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两人中印关系僵局是扯到最僵边境,不过我认为这是惩治那些玩儿弄感情的人渣最基本的方式.因果报应!分手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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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渣画帖
新人一个,画的很渣,见谅刚画的镇
那张反了,重发
有点渣37个赞
画的不错啊
回旋标,一直画不好,勿喷
重画了一个回旋标
曾小贤跟胡一菲一起喜欢上了贴吧,直到有一天她都11级了,曾小贤才4级,就向楼下小黑讨教有没有什么秘籍。楼下小黑憋了半天语重心长告诉我:”你每到一个帖子就粘贴这句话,十五天就到了11级”...曾小贤彻底恍然大悟!关谷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经验了。--来自iPhone 18土豪白金客户端
我该说什么好呢
加油   --来自助手版贴吧客户端
大体上可以,细节不行
感觉好卡通
不错,别叫我大触,叫我顶级大触
阴影要处理好哦
竟然有那么多人献自己的花
本小明原来秀秀自己的渣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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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两人关系是扯到最僵边境,不过我认为这是惩治那些玩儿弄感情的人渣最基本的方式.因果报应!分手总要
终究两人关系是扯到最僵边境,不过我认为这是惩治那些玩儿弄感情的人渣最基本的方式.因果报应!分手总要有有一个最合理的交代!
我有更好的答案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采纳率:58%
这都是气话,所谓的因果报应,你也参杂在里面了,他玩弄感情,那是他的业障,你现在这么说证明你还是没有放下
我是没有放下 会惩罚他的
让他付出代价 明白女人不能随意玩儿弄
何必呢,何苦呢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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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胡兰成: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
02、胡兰成: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二十天过去了,张爱玲总不肯离开,胡兰成说她是愁艳幽邃,柔肠欲绝,但我觉得她的拖延,是在等待一些细节,以剔除心中已起的疑惑,证明胡兰成仍然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她把这个想象抱得太久了,实在舍不得轻易放下。吕宗桢原本坐在车厢另一端,突然看见一个厌烦的人,慌不择路,挪到吴翠远的旁边。但那人还是看到了他,吕宗桢干脆把一只胳膊放在吴翠远身后的窗户上,让对方以为他搭上新欢而尴尬避开。12.她也曾贪恋泥淖里的温暖她从来没有妒忌过绯雯,也不妒忌文姬,认为那是他刚出狱的时候一种反常的心理,一条性命是拣来的。文姬大概像有些欧美日本女作家,不修边幅,石像一样清俊的长长的脸,身材趋向矮胖,旗袍上罩件臃肿的咖啡色绒线衫,织出累累的葡萄串花样。她那么浪漫,那次当然不能当桩事。在张爱玲身边时,出于惯性,尚能忍耐,来到小周面前,这个十七岁少女的天真眼神,一定会让他发现别有洞天,激活他那点遭到严重压抑的良好感觉。这次分别之时,张爱玲给了胡兰成二两金子。里说,是交给胡兰成的侄女青芸的,胡兰成看见了,没作声。后来写书的时候,他大概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看见了。胡兰成更爱说张爱玲给自己寄过三十万,这事胡兰成在里写过,张迷因此觉得胡兰成对不住人家还拿人家钱,简直是个吃软饭的,胡迷则一如既往地得意,能吃到软饭说明胡大爷有能耐。接下来的桥段实在俗套,胡兰成回到上海之后,泡上了个歌女应英娣,艺名叫小白云还是小白杨的,在一家名叫“新新公司”的旅馆里弄了个小公馆。全慧文有“神经病”,当然管不了,倒是侄女青芸不干了。那会儿她当家,胡兰成在外面泡欢场女子,开销一时大起来,几乎要弄到入不敷出。所以,在胡兰成准备好要在她跟前演一场感情戏的时候,张爱玲沉默了,她的沉默,让胡兰成惊奇、失落,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她跟他谈文学、艺术、哲学,从清晨到黄昏,再夜以继日,连欢娱都成草草。她有无穷无尽的小感觉,说给姑姑听,又要被抱怨嘀嘀咕咕。说给苏青听,她眼睛里一定会有藐然的笑容:你说的是文学吧?我不大懂。说给炎樱听呢,她倒是有那个悟性,可中文程度有限,未必能领略其中的微妙,而且,她们也太熟,认识了那么多年,可以说的话,早已说过了……现在好了,天上掉下个胡兰成,她可以跟他说,桃红色是有香气的;姓黄好,姓牛不好,张字没颜色,还不算太坏;给他看小时候母亲从埃及带回来的玻璃珠子,与他一道看浮世绘,看塞尚的画,看到画中人眼里的小奸小坏,就会笑起来;她也跟他讲《子夜歌》,里面有云: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张爱玲叹道:“这端然真好,而她亦真是爱他!”这句话给胡兰成留下深刻印象,一本里,他这也端然,那也端然,横竖不知道端然了多少回,然而,任他怎样忸怩作态,都是无效劳动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胡兰成的跟随,换回老大的恩典,汪精卫给他加薪了,从六十加到了三百六,隔三岔五,还给发个一千两千的“机密费”。汪老大给钱很有特点,喜欢从内室里面掏出一摞大钞,甩在小弟跟前,这场景,可以参看《龙城岁月》《旺角黑夜》之类的黑帮片。胡兰成却也有他的一种解释,说汪先生这样给钱,透出民间人家对朋友的一种亲切。汪太太倒是个会说话的,对胡兰成说,你就当汪先生是你兄长,我是你姐姐,按年龄我也做得你姐姐。胡兰成当时没接腔,很有成色的样子,只是在多年后顺手写进了回忆录。“你不负责任。”不错,张爱玲烦恼,是因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爱。里说,他坐在沙发上跟两个人说话。她第一次看到他眼里有轻藐的神情,很震动。她崇拜他。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女人说,我要恋爱,便开始恋爱。10.亡妻玉凤:情路上一枚值得展示的勋章这是张爱玲的聪明之处,崔莺莺爱上张生便想到一世一生,张爱玲却清楚这不过是一段如烟花般灿烂又短暂的乱世情缘,那边远小城的油灯影,是她想象的尽头,是电影终场时,打在屏幕上的那个大大的“完”字。胡兰成做什么我都不感到稀奇,但奇怪的是,1957年年底或1958年年初,张爱玲竟然经池田转了一张明信片过来,没有上下款,写道:鲁迅和张爱玲的可比性且不论—我认为确实是有可比性的,可是,把张爱玲形容为一枝新生的苗,带给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让人读来未免要骇笑。不过在当时,似乎也没人跟他掰扯这个,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再三明示暗示张爱玲的贵族身份,还在文中时不时来上一句“她这样对我说”“她这样的性格,和她接近之后,我渐渐地了解了”……主动爆料,点到为止,存心去撩拨读者那根八卦的神经,我都能想象那张故作高深的面孔,看上去,很欠揍。里,这封信没有这么简单,盛九莉在信里写:“我并不是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幸福。”她本来还想写上“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我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又觉得这句话像气话,反而不够认真。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日军必败,他作为汉奸日暮途穷,但她没打算要一份一定有前途的爱情,甚至于,当他对她说“我们将来”,或者“我们天长地久的时候”,她都不能想象,“感到轻微的窒息”。但她后来与桑弧在一起时,则对两个人的生活有很具体的想象。然而,正是这些破绽,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完美的东西是让人紧张的,因为会让对方照出自己的不足,张爱玲多年来,正是生活在完美的紧张中,包括她母亲,包括她姑姑,都是那种不肯有破绽的人。是否因为轻藐里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力量感?她接触过的男子,谁能如此有力?所以她说,她崇拜他。张爱玲从来不玩这一套,她太真实。她在《童言无忌》里写道:里,张爱玲写道,女作家盛九莉告诉她的女友比比,有人在杂志上写了个评论夸赞自己,然后编辑写信告诉她,那人被关进监狱了。她是当成个笑话说给女友听的,笑这乱世的翻云覆雨。她没有告诉比比,编辑把那评论的清样寄给她,雪白的纸上有大字朱批,线装书一般美,她舍不得寄回去。兰成:3.胡兰成和苏青又是天地之初,又是“端正听话的小孩”,我都能看到身着长衫的胡兰成在那里歪着头吮手指的小模样了,真能把人的隔夜饭给呕出来。和胡兰成共过事的张润三在《南京汪伪几个组织及其派别活动》一文中说,应英娣在胡兰成对头的调唆下,曾去张爱玲的住处大闹。这样煞风景的桥段,胡兰成当然不会写进文中,不过若是有过这回事,张爱玲应该会写进里,可书中只是说,盛九莉在朋友家遇到邵之雍和他妻子绯雯,当着众人的面,绯雯满面怒容,过后还和邵之雍动了手。这位绯雯,就是英娣了。……他这话说得漂亮,但拨开华丽字眼,从字缝里看真相,原来他祖上也曾“阔”过,到他父亲这里开始潦倒,家中长年累月地欠债,直到胡兰成后来做了“高官”(胡兰成自言)才还清。美国哲学家弗洛姆说:大众心理,存在一种逃避机制,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按照文化模式提供的人格把自己完全塑造成那类人,这样可以使自己不再孤独与焦虑。比如说,催眠师可以暗示生马铃薯是可口的凤梨(菠萝),接受催眠的人就会像吃凤梨(菠萝)那样津津有味地吃生马铃薯。社会文化模式经常扮演着催眠师的形象,它说,你应该怎样,害怕被社会孤立的人,就会以为自己“是”这样。那封信终于到了胡兰成手中,他说,他看到第一句,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一声响亮,但心思却很静。看完这封信,也不觉得不对,反而觉得她的清坚决绝真的是非常好,她不能忍受自己落到雾数。他不禁又要欢喜夸赞了。这个名叫胡兰成的男子于是写信跟冯和仪—笔名叫苏青的编辑打听,苏青说,作者是个女子。那句大抒情的感叹就是这会儿冒出来的,胡兰成说:“我只觉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张爱玲的存在,曾给他一窥仙境的窃喜,“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那样的神仙生涯,是应该从庸常岁月里单独提出来的,与碎屑生涯不相干。他的仙女,也应该是高蹈、清寂,目下无尘的,让他能够隔着点儿距离仰望—纵然肌肤相亲,心里仍然是有距离的。信还没寄到,她先收到他的信,“像是收到死了的人的信,心里非常难受”。2.江山,美人,荡子4.你怎么可以这么高?他说,对于有一等乡下人与城市文化人,我只可说爱玲的英文好得了不得,西洋文学的书她读起来像剖瓜切菜一般,他们就惊服。又有一等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她们看人看出身,我就与她们说爱玲的家世高华,母亲与姑母都西洋留学,她九岁即学钢琴,她们听了当即吃瘪。爱玲有张照片,珠光宝气,胜过任何淑女,爱玲自己很不喜欢,我却拿给一位当军长的朋友看,叫他也羡慕。事实上玉凤也在心里掂量了无数遍,但她早已被自卑压倒,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其间也曾想问个清楚,那时胡兰成在萧山湘湖师范教书,玉凤带了三个月的小女来找他,胡兰成见她前来,大吃一惊。因为玉凤的山乡打扮,在那些时髦的女同事、同事夫人中间,显得那么突兀。当时的情形,应该有点像里,进了城的高加林看到刘巧珍。但路遥是写小说,不必美化高加林的见异思迁,胡兰成却要将自己的讶异粉饰一下,竟然东拉西扯说是像“中国旧小说里亦英雄上阵得了胜或此箭中了红心,每暗暗叫声惭愧”,恕我愚鲁,实在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可比性。另一方面,浩荡的江湖里,他是渺小的,渺小到只有牺牲才能吸引大众的眼球。他后来还跟卿汝楫说要刺杀张作霖,近乎大话欺人,就凭他这手无寸铁未经训练的文弱书生,即使张作霖就在眼前,估计也不知如何下手,所以卿汝楫只淡然道,那可用不着。胡兰成又说,我因佩服他,才没有舍身。他到底是否因此没有舍身且不论,一个初涉江湖的小青年的自卑与野心,在这样一番心理活动中却表现得淋漓尽致。张爱玲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这件事,你还是得做选择,就算说我无理也罢。胡兰成依旧给她写信,对她说“我永远爱你”,他以为这是巨大的安抚,以为她怕自己将她抛弃。她将刚拿到的剧本的版税寄给他,做进一步的交割。就这么过了半年,1947年5月,胡兰成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马屁功夫,赢得了当地一位士绅的欢心,帮他推荐就业,介绍朋友。眼看着在温州城已经能够立住脚,他又远远地搭上了文化界大腕梁漱溟,再度出山也有了机缘。胡兰成心里高兴,写信去告诉张爱玲,没想到,就是这封信,引出张爱玲与之分手的决断。他作别张爱玲,来到武汉,接手《大楚报》,住在汉阳医院。在同事中间,他实在找不到乐趣,因为“我这样随和,但与侪辈从来没有意思合作”。这是为啥呢?胡兰成这样评价他的同事们:那个小潘啊,他爱机锋,我说话就用机锋逼他,他着实佩服,但知道我并不看重他所辛苦学来的东西,他总想从我面前逃开;还有一个小关呢,读了苏联的小说,就当真学起斯拉夫人下层社会的粗暴来,他不能安宁,因为一静下来他就要变得什么都没有。有多少女子的爱情,起始于这空虚。1944年11月,日本人眼见得大势已去,胡兰成也预感到自己的末日,还要再做垂死挣扎。凭着一股劲,他从浙江乡下来到外面的大世界,野心时时蠢动,自卑忽而泛起,眼花缭乱的物质生活,传说中三头六臂的“人物”,化作风云万千,劈面而来,径直迎上去的他,是一无所有的。里没有这一段,司马新说是听张爱玲的好友宋淇说的,估计胡兰成自己也觉得丢人,他在扬长避短上是很有一套的,前面在应英娣的来历和“妾室”身份上的含糊其词就是一例。白相人佘爱珍跟了胡兰成,真是得其所哉,俩人都是热闹人,还都喜欢煽情,成天不是钩心斗角就是打情骂俏,你恩我爱的,有没有实话倒在其次,只要不寂寞就行。现在,突然冒出一封爱玲信札,无聊的时日变得有料了,佘爱珍撺掇胡兰成去撩拨张爱玲,其实是打心底看轻她。胡兰成不在意这个,从门洞里递进去一张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转身离开。第二天中午,张爱玲打来电话,说要亲自登门拜访。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日,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胡兰成依靠的冰山倒塌,他逃到南京,后又窜到上海,在张爱玲那里住了一晚,之后,逃到浙江诸暨,投奔他的同学斯颂德。所以,床上的张爱玲纵然不会特别“放得开”,但也不会太忸怩,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她的“放得开”是源于文化心理支撑,而不是一个女人原始的欲念。被文化掺和了一道,所有的表现,又有了“二手”之感,那种笃定清醒,自我的体验与认知,会让跟妩媚的狐妖花精们更为亲近的男人感到陌生。在她面前,他是乐于自我贬抑的,越是不如她,越是看轻自己,越能获得巨大的快感—是这样卑微浅陋的我,得到了这样的女子,反差带来的沾沾自喜,值得再三回味。尽管她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她甘心在爱人面前低下去,但是他们都知道,她的低,是想好了的,是理性的,如一朵花俯身向下,她要嗅一嗅自己的香气。胡兰成跟吕宗桢的相似之处是,人到中年,渴望传奇,愿意在平凡时日里搅上一些浪漫,但骨子里是现实的。张爱玲准确地刻画出了这类男子的情态,胡兰成激赏的背后,是他的潜意识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但是,在香港,当有人问起张爱玲对他的力作《山河岁月》的看法时,她不置一词,他感到了被轻蔑,恨恨地想,我总也不见得输给她。现在,她又从容地给他寄来这么一张明信片,说明她已然将他放下,就像里,言丹朱不把聂传庆当男人,才对他有肆无忌惮的亲密。不过没关系,张爱玲一点儿也不介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对爱情的向往,她的一颗慧心能从不伦不类的东西里看出庄重的好。胡兰成信上用“谦逊”二字来形容她,张爱玲认为道着了自己,她对于世间万事万物,即便已看破,还有一种俯首低眉的虔敬,于是她给胡兰成回信,说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不过,即使张爱玲想得到,大概也不会惊奇,她熟悉他们脸上那满是油汗的笑,既瞧不起别人也瞧不起自己,由放任而生的疲惫,她笔下最擅长描画这种小市民,下笔如有神时,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就栽在这种人手里,所谓阴沟里翻船。又有一次,张爱玲要给范秀美画像,画着画着发现范秀美的眉眼神情特别像胡兰成,当下心里一阵难受,以至于无法再下笔。她对胡兰成说,有个外国人在追她,她若答应,对方愿意付一点抚养费。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多少年后也提到,张爱玲告诉他,有外国人邀请她跳舞,但她不会跳。我与玉凤没有分别,并非她在家病重我倒逍遥在外,玉凤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灾难。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致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胡兰成曾说过,张爱玲是不会吃醋的,他有很多女朋友,乃至有时挟妓出游,她都不放在心上。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个胡兰成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全慧文,而是他的“妾”应英娣。胡兰成描写两人婚后的生活,都有一点的情致了,但我们同时也能看到,他在那女子面前的优越感。他的家人总拿“抛弃”来威胁玉凤,他不高兴了,也会说结婚以来没称心过,虽是生气时的过头话,但设身处地地想,这话忒伤人心。胡兰成的想法却很多,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给他当时的老婆佘爱珍看,佘爱珍先是一呆,随即替他欢喜,还催他回信。没等到胡兰成混出名堂,玉凤就已病入膏肓,这使得胡兰成避免了一次被检验的机会,然而,他在玉凤临终前的表现,仍然让人看得心寒齿冷。这是一次为了告别的拥抱,她抱住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还有自己的旧感情,第一次的爱,她就要与它分离了,心中充满了恻然的怜惜。在里,她写她的痛苦:“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真的珍重,是要秘密地放在心里的,不肯与人分享,不肯轻易放在天光之下,怕它落了色,怕它氧化了。而胡兰成不但说,还要写,他在《杂志》月刊上发表数千字的长文《论张爱玲》,这样写道:胡兰成确实是在那会儿搬离了范家,去温州中学教书,不见得就是担心她去告密,张爱玲把他想得这么阴暗,确实是恩断义绝的节奏。《续结婚十年》中第十一章《黄昏的来客》,写了原型是胡兰成的“谈维明”来到苏青房间,胡兰成是撰文赞扬过苏青的,苏青对他很有好感。这位“谈维明”在苏青面前大谈鲁思纯(陶亢德)、潘子美(柳雨生)的坏话,还分析金总理(陈公博)“老而昏庸,一个典型的糊涂者”,戚先生(周佛海)“有小聪明而其实不足道”,一来二去的,苏青“开始对他感到惊奇。这是一个十足像男人的男人,他的脾气刚强,说话率直,态度诚恳,知识丰富,又有艺术趣味”。“他虽然长得不好看,又不肯修饰,然而却有一种令人崇拜的风度!他是一好宣传家,当时我被他说得死心塌地的佩服他了。”最后,苏青“竟不由自主地投入了藏书网他的怀抱”。当时她和张爱玲的私交还算不错,却没弄明白张爱玲和李鸿章到底是个啥关系,只是道听途说,以为张爱玲爸爸,娶了李鸿章的外孙女,为啥不直接说张爱玲的妈妈是李鸿章的外孙女呢?她可能以为那个外孙女,是张爱玲爸爸的前妻或者填房,跟张爱玲并无血缘关系。要知道,姑姑可是留过学的啊,英文应该不会太坏。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这跟张爱玲的阅读背景有关,她自幼熟读旧小说,比如之类,对于性爱描写已经达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既不觉得污秽,也不觉得刺激,不过是为作者所用罢了,这也可代表她对性爱的态度,她的态度,是冷静正常和科学的。他看到玉凤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他喜欢那种尖下巴的精灵女生,玉凤却是一脸福相,完全不能烟视媚行,绣花也不精,唱歌也不会,甚至话也说得不伦不类,就是一个有点笨拙的乡下女子。可是,即使你选择闭上眼睛,世界也不肯真的消失。就算张爱玲立定心意,对胡兰成说,你以后在我这里来来去去的也可,胡兰成的女人也未必愿意。两人几乎同时逼近了一个真相—彼此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却都不敢确定。温州二十日,张爱玲仍然跟胡兰成大谈艺术,胡也仍然耐心地倾听与呼应,但是都已不复有热恋时的孜孜然,日后胡兰成行文,比起“欲仙欲死”的蜜月期,要索然得多。手边如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的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请寄(底下是英文,她在美国的地址与姓名)。在感情上,小周也喜欢捉迷藏,她从来不肯对胡兰成说“我爱你”,胡兰成强迫她说,她只好说了,掠掠头发(这个细节加上前面的“强迫”二字,令人浮想联翩啊),又说,假的。胡兰成也拿她没办法。这样一首诗,真是嗲得可以,而且还是胡兰成教的,胡兰成检验了自己的教学成绩之余,也不用煞费苦心地想什么对偶了,很轻松,很愉快。与这个效果相比,张爱玲的经典原创“低到尘埃里”就显得用力过猛了,人家小周四两拨千斤,那才是一记旁逸斜出的天山折梅手啊。这并非胡兰成有意欺瞒,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更爱张爱玲,因为更爱这样一个有才华的贵族后裔是对的,是有品位的,是跟主流社会合拍的。即使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照得见世间一切的可笑与猥琐,即使你有着钻石般锐利的眼神,能够穿越万事万物的外壳,你仍然逃不出自己的宿命,你想要爱,想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作为女人的千娇百媚,你就必须忽略掉那些小小的bug(缺陷),装作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胡兰成也不是不愿意喝彩,可是,老是这样下去,只能拍马,不能吹牛,就好像在卡拉OK厅里抢不到话筒似的,搁谁也受不了啊。虽然张爱玲也夸他聪明,什么拍拍脑袋脚底板都会响之类,但那都是倾听者的聪明,不是倾诉者的聪明,胡兰成可不是一个倾听爱好者。爱玲应该怎样表同情呢?像琼瑶剧里,小三成功撬掉大奶之后,还要跟她的男人叽叽歪歪一场吗?内疚啊,抱歉啊,掉上几滴鳄鱼的眼泪,再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最重要的是互相吹捧对方不但有旷世奇情,还透着道德高尚,堪称一场低投入高回报的道德消费。1949年张爱玲写的电影《太太万岁》公映,胡兰成利用职务之便,与全校师生包下一场去看,同事们都说好,他心里还不足,“迎合各人的程度,向这个向那个解释,他们赞好不算,还必要他们敬服”。按说,不管张爱玲跟李鸿章是怎么一回事,看在朋友的面上,心里笑一声也就罢了,可这位旋风小姐却是个直肠子,属于有话就说有那啥就放的那种,一时心血来潮,就胡兰成那篇大作,写了一篇《论胡兰成论张爱玲》。中间经过上海,他在张爱玲那里住了一晚,大难之中的短暂相聚,危机四伏急管繁弦,如里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曾是张爱玲非常喜欢的诗句,但是,那个晚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玉凤缠绵病榻之际,胡兰成的当务之急,是出去借钱。那会儿他们家的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暂时看不出偿还能力,借钱就成了很艰难的事,好在胡兰成有个干娘,以前出资供养他读书的,他结婚时还送了他一座竹园做贺礼,尽管后来生出了些小龃龉闹得不爽,但关键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求助了。但是,即使有备而来,当她一个人,坐在那个陌生男子的客厅里,仍然不能从容。有一种女子,只有在确信自己安全之后,才能够把自己打开,表现自己生动机智具有弹性的一面。这种“安全”,不只是不受侵犯,还要确定对方足够聪明,对自己足够喜欢,每一句话都会被认真倾听,而不会白花花地流失。这是胡兰成所描述的他和张爱玲的开头,在里。许多年后,里也写到这一段,却凶猛很多。认识很久之后,汉奸高官邵之雍对女作家盛九莉说:“你这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笔名,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这应小姐当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大概比张爱玲还小些,生得不高不矮,鹅蛋脸,白白胖胖,很漂亮。她以二奶之身进了门,也没把那位大奶放在眼里,自觉得是胡先生的掌上明珠,所以,张胡之恋如火如荼之际,大奶倒没发话呢,应小姐已然冲锋陷阵,招呼过去了。即使你有着钻石般锐利的眼神,能够穿越万事万物的外壳,你仍然逃不出自己的宿命。想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作为女人的千娇百媚,你就必须忽略掉那些小小的bug(缺陷),装作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青芸说,全慧文的“神经病”,是在香港得上的。卢沟桥事变之后,胡兰成一度在香港工作,每每出门,总有邻家妖艳的妇人过来招呼,一边问好一边贴在胡兰成身上,全慧文从窗口看见了,心里很不舒服。她转脸去质问胡兰成,他说香港女人都这样。他跟别人说全慧文有“神经病”,不许他出门,但他总要上班的,两人就此疏远。张爱玲曾说,她姑姑的家,对于她是一个精致完全的体系,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有丝毫毁损,哪怕只是打破桌面上的一块玻璃,又碰上自己的“破产期”,她还是急急地把木匠找了来。不管走过来的男子是谁,只要有那么个人影在,她们就会把他变成自己的恋人。艰难生计里,金童玉女也是要打架的,两人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胡兰成说,他的母亲恼父亲,为的是父亲家里的事情不管,到外面去管闲事。说起父亲管闲事这一桩,胡兰成也有点儿啼笑皆非,说是叫人真不知道怎样说他才好,经常出力不讨好。有过这经历,她不会像张爱玲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相反,她有一种被生活捏扁揉皱之后的柔和,这令人心酸的柔和,预先化解了一切,原谅了一切。结发妻子唐玉凤去世一年之后,胡兰成觉得老婆好歹得有一个,他娶了同事介绍的全慧文,一见面就定了下来,大概因为她看上去宜室宜家—之前曾有漂亮的女同事要跟他,被他以“不宜于家室”拒绝了,他骨子里是现实的。究其原因,与上次张爱玲的失态有关。当她让胡兰成在她和小周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仙女的光环消失了,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为情所困的女人,等待他给一个准话的女人。失落之余,男子的优越感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是可以对这个已经甘居下端的女子指手画脚的。比如说吧,一个邻居打官司,胡老爹跑前跑后,倒贴旅费诉讼费陪人家告状,好不容易打完了官司,那位邻居的老婆却不领情,因为一场官司打下来,开销倒大于所得,那女人就很怨怼,嘀嘀咕咕抱怨个不休,胡老爹听了也无话,只有默然惭愧而已。虽然胡兰成说他不喜欢张爱玲,但她愿意听他说话,这就够了。我们看胡兰成写小周,会知道他更爱谁。胡兰成写张爱玲也精彩,但那种精彩,是世人都识得的精彩,她的才华,她的聪慧,光华璀璨,人人都会觉得好。他写小周的好,却都是普通女孩的那种好,张爱玲说胡兰成说小周的口气,像是做父母的说自己家孩子,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说得津津有味,这才是真爱。冲上来的人叫潘柳黛,看这个名字,潘而柳而黛,又风流又妖冶,但她老人家行事,大有黑旋风李逵上来三大板斧的风格。他跟她要电话号码,她说得飞快,以此考验他的爱情,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掏自来水笔准备记下的时候,封锁解除了,电车当当当地朝前开去了。而吕宗桢一弹而起,就像他最初突兀地出现在吴翠远眼前一样,又突兀地消失了。小说里说,这天是大学教授罗杰新婚大喜的日子,他娶到了美丽的女子愫细,空气里都是光与音乐,罗杰感到身边是一个高音的世界。他以为有无限的幸福与甜蜜在前面期待着他,却没想到新婚之夜会是那样诡异:在洞房里,愫细惊惧地发现她的丈夫是个流氓。然而,作为读者我们知道,罗杰不过是个正常男人,不正常的是愫细,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性爱方面的启蒙。愫细出逃,被一群不知就里的学生“救助”,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罗杰为此丢了饭碗,只能黯然逃离。二十一岁的张爱玲,用冷静的笔触刻画了那样一个“天真到可耻”的世界,把罗杰定位为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看她后来的作品,说起性爱,也是坦然而毫不忸怩的,张爱玲从来不会像“艳照门”女主角阿娇那样声称,看到屏幕上接吻都觉得恶心。1949年后,佘爱珍先到香港,后去日本,吴四宝早已过世,她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好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生存能力又强,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男人不如钱可靠,手里很有一些积蓄。她一直记着这事,有着长久的不安,因为这感情来得夸张,而且是假的,是迎合,不是迎合某一个人,是迎合某一种情调,同样是可耻的。很多人为胡兰成辩解,说汉奸也罢,负心也罢,起码他坦白。可问题是,到底什么叫作坦白?像胡兰成这样,避重就轻地复述一下过程,色厉内荏地强词夺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离经叛道但自有一套严密逻辑的人,就叫作坦白了?不,我觉得坦白是与自己的内心赤诚相对,像打量他人那样打量自己,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直至,终于接近于内心的本质,人性的弱点,欲念的源起。这段话经胡兰成卖弄之后,流传得非常广,以至于我用搜狗拼音敲字,刚打出前面的几个字,后面就出来一大串,都成词组了。说起来张爱玲很没必要招惹胡兰成,难道不知道他容易牵动绮念?究其原因,在于此刻的张爱玲已经嫁给赖雅,以为她跟胡兰成是桥归桥路归路了,便是牵动一些感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给予自己的终极定位是: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回去之后,胡兰成就给人家写信,写得很吃力,像五四时候的新诗,张爱玲看了都觉得骇然可笑,后来胡兰成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惭愧,怎么可以那么矫揉造作?遇到张爱玲之后,才开始一切皆有可能。两个不再相爱的人,怎么着都不对劲,胡兰成以为张爱玲是吃小周的醋,为了调剂气氛,他开玩笑似的打了她的手背一下,她不由得骇怒道:“啊!”但胡兰成不愿意选择,只是天上地下地胡扯,说:“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安不上取拾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斯君是胡兰成的中学同学,与他关系不错,二十啷当岁时,胡兰成还曾在斯君家小住过一阵子,斯母待他如自家儿女一般,连零花钱都悄悄放在他抽屉里。然而胡兰成客中寂寞,起了偷香窃玉之心,冲斯家小妹玩起了暧昧。小说里多有这种香艳传奇,但你一个有妇之夫,去打朋友妹妹的主意,太不仗义了吧?斯君得知后,翻了脸,把胡兰成撵出去。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日后,胡兰成混成“高官”,斯家却在战火中萧条下来,还要依靠胡兰成援助,他又成了这家的大恩人。胡兰成,浙江嵊县(现名嵊州)胡村人,父亲是茶叶店里的帮工,母亲是寻常村妇。在他的笔下,父亲豁达慷慨而母亲平静和悦,俩人闲时对坐小饮,举案齐眉,若一对不老的金童玉女。在公交车上,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邂逅并恋爱,这当然是不好的,但不好的东西,是对那个“好世界”的冲撞,更真实、更生动、更有诱惑力。就像张爱玲曾经写过的单车上的少年,在冲向人群的一瞬间突然松开车把,人生的可爱常常就在那一撒手之间,吴翠远立定心意,要挑衅她烂熟的那个规整的社会。胡兰成的虚荣心,真的很强大。他在温州认识了一些人模狗样的人,带着范秀美去拜访,人家摆了宴席招待他,他就觉得这面子是自己结交来的,非常得意,还为范秀美设身处地地想,嫁了他这么一个丈夫,她也真有面子。在张爱玲已经从他的天空上划过去之后,他还要拿她给自己撑台面,也就不足为奇了,对他有所认知的张爱玲若是知晓,想来也不会介意。胡兰成说,别人家打官司,为人家调和的人是由乡绅充任的,轿进轿出,鲁迅先生的小说中,那位调和爱姑离婚事件的七大人,就是个实例。他的缎子马褂闪闪发光,脑门上也像抹了猪油似的发亮,更不用说手里把玩的那件珍贵无比的“屁塞”,成功地隔开了他与普通民众的距离。所以,他一个喷嚏就能吓得泼悍的爱姑心脏一停,他一发话别人不敢不从。还有光明与黑暗,墓地与纽约之美,他们的看法从来都没有合拍过,他们对每一个词的理解都不同,“如果把萨宾娜与弗兰茨的谈话记录下来,就能编一部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词汇录了”。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相爱,我想原因在于,当人们想要爱的时候,他们总是可以用误解来诠释误解,从而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和谐统一。她说:“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我怀疑这是在小说结束后她的提炼。千回百转,完全幻灭之后,不见得全是灰烬,起码,那是你年轻时的爱,和你的那一段生命血肉相连,还了金子还了钱,你却无法将记忆全部交还。曾几何时,她的父亲是她谈话的好伙伴,他看重她,珍爱她,但那样的好时光,已经被继母的挑拨加上她少女时代的叛逆性格给毁掉了。她投奔母亲,母亲教她如何做个淑女,一个淑女是笑不露齿的,滔滔不绝是为大忌。不久母亲也出国了,但她的生活里还有姑姑。姑姑是个聪明的有灵性的女子,也把张爱玲照顾得不错,但她太喜欢安静,常常抱怨“和你住在一起,使人变得非常唠叨(因为需要嘀嘀咕咕)而且自大(因为对方太低能)”。就算是玩笑吧,老是听到这样的玩笑,也会下意识地收敛表达的愿望。张爱玲只剩下一个倾听者,就是女友炎樱,可是苏青说了,女友只能懂得,男友才能安慰,胡兰成的到来,给张爱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喜。一个真诚的学者,即使在同侪面前白眼向天,在真理面前仍然是归心低首的,谁也不会认为自己已到达了真理的彼岸,还常常苦恼于不得其门。胡兰成的话,正好击中梁漱溟的心事,而内丹未成、走火入魔这样的词,则如算命先生的含糊的谶语,适用于一切命运,但众人都会以为是给自己特设的,并对这神机妙算大感惊奇,梁先生果然被他蒙住了。我骤然把脸闪开来,笑道:“我是不满意。在我认识的男人当中,你算顶没有用了,滚开,劝你快回去打些盖世维雄补针,再来找女人吧。”这俩人还不算最讨厌的,胡兰成最不爽的是第三个人,周作人的大弟子沈启无,说他风度凝庄,但眼睛常从眼镜边框外瞟人,又说他的血肉之躯在艺术外边就只是贪婪,他要人供奉他,可是他从来不顾别人。张爱玲在疑惑沮丧中离开,那天小雨,她站在船头涕泣久之。在得到验证之前,她们抱紧双臂,姿态僵硬,小心翼翼地遵从常规的言行方式,尽量删繁就简,不做任何个性化发挥,看上去灰暗而无趣,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一个完美主义者来说,宁可保守地乏味,也不可飞扬着出丑,这个阵营中永远不可能出现芙蓉姐姐这样的“网络精英”。那段日子,张爱玲把胡兰成当成了一面可心的镜子,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越看自己越是美不胜收。他想形容她的行坐走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张爱玲替他挑一个句子,说,里写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想当年,胡兰成在浙江乡下,看见邻村的大小姐打他们那儿下轿歇息,那种大家女子的新打扮,以及背后透露出的富贵荣华,尚且让他心生爱意,眼前的张爱玲,富贵在骨子里,在他的想象力之外。这间装饰得出乎意料的香闺,就像童话里压在多少床羽绒被之下的那颗豌豆,证明她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胡兰成深深地折服了,他说,很刺激。她又跟胡兰成说产妇分娩时很可怜,产门开得好大,又是眼波一横,比给胡兰成看,胡兰成觉得她这手势如同印度舞的指法—剔除胡兰成爱东拉西扯拉着虎皮做大旗的癖好,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小女孩的迷恋。“你有性病没有?”文姬忽然问。胡兰成未必不知道他老婆这番心思,但这心思正好与他不谋而合,当然,消乏解闷之外,他另外有一个情结,那就是,挑战他心中的最高标尺。关于这个,我要冒着低级趣味的嫌疑,好好地白话一下,首先,张爱玲和护士小姐到底谁更放得开?其次,放得开的女人真的更有魅力吗?青芸姑娘智勇双全,她先侦查后跟踪,终于在旅馆里,把正在那里鬼混的六叔胡兰成抓了个现行,与他做了一番有理有据有情的谈判。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严格摒弃这种伪思想,摸索、发掘、展现自我,米兰·昆德拉算一个,鲁迅算一个,张爱玲当然也算一个。相对于孤独,他们更害怕自欺,哪怕剔出自己的血肉,他们也不能让那种伪思想在自己的灵魂里存身。他哈哈大笑道:“这因为我欢喜你。怀青,你也欢喜我吗?”11.长颈鹿式的女子张爱玲的回信到底来了,全文如下:胡兰成从这段爱情中受益良多,他学习了文化知识,学会了领悟文艺之美,用他的话说叫开了天眼,后来在逃亡途中,他就仗着这套功夫,把同事蒙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还是虚的,胡兰成更有一个实际的收获,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有档次的女人,李鸿章的曾外孙女,张佩纶的孙女,学贯中西,才华横溢,通身上下时髦得紧,这是他在浙江乡下时做梦也没想到的,做梦也想不到的繁华世界,终于,真正地向他打开了大门。范秀美学到了一技之长—养蚕,成了蚕种场的技师,经常被派到外面指导蚕农。不完全封闭的生活,使她的生活中不缺异性,然而,能入她眼者寥寥,又拘于礼数,http://www.99lib.net未敢越过雷池。现在,天上掉下个胡兰成,落难的才子,做过大官的,举止打扮与她熟悉的男人自然不同,更大的区别是,他对于女人,是那样亲切、温存。但当他陷入窘境时,怕是就没有那么赞同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帮助他,青芸、斯君,都在为他奔波打点,唯有张爱玲,虽然也不辞辛劳地去看他,却在金钱上,不透一丝口风。昨天他吃了个闭门羹,很狼狈,今天张爱玲自个儿巴巴儿地上门了,还这么拘谨,还这么愿意听他说话,加在一起,就成了一种可怜相。他怀疑她是一个穷女人,心里想战时的文化人原本苦,问她每月的收入,明知道这样是失礼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一个“高官”面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女孩”,冒失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他是曾佩服过她的才华,可是眼前的张爱玲使他不能当她是个作家。现在,仙女下凡了,还很委屈,要凡人他给一个决断,求之不得,但心中亦有挫败的悲哀—胡兰成一定是这样理解的。这些统统令胡兰成震撼并失望。小周的相貌未必十分出挑,胡兰成跟她好上之后,曾回过一次上海,再回来看到小周,第一眼简直不喜欢,觉得她不美。但是,在汉阳医院的那堆太过平庸的护士里,也就数小周是个人尖子,他要找个情感寄托,也就只有她了。他教她读诗,和她一道去江边走走,不惑之年,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小女子,一定是惬意的。于是,他说,她与江边人家叫应问讯,声音的华丽只觉得一片艳阳。张爱玲是一个长颈鹿式的女子,反射弧太长,星期一刺到脚掌,星期六才会反应过来。小周事件刚刚露头的时候,她不是不苦恼的,却没法儿迅速对此事做出判断与决断,她下意识的反击是如此可笑,于是,胡兰成初听不快,很快也就释然了。他完全被折服了,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努力跟随她的脚步,崇拜她,赞扬她。说起胡兰成恭维人,那是一绝,他流亡途中,去结交梁漱溟,写信给他说:如果我们只是把胡老爹看成一热心肠,那就是把他想简单了,他的惭愧,是因为冒充了一次“人物”。里,杜丽娘游春到芳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好风景引起身世之感,她叹道:“昔日韩夫人得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曾有《题红记》、《崔徽传》二书。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约偷期,后皆得成秦晋。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胡兰成新婚之夜才见到玉凤,大为失望,不过他不是一个激烈的人,玉凤再不好,总归是他的妻,耳鬓厮磨间也处出一些情意来了,更重要的,是玉凤对他,有着死心塌地的爱恋与信任,让胡兰成觉得很舒服。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看胡兰成的大作,可以忍耐他满纸半文半白的“亦”和“连”以及自以为别有深味的浙江乡下方言,甚至可以忍耐一得意就忘形,一得志就小人相的轻骨头,唯独感到难以忍耐的,是他总是试图欺瞒,诗词歌赋齐上阵,说禅论道做大旗,掩盖他的利己本质。最后,他成功了,他通过一部裁剪得当浓淡相宜的“情感历程”,掩盖了一个草根男的野心与戾气,把自己打扮成了气定神闲优越感十足的风流教主,这,能叫坦白吗?小周与张爱玲最大的不同,在于她不像后者那样,事事都清楚,胡兰成说她有着三月花事的糊涂,一种漫漶的明灭不定。比如说,那会儿美军飞机常来武汉上空,一城寂然,灯火全无,若张爱玲看到了,一定会有浮生乱世的感慨,但小周只是笑说好看。她这话固然轻佻,却也轻松,犹如童言无忌,让人不必陪着眉头紧锁,一道叹息。就是在他出道之后—两篇文章被《中华日报》赏识,邀他出任主笔之初,口袋里也没几个大钱。续娶的妻子待产,他得充任家庭妇男,洗衣做饭加带孩子,蹲在后门口的风地里生炉子。好容易小儿出世,却患上了肺炎,他到处借贷,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婴孩来这世上二十天,便殓入小棺木中。胡兰成在叙述中,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都是她主动,是她先动了心。他说他曾跟她提起她登在杂志上的那张照片,并没有跟她要的意思,但她取出来送给他,还在照片背后题字:有天晚上,在月亮底下,我和一个同学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岁,她比我大几岁。她说:“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么样。”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郑重地低低说道:“我是……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她当时很感动,连我也被自己感动了。胡范两人虽无婚书仪式,但在邻居面前都是夫妻相称,对于身份卑微的范秀美,这是一个甜蜜的安慰,现在,天上掉下个张爱玲,尽管胡兰成日后为了报复她,说两人也没有仪式,言下之意是也算不得明媒正娶—张爱玲恨恨然说胡兰成把自己说成是他的妾,不知道是不是由此而起—但毕竟有约在前,比起范秀美,要名正言顺得多,这就难免让范的面子过不去。吴翠远的爱,来自寂寞,吴翠远的寂寞,缘于她是一个好女人。她的世界,被一个“好”字包围着,像那城堡里的睡美人,必须等待着一个王子冲进来,把洁净的、无辜的她吻醒。但是王子不来,她也看透那只是个童话,周围的人还要让她自欺欺人地把公主扮演下去,她早就不耐烦了。胡兰成却一直催她回去,仙女不仙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她在这儿,就是颗定时炸弹,他却说如袭人在外头,见宝玉来看她,唯恐亵渎闪失了。但是她没有还成,她妈哭着拒绝了。这个诀别的早晨,她把二两金子还给了胡兰成,这同样是个交割,她已经不再爱他,就不可以在他面前耍赖与倔强,收着他给的钱。金钱真是检验感情的唯一标准啊。尽管处境窘迫,但暂时有了些安全感。戏里唱了,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胡兰成生存能力超强,这会儿就觉得闾阎炊烟,寻常巷陌,他和范秀美举案齐眉斯抬斯敬的,未尝不是另一种天上人间。不仅如此,胡兰成的另一个习惯—喜欢把得手的女人都说成仙女下凡,在佘爱珍身上也发扬光大。比如她曾做过痧药水的生意,山寨人家的品牌,对方跟她打官司,请了律师,佘爱珍先是打电话威胁律师不要掺和,律师不理,等他从法庭出来,忽地蹿出一人,拿粪汁淋了他一头一脸。律师回到家中,还有电话打过来,问他味道好吗。对佘爱珍的这一“杰作”,胡兰成赞曰“白相人做出来的事就是动不动又顽皮,只不作兴下流,所以上得台盘”,看了这段我真的很想请教,这都不算下流,到底怎样才算下流呢?是啊,这样的一封信,才是仙女本色,那个仙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胡兰成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原来,这个仙女是真的,他真的跟一个仙女恋爱过。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分手不分手,倒是无关紧要,反正他本来也不缺女人,尤其不缺一个相貌平常笨手笨脚的女人。15.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里,在盛九莉与胡兰成初见之前,张爱玲写了那么一小段:“这天晚上在月下去买蟹壳黄,穿着件紧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长发。烧饼摊上的山东人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摸不清是什么路数。归途明月当头,她不禁一阵空虚。二十二岁了,写爱情故事,但是从来没有恋爱过,给人知道不好。”她不能有任何回应—别说写一部《我和××不得不说的话》了,若能牵动她一丝情绪,他都会大得意,他的书商也会借此炒作,白白娱乐了那些无聊的看客。只能是隐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只能通达地想,有谁年轻时候不曾爱过个把人渣?有谁漫漫情路上没有几个污点?有谁的人生可以真正做到清坚决绝,不给观众一丝窥视的余地?像原谅别人那样原谅自己吧,就当成一个黑色幽默,一个可以反观自己了解人性的案例。看到这样一封信,胡兰成和佘爱珍傻眼了,但他俩都是千锤百炼的人物,很快从短路状态回转过来,佘爱珍先笑话胡兰成活该,又给他出主意,让他装作没收到这封信,再写信给她,请她看樱花。胡兰成都觉得这主意无赖,但又觉得非常好,俩人又嘻嘻哈哈地表扬与自我表扬了一番,消磨了时日,促进了感情,张爱玲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封信还能收到这一效果。英娣打了胡兰成,还是气不过—大概之前被老爷子忽悠得很有感觉,受不了这个落差,一怒之下提出离婚。胡兰成说,英娣竟与我离异,言下大诧异,大无辜,更离奇的是这句:英娣与我离异的那天,我到爱玲处有泪,爱玲亦不同情。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两个人说得有来道去的,明明是打情骂俏,拿肉麻当有趣,胡兰成还能装模作样地说:爱珍便是连感情都成为理性的干净。让我呈四十五度角仰望他一下下。张爱玲没有回复,胡兰成仍不肯罢手,又写信去挑逗,张爱玲给夏志清的信里说:“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他说,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我仍然端然写我文章。我和朋友说起这些,被我阅历丰富的女友嗤之以鼻,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张爱玲在床上估计没有护士小姐放得开。认识张爱玲的时候,全慧文还是他的妻,但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淡出,他身边的女人叫应英娣,严格地说来,算是他的妾。全慧文还住在胡家,但是她得了“神经病”。青芸的一句“带回去还是我讲的”,也真是掷地有声,看得出,全慧文早就形同虚设,小侄女青芸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当然了,她是为胡兰成着想,毕竟胡兰成跟里的老易没法儿比,别说拿出一枚八克拉的粉红钻了,在宾馆里包个二奶就见了底。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没有浪漫的传奇,但是,到了自己头上,她仍然希望有完美的爱情,希望这袭华美的袍上,不会爬满“猜忌、忌妒、怨恨”这样的虱子。所以,对于胡兰成的花心,她也不愿意直面,而是千回百转地替他解释,朝好的方向去理解—顺便说一下,对于向来喜欢逼近人生真实处的张爱玲,这是一个特例。她太想在自己的人生里,培养出一桩绝艳的传奇。可是,刚刚安生没多久,就出现了一个小意外,张爱玲来了。此刻的胡兰成,一改多情才子的扮相,居然脸色大变,粗声粗气地对张爱玲喊:“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小周也曾在照片后面题字,不过,这照片是胡兰成主动要她题的。按说题字这种事,小周一定比不过张爱玲,但她的妙处,正在比不过,人家干脆放弃原创,题的是胡兰成教她的隋乐府:但是,小姑娘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她倚小卖小,更有一种古灵精怪。她喜欢跟胡兰成捉迷藏,明明看见她在廊下,一转眼,她已逃到楼上去了,再到楼上去找,横竖找不到,气吁吁地回到房间,她却无事人一般好好地端坐在那里呢。胡兰成在这种追逐中感到大的兴味,写信告诉张爱玲,张爱玲不禁鄙夷,中国风的调情,而且是民间比较低级的那种,一个追一个逃:“你这个人最坏了。”他笑了。“你呢?你有没有?”听上去好像有点儿玩弄感情是不是?但感情本来不就是用来玩弄的?—假如你不把“玩弄”二字作贬义理解的话。爱情是这现实人间愉悦自己的游戏,你可以玩得天长地久,也可以花开一瞬,而张爱玲跟胡兰成这一段,若只做一段处理,对两人也许都更好一些。胡兰成虽然不至于像聂传庆那么愤怒,但肯定有点受伤,于是他在回信中说,我把《山河岁月》与来比并着看了,所以回信迟了,他这是把张爱玲和自己拉到一个水平线上,想以此打破张爱玲的心理平衡。他想象张爱玲知道自己的作品被他的灼灼目光照了一下,肯定有点儿心慌,又说,让她慌慌也好,因为她太厉害了。他后来又寄去了一本(上卷),并写了信。胡兰成曾说,江山与美人,注定要落入荡子的怀中。忽略掉他的自鸣得意,心平气和地想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君子矜持,习惯于停在原地;荡子无所谓,不吝于大胆出击,就算出击的过程中留下破绽多多,可这破绽,未尝不是一个入口。1.人生若只如初见弗兰茨崇拜忠诚,热衷于向萨宾娜描述他对母亲的忠诚,他希望她被自己的这种品行打动。萨宾娜更着迷于背叛,在背叛中寻找自己,她不停地背叛上一次的背叛,直到抵达自己真实的内心。在燕京大学,他很荣幸地认识了一个名叫卿汝楫的人,此人虽不过是个学生,但是一直追随李大钊,早早成了一个优秀的革命者。李大钊被张作霖杀害后,此君的处境甚是危险,有事必须出校门时,胡兰成总是守在身边,想着万一遇上什么事,自己可以挺身相代。胡兰成也确实是太好的听众。他在见识了张爱玲房间的华贵之后,又见识了张爱玲精神世界的丰富,她的写作天分自不必说,更让他开眼界的,是她的学贯中西。张爱玲的弟弟曾转述她姑姑的话:你姐姐真有本事,随便什么英文书,她能拿起来就看,即使是一本物理或化学。而那凄凉,更让胡兰成得意,一个女人只有面对不确定的爱时,才会变得凄凉,因为有所求,因为不得不,这种凄凉意绪在古典诗词里比比皆是,是女人仰面等待回复的姿态。同样,佘爱珍以一个江湖女人的心机,看透张爱玲不过是个写文章的女人,没有几下子,就算张回心转意,她也有的是办法对付她,现在则不撩白不撩,如同猫逗耗子,就图那一乐。这样的一幕,其实可以入周星驰的电影,一个小人物荒诞的野心与辛酸。这个写小说的人当时处境不佳,英文写作没有得到美国市场认同,急于凭借一部力作翻盘。1961年,她来到台湾,为以张学良为主人公原型的作品《少帅》搜集资料,很有可能在1957年年底乃至更早,她就在酝酿这部作品了,给胡兰成写这个明信片,真的不是旧情复燃的幌子,而是创作小说的前期准备工作之一。吴翠远和吕宗桢,都是凡俗男女,却不能完全收起渴望传奇的心,一点点不甘,朝着轰轰烈烈的人生的些微试探,成就了这场电车上的艳遇。然而,当时间的封锁取消,不再是那样绝对的暂时,而重新进入无尽的过去与将来时,他们也任凭红尘淹没,不做挣扎。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情调,使他们的恋爱更像恋爱了,小周那种天真的邪气,小女子的骄纵蛮泼,在这个老男人眼中,更有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诱惑。两人在一起,就是一部民国版的了,小小的会心与动心无处不在,而且真是只用动心不用动脑的。听上去好像贾宝玉的梦想,但贾宝玉终在梨香院里悟透,一个人只能得一份眼泪。胡兰成与贾宝玉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他少了那份诚意,他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理论,都不过是为自己的欲望打马虎眼,只是他说得云里雾里的,倒也把朱氏父女一干人等迷得七荤八素。这女人,这辈子,只是成全了那个男子的良好感觉,只有她,是永远让他吃得准,拿得定的,他日后的世界再怎样花团锦簇,都不可能获得这样深刻的爱恋与依赖了,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他应该把她挂在衣襟上,作为情路上一枚值得展示的勋章。所以,他说,我的妻,总是玉凤。佘爱珍不是个普通人,前夫是大流氓“白相人”吴四宝,后来改行做汉奸,也做得很“成功”。佘爱珍能把这么个人收服摆平,自然也有两下子,当年在胡兰成的眼中,她是个必须仰望才得见的人物。且说某个春天的下午,她携了女侍,光临他的寒舍,真如神仙下凡,他“又喜欢,又敬重”,只觉得他寒酸的客厅与她诸般不宜。胡兰成一口气说了五六个小时,批评时下流行作品,又说她的文章好在哪里,还讲自己在南京的事情,张爱玲这时倒是一点儿不尖锐,只管孜孜地听着。他显然愤怒了,但却又装得鄙夷不屑地说:“你怎样可以讲这样的话?”“我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哈哈!”他郁郁地走了;听他脚步声走远后,我这才伏枕痛哭起来。还没等胡兰成跟张爱玲见面,他就因为“政见”与汪精卫不和,干脆“越级”直接去勾搭日本人。汪精卫大为不满,把他投进了监狱。胡兰成说,后来张爱玲告诉他,那期间,她曾和苏青去周佛海家为他说情,胡兰成后来听张爱玲说起,连连叹她幼稚,他跟周佛海就不是一派的。她首先把“胡兰成独占当时政治家第一把交椅”的事大大挖苦了几句,又问他赞美张爱玲“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什么时候“横看”?什么时候“侧看”?这还不算,最后把张爱玲的“贵族血液”调侃得更厉害了:他不觉得她美,也不喜欢她,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他在她面前大秀口才。他是那种话多的男人,前生后世,见解多多,正如张爱玲引用过的那句俏皮话:“他们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瞪眼看自己的肚脐,并且想法子寻找,可有其他的人也感到兴趣的,叫人家也来瞪眼看。”有趣的是,张爱玲引用这句话时,正在和胡兰成恋爱,这叫灯下黑吗?进去我问伊:“侬在迭搭地方介许多日脚,屋里不管啦?”“哪能哪能,”搞七捻三跟伊搞了一段,“那么侬在迭搭也弗来三,这个女人好伐啦?”“我现在跟这个女人成家了。”“噢,侬成家成了咯搭啦?旅馆里钞票多少贵了,屋里要开销的。”我讲,“既然侬要这样……”伊讲:“我在屋里写字写不好,神经病要吵的。”我讲:“侬回去罢。一个女人带回去。”带回去还是我讲的,将英娣带回去,带到美丽园住了,钞票好节省点。爱玲十二月廿七等到两人先后离开大陆,胡兰成不用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时,他惊喜地发现,除了让虚荣心暗爽一下,张爱玲还有其他价值。不管张爱玲回不回信,胡兰成夫妇都从中找到了很多乐子,整天说过来说过去的,借用《还珠格格》里对“乐不思蜀”的成语新解,简直“快乐得像老鼠”一样了。如果说,这种句子,还只是犯了堆砌和言不及义的毛病,接下来,他又拿她和鲁迅作比:让我们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五个小时,从中午到傍晚,这个半老男人,在安静的小女生面前,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用第三者的眼睛看过去,不但可笑,简直可耻了!况且他说了那么多,99lib.net表达了那么多的观点见解,一定会说错一些吧?后来他跟张爱玲熟了之后,简直没法子在她面前说话,相对于她的聪敏灵慧,他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不准确的地方夸张,准确的地方贫薄不足。那么,在那之前的这场演说,又该有多少破绽?……于学问之诚,可算今日中国思想界第一人,惟于己尚有所疑,未能蔚为众异,如内丹未成,未能变化游戏,却走魔走火,诸邪纷乘……经常看见有人一说起胡兰成,就说汉奸高官云云,言下之意,倒是张爱玲傍了他。殊不知他听说张爱玲是在1943年,两人相识于1944年,这时胡兰成跟了汪精卫不过四五年,每月薪水三百六十元,也就是一个金领的水准,加上那一千两千的,去掉开销,估计也就刚刚完成原始积累,开始脱贫致富奔小康。张爱玲最后一次见到胡兰成是在1946年4月,朝后推十年最晚是1956年4月,如果我们不用那么刻板,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在1956年3月,张爱玲在美国的一个写作基地认识了赖雅,而之前,她孑然一身地漂泊在纽约。她梦见十年前的爱,十年前的人,在熹微的晨光里,为此感到快乐再正常不过,断言胡兰成是张爱玲一生至爱,未免过于武断。不过是些微情愫罢了。8.无法演一场对手戏一个高明的恭维者,会让对方以为自己的字句发自肺腑,以为只有他能衡量出自己的价值,居心叵测遂变成了高山流水,听者找到了过电的感觉。马屁和知音,长得实在太像了。藏在温州城某个角落的范家,如今更加破落,范秀美的父亲早已去世,一个弟弟也被日本飞机炸死,唯剩一个瞎眼老娘,孤苦无依,租住的房子是人家的柴房,除一桌一椅一只条凳外,勉强能摆两张床,范母睡小床,胡兰成和范秀美睡大床。胡兰成说范母糊涂,对自己的来路都不问一声,殊不知在困苦与灾难中存身的人,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讲究那么多。深闺之中,她没有崔莺莺那样的运气,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她爱上了他。但换个角度看,崔莺莺看上的,未必就不是自己梦想中的那个人,张生只是赶巧走过来,与她心中的幻影合体。“我要负什么责任?”他忽然贴着我的脸问,“同你结婚吗?”“谁高兴同你……”“这样顶好。”他又严肃地说,“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要同你结婚过。你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怀青。谁会向你求婚便可表明他不了解你,你千万别答应他,否则你们的前途是很危险的。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又何必要结婚呢?就是男人也是如此……”不知道是张爱玲掩饰得太好,还是胡兰成有意把她这样神圣化,总之,这给了胡兰成很大的心理宽松度。一纸婚书不能给他形成任何束缚,来到武汉没多久,新婚还不到半年的胡兰成,又搭上了一个十七岁的小护士周训德,他亲切地称之为小周。胡兰成甚至把沈启无比成会作祟的木偶,说是“木偶做毕戏到后台,要用手帕把它的脸盖好,否则它会走到台下人丛中买豆腐浆吃,启无亦如此对人气有惊讶与贪婪”。在这场魅力大比拼中,张爱玲似乎处处落了下风,没办法,才华见识并不能让性感程度水涨船高,钱锺书就曾说过:“女人有女人特别的聪明,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比了这种聪明,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这大概是很多男人没有掏出来的真心话。这样形容自己,大有芙蓉姐姐之风,不过,芙蓉姐姐之所以成为热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芙蓉姐姐,区别只在于,芙蓉姐姐让心里话见了天日,而大多数人只是放在心里,最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猖狂一下。张爱玲对胡兰成这么说,可见她对他不设防,她认为,他可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胡兰成随他爹。读了几年书,胡兰成也不能像普通小知识分子那样,找个糊口的工作,谨小慎微地守着,辛苦着委屈着,一辈子过完了。一个“荡子”的志向要远大得多,他在杭州邮电局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薪水也尚可,却凭着年轻气盛,随随便便就与上司闹翻了。天下如此广大,世界有无限可能,他一路借钱做路费,由杭州,经上海,还到北京做了一阵子北漂,在燕京大学的副校长室弄了份抄写员的差使,后来又辗转于南宁、百色、柳州各地,做中学教员。我不知道,在那个下午,在胡兰成的房间里,她是否有一种时空交叠的感觉,仿佛回到从前,但起码,这个男人无休无止的话语,应该让她感到安全,有埋在松弛里的安稳。7.欠揍表情和误伤的“板砖”相反,小周姑娘倒是放不开的,胡兰成说了,得“用点强”,还经过了一个很长的时期,直到他们分别前夕他才达成所愿。可是,那种生涩是多么可爱,首先,它能激起男人开垦和塑造的愿望,一种创世纪般的良好感觉;其次,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在她的一无所知面前男人更能放开手脚,那种从容不迫的支配者的感觉,可能比在张爱玲那里的“且斗且舞”更有吸引力,面对后者,旧式小文人胡兰成欣悦的笑容下,没准儿就有几分无从应对的惶恐。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变了心,肯定要千方百计地瞒住老婆,虽然最后大多弄巧成拙,显得非常猥琐。人家胡兰成却不是这样,有了小周之后,他太得意,太兴奋,太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了。但这个听众很难找,“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他要讲给一个听得懂的人听。他那么欣赏、崇拜张爱玲,同时也想让张爱玲见识见识他的能耐,所以,中间他从武汉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档子事,讲给张爱玲听。张爱玲的反应也跟一般人不一样,竟然“糊涂得不知道妒忌”。把这段浙江方言翻译一下:进去我问他,你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天,家里不管啦?胡兰成说,哪能哪能。我搞七捻三地跟他搞了一段,说,那么你在这里也可以,这个女人怎么样?胡兰成说,我现在跟这个女人成家了。我说,噢,你成家了?旅馆里花钱多厉害啊,家里也要开销的。胡兰成说,我在家里没法写东西,神经病要吵的。我说,你回去吧,这个女人带回去,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把英娣带回去,带到美丽园住了,钞票好节省点。佘爱珍后来日暮途穷,下嫁胡兰成,婚后她忘了这茬,跟他吹嘘自己在香港时的风光,胡兰成一对照,才知道被她糊弄了,很不高兴:我都当你是知己了(都把脸贴你腿上了),你却没有看重过我(也没借给我钱)。不过,胡兰成本来就是污泥浑水里打滚的人,没有穷追到底的嗜好,不爽一下也就罢了,按照他的惯例,还要朝好里去说,于是,对于佘爱珍当年忽悠他一事,他上升到了这样一个高度: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张爱玲说过,要是爱一个人爱到跟他要零花钱的程度,那真是很严格的检验。同理,要是恨一个人恨到要把他给自己的每一分钱都结清的地步,那也是很刻骨铭心的怨恨。张爱玲因为各种积怨,一直打定主意要将母亲在自己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还掉。在她的“仙女”年代,胡兰成欣赏她这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式的决绝。这样的水准,当然能让半瓶子晃荡的胡兰成自愧不如。胡兰成于是想,就算西洋文学咱不在行,中国古书我总能压你一头,不承想,俩人一块读《乐府》,那上面的字只跟张爱玲打招呼,她懂它们懂到了骨子里。而他勉为其难的表述,总像生手拉胡琴,每每荒腔走板,道不着正字眼,他心里沮丧得紧。他俩在一起,太像一幅画,屏风上的折枝牡丹,鸟啼风语,摆好了放在那里,看上去很美,而且,用胡兰成最喜欢的那个词,叫端然。可是,再美的姿态,摆得时间太长,也会有些累,还闷。多年之后,胡兰成说,夫妻间就应该像狗咬狗,叮叮当当的才好。不过,这样的格局与他和张爱玲不相宜,所以,在他的书中,又有这样的句子:伴了几天,两人都觉得吃力。好在胡兰成公务繁忙,制造了许许多多的小别,这种吃力,随之得到缓解。应该说,张爱玲已经窥破了胡兰成与范秀美的那点儿事,但是,这个时候,她信胡兰成多过信自己,即便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不那么简单,也会认为是发乎情止乎礼,胡兰成不至于那么不靠谱。只是,单是这“发乎情”,已经让她不爽了。张爱玲也想恋爱了。所以她看到印有胡兰成评论的清样纸会觉得美不胜收,甚至动念想去救他。而他亲自登门,她却无法猝然与之相对。胡兰成说,她是做什么都要用大力的人,哪怕开一个罐头,脸上都有全力以赴的郑重。我因此又怀疑张爱玲是奉行完美主义的,她的刻板,是因她对许多事物看得珍重,要准备好了才可以开始。在家中接待女友,也要盛装以待,第一天对于胡兰成的拒绝,大约也有未做准备的心慌。不朝下引用了,这段话啥意思呢?就是说,梁先生您啊,学问已经做到横向排名第一,但在你自己,还没修炼到极致。他把对方夸上了天,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是梁漱溟,估计也吃这一套。可是,光这样的恭维,也太廉价,人家胡兰成高明的是第二点,指出梁漱溟坐定天下第一的位置后,还说他自身还存在一些问题,这就点到了七寸上。6.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胡兰成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当他认为张爱玲没那么强大时,顿时“从奴隶到将军”地抖了起来。他索性把自己跟范秀美那档子事也告诉了她,张爱玲其实已经知道,之前范秀美还曾来上海找过她,青芸说范怀了孕来堕胎,张爱玲拿了一枚金戒指给她。但里,却写盛九莉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找自己何事,只是看她食不下咽的样子,觉得很不耐烦。张爱玲曾说,和人谈话,如果是人说她听,总是愉快的;如果是她说人听,过后思量,总觉得十分不安。但就算她是一个乐于倾听的人,坐在陌生男人家里,听他唾沫星子乱飞地讲上五六个小时,也是不正常的,除非,她特别愿意听这个人讲话。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桑弧,那是她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说,她需要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身在人间。有人说,张爱玲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被一个男人伤害时,飞快地栖身于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确实,桑弧的无情比起胡兰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起码他不猥琐,不做作,不嘴碎,他是让你可以放心去爱的人,那种放心,我指的是,即使有天他断然放弃你,也不会让你觉得丢脸。而男人对于女人最大的伤害不是他爱上别人,而是他让你看不起和他在一起时的你自己。糟糠之妻不下堂,向来是为国人赞扬的美德,胡适先生的情史虽然可以连篇累牍,但他到底没有抛弃江冬秀,仍然可以充任大众心中的道德楷模。对于亡妻念念不忘,也符合国人的审美取向,悼亡之作层出不穷,根子可以追溯到里: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一唱三叹,人鬼情未了。邵之雍是胡兰成,盛九莉是张爱玲。胡兰成看到的,到底是怎样一篇小说,让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如此激动?以下是它的内容梗概:胡兰成骂人,跟他夸人一样,上天入地,搭七搭八,只说结论,不说依据,所以尽管恶毒,却非常缺乏说服力。看胡兰成举出的两个小例子,什么沈启无让他替自己拎箱子啦,他给沈启无做了件丝棉袍子沈还抱怨不够热啦,都不过是人与人交往时的小小龃龉,一个大男人能将这个惦记许多年,只能说他心胸狭窄。沈启无真正得罪他,应该是因为前者一度试图破坏他的桃花运。何况,张爱玲是真的爱桑弧。她说,像初恋,像是以前错过了的一个男孩子。这段爱情,把跟胡兰成的那段给刷新了,但胡兰成还不知道。他没有注意到之前张爱玲接到一个电话,是桑弧打来的,他只看到张爱玲在电话里跟人讲上海话,觉得柔媚。没想到对于张爱玲,是她的两个世界在相撞,旧的和新的,两个星球在她耳边擦肩而过发出洪大的嘈声。胡兰成拿出小周的照片给张爱玲看,不无期待地恐惧着,怕张爱玲撕了它,但张爱玲只是略看一下就微笑着还给他了。胡兰成对张爱玲说,青芸帮你说话哦,那张小姐不是很好吗?张爱玲起了大反感:“难道我要靠人家帮我说话了?”他用“华贵”这个词来形容,并不是里面的陈设家具很值钱,红木古董满坑满谷,那是暴发户的热闹心劲,张爱玲已经进入“后贵族”时代,超越了炫耀性消费的肤浅粗鄙。她的房间里,是一种现代的新鲜明亮的色调。如果说这几个字比较难以想象,我们可以增加一个细节:张爱玲十来岁时,就在她母亲的公寓里看见了瓷砖浴盆和煤气炉子,而张爱玲现在住的这间公寓,正是她母亲布置的。胡兰成没那么讲究,他不在乎在女人面前受挫,在他眼中,女人分为两种,搭理他的和不搭理他的。他能把前者夸上天,恨不得拿观音菩萨去比喻;对于后者,比如他在广西教书时,那些不怎么待见他的女教员,他就称人家为娘儿们,用鼻子哼一声,心里想“你就省省吧”。他才不会因为被拒绝而受伤,见个女的就想一试身手。他的冒犯,正好击破了张爱玲的水晶外壳,外面的光线与温度涌进来,让她心里的那朵花,可以热烈地、招展地,就此开放。“……”第二天凌晨,胡兰成来到张爱玲的房间,俯下身子亲吻她,张爱玲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抱住他,忽然间泪流满面,喊了一声“兰成”。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后果很严重—张爱玲从此不搭理她了。解放后,张爱玲到了香港,有人问她可曾去见潘柳黛,张爱玲余怒未消地说,潘柳黛是谁?我不认识。又跟宋淇说,她到香港见到了两个蛇蝎心肠的人,其中一位,指的就是这位潘柳黛。可怜潘小姐还是没弄明白她怎么会把张爱玲得罪到这个地步,我倒是不明白她的不明白,换成别人这样说你试试?在苏青笔下,是胡兰成问苏青,是在他想听到苏青对他性能力的称赞而不得之后,报复性地询问;在张爱玲笔下,则是苏青问胡兰成,是一个风流女人偷欢之后,突然想到要了解情况。不管胡兰成跟苏青的这段是两个当事人中的哪一个告诉张爱玲的,她写时,应该已经看到了苏青的这段文字,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袒护了胡兰成,她说她不忌妒,但还是不小心露出恨意。与一个仙女谈恋爱,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但胡兰成的“遇仙记”与董永不同,他无法想象他的仙女是可以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的—她也买菜,但她买菜都像行为艺术,他不可以想象她下降到平凡女子的那个档次,若她下降,他骄之众人的资本,那种被狗屎运砸中的狂喜就会大打折扣。收起天使的翅膀,放弃炫目的光环,变成凡人的张爱玲,魅力可能还赶不上应英娣,他要这样一个女子,又有何趣?甚至不是对深不可测的未来的恐惧,恐惧也有一种很纯粹的刺激和悲剧美。胡兰成和张爱玲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她已经不再爱他。胡兰成没有这样的力量,在他貌似潇洒坦率甚至恣肆的背后,是对于社会文化模式的刻意逢迎。除了强调自己将张爱玲看得最重,他还一直声称,他深爱结发妻子玉凤,尽管她相貌平庸、土气、没文化,但是,“我的妻至终是玉凤”,我“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经历了与玉凤的一场死别后,“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对于张爱玲,那场恋爱,亦是一场精神狂欢。她在人群中,向来是缄默的自闭的,但那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她的内心,同样有着想要讲述的愿望。可是,她没有听众。送张爱玲出来时,两人并肩走,胡兰成忽然说,你的身材这么高,这怎么可以?言下之意,是和我怎么可以?这是在调情。他说了并不喜欢她。只是作为一个调情爱好者,见到个女的就想练练手热热身,贼不走空。她把这封信拿给桑弧看,不愿意让桑弧认为她是因为吃醋才和胡兰成分开。这种表白笨拙可笑,但正是这种可笑的地方,才像爱情。相形之下,她写给胡兰成的那些如云似锦的情话,都像是一场翘袖折腰的表演,观众是她心中的自己,那个自己,要求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里,责无旁贷地爱一场。这封信寄出去之后,胡兰成两口子算是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消遣,没事就在那里猜测张爱玲的反应,佘爱珍说,你与张小姐应该在一起,两人都会写文章,多好!胡兰成就说,那你怎么办呢?佘爱珍说,那我就与你“哟霞那拉”,胡兰成说,你心里不难受吗?佘爱珍说,不难受。是这样一种青春的美,读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但她创造了生之和谐,而仍然不能满足于这和谐。她的心喜悦而烦恼,仿佛是一只鸽子时时要想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或者坠落到海水的极深去处,而在那里诉说她的秘密。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难怪胡兰成说张爱玲厉害,看看这封信写的,整个儿一个骂人不带脏字。从字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它澄清误会,保持距离,有礼有节,客气隐忍,但这隐忍,正说明张爱玲拿对方当小人看待,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穿鞋的就怕你光脚的,这个“鞋子”,可以理解为尊严,她不想拿苍蝇来练剑。她的隐忍,便是投鼠忌器,有了鄙视、警告、央求、自卫等诸多的意味。许多年之后,一个超级张迷水晶接到张爱玲的邀请电话,兴奋无比的同时,联想起张爱玲给胡兰成的这个电话,总结道:她总是主动。确实,她总是主动,但对于胡兰成的主动,和对水晶的这次主动,却有所不同。注意,是选择,并不是非选自己不可,她说了她可以走开。她只是希望她爱过的这个男人,能够有选择、有取舍,有取舍的人才有底线,不苟且,不会和两个以上的女人同时暧昧不清—在明明知道这种暧昧起码会让其中一个女人痛苦难堪的前提下。上面这段文字出现在黄恽的博客,是在日发布的。黄恽简直是“预言帝”,因为直到2009年4月才出第一版,里面写道:他从前有许多很有情调的小故事,她总以为是他感情没有寄托。不管怎么说,胡兰成和张爱玲的一段情,使他比别人更多地接触到张爱玲,读到了更多的精彩,她面对经典百无禁忌,她表情达意直指人心,她深刻的身世之感,华丽与苍凉交替的人生体会,都让半瓶子醋、心虚气短的胡兰成大开眼界,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叫:原来人生和经典都可以这样读。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那么你又为什么同我……?”他当时是没怎么样,按照她的吩咐,不去寻她,也没有回信,只是给炎樱写了封花里胡哨的信,“但为敷衍世情,不欲自异于众”。里应该是原信实录:“她是以她的全生命来爱我的,但是她现在叫我永远不要再写信给她了。”比比(里炎樱的名字)一脸为难:“这叫我怎么样?”是啊,兰成君,你怎么就有本事永远让人脸上替你挂不住呢?而他这封信也像是对张爱玲的一种安抚,缓兵之计,里说,邵之雍很快就离开了那小城,盛九莉怀疑他担心自己去告密。她从鼻子里冷笑一声。藏书网听上去,胡兰成有热忱,大无畏,但我对于其真实性却很有些怀疑。多年后,他的红颜知己周训德受他连累入狱,他也说要挺身而出的,但思虑千百转,还是以一个无奈的姿势作罢。起初的激烈,与其说是慷慨,不如说他爱这种戏剧化的姿态,两条长袖一甩,可以让激情来得虎虎生风。破绽则让人松弛,张爱玲回忆,在雾一样的阳光里,和父亲坐在堆满了小报的房间里,谈谈亲戚间的笑话的情景,那里的光阴永远是下午,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两个词叠用,带出恋恋的惆怅。胡兰成说是“这在我是因感激”,感激到要“以身相许”!不过,我从中还看到了,胡兰成自我保护的智慧。里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换一个文雅的说法,叫一日夫妻百日恩,胡兰成的“以身相许”,使得冷清多年、本来对他就有好感的范秀美更加死心塌地,他的处境,也就更加安全了。范秀美身世凄苦,父亲好酒贪杯,家境不堪,少年时被卖到斯家为妾,生下一个女儿,对男女之情尚未有体会,就成了一个寡妇。在影视剧里,一个守寡的妾,日子总如死水般寂寞,绣花鞋无声地踩在木质楼板上,从绣花绷子上抬起头,看日头影子,在粉墙花荫上缓慢地游移。这种带有悲剧美的叙述,却无法落到范秀美的现实人生里,斯家养不起一个华丽的摆设,她同样要自谋生路。吕宗桢并不喜欢这萍水相逢的女人,她太白,太规整,跟他太相似,一个“好人”不会被另一个“好人”诱惑。但就算打发封锁的时间也好,何况还有另一种刺激—他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即使是对一个兴趣缺缺的女人“这样”。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张爱玲很客气地写了张字条,拜托朱西宁不要写她的传记。从此以后音书断绝。从那时起,她开始亲笔写那部自传体小说,为了讽刺里,胡兰成赞叹一男数女的集邮式大团圆,她将这本书的书名拟作。胡老爹这类人物,我曾在乡下多次见着,虽然不无猥琐狼狈,但确实有本分人不能及的见识与胆气,他们的尴尬亦因心气和环境不能相容,若换一个出身,也许还真能干出一番事业。然而,即使她费尽心力,还是无法替胡兰成自圆其说,即使她想要强大,也仍然会怀疑,会委屈。委屈中的张爱玲,和普通的女孩子也差不多,她试图借助另一个男人的追求,来刺激爱人,找回自我。1943年,10月,南京。敲下这些词,眼前的屏幕也有些恍惚,隔了时间沙,天地忽然黑白,旧电影的清灰,记忆里的物是人非,一漾一漾地闪动着,绰约得看不分明。胡兰成也未必想跟张爱玲在一起。胡兰成喜爱张爱玲,这一点没问题,可是他的喜爱,始终隔了一层,他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人,而是当成一个仙女去爱的,当他想到她是一个仙女的时候,他的快乐才能更多一些。干娘不是干爹的正室,而是一个得宠当权的妾,张爱玲的写的就是她年轻时的事,但到了这会儿,风雨人生已经把她打造成一个泼辣厉害的人物。胡兰成来到她家里,一住数日,不好意思开口,她情知他为何而来,却愣是不起话茬儿,直到胡兰成的堂哥梅香找上门来,说玉凤快不行了,胡兰成才提起借钱的事,她张嘴就给拒绝了。她写他,如写心中的幻景:胡兰成和项羽一样,是个不肯衣绣夜行的主,他得意扬扬,容光焕发,恨不得全世界都来打听他的秘密,可是别人老不问,他只好主动说了。你看,其实她并没有遇到如意郎君,像张爱玲曾自陈是看多了爱情小说才知道爱情这件事,她的情感一样也是间接来的。只是天气太好,时间很对,她希望与一个合适的人相爱,她的爱情是由季节、时令、她的年龄以及阅读经验而起,这时,只要来个差不多的人,就会遇上她热切的爱情。这天张爱玲在家,但她不愿意接待这位不速之客,她的个性一向如此。和张爱玲曾有交往,后来又闹翻了的潘柳黛,生动地刻画过张爱玲的孤介脾气:张爱玲并不是不会发嗲撒娇,有次她端茶进去,将腰身一斜,胡兰成看了,连声夸她的艳。但是,张爱玲的这种“作”,却如里白流苏对着镜子翘起兰花指,斜飞一个眼风;如京剧里的花旦,层层叠叠地装扮好了,那些娇媚,都有一招一式的讲究。是要观众看见的,还得有板有眼地叫上一声好。胡兰成写到这些,仍然喜欢天上地下七拉八扯,他习惯于粉饰苦难,把自己打扮成苦界中拈花而笑的君子,但真的不痛吗?我不相信。胡兰成曾自言年轻的时候,常习惯地默念一个“杀”字,潜意识里有戾气。这种“管闲事”的调和人,是中国乡村社会民间自治中的一环,由有身份地位压得住阵势的人充当,胡老爹向往这样的角色,虽然没有金刚钻,也想揽那瓷器活,于是,这勉为其难的充任就带了几分尴尬,但他老人家却乐此不疲,难怪胡兰成他娘要跟他从楼上打到楼下来。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很多年后,九十老妪胡青芸绘声绘色地跟作家李黎描述她和胡兰成的对话:一开始,他并不是汪精卫的宠臣,“艳电”发表之后,胡兰成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跟着他。难得“汪先生”对他如此赏识,月薪六十元虽然不多,可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另谋个生计也不易,胡兰成并没有太多选择。似乎,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自己了,于是她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她用手指抚过他的脸,说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嘴,你嘴角这里的窝我喜欢……那时,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她高估了这个男人的德行,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记忆力,她不知道,很多年后,她所说的这些将作为呈堂证供,出现在白纸黑字之间,曾经那样孤傲的她,变成人们茶余饭后消愁破闷的谈资。斯家老爷去世得早,有个姨太太,也守寡多年。这位姨太太名叫范秀美,是个热心人,见胡兰成如丧家之犬,她主动请缨,带他寻个落脚点。但胡兰成此刻的处境是人人喊打,待在哪里都不合适,斯家人一合计,决定把胡兰成藏到范秀美远在温州的娘家。不过,对她老公吴四宝,胡兰成就没这么客气了,在回忆录里追忆第一次见到吴,他看上去很恭敬,胡险些拿他当保镖了。胡得罪汪精卫被免官时,还曾到吴家一游,吴四宝派老婆出来敬酒,自己则“恭谨相陪”,胡兰成认为两人文武有隔,跟他没那么多废话,坐坐就出来了。吴四宝把他送到大门口,还给他开车门,胡兰成顿时想起《史记》里韩信被贬闲居,去舞阳侯樊哙家串门,樊哙大惊,拥帚跪迎,韩信进去了,略坐一会儿,出来,笑道,没想到我竟然跟樊哙这样的人为伍。胡兰成拿这段逸事来比喻,不过还是略略谦虚了一下,说,我和韩信既像又不像。认识胡兰成这年,张爱玲已二十三岁,知道爱情的美,却没有可以爱的人,积攒下那么多经验得不到实践—是生活圈子太小,还是她小女孩式的生涩看上去很像一种傲慢,有自尊的普通男人不敢亦不肯靠近?这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是让人难耐的。因为她张爱玲是李鸿章的重外孙女,这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他自说自话是“喝鸡汤”的距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亲戚关系,如果以之证明身世,根本没有什么道理,但如果以之当生意眼,便不妨标榜一番。而且以上海人脑筋之灵,行见不久将来,“贵族”二字,必可不胫而走,连餐馆里都不免会有“贵族豆腐”“贵族排骨面”之类出现。胡兰成的新欢旧爱里,余爱珍忌讳日本女人一枝,因为离得近,仍然有可能;忌讳周训德,因为知道胡兰成很把她放在心上—胡兰成到日本后,窘境里,还惦记着小周,写信寄钱要把她接来,终因失去联系而作罢;唯独不忌讳范秀美,知道胡兰成对她不过是利用,当时花言巧语,一朝时过境迁,也就抛到脑后任其自生自灭去了。胡兰成又推说他跟小周未必会再见面,张爱玲说,不,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你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至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可问题是,为什么非要别人明白?别人又怎么肯明白?当时也许会敷衍着做些羡慕的表情,一转身,就会随便找个理由,潦草地亵渎了—恨人有笑人无也算人性的一种,何况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巴巴儿地非要压别人一头。胡兰成像一切有志男人一样,自己出去闯天下,把老婆留在家中伺候老娘,客中寂寞时,也想勾搭一下同学的妹妹之类,但他当时一穷二白还有个老婆,加上刚刚入道,手艺不精,自然不能得手,于是,胡兰成还可以自诩为有始有终的男人。那些年,他如片羽飞蓬,在世间辗转,看人眉高眼低,贫困如影随形。20世纪30年代初,他妻子玉凤死去,留下一岁半的小女儿棣云,因付不起保姆费,小女婴患上了奶痨,葬在母亲身边。怪哉!胡老爹又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分明就是一个乐善好施的活菩萨啊,就算愚妇人只顾眼前利益瞎嚷嚷几句,他也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先贤早准备了现成的两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胡老爹惭愧个什么劲呢?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受伤的斗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看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为没受过摧残,所以没一点病态,在长长的严冬之后,春天的消息在萌动,这新鲜的苗带给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我总觉得,胡兰成的这个“谦逊”,怕是没有这番深意,倒可以按照常理去推,她的家世这么显赫,她的才华这么横溢,她的世界这么富贵,她却羞涩安静得像个女学生,这不是谦逊是什么?范秀美和胡兰成上了路,长亭短亭,晓行暮宿,即便是仓皇逃窜中,面对荒山夕阳,半老红颜,胡兰成也是要生一些绮念的。他也真是好身手,一开始还“范先生”“范先生”地叫,忽然一日,两人就成了“夫妻”。胡兰成那样说,倒也不见得是欺骗,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自欺欺人,张爱玲之于他,像一件豪华的裘皮大衣偶尔落到一个穷女孩手中,也许不合身,也许还不舒服,穿上去捉襟见肘,百般不适,但她也舍不得脱下,因为它是华贵的,可以炫耀的,她珍爱它,跟别人夸大着它的好,就她的拥有而言,这是最有分量的一件了。“等于走过的时候送一束花,像中世纪欧洲流行的恋爱一样绝望,往往是骑士与主公的夫人之间的,形式化得连主公都不干涉。”假如里的吴翠远有这份悟性,也不会陷入自作多情的窘境了。这句话口气轻淡,却似自嘲,他眼里轻藐的神情为何让她震动?胡兰成却还在问她有没有看过他写的《武汉记》,里面满纸的“小周”云云—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用对她察言观色了。张爱玲说,看不下去。胡兰成说他听得一呆,没想到张爱玲也会忌妒。他的惊奇里也有得意,但我们不得不说,他实在是想多了。但书商还在用她的名字为胡兰成博宣传,还跟她约稿,以“胡兰成先生可代为写序”为优厚待遇;比如无数的胡粉拿她说事不算,连地道的张迷苦于看不到她更多资料,也人手一册;比如有个叫三毛的同行写了部电影剧本《滚滚红尘》,点明了里面爱得神魂颠倒的男女就是她和胡;深度刺激她的还有朱西宁,他原本是张爱玲的粉丝,给张爱玲写信,又附了自己写的小说。身在美国无人识的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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