雕梁画栋,酒旗飞扬恍如彩云,没有见过弯弯月照凉州的人,诗意是残缺的,见识是浅陋的。展至民国,虽经战乱,犹为河西雄镇,下馆子是城市居民生活常态,而这种常态,在上世纪竟然被人为删除近20年,遂使小吃只剩记忆,美食暗藏心间,种种市井斑斓,只剩地老天荒。一场浩劫,从餐桌上就能看出其残暴和荒诞。所幸历史是人民的舌头写的,是胃液驱动的,只要给一缕阳光,卤肉和它的万千亲族,就都灿烂起来,这种灿烂,在今天的凉州市场蔚为壮观。   2000年的时候,我还在甘肃电视台做记者。那一年西部开发刚刚叫响,央视闻风而动,在《新闻联播》做“新春走河西”。央视记者在兰州中川机场和省台记者会合后,车队长驱直下河西走廊,要一鼓作气赶到酒泉。那是700多公里漫漫长途,中间还有一大段修路,赶到武威东大门的高速收费站时,暮色苍苍,饥寒交迫。忽然车子停了下来,有人敲车窗。武威电视台的苗波台长,带着弟兄们,抬着一个大筐来雪中送炭,车队每人都得到一个极其厚重的肉夹馍和一罐饮料。我们都是饿疯的狼,但这个肉夹馍,满满当当地填平了我们的欲壑,让剩下的四百多公里路途不再煎熬。赶到酒泉时已经是夜里9点多,市府设宴款待,满桌水陆珍馐,但那个肉夹馍遗爱犹在,大家都不饿,只能礼貌应酬。  此事距今已经15年,那一拨央视记者,后来成为我的同事,又逐渐散落在美洲、澳洲的央视驻外记者站,散落在国内塞北江南的记者站,能在央视大楼里碰见的几率很低了,但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对那天的肉夹馍永生难忘。  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对他们说,那天的故事中其实有一个小小的缺憾,事关三套车的原生态尊严。具体细节,我会在明天的《三套车》(中)里徐徐解开。在此之前,只要身在武威,你可以先去北关市场吃一顿,以便有足够底蕴和我共鸣。  做出这种号召近乎自虐,我即将淹死在口水里
        家乡味 之 三套车(中)  导弹熊  外国人的汉堡,如果没有面包收纳,则涣散无形,油腻无从化解。同理,武威的肉夹子,无论卤肉多美醇厚鲜美,没有那两片软馒头扶持,也成就不了“三套车”头牌的泱泱气派。  你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别去管口水。伸出双手,注意,是双手,除非你的手比菲尔普斯还大。捧住一个柔软而鼓胀的东西,粮食和肉类的混合香味扑入鼻子,先管住舌头,动用触觉,你会感觉到那些丰腴的肉体试图要突破禁区,也担心那柔软的禁锢会丢失阵地。不必杞人忧天,馒头片温柔而坚定,韧度足以持久。更何况不等藩篱失陷,一半的肉夹子已经穿肠过,佛祖在心里也为你欢喜,阿弥陀佛,吃货虔诚。  肉夹子所用馒头,叫高桩馒头。因为度娘说所谓高桩馒头,就是把馒头固定在一个个桩子上蒸出来。我被这个解释吓傻了,因为不能想象寸土寸金的笼屉里竖起木头桩子的恐怖情形,我们的祖先不会野蛮到房地产开发商见缝插针的程度;也不知道馒头是像王婆骑木驴一样戳在桩子上,还是辕门斩子般捆在桩子上,抑或如武林高手般站着梅花桩。倘若是第一种,岂不是要很不雅地露出底洞,令人大倒胃口?第二种岂不是遍体鳞伤,好像馒头跟油条刚刚群殴过?第三种倒是可以保持完好品相,可这笼屉岂不高得荒唐?后来我在网上看到馒头和桩子亲密接触的图片,终于明白所谓桩子,不过是筷子粗细,馒头就戳在上头,好像被处以土耳其桩刑,不禁恶毒地窃喜一回,知道这种小把戏在我大凉州高桩馒头的巧思面前,实在过于低级。而且,果然带有一个底洞,因其小而更导致糟糕想象。呵呵,上不了台盘的地域优越感,请不要上纲上线。  另一个概念是“高庄馒头”,说一种好吃的馒头起源于山东临沂高庄。这就和木头桩子划清了界限,少了魔幻现实主义,多了纪实文学。但以我观察,这就是当地馒头商善,至少是馒头商家的孩子善于利用百度和搜狗所致。高庄没有高老庄出名,拿不出猪八戒那样像样的先辈,只好先入为主,如英国皇家海盗占海岛,抢占网络话语权。  现在,让我带着老派饮食贵族的尊严,来解释大凉州堂堂高桩馒头是怎么回事。  用几何话语描述,高桩馒头的外形是:一个半球体无缝对接在一个立方体上。  文学话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哲学话语:天圆地方。  建筑学话语:美国国会大厦。  网络语言:白富美,而且高。  来自武威北方旱地的小麦,经过数次打磨,产出从麦麸、黑面、白面到高筋粉的系列代表作。一心要在品相上一鸣惊人的馒头匠人,选取优质白面,让馒头的色相足以倾城。那个时代,世风纯朴,没有吊白块之说,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光天化日之下,群众眼睛雪亮,强以黑面做白面,不但冒天下之大不韪,且只能是幻想。  但这种千锤万凿问世的雪白面粉,人品上也是坚刚不可夺其志,需要有足够的诱惑才可以令她放纵发酵,这就需要以酵母为淫媒。导弹熊小时候,武威市面上还没有发酵粉或安琪酵母之说,寻常百姓都是把一块发面风干后扔在面粉箱子里,用时泡水重启。卖馒头的人家,常年储备麦麸做成的强力发酵块,这小伙子其貌不扬,但深谙女人心,雅善说软话,略略施展,就能让白面团惺忪柔媚,近乎放荡。  和面用常温井水(这种井水的实质是祁连山高山雪水在两个岩层间蓄积),疑似放一点盐。匠人们精心把握水、面粉和发酵面团的比例,加入碱粉,保证馒头不酸。但即便在碱粉发明之前,对面粉加工有着哲学洞察力的武威主妇,也有纯物理的排酸手段,而这才是馒头制作上真正的功力。  化骨绵掌!  揉搓功!  经过发酵的面团,要反复揉,不遗余力地揉,颠倒乾坤地揉,朝令夕改,乍暖还寒,没完没了,翻休迭战。中间也会给面团以喘息的时间,但欲擒故纵,目的是为了内部组织修复伤口,重新生长,其间原理,颇似健美运动。运动员用大载荷负重拉伸肌肉,迫使纤维丝断裂,在休息时间,它们休养生息,变得更加粗大,肌肉于是鼓胀。就排酸而言,这种揉搓又像是打铁。铁匠反复折叠锻打铁条,将其中的碳颗粒排出,而在馒头这里,排出的是酸度。武威乡间检验一个媳妇是否善于制作馒头,不但要看馒头外形,而且要刻意就着茶水吃馒头,如果口感发酸,则证明媳妇在前期加工中偷懒了。  在这种持续的战争与和平历练下,面团达到了松软和坚韧的最佳平衡点,拿在手里,任其自由下垂,则张弛有度,落而不断,恍如一个调皮孩子在扯口香糖。  巧妇们善于面板上的太极拳,两手虚实用力,拨动小小寰球,最快不到十秒,馒头就已成形。在这个阶段,武威高桩馒头和中华九州除刀切馒头和上海馒头(实为包子)以外的所有馒头,外型上没有差异。但是接下来的关键环节,会让它鹤立鸡群,孑然特出。  笼屉是方的,馒头的间距自有分寸。在大火催逼下,水蒸气透过笼屉渗透过来,生馒头贪婪吸收这种能量,迅速扩充生存空间。四邻都是伸展运动,不久就相互碰撞,横向无处可去,只能向上生长。这样一来,馒头的下半部分在方形笼屉的宏观调控和周边馒头的微观压迫下,被塑造成立方体,而顶上则保留了半圆设计,最终成为一个长着拜占庭式穹顶和故宫基座的面粉屋宇。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叫高桩馒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市面上的高桩馒头,在小贩掀开保温棉被的一瞬间,都保持着军阵姿态,众志成城,袍泽情深,相互紧紧地粘连在一起,买回家的馒头上经常带着隔壁馒头的一片裙摆。
  三套车 中 续  这样高压工序下诞生的馒头,在光滑白皙的表皮下,层层缜密而又充满微笑的气孔,武威人用两个看似矛盾的词语,做它的质量标准。一个是“瓷”,瓷实,瓷蹬蹬的;另一个是“喧”,膨化感,喧乎乎的。瓷过度,则是发酵不足,或者干脆没有蒸熟;喧过度,则偷工减料,舍不得在发面里掺精粉。  如果要给高桩馒头设计一个广告,最贴切的莫过于食客大叫上菜,老板端上馒头,食客说菜呢,老板说这就是菜。食客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后说吃这个的确不需要菜。  饶是如此,我们也能把这种不就菜就可以很香地解决掉的菜开发到极致。  掰成两半,抹上本地辣椒粉炸成的油辣椒,再撒上点盐,殷红晶亮的辣椒油渗入白花花的馒头,恍如枫树邂逅白雪,境界很浪漫,口感很市井,那种滋味,恍如毒品,吃一次一生都迷恋。还有的人喜欢洒上白糖。再到后来,芝麻酱、果酱、沙拉酱甚至巧克力酱都与时俱进地入伙。前不久我在办公室里试了试用北京馒头夹韭菜花酱,觉得用在高桩馒头上,也一定很惊艳。  我们做炒馒头。就是把馒头切成丁,用鸡蛋液搅拌了,加点盐,下过文火炒。当然也可以切成大片,蘸着加盐蛋液油煎。  武威核桃园的农家乐,一向以土鸡汤加馒头为号召,应者云集。  武威本地产的长茄子,配上地产青椒,在加点番茄酱,最好配些肉丝,辣辣香香地炒出来,就着馒头,呼呼地就下去半锅。妙处是最后用馒头擦锅底,当然可以擦任何炒菜的锅底,那种福气,帝王未必晓得。  甚至开水泡馒头,加点盐,都是美味,尤其适用于刚断奶的孩子,当然泡在牛奶里更佳。  言归正传,三套车。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写三套车时专门拿出一章来说馒头了吧。 。烹煮精良的武威卤肉,若没有高桩馒头护驾,就少了一种行走江湖的行头。正如吃油饼卷糕要同时咬要油饼和糯米糕一样,吃肉夹子也要同时咬馒头和肉,否则就无从感受粮食精华和肉类精华结盟的妙处,辜负了祖先们传习这种吃法的良苦用心。  肉夹子用的馒头,先纵向切下厚厚一片,而后中间加一刀,这一刀不彻底切断,地上粘连在一起,两片之间的空地,就是肉的栖身之所。会吃的食客,要求肥加瘦,而可以加进去的内容,除了五花肉、纯瘦肉,还有肉肠、粉肠、猪肝、猪肚、猪耳朵,当然,千万不忘了至关重要的配角——葱丝儿。一整只标准体量的高桩馒头,应该可以做出四个肉夹子,足够让一个成年女人吃饱。  香港一名记者到河西采访,需要有人翻译,我被指派。其人在保持体型上近乎变态,将食谱压榨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但导弹熊也是头伶牙俐齿的熊呀,呵呵,也善于言传身教呀,呵呵,也有点刻意拉她下水呀,呵呵,所以她在兰州,平生第一次吃了羊羔肉,并连续三天吃,直到我抗议为止。  她在武威,平生第一次吃肥肉,虽然是在两片纯瘦肉中间加了一小片,也算是破冰之举。她拿起肉夹子,送到嘴边,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满嘴别塞别塞,含含糊糊地说赶紧吃吧,不吃后悔。她用两根指头夹着肉夹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好像肉夹子是个次声波发生器,会引发心梗。在她这番迟回间,我已经吞下三个,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还是不是记者,连这点尝试新事物的勇气都没有!她小心地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做出预备毒死他乡状。然后……  呵呵,接下来不需要描写细节,只告诉结果:她用平生未有的幅度长大嘴巴,消灭了足足七个肉夹子,每个都很饱满,恍如中央政府送给香港特区的大礼包。司机目睹这一惊天反转,下巴都要掉了。若不是我们以日程安排为由拖走她,她几乎要改变计划,在武威多赖一天。  她回去香港后,很久没有和我联系。有一天打电话来,说她想清楚了两件事,第一:导弹熊那个熊腰,不是空穴来风。第二:她很想找机会在武威住一段时间,但她老公说那样你就在当地找个男人吧,我绝不容忍老婆满脸横肉地回来。  呜呼,我该死:诱惑一个坚持多年苛刻减肥的人相思肉夹子,这是一种罪过。  至此,三套车里的肉夹子,算是完整呈上来了。三套车的里的行面,我要专章垂涎,跳过不谈。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吃了这么一肚子的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要怎样消化才能不至于胃脘负担过重?  那就要拜托三套车里最有英伦风范的“红枣茯茶”了。  那种销魂也刮肠子的甜美红色,值得我在落笔前,先凄婉欲绝地梦一回。
  家乡味 之
三套车(下)  导弹熊  张天锡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前凉的末代君主,前凉都城就在今天武威一带。公元376年,张天锡射杀前秦使节,前秦以十三万步骑报复,前凉亡国。淝水之战后,张天锡投奔东晋,待遇优宠,朝臣不服。恰好有人问凉州有什么好,他便话里带话:“桑葚甜甘,鸱鴞革响,乳酪养性,人无嫉心。”  大凉州这一片,宜耕宜牧,古代长期处于胡汉交锋地带。交锋是激烈的交融,激烈过后总归要平和,平和了就要做生意、交朋友、通婚、繁衍。久而久之,此地胡人则渐渐汉化,汉人身上则濡染胡气,最后形成迥异于中原的群体特征,从语言到饮食都自成一体。张天锡描述的古凉州,就是这种农牧混搭的地域风情。  那些晋朝士大夫,被说中软肋,无法继续发难。其实他们若是心里没鬼,拿出一样就可以钳制张天锡:若无我江东茶叶,你们满肚子牛羊肉无从消解,必然满腹块垒!  古代有没有大棚之说,蔬菜种类偏少,武威地气寒凉,茶叶没法生根,这就需要一种天然的消化伴侣。  茯茶。  今天的武威北关一带,距离前凉宫廷遗址不远,因三套车而几乎成为新地标。  肉夹子、行面拉条子和甜茯茶,组成一种生态,令种种觅食者各得其所。以导弹熊观察,三种都吃的人绝非主流,我本人一向是只取其二,肉夹子加茯茶,因为行面我自己也能做得很好。吃完肉夹子、喝完无数杯茯茶,已经没有容下一根面条的肚量。多年看下来,无论何种取舍,甜茯茶似乎都永远在位,至少直观看来,这种佐餐饮料地位稳固,反倒像正餐。  茶水在茶壶里不露声色,注入玻璃口杯后,是一种高级琥珀的气色。那种红很难用画家画笔描绘,自然也很难用文字描绘,我笨嘴拙腮,最后只能说,那是一种晶亮透明的红色,带着光彩的红色,有点像红酒但是比红酒更阳光因而也更温情的红色。举起杯子对准太阳,阳光一进入,就变成催情剂,让茶水的红像是宫廷的锦帐,成就了雉奴和媚娘。我对于化学一窍不通,所以不知道矿物红宝石或植物大丽花融化成了液体,是不是就是这样一杯甜茯茶。  甜茯茶间接的甜是后味回甘,直接的甜是加了白砂糖的结果。事实上这种茶水的标准称谓,应该是“红枣茯茶”。红枣应该不是直接煮进去,而是先烤到略焦,我怀疑这样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木质孔,以便让红枣的精华更好地融入茶水。面向外阜介绍三套车的文字说煮红枣茯茶要假如十多味中药材,我很怀疑这是忽悠那些见多识广而又孤陋寡闻的外地白领。一则中药材入伙,没准会败坏了茶香;二则那样会抬高成本,和甜茯茶价廉物美的宗旨不相称,要知道白领小资们孜孜以求之的所谓“续杯”,在三套车的摊子上是天经地义不言而喻的。  如果你在那里失去了淑女的风范,或者暴露了吃货的嘴脸,请不要难为情。没有几个人能在三套车面前保持矜持,当然你也可以说哥喝的不是茶,是一种益生菌。茯茶中有茯苓的说法不完全是望文生义,它的口感和药效确实颇似土茯苓。除了茶叶共有的种种有益人体的成分,茯茶中的金花,是独有菌种,消解肉食、调理肠胃的保健功效无人能敌。明白了这一点,你在跟别人谈起你的饕餮之旅时,就可以带有技术流的味道,从低俗的口腹之欲,升华到高大上的养生堂。   你端起杯子,轻轻地呷一口,口腔里瞬间奏起一部迷你交响乐。第一小提琴手当然是茯茶,它技艺精湛,更重要的是自江南到西北,跨越江河山脉、穿过风雨阴晴、历练胡汉人情,所以每一出手,都令江州司马青衫湿。红枣是黑管,往往不做声,但在某个高音消歇、低音登场的桥段上,会呜呜地讲述一段往事,把亢奋引向低沉,让你意识到君臣佐使、阴阳虚实之妙。其余复杂的配器,带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种种暗示,几乎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又知道它们不可或缺。当然,你的舌头就是指挥,如果你收获微薄,那就要检讨舌头是否虔诚、是否敬业、是否足够恭顺地迎合你的饕鬄欲望。不热爱美食,就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强健的体魄,就没有强健的灵魂;没有强健的灵魂,就不会爱女人;不爱女人,就没有下一代;没有下一代,国家就灭亡。所以不爱甜茯茶,就是不爱国。呵呵。  我很爱国,我的舌头当然是高水平的指挥家。  我对于茯茶,固然不钟情,但也不陌生,因为在我人生的前半段,我几乎天天看到它在母亲的巨大茶缸里沸腾。  我从小见到的茯茶,号称砖茶,就是压成砖头的样子。压得很紧密,像一块植物化石,能看到茶梗。母亲用一根螺丝刀,每天早晨愚公移山一样,锄下若干。这种茶叶可以煮可以泡,但母亲都是煮着喝。那时候住平房,做饭取暖都用铸铁煤炉。茶缸坐在炉火上,袅袅热气须臾升起,接着缸壁上栖满小水泡,而后开始四海翻腾云水怒,茶叶在水中沉浮,茶香慢慢地弥散在穿过窗户的阳光里,阳光照亮微小的尘埃,它们被茶香熏陶,醉了似地飘飘荡荡。  煮好的茶,过滤掉茶叶,装在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里。茶水几乎是黑色的,我第一次尝就觉得这几乎就是中药,母亲却甘之如饴。外祖父是冯玉祥西北军中的医官,和董振堂、张自忠、吉鸿昌、孙连仲都有私交,他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以后,从武威下放到天祝,母亲跟着他去那里,从小学会了骑马,也在那个汉藏杂居的地方,学会了喝茯茶、奶茶、酥油茶。  添点水以后,才会发现这种黑,其实是因为红得太深,在一个缸子里,实现了《红与黑》的视觉切换。我加上水,再加上糖,才可以接受这种茶。  冬天的时候,母亲会在茯茶里加入一小块酥油,加上若干冰糖。酥油和茯茶是绝配,能融合出一种温润醇和的香,有了冰糖居中斡旋,乃成就香甜。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酥油,尽管它可以润肺,但我喜欢那种感觉:“天街小雨润如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大概就是自然界用春雨来赞美酥油茶。多年后我屡次到西藏采访,对那里的食物,从酥油茶、糌粑、血肠到风干的生牛肉,都来者不拒。大约潜移默化中,口味已经宽容。  三套车兴起时,母亲已经患了糖尿病,对这套美食浅尝辄止,虽然赞不绝口,却不能快意矣。去年暑假,我带着桃贝勒和他的表哥游荡河西。在三套车的摊子上,桃贝勒一手捏着肉夹子急速地塞进嘴里,一手从未放下茶杯。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像《冰河世纪》中那些逃荒的动物,扫荡了眼前所有的肉渣渣和馒头星星,吞下了不知道几暖壶甜茯茶,最后离开时,连大一点的步子都不敢迈,因为那样可能会把圆鼓鼓硬梆梆的肚皮扯开。  后来兰州也有了三套车,我没有去吃过。兰州是黄河流域,武威是内陆河流域。黄河向东流,内陆河石羊河向北流。黄河和内陆和之间,隔着高大的乌鞘岭,这道分水岭,也是味道的闸门。我不相信兰州的三套车,能复制出武威的底蕴。再宽容的舌头,在家乡味上,总是苛刻的。  高中时代酷爱罗大佑的《鹿港小镇》,那种复杂的乡愁,可以用在舌尖上。  “假如你先生来自凉州老城,请问你是否见过我的爹娘,我家就住在罗什寺塔下面,不远处就是三套车的北关!”
  家乡味 之 臊子面  导弹熊  形容一碗面,用词有风险。  若只是用香、鲜之类大陆货,人家会说你就会吃,连个像样的修饰都不会。可如果你说一碗面繁花似锦,人家又会说你太夸张,只会像小学生一样,以堆砌辞藻为炫耀。  可繁花似锦有时候不是修饰,就是写实。  我说的是臊子面。  西北戈壁滩一样浩瀚的大碗里,皓然洁白的面条神龙不见首尾。那种白,是上苍对小麦的恩宠,让它在粗糙外表下有雅致的灵魂。林黛玉说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清雅固然清雅,暗香固然暗香,但未免阳春白雪,距离人们胃肠里的烟火气过于遥远。假如她精通西北面食之道,能够把一个大海碗香喷喷地端到贾宝玉面前,柔声说相公辛苦了吃碗面吧,并在后者吸溜吞咽雪白面条之际,用一方帕子抹去他额上的汗,轻轻吟诵:“偷来隔壁二两面,借得农家一根葱”,估计薛宝钗一毫克戏都没有。   面条是主食,但并非主角。真正讲究的食客,在吃臊子面这种汤面时,追求的是“汤宽”,就是汤水一定要占绝对优势,要像庄子所谓秋水汪洋,要似关云长水淹七军,若还用《红楼梦》典故,则必须反其道而行之,鄙视“一杯曰品”,崇尚大水漫灌。  如果汤少面多,水浅舟大,则有名实之争,会引发土著质疑:“呔!你这个是臊子面还是干拌面!”实际发音:带!泥自个四骚子面(发成后鼻音)杭四杠帮面!   事关荣誉的臊子汤绝非清汤寡水。  肥瘦相间的鲜肉,细细地切成碎丁,事实上细碎肉丁就代表“臊”这个多音字唯一美好的一面。丰硕水灵的白萝卜,细细地切成碎丁。鲜嫩淳朴的豆腐,细细地切成碎丁。愣头愣脑的土豆,细细地切成碎丁。风干后重新回水的黄花菜,细细地切成碎丁。如果香菇乐意加盟,也不可恃才傲物,须细细地切成碎丁。葱花自然是碎花,香菜末自然是碎末。  总之,一切自我都需要克制、压抑小我,咸与维新,共襄盛举,以便成就集体荣光,酿造一锅醇香。  葱花炝锅,胡麻油里渗入葱香,实现西域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一勺烩。肉丁煸炒到变色,加入三粉:花椒粉、胡椒粉、姜粉,在一种万物都要无障碍进入肠胃的烹调中,花椒粒是不可想象的;舍生姜而用姜粉,也出于同样的考量。有些人家刻意把肉丁炒到略焦,追求那种烧烤口感。酱油不言而喻,或可起用一两粒八角,那样会制造出一种独特的鲜味。其余食材,依据质地软硬,先萝卜,后豆腐,接着香菇,最后土豆。大火开锅,小火慢炖,所有这些食材,都会在高温煎熬、生死沉浮中,失去边缘棱角,牺牲外在品相,接受汤汁洗脑,保留核心本真。土豆介于将化未化,萝卜舍脆取糯,豆腐满身细碎裂纹,最后时节,撒入香菜末,恍如翡翠群星为百宝箱点睛。  今人用味精或,精,前辈不用,一则是没有,二则成功的厨师会用食材的相生相克,自然倾轧出原始本真的鲜味。今天很多主妇自发探索,会用菌类、番茄甚至特效酱油来增鲜,效果也不错。  我得承认,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武威人描述味道,是没有“鲜”这个概念的。这个字当然有,只是发音为后鼻音,我们提到它时,意思是水果蔬菜离开母体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化学反应。那么怎样表达水族的味觉呢?很简单:无论水陆,好吃的东西一概“香”之。   烹制完成后的武威臊子面卤汤和陕西岐山相比,根本区别在醋。后者在加工中就要放醋,所以无论食客是否嗜酸,都必须接受既定事实。 武威臊子面也不排斥醋,但绝不在加工中引用。优质熏醋在醋壶里,好之者自取。我请外乡朋友吃臊子面,或者自己做了给慕名者品尝,总是会按住醋壶:“你先尝原味嘛!”对于那种不青红皂白上来就醋壶灌顶的做法,我会真诚地恼怒起来。  大约陕西靠近中原,农耕区的粮食不介意醋,事实上粮食就是醋的原料;武威有浓郁的牧业传统,肉食和醋不大相投。至少在我看来,大凉州饮食谱系中,对于醋的介入,有大致清晰的楚河,简言之:凉粉凉面凉皮子之类冷食无醋不欢,而几乎所有品牌热食,原初面目中罕见酸味,肉食尤其如此。  臊子面,在漫长的过去,一直是武威的一种集体主义食物,不仅是因为食材富集,更是因为在婚丧嫁娶这样很多人连续进食的场合,它有一劳永逸之妙:只要熬制出足够量的臊子汤,现来人现下面,无需更复杂的工艺。我见过的宏大进食场面包括:显然刚刚结束军训的中学生、工地厨房外的大群建筑工人、复原回乡的军人、一个导游招揽到面馆的饥肠辘辘的游客。当足够多的人捧着臊子面时,那种虹吸动作制造出的声音,堪称山呼海啸。  小时候的武威城,官办饺子馆一,只有一种馅儿;官办包子馆一,只有一种馅儿;官办臊子面馆一,它恰好在我上学的路上。冬天天亮得晚,我进去的时候,还需要等一会儿。我手里攥着每天颜色变化的小小纸票,看着那个巨大的铁锅里,花花绿绿的食材,恍如寻仙,在雾霭升腾中醉生梦死。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大师傅的秘籍之一,那就是他从案子底下一个铁桶里舀出一勺猪油放进锅里,猪油恍如一小队官兵,迅速被造反者的汪洋大海吞没,我正在惊诧,听到大师傅威严的声音:你的票呢?(实际发音:匿抵漂囔?)  我多年后自己做臊子面,用更高级的方式传承了那一勺猪油:骨汤。但正如一切复制家乡饭的企图都在他乡流产一样,在北京做出来的臊子面,品相完整而味道走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因为一方水土成就一方朵颐。武威寒季漫长,历史上缺乏多样化的时蔬,过了夏季,只能靠大路菜维持餐桌,臊子面就是大路菜的集结号,几乎集中了那时候的地产精华,是基于匮乏的丰盈,来自短缺的奢侈。  前不久有好事者在网上排列所谓全国十大面,结果因为明显的孤陋寡闻而引发仇恨。岐山臊子面上榜了,武威臊子面没有。  大凉州那一片的人,古风犹存,不事张扬,在这个忽悠时代,这是缺点。  未来在桃贝勒身上,我希望他努力仕途,做到不知第多少代中央领导核心时,可以小小动用特权,将武威臊子面列入国宴。  那时我存亡未知,或许见不到家乡美食的这一天,不过可以效法古人,以诗为遗嘱: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凉州不飞腾。国宴捧起臊面时,家祭无忘告乃翁。  至嘱,切切!
  家乡味 之 醋卤凉面  导弹熊  在一个吃货眼里,凉州之凉,不在于夏天最热的时候只要有树就有阴凉,不在于三伏天睡觉也无需空调,不在于一过“八一”就穿不住短袖,而在于它有“三凉”可快朵颐。  凉面、凉粉、凉皮子。  凉面是夏季普世价值,东北更彻底,有朝鲜冷面,冷面加工也有食不厌精的专业精神。和大凉州凉面、朝鲜冷面相比,北京的麻酱凉面简直就是敷衍:一勺芝麻酱,几根黄瓜丝,拜托首都人民严肃点!事实上N多地方的凉面,都集中体现了夏天的厨房惰性。人们为了逃避挥汗劳作,把拌面佐料简化到了最低程度。用这种合理懒惰来考量的话,大凉州一个主妇为凉面付出的劳作,简直伟大得令人发指,因为她们食不厌精,最终把一种消夏的懒汉饭,做成了雕塑、绘画和音乐的复合艺术。  雕塑,是说加工面条。武威面粉之洁白筋道,我已经说了太多,不能再赘述。需要强调的是,在压面机械引入前的漫长岁月里,主妇们要把面粉变成面团,把面团变成面条,把面条变成从头到尾粗细一致,直径约一毫米的丝绦,其执着精神和精工意识,丝毫不亚于米开朗基罗。  凉面面条,无论扁圆,考验的都是扯面功夫。面粉的弹性和主妇的手法联盟,无数根面条缠绕在皓腕之上,弹跳于面板舞台,腾起白色烟霞,发出和弦之音,丝丝缕缕绝不纠缠,根根条条经纬分明。当年老子出关西去,想必是看了吾乡巧妇扯面的壮丽画面,才得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启发。  面条下锅,绝不能煮烂,九成熟足矣。出锅后,摊在面板或竹篦子上,抹上放凉的熟油,当然是胡麻油。说实话,仅仅到这一步,虽然只是半成品,但在胡麻油辅佐下,已然可以入口矣。  接下来作画:熬制醋卤和炸辣椒油。  我那天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凉州醋卤是拿酸菜做的,几乎惊讶到掉下巴,很怀疑这是一个东北人在望文生义。不排除有凉州人这样做,但余致力于美食凡四十年,基于儿时经验,向来不知醋卤之酸来自酸菜抑或山楂抑或柠檬。倘若如此,置我凉州熏醋于何地?置我土著庖厨之精研于何地?换今天的话说,在酸菜之说登场时,熏醋已经哭倒在厕所里。  为严谨起见,表述如下:我见过的醋卤加工,是用鲜白菜或冬储大白菜为主料,葱姜蒜炝锅,大火爆炒,断生之际,加入海量凉州熏醋,而以盐和花椒胡椒等香料折中之。有些人家偏好胡萝卜,有些人家会加入茄干,有些人家甚至加入鸡蛋花,但无论如何,白菜为君,熏醋为相,这是味道官场的基本格局。火候恰倒好处时,白菜保其翠而不伤牙,熏醋保其酸而不尖锐。  醋卤成功与否的最后一道工艺,也是区分主妇巧拙的分水岭,是勾芡。水粉,武威人称之为“粉面子”,最善于把清汤变成浓汤。但如果把握不好尺度,则或者浓度不足,醋卤清汤寡水;或者用力过猛,醋卤变成深色浆糊,遭眼睛和嘴巴同时唾弃。  经过这一番和光同尘的努力,醋卤上桌。它的表层会迅速冷却,形成保护膜,膜下诸样食材,以近乎悬浮姿态,混在温暖、微酸、咸香的浓厚汁液里。武威人虽然远离齐鲁,却忠于孔孟之道,即便在号为醋卤的食物里,也要讲究中和雍容。这样平衡的味觉,很忌讳有人刻意冒犯,如果一个主妇精心烹制的醋卤上桌后,有客人居然要求额外加醋,那主人不会理解为他胃液偏碱,只会认定他嫌弃主人厨艺。  当然不能忘了辣椒油,凉面无此不欢。武威人把新鲜辣椒、干辣椒和辣椒油都叫辣子,把辣椒粉叫辣面子,把辣椒籽叫辣子子子子。但如果是食客端着一碗面对服务员说:“呔,丫头子,给上些辣子。”那么后者端过来的一定是辣椒油,绝不会是一个柿子椒。  烧沸的胡麻油倾倒在辣椒粉的一瞬间,会引发激烈的微型粉尘爆炸,你看到的景观,不亚于原子弹落在广岛。与此同时,一股尖锐暴烈的辛辣浓香扑入鼻孔,苟非老手,必然涕泗横流,疑似毒瘾发作。待一切平静时,被油浸透的辣椒粉沉在底下,沉静幽雅的红油浮在上面,恰如社会精英盘踞上层。如果有白芝麻加盟,则她们因其白富美而漂游在红油场面上,煞有交际花风范。这样的辣椒油,如果装在类似唐僧取经食器那样的钵子里,则很容易代言小城市的小富即安感。  面已足够凉,醋卤温文香,辣椒油刺激内敛。已经到了午饭时刻,市场上人声鼎沸,凉面摊子因为天热而生意上扬。  现在卖凉面的用筷子挑面条,以前不是。以前他们用手抓。这是有现实合理性的。大量的凉面,即便有熟油斡旋,也会沉压在一起,只有用手,才能迅速抖开,这个时候,筷子往往无助。凉面卖家的卖点之一,是看有没有在这个时候藏奸。不实在的小贩抓出来的碗面,看似小山,实则内部虚空,力图以此节省成本;而诚信经营的小贩,则保证足量。当然食客也不傻,自然会用脚投票。武威最有名的郭凉面,起家于民国,创始人儒雅博学,书画双绝,张大千过武威,和他有诗文唱和。今日郭家子孙,无论凉面还是学养,均不及其祖远矣!  面条油润地卧在碗里,一大勺醋卤浇上去,辣椒油铺上去,搅拌匀成后,有人还要加上二两卤肉。  该奏乐了。  主旋律是呼噜呼噜。凉面不会烫着人,又色香味以诱人,所以食客很容易狼吞虎咽。  装饰音是嗑蹭嗑蹭,咀嚼白菜或一切脆生生佐料的声音。  粗豪的食客,会吧唧吧唧地拌嘴。  免不了还有另一种声音。  凉面是监测真假淑女的标尺。女神们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筷子尖挑着一两根面条吃,固然少了痛快感,可是第一不会把醋卤溅到胸前,第二,呵呵,不会被噎着。如果是一个女汉纸,那可就……  啊,凉面,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因为你实在太容易噎着最爱你的那些男人……和女人。可是他们色迷心窍,好了伤疤忘了疼,下一次端起碗,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抡开大牙,将尴尬和凶险抛在脑后。  我开始写这个系列时,高中同桌张丽就一直在同学群里召唤我写凉面,伴随着流口水的表情。她说有一次她和谢燕琳在操场上玩耍时,突然馋虫上脑,相约去吃一家老字号凉面。这种精神诱惑如此凶猛,获得的大脑皮层麻醉感如此强烈,让她们进入无我境界,直到吃完了,嗨完了,着陆地球表面,才意识到书包里不知被哪个恶作剧同学塞了一块不小的石头。  呜呼,吃货之痴迷不返,一至此乎?  凉面之诱人沉湎,一至此乎?  然则吃货与凉面之相生,一如鸡生蛋蛋生鸡之公案,清官难断哉!
        家乡味 之
面皮子  导弹熊  面皮子,就是外乡人所谓凉皮儿。同样的食物,兰州人称之为酿皮,但那个“酿”,发音为“攘”。不过无所谓啦,五百年前是一家,“酿”和“攘”,古代发音是一样的。  面皮子,很精准地概括了这种食物的原料和形状。来自面粉,像一张皮,只不过有点皮厚。在你了解了它的制作工艺和品质标准后,皮厚就变成了厚道。  厚的意思,是武威面皮子的厚度,最少五公分。这就意味着它带着晶亮的熟油卧在小摊的砧板上时,就像慵懒而厚重的黄土高坡;意味着小贩需要用一把很大很重的刀,每一刀都加上很大的力道,才能克服那种粘连柔韧的抵抗力,切下一片来,每一刀都带着深沉的咯噔声;意味着无论切片还是切方块,食客的牙齿都会陷入困惑,因为分不清要对付的是糯软还是坚韧,抑或柔中带刚的儒家操守。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外地女人杏眼圆睁,发出一种疑似矫情的惊呼:“这么硬的东西,我可消化不了!”他的男友显然是本地人,显然还在热恋中,乃带着本地男人罕见的柔媚,哄着她吃下第一口。  然后就是她吃得满嘴油,心满意足地吊着男人膀子离开了。  制作面皮子的过程蔚为繁复。  初始阶段,目击者会以为主妇们要做面条,因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团面,白白胖胖,圆润和气。  接下来,几乎惊世骇俗,面团被直接放进水中搓洗,似乎她还不足够白。  水是至柔至刚的,面是半推半就的,到后来,气氛暧昧,水也跟着暧昧,直到水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鸳鸯浴洗出面浆。一些最终无法溶于水的絮状物沉淀在底部,上锅蒸熟,就是妖精和凡人都用来款待唐僧的面筋。  面浆保留着少女的单纯和白皙,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质变,她沉住气,静静等着一个老江湖的到来。  蓬灰,大漠浪子的灵魂,在若干西北面食中都居功厥伟,正是他那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严肃精细的性格,把涉世未深的纯洁面粉,引向了赢得万千食客口水和掌声的红地毯。  西部干旱山岭不适宜人类居住,也不适宜很多植物生长,而蓬蓬草例外。这种植物的名声,可以追溯到《诗经》时代。人们都喜欢唐诗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境界,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前头两句是“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这个蓬,就是蓬蓬草。   人类智慧的表现之一,是善于发现“弃物”之用。如果蓬蓬草没有价值,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它?  它的价值,就是含碱量高,简直就是植物世界里的碱化工厂。入秋后,蓬蓬草干枯,焚烧所得,就是蓬灰。事实上烧蓬灰一度是西北旱地农民一年一度的既定劳作,也是他们微薄收入的额外加分。  蓬灰,土法碱,今天已经被工业碱大面积取代。  但是兰州牛肉面和武威面皮子,还在孤军困守,绝不换将。因为没有了这种古老的酸度中和手段,牛肉面的PH值和韧度,面皮子的味道、光泽、力道,都会颜面尽失。对于一个恪守祖制的美食加工者来说,这种颠覆,是比王朝更迭、党变色国变修更惨痛的浩劫。  蓬灰水,和入面浆,一种古老的化学反应,去掉小女人的醋意,让面皮子的原料带着一种平静从容的心态进入蒸锅。面浆越多,成品越厚,巧妇们要把握的是面浆的粘稠度,尺度是否得当,食客最有发言权,而久经历练的卖家,虽然没有葵花宝典,却也深谙那种比例之妙,传之子孙,历久弥珍。  蒸熟的面皮子放凉,就可以上市,老练的商家基本能做到量入为出,根据每天能卖多少碗,来精准地确定需要制作多少。  老字号创下的法式亘古不变。摊贩坐在一张小木凳上,食客尊臀坐落在长条凳上。买卖双方,被一座带着玻璃的小木屋隔开。呵呵,小木屋之说太矫情,准确地说是一个方形的橱柜,卖家那边是开放的,他们半隐其中。食客则从正面的开窗接过食物。  这个橱柜里,正中央是一块砧板,大约30度角倾斜,那是用来切割的。砧板一侧,卧着几块面皮子,厚重、憨笨、话不多,更多的则隐身在摊主身旁的一个食盒里。砧板另一侧,是坛坛罐罐碗筷盘碟,待命其间的是化璞为玉的种种佐料。  醋卤,这是宰相之才,加工方法我昨天在《凉面》一文中已经说过,面皮子所用醋卤,配菜和凉面醋卤有所不同,但加工流程大同小异。无论何种,只要浇到碗里,立刻就能化神奇为传奇。  蒜泥。武威老字号的蒜泥,既不会草率捣碎即可,也不会兑水,而是用热油炸一下,给大蒜的辛辣包裹一层温和的香。本地洪祥大蒜有充足的大蒜素,经过这样的炼狱,依然意志力不减,足以佐味,足以杀菌。  辣椒油。它的妙处,请参看昨天的《凉皮子》。嗜好这一口的人,有时候会近乎极端,他们的碗里全是暗红,几乎看不出面皮子的本色。外乡人容易被吓住,不知道这种辣椒油其实香大于辣,很像《论语》描述的孔子,貌似威严,其实和善。  另有两样花边,胡萝卜丝和芥菜丝,前者生吃,后者开水焯过,无需任何滋味,只要投身到碗里,自会以小清新身价,混迹于种种老练滋味。  市面上的字号,不会在面皮子里加入芥末,但我在一个同学家里尝试过这种吃法,嗯,不错!  你坐在那个红漆小橱柜面前,身边是同样口水汩汩的同伴或者陌生人,老板问你:“吃飒滴里?”  这就是问你到底要吃切成片的还是切成小立方体的。  本地人或曰:“墩墩子。”墩,烽火台那样的。  或曰:“片片子。”  无论墩还是片,都发成后鼻音,“东东子”和“皮昂皮昂子”。  然后你就稍安勿躁。须臾,一个大海碗递出来,面皮子浸润在醋卤里,辣椒油沿着切面徐徐下滑,鲜红的胡萝卜丝和翠绿的芥菜丝探头探脑,最上面卧着几片面筋,它们海绵一样丰富的木质孔,已经被种种佐料渗透。  你的牙齿会遇到轻微的抵抗,而后就把滑、粘、韧、软、筋种种看似矛盾实则对立统一的口感,一揽子呈送给你,让你在征服她的时候也被她征服。而醋卤之酸、辣椒油之辣、大蒜之锐、胡萝卜之甜、荠菜之淡,还有它们合谋造成的香,则让这一次征服更像是蓄谋已久的邂逅,双方都相见恨晚。  过来人善意提醒:和凉面一样,淑女们在吃面皮子的时候,尤其是吃“皮昂皮昂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汤汁飞溅。再就是若下午可能相亲,则万万规避蒜泥。  武威人春天吃面皮子,武威人夏天吃面皮子,武威人秋天吃面皮子,武威人冬天吃面子皮。武威男女老少吃面皮子,武威三教九流吃面皮子,面皮子面前,人人平等。  武威人把面皮子当小吃,也当正餐,当居家食物,也当旅行食物。  从武威兰州270多公里,高速公路三小时车程,人们整张地带走面皮子,佐料单独打包,上午出发,中午和省城亲朋一起分享。从武威到北京2000多公里,飞机两小时航程,整张面皮子和佐料如果保存妥当,在首都餐桌上亮相时,余温犹在。  其实,武威还有两一种面皮子,叫高担面皮子。制作工艺上,不用水洗面团,直接用面粉调成面糊后上锅蒸,成品中没有面筋。佐料和低担面皮子最大的区别,是不用醋卤,而用芝麻酱。兰州人所谓酿皮,指的就是这种;在北京的西北餐厅提供的凉皮,也是这种,而且加入了北京人嗜好的黄瓜丝。  高担相对好加工,麻酱也相对普世,所以可以走得更远。  大凉州正宗的低担凉皮子,那种精良的原料,那种繁复的加工,那种瓷实的态度,那种忠诚的嗜好,那种介乎祁连山雪峰和大漠孤烟之间的文化血统,那种 “皮昂皮昂子”和“东东子”的交易验证码密码,外乡人很难复制。  乡愁于是乎在!
  周末微演说2——爹堵车了决不能说爹停了  导弹熊  女士们先生们:  你们好吗?  其实按照这一段时间的时尚,我应该问一下:你们的股票好吗?  说到这,我先低头看一眼,确保我不会因为穿着绿衣服而激起公愤。  我估计这几天草叶子、树叶子、绿豆饼、邮筒、翠鸟和人民子弟兵的制服都不招人待见。“绿色出行”这样的口号,也会引发郁闷。雪糕厂已经紧急决定停止生产“绿舌头”,电影频道赶紧检查老电影播出清单,确保《绿巨人》不会在股民眼前上蹿下跳,当然还有《怪物史瑞克》  当然,过去叫“爹”的人,现在也改口叫“爸”了。“爹”如果堵车了,千万不能说成“爹停了”。家里一定要铺上地毯,免得爹站在地板上不动,影射“爹停板”。当然,一定要说服妈,别让咱爹跪搓板,那也是某种形式的“爹停板”!  有些人资历比领导老,过去都直呼其名,现在也很殷勤地 “局长”“处长”“科长”,“长”不绝口,一向不太顺畅的上下级关系大为改良。  如果你遇到一个新近发福的人,最讨好的问候是:你涨啦!  夜里有事,要使用某种旨在阻止生育的工具,也千万不要说“套”,不妨说“袋”。  有些人过去喜欢花钱买动物放生,现在漫山遍野做好事,一遇到被困住的小动物,就要上去“解套”。  好了,我必须及时打住,不再纠缠于股市的是非恩怨和风流债。  今天我想说的话题是:为什么大家都心里长草?  我们心头满是蒲公英,社会上一阵风,就满世界都白花花轻飘飘地骚动起来。  关键是“风”一直没停过。  对股票的狂热,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财富的安全感。不光是因为薪水不涨反降,更是因为传媒业整体的颓势。上头一边组织大国工匠座谈会,一边还在迷信廉价劳动力。  但还不止于此。  我们耳朵眼里没有定海神针,是因为我们不是孙悟空。如果我们神通广大,自然可以不去理会什么雷公电母,但事实上,我们都是小妖怪。传媒业的小妖怪腰上挂个令牌,漫山遍野溜达,过去还挺能吓人,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骨子里就是小动物,随便一场禽流感就死一大片。  因为这个国家不喜欢孙悟空。  今后的不好说,至少今天已经成年的这些人,从幼儿园开始,就缺乏一种教育,叫主见教育也好、定力教育也好、独立意识教育也好,总之缺那么一种教育。这种教育的目的,就是让一个人有能力给自己建一座石头小屋,可以抵挡外界的大灰狼,纵然不能对抗,也可以在那里避难——瞧瞧,《三只小猪》这样的童话,其实是用心良苦的。  好了,我点到为止,不必多说了。风满世界地刮,很多小猪的茅草屋和小木屋顿时失去浪漫,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最近最大的风还不是股市,而是创业。我听到的口号如雷贯耳,叫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于是中关村激流澎湃,有识之士热血贲张。  我就想说:在国民素养如此,受过教育的阶层尚且满心蒲公英的底子上,拿什么来大众创业,凭什么来万众创新?  除了吹起满眼败絮,最后剩下一地鸡毛外,还会有什么惊喜?  风从何处来?  风从上头来。上头一日不去功利心,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桃贝勒成长记  导弹熊  前言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我决定从今天起,在公众号里开辟小专栏《桃贝勒成长记》。  桃贝勒是导弹熊的儿子,大名叫肖江岳。顺便给一些新朋友解释一下,导弹熊是我多年的笔名,我叫肖彧(yu四声)。  犬子取名肖江岳,江代表水,岳代表山,山高水长,刚柔相济,有阴有阳。当爹的希望他有阔达胸襟与前程。  取了这个名字,我一直是很得意的,自以为意境不错,也没有重名,更没有什么不好的谐音。  但是上小学没多久,就回来说同学们叫他“香蕉月”。  没能幸免。  好吧。  呵呵。  他妈妈叫范琰,不姓桃。  那么为什么肖彧和范琰的儿子要叫桃贝勒呢?  桃妈在得知自己怀孕后,买了一张画贴在柜子上,那是一个有着尖下巴大脑门的白娃娃。她想生一个有桃子脸的孩子。  怀孕期间,洗澡的时候,她总是自言自语:“桃子,洗澡啦,别怕,是妈妈。”  反正八字只有一撇的时候,“桃子”就已经定了。  桃子出生后,越长越白,有兰州白粉桃的样子。  姥姥姥爷来帮忙带。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外孙,叫宝宝。于是空当接龙,把这一个叫做“贝贝”。  桃妈又搞了桃子和贝壳的嫁接,于是“桃贝”,或“桃贝贝”。  大家这么胡乱叫了一阵后,导弹熊一锤定音:  桃贝勒!  无人反对,因为贝勒这个名号实在足以填充各方虚荣和期许,虽然乃父导弹熊没有丝毫郡王气息,此生也没有封爵的任何可能。  当然我隐隐地有两个担心。其一,怕这个名字会增加他淘气的力度;其二,贝勒的谐音是“背了”,怕他背运。但是辗转再三,还是抵挡不住“花团锦簇贝勒爷”的那种喜气,乃坚持叫了下来。  事实上除了这个正式的爵位外,他还有其他名号:  桃屁屁、桃屁勒、桃小贝、毛桃、贝勒桃、桃勒贝、勒桃贝。  他都答应,反正他对我也是信手拈来地胡叫:  老熊爸爸、老熊、大狗熊、笨熊、胖熊、坏熊。  到了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把他塞进公立幼儿园,就去找私立的,结果第一眼就看上离家两站地的“桃乐斯”。  幼儿园不错,但主要还是讨个彩头,“桃贝勒欢乐于斯地”。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不错的,他果然在那里欢乐了四年多,老师们都叫他“大桃”“淘淘”“桃儿子”。  好吧,他的故事就从幼儿园说起。  明天见。
  桃贝勒成长记(2) 取向正常  导弹熊  桃贝勒2岁3个月就开始上幼儿园,是他那个班最小的,也是最晚被接走的。  幼儿园有班车,可以把孩子送到小区,但最初那一段,家里没有老人,我们只能下班后去园里接他。  我以为他会眼泪婆娑地在一个角落里盼望爸爸妈妈,但很快就发现不是。他和阿姨、保健医、司机、厨师关系都不错,在人家那里混吃混喝。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红袖添香”。  他既不翰墨也不丹青,“香”也不是用来烧的,而是解馋的。  班上倒数第二个被接走的,是个女孩子,叫晶晶。  比桃贝勒大一点,所以是“晶晶姐姐”。  是不是很耳熟?  对,《大话西游》。  这个晶晶姐姐,人很好。每天走之前,把她吃不完的点心、糖果、干果之类,悉数留给桃贝勒。  他们作别的场景,我从来没有目击过,但我相信绝没有含泪挥别、恋恋不舍这回事,因为知子者莫如父。这个至尊宝对晶晶姐姐的依恋尖峰,一定是在食物交接之前;他的“再见”一定说得非常含混,因为口水已经很汹涌;他的目光绝不会凄婉,只会热切,因为要迅速决定先吃哪样。  吃了人家的,不但嘴软,而且嘴甜,回家言必称晶晶姐姐。  “桃贝勒,幼儿园谁对你最好?”  “晶晶姐姐。”  “不是芳芳老师么?”  “哎呀,芳芳老师和晶晶姐姐是两种好!”  “有啥不一样呢?”  “这个说不清楚。”  晶晶姐姐在他嘴上挂了大约一年左右,然后就渐渐隐退了。从桃贝勒嘴角的证据来看,晶晶姐姐的慷慨还在,但桃贝勒已经很吝啬他的赞美。  取而代之的,是“莲香姐姐”和“娜雅”。  当这两个名字过于高频词地出现在晚餐餐桌上时,当爹的不能不有所调查。  莲香,这个小姑娘我一直没有见过,但是有一天我去接孩子,看到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在和老师说话。  啊,我以男人的好色本能发誓,那的确是个漂亮女人!五官、皮肤和身材都无可挑剔,还带点明星气质。我进门的时候,听见老师说莲香妈妈再见。  莲香妈妈!  立刻又借机多看了几眼。  漂亮!气质也上乘。  除非乃夫奇丑,带来50%负面概率,否则她的女儿应该差不了。  后来有一次幼儿园搞庙会,各班表演节目,终于见到“莲香姐姐”真容。  小女孩和她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而且更水灵。  莲香5岁,比桃贝勒高两届,是大班的。3岁多的桃贝勒某次见过她一面后,估计惊艳了,就时不时离开一楼教室,迈着小短腿,爬上两层楼,到三楼串班拜访莲香姐姐。在操场上活动的时候,他会跟在人家后面,像条小尾巴。  我保证在莲香班上,一定有小男生以她为女神,当然她也有她的男神,所以我不能想象我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宝贝儿子,怎么在这复杂的情感江湖里混?  无所谓,他就是想了就去见,见了就跟着,据说莲香也把这个低年级的弟弟照顾得挺好。  至于娜雅,我很偶然的见过,那是一个混血儿。  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西班牙人,伊比利亚半岛风情和东方情调,勾兑出了一个卷头发、黑眼睛、白皮肤,像芭比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她和桃贝勒同班。  桃贝勒和她怎么相处,目前没有目击证词,反正这个名字总挂在他嘴上。有一段我问他,班上谁和他最好,他会说出几个男孩子的名字,每次都是稍稍顿一下,毫无例外地加上娜雅的名字。  不过在女神排行榜上,娜雅总是排在莲香之后,看来还是有轻重之分的。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要做一次民意调查。  我用自行车驮着他,慢悠悠地走:  “桃贝勒,你怎么回家不提晶晶姐姐了?”  沉默。  “爸爸问你话呢?”  不吭声。  “晶晶姐姐还给你好吃的吗?”  “还给。”  “那你怎么就不提人家了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鼓起勇气叹了口气:  “可她实在是太丑了!”  我很震惊,不得不半路把他抱下车子。我坐在马路牙子上,他坐在我腿上。我努力用他能听懂的话,告诉他不能这样说女同学。晶晶姐姐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善良本身就是美。  但是看他茫然的眼神,我知道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也是,这么大一点小屁孩儿,觉得漂亮就是漂亮,觉得丑就是丑,哪里有肚肠来搞什么真善美的辩证法。我这样一本正经地教训他一顿,反倒可能暗示他说真话是不讨好的。  我把这事视为教训,此后他说的话,无论听起来多么不着调,只要是他自己的真实感受,那就尊重之。  真话都不能说,其余价值观,只能一概扯淡!  前阵子有一天,我带他去游泳。游泳池在一楼,健身房在二楼,一楼到二楼之间的楼梯间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舞蹈海报,那个目光迷离的女孩子,用一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就把身体曲线展示到了魅惑的程度。  我走在前头,听见桃贝勒用近乎痴呆的声音说:  “这个好美啊!”  这个我无法反驳,因为我也觉得那个好美。  审美观在其次,当爹的可以欣慰地说:  至少他的取向没有问题。  呵呵。
  桃贝勒成长记(3) 坐不住不见得是猴子屁股  导弹熊  我问桃贝勒:  “儿子,幼儿园都学些啥呀?”  他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半个西瓜,眼睛盯着电视上的卡通片,说话的时候西瓜水和口水在嘴角合流:  “不鸡道。”  只要我们不问,桃贝勒从来不泄露幼儿园的一点情报。  但是幼儿园每天都要填写一张表格,注明孩子三餐吃了什么,中午有没有睡觉,有没有便便,还有上了什么课。  这张表上的内容,吃饭桃贝勒最卖力,午睡从来不睡或者装睡,便便也规矩,至于上课嘛,“不鸡道”。  不过上课也不是我送他去幼儿园的主要诉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幼儿园江湖的丛林法则没有成人世界那样赤裸,但弱肉强食的苗头还是很清晰的。  孩子优先要学的,就是生存方法,包括斗争和妥协,至于书本知识,根本没必要那么急。  不要让幼儿过早掌握书本知识,准确地说是不要让孩子过早按照成人的办法去掌握知识。  幼儿个体学习的路径,和人类整体学习的路径是一致的,先爬,后直立行走,慢慢开口说话,学会使用工具,最后发展出完备的知识体系。  不尊重这个规律,就是拔苗助长。  饶是如此,“不几道”还是小小地震撼了桃爹。  乃小心地问:  “你喜欢老师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她们给我好吃的,还给我擦屁股。”  好像老师只是进出口商。  “老师上课讲的东西你喜欢吗?”  “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  “喜欢什么呢?”  “讲故事。爸爸我告诉你,老师说有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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