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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录——昨天的故事
作者: 更新时间:
2009-07-05 13:1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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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共0字
第一章 青涩的童年
更新时间:2009-2-8 10:59:19 字数:19217
  自传体小说
  昨天的故事
  谨以此书献给一位普通而平凡的母亲!
  第一章青涩的童年
  1940年6月30日(农历庚辰年5月25日)下午两点多钟,我出生在河北省正定县辛庄村。
  母亲先后生了我们姐弟6人,存活了3人,既姐姐、哥哥和我。那时候,父母亲和奶奶,是个七口之家。
  老爷爷分家时因为兄弟多,只分给了一处老宅子和一亩地,临走时,拉住爷爷的手说:“爹没本事,发家的事就指望你了。”老人讲,爷爷石清彬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脑袋高粱花子,一拳砸不出个屁来。他外貌不扬,内里精明。他不抽烟喝酒,不玩钱赌博,日扣月攒,省吃俭用,年复一年,不声不响,存了几个钱。人们说:清彬的钱是从牙齿缝里省出来的,有血腥味。有一年,他到正定卖粮食,等粮食卖了,天也迟了,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的乱叫,他几次经过饭馆,都把摸着钱包的手从怀里抽出来,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皮,咬咬牙,回到了家里,把抠下的钱置了地。人不到五十岁便劳累成疾,撒手人寰。奶奶李氏是韩村人。娘家是个刨着刚够吃的庄稼人。她一生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善待邻里。给后人还留下了一个诙谐的笑话。有一天,奶奶到街坊串门,尿憋了,不在街坊家上茅房,便夹着尿一路小跑回到自家的茅房小解,小解时,裤子湿了一大片,她还对闺女们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奶奶生了父亲和五个姑姑,因此,她对父亲疼爱尤加,视为掌上明珠。到了我们这一代,奶奶对我们兄弟的疼爱远远超过了当年对父亲的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正是隔辈人亲。
  父亲石光恒,乳名文信。在正定念完高小,因爷爷有病,便继承了父业,干起了脸超黄土背朝天的营生。爷爷的病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于是父亲要改变这种状况发奋自学中医,没几年成了方圆几十里地的中医高手,给人免费看病,有时还要送钱送药。在当时,父亲算是有文化的人,他聪明豁达,善待乡里,乐于助人,在村里口碑很好。母亲贾云秀,娘家在新城铺西后街。头一个姥姥生下大姨后便去世了,现在的姥姥是母亲的亲娘,她生了母亲
  三姨、小姨和三个舅舅。母亲排行老二,习惯把她叫二姑。姥爷在大街上开个点心铺,亦商亦农,是个小康人家。母亲小时候上过几年新式学堂,能看懂小说、戏剧之类的书籍,在当时农村,像她这样的女人是很少见的。结婚后,夫唱妇随,齐心协力,脑子灵活,生资之多,不几年,置了地,买了宅子,盖了新房,成了村里上升户,也为今后的日子埋下了祸根。
  ***和国民党都在争取父亲,做他的工作。起初,父亲那党那派都不参加,种好地,在村里做些他想做的事情。把老宅子腾出类,变为村里的库房,存放闹社火用的锣鼓、花灯、服饰和道具什么的;把才购的新宅子办成村里的小学校,他义务任教员兼校长。父亲还积极参加抗日宣传,主动给八路军接济军粮,还给租种自家地的农户减租……国民党见父亲思想趋向进步,接近***,便把他抓进牢里,严刑拷打,若不就范,就以统共治罪,最后,父亲为了保住这个刚起来的家,在国民党的高压下屈服了,他出任了新城铺镇的大乡长与以后的还乡团团长。一步走错,成为千古恨……
  母亲说,生我那年,家业到了鼎盛时期。有地一百一十母,三处宅子和一个三母大的菜园子,水车一挂,大车一辆,骡子一头……。由于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完全由母亲主持,她不仅种地操持家务,还要抚养教育子女。不得已,出租了部分土地,雇了个做活的,农忙时,还要顾些短工。父亲在外的事,他从来不管不问,她把全身心操在这个刚刚起步的家业上。
  在我朦胧的记忆里,老家也有了个笼统的印象。
  走进辛庄,便有一个“丁”字街,我家大门正对着“丁”字的那一竖。进了大门,是个不规则的院子,有猪圈,牲口棚,草房,还有散落在院子里三棵大槐树。大门往里靠左手,有个二门,里面三面盖有房子,是我家的老宅子。院子中间有棵大槐树,还有一颗大槐树盖在房子里面。我家这五棵两人才能抱住的大槐树,至少也有千年的历史,是先人留下的骄傲。树身高数丈,树冠大而园,象一把把撑开的大伞,又象是在房子与院子上空搭起的绿色大棚,密密的树叶日夜荫护着院子。没到辛庄,就看到了它们的身影,郁郁葱葱,生气勃勃,是辛庄的一景。乡亲们说,树上住了狐仙,一到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就会听到狐仙在树上说话,或袅袅的歌舞之音,说是石家的脉气。我尝尝爬在奶奶的腿上,想听听狐仙说话,可每次都因我睡觉错过了机会。解放石家庄那年,村里为完成战死的解放军官兵棺材的任务,把这五棵大槐树放倒了。听说,带头放树的那两人无缘无故地卧床半年多,说是狐仙对他俩的惩罚。这事有没有,人们都这么说。
  过了猪圈,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水井。井右边有个小门,进去是菜园子。里面种满了茄子、辣子、黄瓜、豆角、萝卜、白菜……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菜。墙边有榆树、槐树、桑树、花椒树……最里面有两棵我抱不住的香椿树。天旱了,用外面那口水井的水灌溉。小时候,常常偷着跑到菜园里捉蝴蝶、抓蚂蚱,有时还逮个蛐蛐。要是碰到草蛇,把人吓得半死。有时背着大人去园子里,摘个黄瓜、拔个萝卜,要是春上,还捋把榆钱,摘串槐花吃。到桑葚成熟的时候,那黑紫黑紫的桑葚,馋的我直流口水。树高够不着,找几个土坷垃往树上打,偶尔也能打下几个来……。水井左边往里走,是才盖的新院子。有三间出檐的正房,奶奶和姐姐住着,房檐下盘个大锅头。东西边各有三间厢房,母亲和我们住在东厢房,西厢房空着,是存放杂物的地方。
  沿着“丁”字一竖往前走,快到大街右手第一个没有大门的院子,是父亲才买的院子。东面和北面盖有房子。北房后墙临街,住个卖香油的外乡人,他捎带着照看着院子。东面的房子父亲暂时办成了村里的小学,书兰姐曾在这里念过几天书。
  这点家业是三代人省吃俭用挣下的,来之不易。
  我出生那年,正是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的年代。日本人差不多天天清乡,抓夫抢粮,杀人放火。老百姓跑日本,弄得天昏地暗,鸡飞狗跳,儿哭娘叫,和日本人捉迷藏。一九八五年春节,我离开家乡三十五年后,头一次回乡探亲,姑姑姨姨们都说我小时候福大命大造化大,说的活灵活现,很富有传奇色彩,我把他记录了下来。
  说我三个月上,日本人清乡。在院子里做活的母亲听到鬼子进村的消息,放下手里的活,跑回房里,抱起熟睡的我冲出了大门,鬼子到了村口,一路走,一路乱放***。母亲一双小脚,看着跑不出去了,把我放在临街的玉黍秸里,急急忙忙地苫了苫,小花被子的一角都漏在外边。鬼子走到跟前,用刺刀往玉黍秸里乱扎乱刺了一阵,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阵话,没发现什么,就走了,把躲在远处的母亲吓瘫了,多少日子缓不过神来。
  第二年春上,人们都在家里吃早饭,等人发现鬼子已经到村里。出不去,人们都上了房,母亲抱着十个多月的我,从这家房跑到那家房,转弯抹角地往村外跑,突然发现前面的房子没有连接在一起,两房相距一米五左右,平时人们根本不敢往过跳的。情急之下,母亲抱着我,凭一双小脚,竟然垮了过去,摆脱了鬼子的追杀。
  我一岁半的那年夏天,人们被日本人堵在了村子里。目前抱着我,拐进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死胡同,躲在房角的拐弯处,后边追来的皇军和鬼子到了胡同口,叽里呱啦地说了阵话,听翻译讲:“胡同窄小进不去人。”于是对着胡同放了一排子***走了。好多人没有逃出去,被赶到庙前的广场上,那天死了不少人……
  这三次虎口脱险,都是在鬼子的眼皮底下转危为安,人们说神灵在护佑着我。我问坐在身旁的母亲有没有这回事,母亲只是笑了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父亲给我们兄弟起了很好听的乳名,哥叫书臣,我叫书深。人们见我长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淘气好动,便给我起了个很俗的绰号叫“孬”,意思是坏。便有了“大孬”、“二孬”的叫法。奶奶说:“这名字好,能长命百岁。”于是人们就叫开了。
  打我记事起,父亲在我眼前很少出现,一年四季难得见上几次面,他成天在外忙公家的事情。每次见面,他从不抱我,亲我,给我说句话,我的头都难得被他摸一下。日子长了,父亲的模样抽丝剥茧地一点一点的在我眼前模糊了,发展到我连“爹”都叫不出口了。
  我离不开母亲,人们说我是母亲的跟屁虫。虽说出租了些地,可家里还种着不少的地,一到锄草、浇水、拔麦子、刨高粱、掰玉黍时,一个做活的忙不过来,不得不临时雇些短工。这时也是母亲和奶奶最忙活的日子。早中晚,奶奶都在上房的屋檐下的锅台边当当地拉风箱,母亲淘米煮饭贴饼子,我在院子里拿根黍秸当大马,满院子撒欢。早午饭要送到地头吃。母亲是小脚,走路都不稳,经常有被绊倒的可能。她挑着十来个人的饭食,一扭一歪地行走在田间小路上,我跟在后边跑着蹦着。在做活的吃饭的时候,母亲还见缝插针,找些活干。她锄草,我在地里捉蚂蚱;她拔麦子,我在地里拾麦穗;她收豆子,我在地里抓蝈蝈;她收玉黍,我在地里找甜黍秸吃……做活的吃完饭,母亲收拾碗筷回家,又是下一顿饭的开始。母亲整天一身灰尘,满头大汗,风风火火。白天忙完了地里的活,晚上还要忙家务。母亲在昏黄的棉籽油灯下,不是纳鞋底,缝衣服,就是纺线。我守在她身边,让她给我讲狼婆婆和狐狸精的故事。奶奶虽然上了年纪,白天帮着母亲做饭,扫院子、喂鸡、喂猪;夜晚盘腿坐在炕上,还要抹黑纺线,一纺就是半宿,难为了上辈人。
  打我记事起,奶奶和母亲从来没有脱离过劳动,一直到晚年,那个阶段,我是母亲的绊脚石,开心果,心头肉,舍不得让我离开她半步,从没动过我一指头,我是母亲的宠儿。
  日本人投降那年春上,母亲生了书琴***。秋后的一天,父亲突然回来,用大车把我们从辛庄接到了正定。这就意味着把辛庄的房子和地放弃了。母亲说,地和房子谁种谁住就是谁的,从来没有收过地租和房租。那时候,家乡已成了***的游击区。在正定,先租房住,半年后,住在县衙前买的房子内。书琴***长的白净,伶俐可爱,整天和姐姐玩,有时也跟我玩。在租人家房子住的时候,***和我一块在大门口玩。我只顾玩自己的,没注意,她一个人跑到大门外,全家人找了半天,结果她跑到苇坑边看鸭子浮水,害的我挨了母亲一顿骂,这是唯一的一次。
  到了正定,和父亲见面的机会更少了,父亲意识到和我们有了距离,他开始想法弥补这个亏欠。他每次回来,不管再忙再累,都要带全家去大佛寺登楼看滤沱河涨水;到电影院看无声电影或到戏院听戏;逛商场下馆子……父亲尽量在缩短我们间的距离,沟通我们间的关系。我长哪么大了,才有这么几天快乐时光,一闪即去。
  开学前,父亲深思熟虑给我兄弟俩起了学名,哥叫怀祥,我叫怀森。父亲原打算带我们去他入股的商店里,挑选我们自己满意的书包和石板,然后带我们去学校报名。可突然他有事,被人叫走了,他把报名的事委托给了大舅,使我们幼稚的心灵感到了空虚和悲哀。
  因为我岁数小,把我编到一年级预班,和一年级正式生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学生多,没有桌凳,坐在从家里拿来的板凳上上课。开学不久,学校成立童子军,发统一服装。我个子小,衣服大,母亲改了几次穿在身上还跟个唱戏似的,邋里邋遢。和我坐在一块的是刘县长的儿子,岁数跟我一般大。老师一天很少给我们上课,一坐就是半天。老师给大学生上课,我们没事干,就跟着大学生念,有时也把手举起来跟着数空,被老师发现了,把我俩罚了一下午站,站的脚都直了。有一次,下午快放学了,教室里打扫卫生,我们背着书包在校门口玩,因为我们的教室紧挨着校门口。校门外是大操场,高年级学生不知道在玩什么,只听操场里跟麻雀窝里捅了一杠子,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好多学生挤在校门口往外看,把门的人不让看。这时校长过来了,学生们才散开了。我背着书包去上厕所,路过校门口,突然挨了一巴掌,把我打的晕头转向,火辣辣的疼。我跟他嚷:“我上厕所,你凭什么打我。”我这一嚷,弄的校长很尴尬。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直到我当了老师,才弄清那是“师道尊严”。
  上了两个月的课,正定解放了,我也失学了。
  正定的第一次解放,我们就开始了飘荡不定的流浪生活。八路军进城的那天夜里,我兄弟俩爬在邻居家牲口槽里躲藏,上面苫着稀稀拉拉的谷草,透过天窗,还看见象贼星那样非蹿的红色流弹从房上飞过。以后把我俩转移到县城里一个远方亲戚家住了几天。在那里,把我们长头发剪成跟狗啃一样的阴阳头,又用锅灰在脸上抹了一把,猛一看还真象个要饭的小叫花子。那时传言,***转抓留长头发的人。这家亲戚只有老两口,靠卖菜过日子。房后是片洼地,积满了雨水,形成了一个小湖泊,里面长满了卢苇和水草。白天让我们藏在这里,以免被查户口的八路军撞见。兄弟俩没事,就用手捞水中的小鱼小虾,或追打成群结队的蚊蝇和来回飞翔的蜻蜓,更多的时间在听癞蛤蟆的叫声……
  奶奶被小姑接走了,母亲带着***书琴和姐姐躲在大姨家。偏在这时,***出麻疹,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便夭折了。这时候母亲又怀上了另一个***。这个***来的真不是时候,一进娘怀,就多灾多难。
  从正定出来就秋天了,我兄弟俩也分开了。我到新乐县柴里三姨家,不知道哥去了那里。三姨家有个叫兰的表姐,比我大两岁,她多时陪我玩。村外有条河,叫沙河,没有水,尽是细细的黄沙。老人说,这沙河明流四十,暗流四十,到咱们这里水就从地下流走了。河里的细沙,我光着脚丫踩上去,软绵绵的真舒服;有时我躺在上面晒太阳,晒得四肢懒洋洋、麻酥酥的。河边长满了杜梨、酸枣、杨树、柳树……玩饿了,爬在长满尖刺的树上摘杜梨、打酸枣吃。三姨家有个油坊,有时我到油坊去看师傅们是怎样把花生、棉花籽变成油。路上,不知怎么把邻居家的狗惹了,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把我臭骂了一顿还不解气,又往我身上扬沙子。没注意,扬了我一头一脸,弄得我鼻子眼睛尽是沙子,睁不开眼,哭着回了家。三姨用水给我洗,用手巾给我蘸,用舌头给我舔,眼睛就是睁不开。后来,把村里老大夫请来,给了一瓶眼药水点上,睡了一大觉,醒来,细沙子随着眼泪和眵目糊流了出来,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窝子,眼睛睁开了,两个眼角尽是细沙粒。从此,流下了迎风liu泪的毛病。
  正定二次解放后,辛庄的土八路把在外边的有钱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抓了回去。小包大伯出面,把奶奶要了出来,接到韩村的二姑家,没有受到什么磨难。小包大伯一只眼,靠卖香油为生,人们叫他瞎小包,三十几岁上,才说下个逃荒的外乡女人。他是奶奶娘家侄儿子,是当地最早的***员,在党里很牛,辛庄的那些没有王法的党员干部都让他三分。他和父亲打过不少的交道,至于什么事,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母亲和姐姐被抓回村里,逼母亲说出父亲的下落,向母亲要浮财。正定头次解放,母亲就与父亲失去了联系。他们不信,把母亲捆住双手吊在房梁上,用蘸了水的皮鞭抽,用钉上钉子的木棍打,绑在牲口的尾巴上满街溜,弄的母亲死去活来,没有一点好处,象个血人。死过去,用凉水激醒再打。一连几天,把母亲腰里打了几个大窟窿,直淌黑血。他们得不到父亲的消息,又把十来岁的姐姐拉出来,看着母亲受刑,想从姐姐嘴里得到父亲的下落。他们左右开弓,抽姐姐的嘴巴,打的满嘴流血……折腾了一个多月,母亲奄奄一息,七八天滴水不进,昏迷不醒,发着高烧,伤口化了脓,苍蝇下了蛆。那半寸长的白蛆一窝一窝地从伤口里往外爬。在狱友的帮助下,姐姐流着泪用小手去捉伤口上的白蛆,用水去冲洗伤口……姐姐以泪洗面,陪伴着母亲。死了的人居然醒了过来。人们说,母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母亲在韩村时对我说:辛庄的***好象不是中国的,是周边几个县里最出格的,他们没有王法,不择手段,变着法儿对付这些地富分子与家属。浮财交不出,就严刑拷打,实在榨不出油水,就把他们扫地出门。出门时,连个碗筷都不准拿,不准投靠亲戚,知道后找亲戚的麻烦。无奈,只好流落到外乡去讨饭。这些地富子女,以后大部分进了城。
  办法使尽了,母亲也说不出父亲到了那里,母亲身孕大。小包大伯又出面把母亲和姐姐保了出来,住到了韩村,到了一九五一年一月,石家庄地委对那些个别党员干部给与了党纪处分。出来后的母亲,身体十分虚弱,叫当中医外科大夫的姨姥爷给换了几次药,伤口才慢慢开始愈合了……好了后,留下后遗症,刮风下雨腰部就疼痛难忍,有时连身都翻不过。
  韩村距辛庄有三里多地,丝毫个不大的村子。有一条东西街道,东头是小学校,距学校有一百米的地方有个庙,叫什么庙不知道,听说抗战时拆去棚了地道口,人们习惯把庙的遗址叫庙前头。庙的对面是条不长的南北走向的街道,与庙前头形成“丁字路口”。二姑家就住在丁字街路东,距庙前头有五十来米的地方。庙后头有个胡同,四姑家就住在胡同口。我来韩村时,二姑夫就去世了,四姑长年有病卧床不起。我们住在村西头。虽说距两个姑姑家很近,没有大事是不登门的。
  村洗头路北,有个黑漆大门,一进两院。前院左边是猪圈,靠里是两大间牲口棚,经过改造收拾,我们一家就住在里面。那时老家的牲口棚是人畜共住的房子。里面一间盘个通间大炕,靠窗子一头睡人,另一头放牲口草料,地下一间在冬天圈牲口,天热了,牲口就圈在外边。窗前有口水井,水井对面有间草房。过个土门,便到了里院。引你注意的是一颗与我老家一样的大槐树,不过树身细些,树冠小点,也把整个院子遮盖的严严实实。往里是一排六间的出檐房子。两头三间房东住,东头三间是房东婶子住。房东是奶奶娘家的一个亲戚,他家有个男孩叫兰奎,与我同岁。
  母亲和姐姐到韩村后与奶奶住在一块,算是有了家。我被姐姐接到韩村前,已从柴里新城铺的姥姥家住了几个月了。我和二舅对对眼。晚上睡觉,都要和二舅钻一个被窝,那时二舅刚结婚,我还是钻二舅的被窝,在他们的新床上绘地图,二婶子也不恼我。哥在滤沱河南的塔子口给三姨夫磨面。三姨夫在那里卖卷子(蒸馍)。奶奶基本没有在家住,轮流着住在姑姑家。我到了母亲身边高兴地差点把嘴撇到了耳根子。
  母亲被伤疼与痛苦折磨的越发忧郁,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好利索,又挺着个大肚子、身体虚弱的大点的风都能刮倒,行动十分不方便,全靠姐姐精心呵护。
  家里口粮全靠亲戚和乡亲们的馈赠与接济,吃糠咽菜,也没有饿着肚子。母亲对我说:“你应该知足,比那些扫地出门的亲房们强多了。要记住,这是你小包大伯的恩德。”我懂得了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母亲和哥哥一九六三年春节回老家探望姐姐,专门拜访了小包大伯。一九八五年春节,我同母亲回老家探亲,再去韩村拜访,他已作古多年。
  我一望见馈赠的东西,鼻子就酸,在我幼小心灵的最隐秘的深处,成为抹不去的底色。为此,我高兴不起来,心里升不起太阳,只是一个个肥皂泡在前面等待着我去琢磨、认破。
  我的活是到村外的沙岗子上拾柴禾。我背着打腿弯子的大粪筐,夏天,拿着锄地钩子锄青草;冬天,用竹筢子扒干毛草。早上一筐,下午一筐。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我一丝不苟,忠实地履行着我的职责。拾的柴禾烧不完,摞成垛,以备雨雪天拾不来柴禾时烧。
  我是外来户,家庭又是那样,免不了要受人欺负。在村里要是碰上放学的小学生,他们会围住我喊:“地主羔子”、“没爹的野种”。有时,他们把我搡过去,搡过来,跟斗地主一样;甚至还往我脸上吐吐沫。回去哭着对母亲说,母亲用手轻轻地抚mo着我的头说:“让他们说去,咱不理他”。我又懂得了寄人屋檐下,不得把头低的哲理。这事我对奶奶说了,她找了小包大伯以后,小学生们再不欺负我了。但我每次出门拾柴,尽量与他们错开走,若是碰上,我就溜着墙根走。时不时偷看他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的背影,心里就生出一股不服气的羡慕。
  母亲把在大姨家抱孩子的姐姐叫了回来,叫姐姐把奶奶送到新城铺的小姑家。有一天,我有点累,爬在炕上,一觉醒来,太阳已透过新糊的窗户纸,给炕上薄薄地镀了一层金黄。睁开眼睛,发现炕上多了一个人。我吃惊地望着毛茸茸、粉嘟嘟的小脸问母亲:“这那来的孩子?”正在地下熬米汤的姐姐对我说:“咱娘昨晚给你拾了个***妹。”我听后既高兴,又有点不相信,问母亲:“真的吗?”睡在妹妹身旁的母亲瞅了我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不要把妹妹吓着了。”我问妹妹名字叫什么?母亲若有所思地说:“你爹说过,若是闺女就叫书君。”我狼吞虎咽地吃过早饭,背上粪筐,在院子里喊着:“我又有妹妹了。”这个骨瘦如柴的妹妹,亲戚们都说她命大,母亲受了那么多的磨难都没有奈何她。她以顽强的生命力来到人间,成为我们这个家庭的一员。
  日子过的好快,***会笑了。人们开始收拾秋庄家了。姐姐又回到大姨家抱孩子去了。天凉了,挂起来北方,屋里没有煤火,冷的我不时的呵着热气暖手焐耳朵,不停的跺脚,***在炕上冷的直哭。不得已,母亲才抱了抱柴禾把炕点着。时间不长,炕热了,***不哭了,咧着小嘴朝我笑。我知道,母亲怕我拾的柴禾不够烧,才舍不得烧炕。我对母亲赌咒般地说:“我能供足两个灶火门子。”灿烂的笑如ju花般盛开在母亲脸上,她信任地朝我点了点头。
  冬天,沙岗子的毛毛草早被缺柴烧的人们用竹筢子扒光了。这时候拾柴,只有到种过大秋的庄家地里捡柴根。秋天,割过谷子和豆子的地,当然还有棉花地,留下很大的根。当时的庄稼人苦,都缺烧的,他们收割后,马上用犁犁过,再过谷根、豆根捡回去,在没有拾之前,绝不容许别人动他们的这些东西。我等他们捡过之后,再到地里沙里淘金,手脚快的话,一天也能拾一两筐。这种柴禾耐烧,一筐能顶两三筐毛毛草,为了***能睡上热炕,我早出晚归,不仅供足了两个灶火门子,还有了盈余。我望着日益堆起的柴禾垛,心里乐开了花,仿佛看到了一道本来不属于我看到的彩虹。路过收过的红薯、花生地,偶尔也能捡到收剩下的红薯或花生,我舍不得吃,带回来煮熟,母亲嚼着喂***。
  那时候的冬天贼冷贼冷的,不象现在。我的手和脚冻的开了峢口,象小孩子的嘴,滴着血。一走路,疼的人一瘸三拐;走热了,也就不知道疼了。煤油灯下,母亲小心地处理着我的手和脚上的峢口。起初,给我做了棉小袖,拾柴不方便,只能是出门、回家的路上戴。给我做了布袜子,可整天在冰天雪地里跑,也顶不了什么大用。怎么办?母亲给我的峢口上抹过猪油,糊过糨糊,也不管用,峢口照样开,照样疼。后用膏药帖,还管些用,还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不知道母亲从那儿听来一个偏方,说把我尿的尿烧熟,让我洗手洗脚,洗了几回,峢口的痂变软了,疼的就松了,又洗了几回,大峢口变成了小峢口,小峢口不见了,手和脚上的峢口慢慢地不疼了。
  冬天黑的早,没处去玩,就偎在热炕上听大人唠嗑。晚上,我多是在母亲的身旁,看母亲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做虎头帽、虎头鞋、虎头小袖、虎头枕头;有时也画画绣花,时间长了,我也在一边学者涂鸦。用手指在自己肚皮上默画母亲画过的梅花、ju花、荷花……有时画麒麟送子,鲤鱼跳龙门……有时用高粱杆馕子制作一枝五彩缤纷的干枝梅。
  母亲是讲古今的高手,我把她肚子里的古今掏空后,去缠房东大婶。房东大婶有一肚子古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有时我到她家里,帮她烧水,她一边做饭一边给我讲小白菜呀,大灰狼呀……我回到家里,现蒸现卖,又原原本本一字不漏讲给母亲和***听,母亲说我的记性好。
  有时,我也按古今里说的去干些傻事。清明节,我和母亲到村外十字路口给先人烧完纸,看是不是有黑蝴蝶满天飞;端午节,我跑到新城铺,坐在马号边,看水里的小鱼是不是在抢吃粽子;七月七那天,我躲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是否在三更天说悄悄话;中秋节,我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嫦娥抱着玉兔去奔月……
  有人说,童年的爱好能决定人的一生。我大概是这种人吧!在以后的经历中,我不管人们怎么看我,不管他们认为我是白痴还是傻子,我只想完成我心目中应该完成的事情。跟着自己的直觉走,意识到我的志向会实现,因为我为他吃了苦,付出了代价。
  晚上除了画画听古今,就是和附近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玩。要玩,不是老鹰捉小鸡,就是过家家。玩老鹰捉小鸡,我总是当老鹰,有个比我小几个月的闺女叫小芳,经常当老母鸡。有时玩过家家,小芳长得俊,模样好,总爱扮新娘。她要扮新娘,非要我扮新郎,别人扮新郎她不干。因此,大些的孩子说小芳是我媳妇,每当这时,她那调皮的哥哥就会揪着我的耳朵,让我叫他三声:“大舅哥”才罢休。
  由于我做活老实,干什么都像模像样,有个大人样,不怕出力气,得到了街坊邻居的夸奖。他们教育自己淘气的孩子时,常会拿我来做比划。为此与我很要好的几个小伙伴与我疏远了。房东家,那个脑后梳小辫的兰奎就是一个。有一次,他和我一块出门拾柴禾,一块回来,我的粪筐满满的,压的我四爪汗流。可她呢?连个粪筐底都没有遮住,他追了整整半天兔子。他娘说他拾的柴禾没有一个麻雀窝的草多,当面数落了他几句,他对我产生了成见,很少和我在一块玩。可我不感到孤独和寂寞,还有小芳她们。
  小芳对我好,我对小芳也好。有时小芳瞒着她娘给我偷家里的白面馍叫我吃。有别的孩子欺负我,她会帮我去打架。有时,我跑很远的路去摘酸枣或杜梨给她吃。有一回我采了一大把野花送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挑了一朵她喜欢的花别在头上,摇曳着叫我看。有时,我请她帮忙,要她家骡子的马尾挽套用,她很快就给我剪来一大股,我问她:“你不怕骡子踢你?”她笑嘻嘻地说:“你大舅哥帮我剪的。”有时她在霸王鞭上扎彩头,向我要五颜六色的绸子,我会偷着母亲,在她做鞋帽的大块绸子上剪下几条送给她,只要她喜欢。
  母亲抱着***,让我背着做好的虎头鞋帽,娘儿仨风风火火去赶年前最后的一次集,卖了鞋帽才能置办年货。天气不算冷,我抱着***蜷缩在一个有太阳的墙旮旯里玩,母亲手里拿着虎头鞋帽,一边走一边叫卖。她在集上转了一圈,手里的东西买完了,她很高兴,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我发现,母亲原来是哪么漂亮好看。她说:“今天卖的好,多卖了几个钱。”她领着我开始采办年货,称了一斤粉条,割了一刀肉,买了一块豆腐。然后,她数了数钱,合计了合计,请了张门神,又买了两挂鞭,我见她手里还有不多的余钱,又去地摊上割了三尺红头绳……
  三十晚上,一家人团聚包饺子,守岁熬夜。我和母亲很快包好了白菜陷荞面饺子。屋里冷冷清清,热闹不起来。奶奶、姐姐和哥哥都没有回来过年。除夕的鞭炮响了,我跑到街上,有放大鞭的、有放二踢脚的,还有放起货的,加上街灯,把个夜炸的五光十色。我回到家,母亲拿出一挂鞭,说:“我们不等他们了,你放挂鞭凑凑热闹。”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放过整鞭,我舍不得一下子放掉,想拆开一个一个地零放过瘾。母亲看出我的意思,说:“你放去,图个吉利。另挂鞭你拆开放。”我高兴地跑出大门,点响了那两千头的长鞭,响的跟爆豆一样,噼里啪啦,加入到除夕的大合唱里……
  初一早上吃团圆饭,母亲把煮好的饺子端到炕桌上,摆了七双筷子,我不解地问:“娘,摆那么多筷子干吗?”母亲眼窝红了红,指着筷子说:“这双是你奶奶的,这双是你姐的,这双是你哥的,这双是***的……”母亲望着剩下的一双筷子没有说,嘴角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声音,我忽然聪明了,说:“这双是我爹的。”母亲嘴角一抿笑了,说:“我娘俩先吃,吃过饭后去给你小包大伯拜年去。”
  这年春节,奶奶,姐姐和哥哥都没有回来过年,母亲感到空虚、孤独。三天年过去了,她给姐姐割的红头绳,给***扎了朝天椒,给哥哥买的那挂鞭叫我拆开放,我整整吃了三天猪肉、粉条和豆腐的烩菜,可解了馋。
  初四,我背着粪筐走在我熟悉的长长短短的田埂上,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拾柴活计。有时我一个人,有时有个伙伴;有时风雨交加,有时雪花飘洒。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总是那走在相似的没有改变的路上和干没有变化的活计。很多次,想停止,可灶火门子在等着我……
  我干的是不爱也得爱的工作,不管是春夏秋冬,不管日出日落,都是一个样。拾柴,我拾出了乐趣,拾出了情意,拾出了快乐。
  春天,太阳变的暖和起来,云彩把蓝天渲染的美丽多彩,使人眼花缭乱。拾柴烦了,我在沙岗子上放自制的风筝,跑的满头大汗,风筝在地上跳舞就是不起飞,我玩的十分开心;草绿了,我爬到榆树上捋榆钱,上到槐树上摘槐花;撅根柳枝做成柳笛吹;花开了,我在绿缎上疯了似地去追花蝴蝶……
  夏天,太阳很早从东边跳出来,给树梢镀上一层金黄,很晚从西边走去,重把树梢镀成金色。拾柴休息时,我会爬到高高的柳树上,用自制的简易弓箭去射爬在枝条末端叫的正欢的蝉,噗楞一声,带着箭头飞向了远方;跳进水坑里去洗澡;蹬着水车的斗子下到半井里,在井缝中掏麻雀蛋,往往麻雀蛋没掏出来倒拽出一只癞蛤蟆……
  秋天,太阳从一个庄子的树丛里升起,在空中只绕半个圈就落在了另一个庄子的树丛里。我忙里偷闲,乘没人看时,偷偷窜到地里,三下五除二,或挖几块红艳艳的红薯,或掰几个黄灿灿的玉黍棒子,或拔几颗白生生的花生,然后小心翼翼地垒灶、烧灶、装灶、闷出一灶或红艳艳或黄灿灿或白生生,喷香而诱人的美食来;在棉花地里,去捉嫩的蝈蝈,装在葫芦里,冬天把它揣在怀里格叽格叽地叫,那才有意思……
  冬天,太阳起的很晚,在天空里绕个很小的圈,露露面,与忙活的人们见个面,便很早地又去睡觉了。在拾柴的空隙,跑到坟地里、柏树下,下个套套鸽子,往往鸽子没来,倒把呆头呆脑的乌鸦套住了,悔了一天的喜气;天冷了,拾堆柴禾烤野火,前心热了后心凉。下雪了,在田埂上,在小路便,堆雪人,打雪仗……
  你看拾柴多么有趣,多么富有诗情画意,他充满着无限的才智和乐趣。
  每当我背着满满一粪筐柴禾出现在家门口时,母亲早已为我准备好了饭菜,抱着***在大门前的那棵榆树下守候,期盼的眼神里有满满的爱和牵挂……因为有这个家,拾起柴来才不感到枯燥乏味,也正因为有这个家,心心相通,熠熠生辉。
  麦收后,奶奶病费事了,从姑姑家回到了母亲身边。奶奶说:“死,要死在自家里,不给亲戚添麻烦。”奶奶得的是黄疸型肝炎,在临走前的那段日子,奶奶黄的象一张黄裱纸,人黄的叫人害怕。那时,奶奶想父亲有点走火入魔。喝什么药都无济于事,病入膏肓。
  母亲一天忙得要命,她放下手里所有的针线活,全身心地照顾小的、伺候老的。还要招呼陪伴探望奶奶的亲戚。我早晚拾柴回来,不是看到母亲在给奶奶擦洗身体,就是刷洗奶奶弄脏的衣裤。布满愁云的母亲明显地老了。
  奶奶的后事怎么办?她找过姑姑们,找过小包大伯,之后,母亲的心踏实了,一心一意地伺候奶奶。
  奶奶不吃不喝,一口气在胸口里悠着,嘴里时时在喊着父亲的乳名:“文信,你快回来呀,娘想见你一面。”来探望奶奶的好心人带来不知从那里获取的消息。有的说,父亲在解放军打石家庄时被乱***打死了,奶奶摆摆手不信。有的说,父亲隐姓埋名出家当了和尚,奶奶摆摆手也不信。还有的说,父亲投降了解放军,南下打老蒋去了,这时奶奶的手摆不动了,摇摇头不信。甚至有的说,父亲跑到台湾去了,她不信,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各种各样的关于父亲的传言在这里汇聚传开,奶奶知道这些传言没有根据,是在安慰她这颗受伤的心灵。人们注意到了,这几天奶奶的眼睛已没有亮光,但睁的很大,嘴角还在蠕动着,似乎在喊父亲的乳名,声音颤抖、藕断丝连,小的听不清楚。嘴张的老大,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奶奶上路了,喊着儿子的乳名走了,到另一个世界找爷爷去了。小包大伯嘴里不知道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什么,就用那只枯树皮的大手把奶奶没有闭上的眼睛和嘴给抚mo地闭住了。
  小包大伯出面张罗,母亲省了许多心,啥事都不让她插手,当好孝子就行了。
  出殡那天,天阴森森的,没有太阳。亲戚们都来了,奶奶娘家人都来了,韩村的乡亲们也来了不少,就是缺辛庄的亲房们。送葬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人。男孝子有七八十人,女孝子坐满了十辆马车。纸货齐全,奶奶被八个人抬着上路够气魄的。哥哥代父亲打着幡走在最前头,我紧跟其后。三声炮响,起灵了。我爬起来头象后一望,小包大伯啪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脖子上,痛的我呲牙咧嘴地大声嚎了起来,原来是起灵后孝子不准往后看。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辛庄地界,爷爷的坟前,那里聚集了不少的人,很快溶进了我们的队伍,他们是辛庄的亲房们,胆小怕事不敢到韩村去吊孝。奶奶与爷爷合葬在了一起。事后,送葬的人各回各家,知道我们连一顿回灵饭都管不起。
  送走了奶奶,姐姐又去大姨家抱孩子,哥哥又回到塔子口给三姨夫磨面。一家人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开了。家里又是我们母子三人。***会走路了,会叫娘了,会叫哥哥、姐姐了、晚上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和***在母亲怀里撒欢,母亲享受着儿女绕膝的满足感。好景不长,***出麻疹了。叫村里的大夫看,说用盘尼西林,这种药片片当时太贵了,一斗麦子才能换一个,家里吃的包谷面都是亲戚和乡亲们周济的,那有买药的钱。母亲用土法去治,麻疹催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没有了。我为***的死,伤心了好多天,睡梦里都哭醒过几次。
  没过几天,我又吐又拉发高烧,躺在炕上糊里糊涂说胡话,脸红的象关公。母亲急了,不知道到谁家借了钱,背上我去找大夫。我在母亲宽宽的脊背上,享受着一种无限的温存与抚爱。大夫当时叫我喝了一个药片,又给包了两片。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头脑清醒了,要从母亲背上下来自己走,母亲不让,我急哭了,说:“我都九岁了,叫人看见多没面子。”母亲依了我,可用手拉着我,一步都不让我离开她。到了家,我爬到炕上,美美的睡了一大觉,醒来病就好了。
  奶奶走后时间不长,村里进行了土地改革,小包大伯问母亲是回辛庄还是落户韩村,母亲不愿意回到那个给她心酸伤痛的地方,决定在韩村落户。村里给我们分了三母种上高粱的地,还分了一个拆走的旧院子,院子里留下一个完好的猪圈。我和母亲到高粱地里锄草,回来到猪圈里填青草,压土,母亲不知从那里挑来水,浇在刚填的新土上。母亲望着猪圈说:“等把鞋帽卖了,抓只小猪养,它能造粪,过年还有肉吃。“她用手指抿了抿散落在前额上的头发,又说:“过年,我到亲戚家走走,叫他们周济些木料,在原来的地方搭上三间棚,我们搬过去住,就有了自己的家。”母亲在勾画着重新发家的蓝图,我的心热了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泪光里,阳光变得格外灿烂。
  我现在由拾柴禾逐渐转移到学做农活上,其次是拾柴禾。我跟着母亲到高粱地里锄草、松土;有时给猪圈填土浇水。眼下,是给高粱浇头水的时候。浇水前,先要整好地里的水渠和畦坝。我们先顺着旧的水渠把土挑开,然后把水渠两边的土用脚踏实,水渠修好后就开始扒畦坝。母亲在一边先用锄头扒土,我在另一边跟着扒土,两边的土堆在一起,就是一个畦坝。我们做每个畦坝,都要整修几次,看坝扒的直不直,土堆的严实不严实,直到人满意为止。母亲,说:“我们做活要实在,你哄地一时,地就哄你一年。”
  这几天,高粱拔节正需要水,大家都争着先浇。我们没条件,等别人浇完了,我们再求亲戚告奶奶借牲口和水车。我们浇水时,高粱晒的有点过。浇水那天,我和母亲还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母亲要从地那头往这头浇,这样越浇越近。我说那样绕路线长容易跑水,一面一面的浇,这样水渠容易看管。母亲同意了我的说法。我光着脚,穿个小裤衩,高高兴兴地改畦去了。一股青青的甜甜的水流进了水渠,流进了张着小嘴的地里,打着旋,冒着泡,到了一棵棵渴的要命的高粱苗下,耷拉着叶子低着头的高粱苗喝呀喝呀,喝饱了,我才恋恋不舍地把水改到另一个畦里。
  母亲教了我一阵子如何开水口,挡水口,怎样才不跑水的办法后,在井边赶了阵牲口,看没啥问题,才回家给我做午饭。我在高粱地穿来穿去,胳膊和腿肚子被高粱叶划破了不少小口子、甚者血,也不知道疼。三天水浇完,我浑身的小口口仿佛是奶奶脸上的皱纹,爬的十字八道,都结了痂。
  浇完水,晒了三天,要给高粱松土。我人小锄子把长,松土时掌握不住容易伤苗,母亲就给我安了个短把的锄子,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松土时,先把锄子往前推出二三尺远,锄刃吃到土里,深了拉不动,容易伤苗,浅了达不到松土的目的,只有不深不浅恰到好处时才用双手使劲把锄把往怀里拽,土松开后,接着用锄背压在松开的土上往前推,这样把松开的土坷垃压碎推平,既保苗又保墒。别看这简单的力气活,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开始,不是深就是浅,再不就是把土坷垃没压碎,把苗伤了。母亲见我把苗推到了,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过来用双手把苗扶直拥上土,说:“别急,熟能生巧”。母亲虽说没有指责我,可话里却象棉花里包刺,我知道她在鼓励我。
  大雁排着“人”字形开始向南飞了,天气转凉了。沉甸甸黄澄澄的谷穗累弯了腰,黄灿灿的玉黍呲开了包皮,笑的离开了身子,无数珍珠组成的高粱穗象团火焰压的不得不把头低下,棉桃上绽开的小白花,连成一片成了滚动的白云……庄户人家迎来了丰收的秋天。我家的庄家不行,一是缺肥,二是少浇了一次水,母亲说:“明年,我们要赶上他们。”我家的高粱杆长的又矮又细,穗长的小,粒也秕。我和母亲先把高粱刨倒,用手镰把高粱穗削下来。人家黑了用大车往回拉,我们只能肩挑人背。在回家的路上,一位辈份很大的老爷爷拦住了母亲说:“文信家,我注意久了,你家小子以后准是个好庄家把式。”我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不起来。我问自己,以后我就是做一个庄家把式的料吗?
  出门拾柴,总要碰上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那一伙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他们一路上唱呀笑呀,打呀闹呀,蹦呀跳呀……就想起自己也曾上过两个月学的情景。现在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房东家那个脑后梳着小辫的兰奎,自他受到他娘数落后,每次见到我都要做个鬼脸气我。气的我眼泪直往肚子里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我有个好奇心,想到学校里看看这帮龟孙子是怎么念书的。有一天,我早早起来,拿块菜饼子出了门,把柴禾拾够后,放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我不敢打村子里走,怕被人看见,就从村外绕过去。进学校怕老师发现,就绕到学校后面。刚好教室的后墙上开着几扉小窗,我个子小,垫踮起脚尖都看不见教室里在干什么?我搬来几个大土坷垃垒在窗下的墙跟前,一蹬上去,土坷垃就碎了,差点把我给摔倒。心不死,又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搬来几块人家盖房子剩下的半截转头码在窗下的墙根前,蹬上去,透过破了小洞的窗户纸往里看,学生们在老师教鞭的引导下认字,数空,什么点横撇,我第一次听说,好新鲜。我站了好长时间,都跟着学会了“马、牛、羊、猪、兔、鸡”六个字。学生放学了,我飞快地从村外绕到村西头的沙岗上,背着满满的一大筐柴禾,大汗淋漓地准时回到家里,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密密行踪。
  一天两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过去了,次数多了,我竟然学会了不少的字,还学会了算两位数的加减法。闲下来,我一个人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温习偷学的东西。母亲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她心清肚明,没说什么,可晴好的天空突然飘过一大片乌云,母亲慈祥的面容顷刻暗淡。我发现母亲一个人在偷着摸眼泪。
  下过大雨的第二天,我照旧不误地去偷听,是被人发现了还是无意地,我刚站到砖头上,半盆子水从窗户里泼了出来,泼了我个落汤鸡不数,还滚到台子下的积水坑里,弄的我跟个泥鳅一样。没招了,索性光着腚在水坑里把衣裤洗了,我藏在一丛柳树后头,等着衣服晒干。学生放学了,衣服还没干,我就穿上跑回村西头,背着柴禾准时回到家里。
  俗话说,砂锅不离井口破,只要你来的回数多。我在墙外偷听老师上课的事,终于被学生发现了。他们如狼似虎地抓住我,搡到老师跟前,老师很客气地问我:“你想念书吗?”我中规中距地说:“想。”“那你不上学来?”“我家穷。”这时有个学生说:“他是外村的地主羔子,不配念书。”我的心象被人捅了一刀子,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事很快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她抱着我的头,一字一顿地说:“怪娘没本事!”
  腊月二十三糖瓜粘,打发灶王爷上了天,标志着进到年关的冲刺阶段。人们开始扫房子、磨豆腐,杀鸡宰猪,蒸年糕……这几天,是女人们一年中最忙活的日子,既要准备过年待客时吃的用的,又要给孩子们缝制新衣、新鞋。母亲也不例外,她在帮别人赶做衣服,一熬就是大天亮。我拾柴回来,乘中午休息,抽空跑到杀猪的地方,去捡猪脚,拾丢弃的污油,拿回来做猪脚灯,过年时点着玩。
  今年,姐姐和哥哥还是不回来过年,三十晚上只有我娘俩。今年条件好些,母亲早早地把窗户重新糊过,贴了窗花,贴了对联,我糊了个四方灯笼,里面放上猪脚灯,挂在门上,有个过年的喜气样子。三十下午,母亲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早早地把炕烧的热乎乎的,屋子也不那么冷了。给灶王爷上过香,母亲就和我坐在炕上包萝卜条的白面饺子。她擀皮,我包。包完饺子没事,我忍不住寂寞,就央求母亲给我说古今,母亲也没有推辞,就给我讲起她从老辈人那里听来的关于石家先人的古今。
  石家的祖先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在十六国时建过国,后来国家忘了,家族人跑的四飞五散,其中有跑到辛庄的,便住下来,这就是我们石家的祖先。
  母亲看着天色还早,下炕给灶王爷前的灯添满了油,我跑到外边洒了一泡尿,把着干的猪脚灯换掉,重新点上。回到被窝里,竖起耳朵,我又听有关石家先人的古今。母亲没有推脱,接着又说:有个先人文采很好,方圆几十里地都有名声,小小年纪就考取了秀才,可以后连着几次都没考上举人。他心灰意冷,就设馆收徒教书,不知为什么,到了中年,鬼迷心窍,为了几个臭钱,替人当***手。他命运不济,头场就被捉住,回到家不久,羞耻而亡,毁了一世的英名。
  还有个先人小名叫胡春。他一生下来,就肥头大耳,五大三粗。他娘的奶不够吃,饿的整天哭,高门大嗓,吵的满街都能听见。后来长大了,饭量特别大,老说他没吃饱过饭。有一次,他娘贴饼子叫他烧火,饼子贴到锅里,他娘去喂猪。他揭开锅盖,饼子有四五成熟,他就一个接一个的吃了起来,等他娘回来,一锅饼子生着吃完了,他还嚷他娘没吃饱。长到十七八,家里穷,出外做活,他吃的多,没有敢用他。有一年春天,他外出找活,走到沙河里,有辆打车拉着货误在沙窝里,累的三头骡子满身大汗都拉不出来,越拉车轮子陷的越深。他走过去,说:“你们管我一顿饭,保准把车抬出来。”车主为了赶路,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试试这个年轻人是吹牛说大话,还是有真本事。这时,一个卖卷子(馒头)的来了。车主说:“吃卷子行不行?”他说:“行。”于是就吃开了,一个接一个,风卷残云,一会功夫把一箩筐卷子吃完了,惊的车主大眼看小眼,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肚皮说:“我才吃了八成饱。就这么着了。你们把牲口卸了,倒退五十步。”车主听话的办了。他钻到大车低下,一声长吼,一个装的象小山似的打车飞到了沙河对岸。事后,车主说他亲眼看见,青牛精现了形。时间不长,二十多岁的胡春吊死在村外的土地庙里。
  母亲说:“两位先人,都才高八斗,空有一身本事,可得不到人的提携,发挥不了他们的才能。”
  先人的古今深深感动了我。先人就象一个流星,拖着长而明亮的大尾巴呼啸而来,是那么短暂,昙花一现,还没等人们读懂他,却早早地都了,一场黑色的幽默。
  一九五零年的春节过后,在一个春寒抖峭的早晨,吃过饭,我正要背粪筐去拾柴禾,母亲从屋里赶出来,后脚还没有跨出门,就脸冲着我的脊背,甜甜地喊:“怀森,你回来,娘有话说。”我愣住了,我的学名自来到韩村后从没有人叫过,都是叫那个绰号,今天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我站住了,满脸惊喜地等待着。母亲突然从身后跟变戏法一样变出来一个新书包,说:“从今天起,你就不去拾柴了,去学校念书。”我听后,目瞪口呆,犯了阵傻,叫了一声:“娘”,扑上去把头埋在母亲的双臂之间,好半天,我才抬起头问母亲:“我不拾柴,烧什么?”母亲胸有成竹地说:“你现在是好好念书。拾柴是大人的事。”母亲拉着我的手,我斜挎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到学校报名去了……
  那年我都十岁了,成了半大小子,才上小学一年级,在班里属我岁数大,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我把不好意思的话回来说给母亲,母亲开导我,说:“古时候,苏老泉二十七岁才开始发奋读书,后来成为有名的文学家。梁灏八十二才考取状元,知道上进,你才几岁?还是小孩子”以后我虽然没有“头悬梁,锥刺股”那样客户学习,但也做到勤奋努力,不几天我把一本书都提前学会了,老师叫我给学生们当小先生,帮他教其他学生。
  母亲说,平时她和姐姐种好那三母地,闲时纺线,做小孩子衣服、鞋帽卖,挣钱供我上学。学没有上到一个月,姥姥叫我到新城铺去上,母亲随后也住在了姥姥家。我记得姥姥是个大个子,干练硬朗,面目慈祥,说话和蔼可亲的一位老人。三姨长的就有点象姥姥。她从没有骂过我,别说动我一指头了。
  新城铺学生多,光一年级学生就比韩村全校的学生多,有七十多人。有大有小,要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熙熙攘攘,连上课都安静不下来,得靠我们女班长的教鞭来回维持秩序。学生我认的不多,小姑家的老大贵申和我同班,坐的和我很有一段距离,两人说个话,不是你跑过来就是我跑过去,弄不好还得挨女班长的教鞭。
  女班长长的五大三粗,有十四五岁,和我坐在最后一排的一条长板凳上。每次上课,她都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教鞭在过道里巡视,帮老师维持课堂秩序。老师每次布置的作业她都闹不明白,多时抄我石板上写的交给老师。
  放农忙假前,各年纪都要进行考试,考后学校还对每个班的前三名学生进行奖励,我们一年级学生多,奖了前六名。我考了第二名,奖了一张白宣纸。贵申跑到我跟前,把那张白宣纸拿在手里摸了又摸,羡慕极了。我们的班长没有得上奖,望着我的奖品直掉眼泪。我清楚地记得,在那次发奖,三姑家的大表哥是四年级的第一名,得了那么多的奖品,老师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表扬了他。我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超过他。
  放了农忙假,我到集上去玩,看见人家小孩吃西瓜,我站着看了会,嘴里咕噜咕噜地咽口水。后到住在大街上的三姑家,集市就在她家的大门口,每次开集市,三姑都领着孩子们拾瓜皮。那天他们刚拾瓜皮回来,三姑正用刀把瓜皮上的红瓤片下来,分给孩子们吃,三姑也给了我一片,剩下的硬瓜皮才喂猪。
  回到姥姥家,我用威胁的口气给母亲说:“你不给我买西瓜吃,我就去大街上溜瓜皮!”小姨听后,抢在目前前头说:“你千万不能溜瓜皮,咱可丢不起那个人!小姨都两年多没有尝过西瓜的滋味了。下个集市上小姨给你买。”把我哄的高高兴兴地跟二舅到地里做活去了。瓜才下来,价格贵,家里没钱找什么去买?小姨出注意,纺线来挣钱买瓜。于是小姨把住娘家的三姨也动员上,三辆纺车,日夜嗡嗡响,到下个集市开集,竟然纺了一斤棉花的线,小姨拿到集上把线卖了,称回一斤棉花,剩下的钱就买了个不大不小的西瓜。家里人多,把瓜切成小块,记得我吃的最多,是三个小块,其他人都是一人一小块尝个鲜,有几个表弟表妹连瓜皮都吃了。多年后,一直在反思这件事,当时我不应该那样任性、固执,一点都不理解大人的难处,可上一辈人又是那样的娇惯满足了我们!
  还在农忙假里,我刚睡下不久,糊里糊涂的被母亲急切地摇醒,神秘兮兮地说:“起来,乘天不亮,找你爹去!”
; 第二章 无忧的少年(1)
更新时间:2009-2-13 17:33:08 字数:18891
  “找你爹去!”父亲四年多杳无音信,到那里去找?眼下正是农忙五月天,龙口夺粮的季节。我睡眼惺忪,在灰蒙蒙的月色下,深一脚浅一脚,紧跟在母亲和大舅后边组在乡间大道上。夜色朦胧,夜猫子偶尔的凄厉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东方发白,路边成熟的麦穗向我们招手,有意无意地让我们远走他乡。勤快的农民已在抢收麦子。经过一个又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村庄,吃晌午饭,来到河边,大舅说:“这是滤沱河。过河就到了你三姨夫家。”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河,浑浊的河水泛着白色的浪花欢快地扭滚着。两岸长满了柳树和卢苇,拐过芦苇丛,一棵老柳树下有只小船。我胆怯地坐在船的中间,动都不敢动,生怕船翻,两眼紧闭,任凭它在水中颠簸摇晃。
  到了三姨夫家,院子里生气盎然,调皮的小表弟满院子撒欢,小黄狗爬在门口,吐着长长的舌头,大肥猪在墙根阴凉处睡懒觉,老母鸡正在院子里争食吃,小毛驴在牲口槽里吃草,一切都是那样亲切安详。三姨夫和三姨在愣怔中嘴角绽开了笑意,迎接着不速之客。哥哥早就依偎在母亲怀里。
  第二天,又带上哥来到石家庄。我们这个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城里什么东西都新奇,目不暇接,时不时地叫母亲拽着往前走。上了火车,一声凄凉的长鸣,抛洒在故乡的上空;车轮缓缓而沉重地向前滚动,似乎包含着人世间的离愁别绪……
  那时候的火车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没有直达车,也没有高速车,全是老牛一样的慢车,有站必停。到郑州转车到西安,再转车到宝鸡,再往西就没火车了,要改坐汽车。能坐上带篷布的卡车就烧了高香,别奢望轿车了。汽车走到陕甘交界处抛了锚。司机修车,叫大家下车休息。我第一次见到大山,是那样的惊喜,山是原来一个连一个的大土堆,跟新城铺的城岗一样,不过上面长满了树木,开满了鲜花。我跑到山上采了一大抱叫不上名字的山花,编成花环戴到头上。
  晚上住在伏家镇。这镇子山清水秀,是甘肃徽酒的产地。怪不得满镇子飘着酒香,馋的大舅直咂舌头。早上,到后面解手,发现一个用木棍堵住的石洞,挑水的人来了,用手把木棍拔掉,有一股清凉凉的水就哗哗地往外流,水桶流满了,挑水的人把木棍原堵上。我问人,才知道这叫泉。
  上路了,沿途风景如画,美不胜收。白云深处隐藏着零星的房子和窑洞。路边,放羊半大孩子,上身只穿件不合身的破衣裳,下身光着,赤着脚,那女孩子见了人,习惯地低下头往地上一蹲,等人走后她才站起来。看看自己,穿的虽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但能遮羞御寒。车上人说:“出外干活还是好的,没有衣裳穿的都在家里。一般家庭就那么一两件破烂不堪的衣裳,谁出门谁穿。”说的太玄了,我有点不相信。
  到了天水,住在一个早期来的亲房大伯家后院的一个通三间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母亲把门板卸下来搭了个地铺。父亲没有联系上,母亲怕耽误我们的学习,叫大舅领着我兄弟俩去当地小学插班,哥哥插三年级人家收了,我插二年级满额,插一年级也满额。那时天兰段才开工筑路基、打隧道,大舅去了三阳川打隧道。哥上学去,我一个人经常跑出去,到市中心***站岗的环岛上,向四下张望,发现天水的四个城门洞子都很近,没有正定县城大。有时到城外的籍河边去玩水,和泥摔响炮,抓小鱼,捞小虾,整天弄的跟个泥猴似的。
  时间不长,父亲来信叫我们去甘草店。大舅与我们同行,坐在无遮拦的卡车上,路越走越颠,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弄的人满身尘土。路越走越荒凉,先是山上没有树,后是没有草,光秃秃地跟大馒头一样。这里的人,大多住在山崖下的窑洞里,穿的更破烂,脸更黑更红,比徽县那里的人更苦更穷。
  甘草店下了车,在车站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天水那个大伯的大儿子怀仁哥,他在天兰线上当材料员。他热情接待了我们,说父亲正在野外给邮电局拉***线,还得两三天。我们住在他那里。我发现甘草店是个不小的镇子,公路两边形成了一条街,有饭馆、旅店和邮局。下了公路往镇子里走,有一条很长的南北大街,商家不少,一家挨着一家,人来人往,生意很火,是个人气很旺的地方。
  活干完了,父亲赶来和我们见面。几年不见,父母亲有不少离别的话要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母亲这几年受的罪,吃的苦太多了,她忍不住当着我们的面,搬着着父亲的肩膀,用拳头直捶父亲的胸膛,委屈的心酸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父亲诉说,但又在不言中,化作了一声嚎啕大哭,弄得父亲和我们陪着掉了不少的眼泪。
  我瞅着瘦了的父亲,猛一下子还不敢相认。毕竟聚少分多,印象模糊。是高兴,是做梦,我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很出一声“爹”来。这时,母亲止住了哭声,从父亲身边回到我的身边,摸着我的头说:“这就是你经常向我要的爹!”我躲在母亲身后,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傻笑。母亲对父亲说:“这孩子象你,干啥都要干出个样!”
  房子找到河东的蔡家。蔡家老大在解放前当过甘草店的镇长,娶了个外地的洋学生,有个儿子的岁数跟我差不多,他在家里赋闲。蔡镇长的弟弟是位老实巴交的只知道干活的庄稼人。院子在河东的高崖上,门开在东边,靠河那边盖了一排房子,有十几好间,北头有个二层小楼,当地人叫高房子,蔡镇长一家就住在楼上,隔窗远眺,能看到甘草店的全貌。院子里载满了果树,有杏树、苏木梨、软儿梨、冬果,还有沙果子。树中间有一个不小的涝坝,平时装满了雨水,供牲口和羊饮用,旱了还用它浇果树。院子很大,环境优美,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我们住在南头的三间新房里,有个通间大炕。当时甘草店的活不好找,过了几天,大舅又回到天水三阳川打隧道去了。
  吃过晚饭,父亲向母亲简单地说了说他这几年的行踪。
  一九四六年秋天,八路军把正定围了个水泄不通,父亲从镇公所撤退时,牢房里还关着二十几个***的嫌疑犯,有人主张用手榴弹一锅烩了,父亲不让,亲自把牢门砸开放了他们。父亲逃到石家庄,没几个月,石家庄解放了,就去了北平,在一家私人药铺里当坐堂先生。在那里,父亲有时间博览医术和收集传统验方,医术提高了一大步,闲时还抄写了三大本珍贵的验方。北平和平解放后,父亲随逃难的人群来到了大西北兰州。脚跟还没有站稳,解放军大兵压境,父亲被马匪抓了俘,在皋兰山上挖了二十多天的战壕。
  兰州解放了,父亲和几个老乡到距兰州有一百多里的甘草店做生意,住在一家小店里。隔壁是个陕西寡妇拉扯着三个儿女卖烧锅子。有一天,父亲去买烧锅子,寡妇愁容满面,父亲问其原因,说九岁的女儿久治不愈,现在奄奄一息在放命。父亲起了恻隐之心,进去瞧了瞧病人,开了个方子,说:“你先抓三副药吃吃,见效再接着看。”方子拿到女儿大大开的中药铺,老掌柜拿上方子看了又看,感到方子药味不多,下药奇特,剂量大。他感到吃惊,拿着方子亲自到弟媳妇家里问情况,和父亲见面后,老掌柜一边叫大侄子拿上方子去抓药,一边和父亲聊了起来。药可神了,头服药喝了,人有了精神;二服药喝了,人吃饭了;三服药喝了,人能下床了。以后又喝了几服药,一个月后人就慢慢好了。老掌柜找到父亲道谢,非让侄女兰兰认父亲为干爹。后经老掌柜介绍,父亲到高崖的水坡乡当了半年多的坐堂先生。在那里,父亲的医术得到了充分的施展。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医术又好,很快赢得了患者的信赖,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使山区的小药铺红红火火,父亲在山区里也有了很好的口碑。那里不是父亲干事业的地方,他又回到了甘草店当材料员的侄子跟前,经人介绍,包了从兰州到甘草店架***线的活。
  秋季开学了,我兄弟俩正式成为甘草店小学的学生。哥插班到五年级,我插到二年级。父亲又和人包了从甘草店到定西的架***线的活。
  刚到甘草店,一切要从一上做起,加上父亲没有积蓄,生活还是十分拮据。干亲家兰兰妈,动员母亲早做些过冬的准备,主要是填炕。填炕在当地还是比较紧缺的。填炕就是烧炕用的柴禾。她叫我们到地里扫填炕或拾马粪晒干当填炕,不然这个冬天是不好过的。
  兰兰妈帮着在街上买了背篼,扫帚和柳条编的长把笊篱。星期天,兄弟俩背上背篼到东山跟的坟堆里扫填炕。扫填炕的人不少,有大人有孩子,把一个又一个坟堆扫了一遍又一遍,那时柴禾,是带着草根的土。我们转悠了多半天,才扫了半背篼,两个人还弄成了土人。看样子扫填炕下手迟了,哥干这活有点抹不开面子,我轻车熟路,说:“干脆我一个人扫,你就不去了。”瞌睡遇到枕头,他巴不得。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放学后,我都要背着背篼到公路上拾马粪。
  我背着背篼,拿着笊篱,从河东的大坡上下来,转向公路,沿着公路往前走,有时走到十里外的车道岭上。那时汽车很少,火车也不通,运输主要靠胶皮马车。每辆马车一般是三头骡子,也有四头骡子。他们不单独行动,都是结队而行。一个车队少则四五辆,多者十几辆。运气好,跟上一个车队,不等走到车道岭就会拾到满满的一背篼;运气不好,有时也拾不上两三泡马粪。拾的马粪供不上,就活些煤末填炕,能热两三天。在老家烧炕是用包谷杆、高粱杆、最差也用我拾的毛毛草,可这里烧炕叫填炕,用的是烂草末子,晒干的马粪,可母亲点不着,还是蔡镇长的弟媳妇手把手地教会了母亲。活煤末的方法也是她教的。
  拉***线的中间,父亲专门回了趟家,给我们筹措过冬的东西。那天是星期天,父亲带全家人到街上的粮店里买了麦子,找人推成面,又买了煤和硬柴,还买了白菜、萝卜、洋芋、粉条,又打了油盐酱醋还割了肉。好多好多好吃的,叫人帮着送回家。我望着小山似的东西,问母亲:“这是咱家买的吗?”母亲说:“是”。我说:“这比在老家过年买的还要多,我们天天要过年了。”第二天,我们上学走后,父母亲又到街上,扯了布料称了棉花,说是我们出来的急,没有过冬的衣裳。我突然觉得与父亲的距离近了,不那么陌生了。
  父亲又去架***线去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照旧放了晚学去拾粪。哥在家帮母亲打水,生火。母亲起早贪黑的给我们敢做棉衣。在父亲架完***线回来的时候,我兄弟每人一套三面新的棉衣棉裤做好了。父亲望着新做的棉衣棉裤,说:“这里冬天时间长,比老家冷。”他又到街上给我们买了火车头帽子,毛线围巾,还有棉鞋。天冷了,我们早早穿上了崭新的棉衣。有不少同学向我们投来嫉妒的目光,可大多数同学却是流露出羡慕的眼光。我感到自豪,再不象在老家时穿着补丁的旧棉衣,悉悉索索地溜墙根走路了,挺起了胸膛。我内心想,这就是有爹的好处,有爹与没爹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看到父亲给母亲买了件百花咖啡色的羔子毛的皮袍子,父亲也买了件黑制服妮的黑羔子毛的皮大敞。母亲又抽空给我兄弟俩每人做了件棉大衣,棉手套和棉袜子。我的脚开了峢口,母亲又赶着给我们做了双新棉鞋,换下了那双买的帮子薄、底子薄的棉鞋。
  星期天,兰兰来叫我和她一块捡煤渣,说一上午能捡一背篼,比拾马粪合算。我背着背篼跟着兰兰就去了铁路上。那有铁路,说准确些是到铁路职工食堂倒煤渣的地方去。兰兰长的并不难看,圆圆的脸蛋上,有对杏儿大的黑眼睛,小鼻子微微上翘,嘴虽然不是樱桃小嘴,但也恰到好处,梳着一个小辫。路上,她一蹦三跳,小辫左摇右摆,不时的“干哥干哥”的叫,叫的我好不自在,有点脸发烧。到了,人家刚出炉的煤渣,还冒着火,烫的不敢用手去捡,只好用废铁丝扒拉出来,等凉了再往背篼里装。不小心,我的手指头被烫着了,烫了一层黄黄的焦皮,疼的我直钻心,满眼的泪水硬没有当着兰兰的面掉下来。这时兰兰抓住我的手,也不管脏不脏,一下子把我的手指含在她那不大不小的嘴里吮吸,吮吸了一会,她问我:“干哥,还疼不?”其实还疼,我装着不疼的样子说:“不疼了。”“那就好。”我们又扒拉起煤渣来,等把这车煤渣扒拉完,差不多够两个人背了。回来路过她家,她把我硬拉进她家,给我手指头抹上烫伤膏,又用白布条给我包上,才把我送出了门。
  以后都是我到她家叫她的。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亲密的跟亲兄妹一样。不是她抱着我的胳膊,就是我搂住她的脖子,两小无猜。每次我们都能捡上满满一背篼煤渣。有天刮风,刮的人睁不开眼,不小心有个东西刮进了我的眼里,磨的直淌眼泪。别看兰兰比我小,可懂得事却不少。她在衣襟上把两只脏手擦了擦,就保住我的头用手把眼皮翻过,张嘴用舌头来舔,舔的我浑身麻酥酥的不自在。她舔过后,我的眼睛不磨了睁开了,我高兴地在她脸蛋上回了一嘴,留下湿漉漉的嘴唇印,她用手背擦了一把,拌了个鬼脸吓唬我说:“你真坏。”后来人家不叫我们进单位捡煤渣了,原因是有人偷了食堂的好煤。
  兰兰家去的次数多了,她家的情况我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爹和她大大是陕西人。她大大白眉白胡子,人很慈祥富态,在甘草店街上开了个中药铺。她大大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半哑巴,继承了父业,在药铺抓药,小儿子和我同班上小学。兰兰爹长途贩运药材,有一年,遇上土匪,人财两空,留下孤儿寡母,在上街卖烧锅子维持生活。老大叫仿照,从小不学好,偷鸡摸狗,后到铁路上当工人,手脚不干净,劳教过几次。在七十年代末,在兰州南砖瓦窑里见过一面,以后就不知去向了。老二兰兰,比我小一岁,一九五八年她到兰州到过我家,说是找工作,住了几天,人已长成了大姑娘,我俩单独在一块,还有点不好意思。以后再没有见过面。后听说她嫁到金昌,当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小日子过的还不错。老三叫尕全,大名叫李希财,后在天水铁路技校毕业,分到宝兰线上的邵家堂车站当搬道工。一九七八年我到邵家堂下乡,与社员们闲聊车站上偷煤的事,说有个搬道工对他们好。他当班时从不管,有时还给他们放风,说到名字时,我觉得耳熟,于是便到搬道房去看望了他。一见面,他模样没变,口音没变,只是岁数大了许多,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说了些分别后的家道变迁,双方互相寻找未果的事。后他到我们落户的罗官看望了母亲,我和母亲也到兰州南砖瓦窑回访了他母亲。他还帮我拉了十几根废旧的枕木。一九八五年他母亲去世,他从邵家堂调到丰水村,我们搬到兰州,我几次到南砖瓦窑找他,邻居说他搬到新楼上,具体地址不知道,从此中断了联系。
  上学后,我在学些上感到特别轻松,没学头,倒有好多玩的时间。下课后,课外活动,我在教室门前操场上,表演在老家拾柴之余偷学的打车轮子、墙根倒立、空翻跟头……招来不少同学和老师观看。高年级学生叫我给他们示范,跟着学,我感到很有面子。星期天,拾完粪,常常一个人去爬东山。东山是护山,长满了矮小的灌木,密密匝匝,开着叫不上名堂的各种野花,白色,蓝色居多,其次才是紫的,红的,黄的,星罗棋布,象天上的星星洒落在人间。山脚下有座不大的龙王庙,住着一个和尚,香火还挺盛的。听说去年天旱,农民们在这里求雨,闹腾了三天。西山不是护山,光秃秃的,跟老和尚的头一样,站在山头向远处眺望,一个圆疙瘩接着一个圆疙瘩,跟水的波浪一样,山上什么都不长,当地人说:这山是拉羊皮不粘草,渴死老鹰摔死蛇的地方。
  天气越来越冷了,全校六七百人,都有桌凳,就我们二年级没有,坐的是土坯垒的泥桌凳。刚开学,天气热坐在土凳子上还感到舒服。天冷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屁股底下凉的渗人。我们班五十多人,到了十冬腊月,还有多一半学生穿的是单裤单鞋,我穿着棉衣棉裤棉鞋,还套着棉大衣,坐在教室里还冷的打牙,哈气暖手,我的手和脚上的峢口跟小孩子嘴一样,有时还流血,脚脖子冻的肿成了疙瘩,破了流黄水,走路一瘸一拐的,何况这些学生了?教室里虽说生了个土煤火,可火死不死着不着,跟没有生活一样,教室里冷的跟冰窖一样。每上几分钟课,学生们都要跺一阵脚来取暖。我穿着母亲才给我做的帮子厚底子也厚的新棉鞋,脚才好受些。
  有一天,天特冷,我把冬天穿的东西全副武装上了,象个大棉球,同学们说我是象个狗熊。我坐位后面有个男同学,还穿着单裤单鞋,冻的脸都白了,牙齿一个劲儿地在打架,放晚学时,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他家不在甘草店,离学校有四五里路,出教室门时两腿冻的直打拐,走不成路。我把棉大衣脱下给他穿上,把棉手套摘下给他戴上,把毛绒围巾取下给他裹在头上,他穿戴整齐地回到家里,把全家人感动的哭了。第二天上学,他专门给我送来煮熟的鸡蛋和榆麦子炒面来感谢我。
  我的同桌是位女同学,冻的两个脸蛋肿成了紫光茄子,光脚系着一双几乎挂不脚的破单鞋,冻的直蜷腿,脚不敢着地,时不时把她那双脏脚丫放在我的新棉鞋上取暖,压的我脚麻酥酥的上不好课。回到家,我对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问我:“你打算怎么办?”我不哈意思地说:“我想把我那双旧棉鞋送给她。”母亲会意地笑了笑,说:“你还有菩萨心肠。”第二天上学,我把她堵在校门口,把那双七成新的棉鞋叫她穿上。她高兴地连着向我鞠了好几个躬,弄的我很不好意思。上课了,她还望着我笑。以后,她经常往我衣袋里装东西,不是炒熟的大豆(蚕豆)就似乎麻麦、园豆子。
  这两件事不知怎么被班主任刘老师知道了,在班上表扬了我。李校长在全校的学生面前也表扬了我,一时我成了学校的红人。
  刚开始上课,老师的土话有些听不明白,后来也就习惯了。课本对我没学头,语文我能倒背如流,算术那些练习题我都会做,期末考试我挣了双百分。刘老师对我私下说:“下学期你上三年级算了,我给李校长说说。”
  父亲在家住了几天,通过怀仁哥的干系,又承接了一批铁路上的话,要在马蹄山上伐木头,在大雪封山前完成。父亲进山,找了当地老乡去山上伐木头,把伐下的木头运到高崖。冬闲的老乡都争着要挣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由于人多,组织的好,在大雪封山前把木头运下了山,提前完成了任务。父亲年跟前回到了家,过了个团圆年。从我记事起,这还是第一次。
  三十晚上,我们放了阵鞭炮,父亲带我们到大路边给先人烧了纸,回到屋里,母亲和我们包饺子。今年的饺子是白面的不说,还是肉丸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肉丸饺子是啥味道,馋的我口水直往肚里咽。父亲在做扣肉和糟肉,这玩意从没听说也没见过,我嗅着扑鼻的香味,放下手中包的饺子,偷偷跑到父亲身后看究竟,乘父亲不注意,伸手拽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那香味渗透了全身,我沉浸在过年的幸福中。
  吃团圆饭时,母亲望着白生生香喷喷的饺子却不动筷子,坐在一边擦眼泪,我问母亲:“娘,你怎么哭了?”这下可好,母亲顿足捶胸地对父亲诉说:“我怎么那么傻,没把书兰带出来!”据我所知,那时姐姐已有了婆家,所以走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是母亲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把姐姐带出来是母亲心上一块永不能治愈的心病。每次说起此事,她都掉眼泪。姐姐在老家举目无亲,过了几十年担惊受怕的日子,成天为我们在外的人担心,为自己不如人的处境以泪洗面。若当时把姐姐带出来,再难心也比在老家舒心。父亲无言以对,只好以泪眼相陪。本来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我的心也凉到了底。我对姐姐在老家甘愿吃苦的人格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老欠了姐姐什么的。政治气候变换后,母亲多次去姐姐家去住,就是在弥补她对女儿的一份亏欠。
  大年初一,兄弟俩给怀仁哥嫂拜了年,也给兰兰妈拜了年,之后我们就在大街上玩。街面上冷冷清清,没有过年的气氛,春联难得见到几幅,鞭炮声少的可怜。初五一过,大不一样了。区公所门前的大戏楼上早晚唱起了大戏,唱的是啥,听不懂,我还是跑去看。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是狗看星星,人家故障我故障,人家叫好我叫好,为的图个热闹。有时还可以看到给区上拜年的社会队的表演。这里的社火不象老家的,他们没有狮子、龙灯、高跷、铁叉、霸王鞭,他们有大头呱娃子,疯婆娘、旱船、竹马子、高跷、长形的太平鼓,虽人数不多,却玩的十分卖劲。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到学校的秧歌队里。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才结束。
  日历翻到了一九五一年春上,我由二年级跳到了三年级,学习上不感到吃力,算术不成问题,就是语文有些字认不得或者写不上,这个问题一直是我上学中的拦路虎,以后费了好大劲才把它补上。
  父亲在甘草店街上租了间铺面,在上街的顶端,走汽车站的那条街上最东头倒数第二家,与南北大街斜对面。房后是区公所和大戏楼。铺面里进很深,前有出檐,后有卧室,里面还有两米来宽的小院,再后是半间厨房。父亲经过多方考察与论证,决定利用与铁路上的关系,开了个肉铺,起名“惠心肉铺”。
  早上到下街的定点屠宰场找人杀猪,杀完把肉抗回铺子里,进行***,给铁路上的几个职工食堂送过去,剩下多少都在铺子里零卖。一头猪一个上午就卖完了。除去各种开销,能落个块儿八毛。下午没生意,母亲回到河东家里,父亲到甘草店周围的山上去收猪。收上猪回来天就晚了。路走远了,两天才能回来。父亲到山里收猪,有个便利条件,就是会看病。父亲看病不收方子钱,收猪也是现金交易,从不赊欠,信誉很好。
  那时候的农忙生活很苦,看不起病,可父亲在水坡看病已名声在外,给老乡看了病,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什么图报,就是给父亲介绍买猪,自然价格会便宜些。这样一来就惹下了麻烦,得罪了两种人。
  一种人是甘草店地区的大夫们,他们联名找区上、县上,说父亲没有行医执照,无权看病,夺了他们的饭碗。公家人跟父亲说过几次,父亲也答应再不看病。可一到山区,那些可怜巴巴的农民央求父亲,父亲也架不住就产生了恻隐之心,偷着看。父亲开的不是正规处方,是反方子,药铺不抓给药,可见利眼开的药铺老板还是偷着给抓药。药铺老板知道,父亲医术高明,做的是济世救人的善事,所以就睁只眼闭只眼,治病救人是大事。
  再一种人就是同行人的嫉妒,说没有加入他们的协会,抢了他们的生意。父亲到商会打听,商会的人说,没听说***的有什么帮会。父亲不理他们,我行我素。甘草店下街有两个***的,一个姓贾,河南人,另一个姓孙,子承父业的当地人。他们到山里收猪,不讲信誉,坑蒙拐骗,有猪的人不愿意卖给他们。***时,价格由他们定,短斤少两,客户都要怨言。父亲肉铺开张后,他们的老主顾也宁愿从下街走到上街来买肉,也不去他们那里买。他们害了红眼病,扬言要和父亲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可事也凑巧,老贾的媳妇得了大背疮,看遍了甘草店所有的大夫,不见好。他媳妇背着老贾找父亲看病。父亲看后,疮已成脓,就用刀尖轻轻划了个十字,捂上一张黑麻纸,用手掌用力一拍,血脓流了一大滩,把人也疼了个半死,人后找了个蜘蛛网贴上,又护了张黑麻纸,说:“不用吃药,三天后准好。”三天过去了,果然好了,老贾不好意思和父亲斗了。不久,小孙结婚,父亲叫我专门送去了一个幛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火,一天杀一头,变成杀两头或者三头。收来的猪没有圈,又在离铺子五十米的地方租了个闲置的院子,这个院子原来是个小客店,里面有棚,有圈,有房子。住着老两口,父亲叫他晚上帮着照看圈在圈里的猪,我们仍住在河东蔡家。
  甘草店唯一的屠户得暴病死了,俗话说,没有屠户不能连毛吃。父亲把屠户的那套家当全全盘买了下来,决定自己干。屠宰场定点仍在下街的城墙边上,那里住着一家人,专门给杀猪的烧开水挣几个钱维持生活。每次杀猪,要在头天晚上去通知。通知时先给那位大婶送去一斤散煤,杀完猪再给开水钱。送煤的差事,我一直干到小学毕业才算结束。杀猪得有帮手,母亲便成了父亲最好的搭档。夫唱妇随,也应了那句顺口溜,嫁给擀毡的撕羊毛,嫁给杀猪的涮肠子。杀猪时,母亲帮着压猪,烫猪时帮着拔毛,开膛时帮助涮肠子。一头猪杀下来,弄的人一身污水,筋疲力尽,但也快乐。母亲为了那几个赖以生存的血汗钱,敢于破陈规陋习,做那女人从未做过的事情,母亲是女中强人。
  母亲是我们家最忙最累的人。白天陪父亲杀猪***,一家人的三餐饭要做,晚上还要赶着给我们做鞋,做衣服,忙的团团转从没有听见母亲说过一声累,叫过一声苦。她任劳任怨,言传身教,母亲吃苦耐劳的品德从小就感染了我,使我学会了在苦难中思考,在苦难中磨砺,在苦难中畅想,也在苦难中有所担当。到如今,再苦再累的活我也不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苦自己受。
  生意场上活的糊涂的人,容易满足,活的清醒的人,容易较真。父母亲不说干什么事情都看的真切,容易为目的而较真。在生意场上,都是玩命的人。父亲杀猪时不小心被猪的獠牙把二拇指划破,感染了,手指肿的跟紫茄子,十指连心,疼的钻心,而用个猪苦胆把手指套起来进行杀菌消毒,仍然坚持杀猪***,去山里收猪。父亲的手指好了不久,母亲帮父亲劈肉,父亲跟买主说话,一走神,砍刀劈到了母亲左大拇指上,当时指头的骨头断了,皮和筋连着,刀口翻着白肉,把人吓呆了,可母亲忍着痛,居然自己用手把断了的大拇指压在一起,父亲慌忙中,找出云南白药和白布,上药,包扎。包扎完母亲仍然坚持帮父亲把肉劈成两半。晚上发烧,疼的睡不着觉,第二天照样帮父亲杀猪不误,全家人的三餐饭一餐不少。这时的母亲好像有点豪气,能进厅堂,下厨房,卷起袖子能杀猪,坐在炕上能飞针走线。母亲那镇定自若的笑容里写满了对困难的藐视,那万缕柔肠里营造出一片和谐与温馨。
  生意好了,猪也养的多了,用水量也就大了,每天需要四五担水。这抬水的事就包在我兄弟身上。抬水不是到张家店就是去陶家店,两家的水井一般远,一样深。长长的辘轳身上密密地缠满了井绳。打水时一个人往上绞辘轳吃力,两个人一前一后抓住辘轳把往上绞。哥大些,他在前面,绞上来还要接水桶。我个子小够不着水桶。为此,每次抬水他总要叫我挑空桶,他当掌柜的。抬水时,他也不让我一点,把两个水桶放在中间,压的我肩膀痛。夏天好说,到了冬天,满井沿都是冰溜子,打水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滑到。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事,本来水是我俩抬的,可他非常逞能,自己要挑,结果,刚挑起前头的水桶就滑到了,右腿跪在地上,棉裤和棉鞋都弄湿了。以后,他老说腿疼,走路都困难。时间不长,小腿上青出一片,破了,淌黄水,淌骨头渣子,叫大夫看,说是骨髓炎。这以后挑水的事,自然不死父亲去挑,就是母亲和我去抬。
  由于父亲经营有方,信誉第一,生意越做越红火,受到甘草店地区商人的赞许,在年底改选商会会长时,大家非推选父亲担任会长不可,父亲再三推让,最后还是被选为副会长。
  哥腿疼后,我抬水的活儿少了,可别的活儿多了。首先,晚上到下街通知烧水送煤的事我包了。杀一头猪还好说,一升煤末抱上就走了;杀两头,煤末就用背篼背;要是杀三头,得背满满的一大背篼煤末,路又远,有一里多地,背到时累的我满头大汗。夏天好说,东冬天,北方象锥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去时一身汗,回来时冻的人牙齿直打架。其次,中午放学,我准时去税务所上税,叫税务员到现场验货盖戳。时间长了,我和他们混熟了,他们一忙,就叫我拿上税戳自己盖,盖完给他送回来。有时乘机也闹个偷税的小把戏。杀两头猪给他上一头猪的税,税戳我偷着把两头猪的都盖上,但不能经常做。然后是给客户送肉,少了好说,多了也是个费事的活。有一次,给汽车站蔡家饭馆送肉,肉有三斤多,我提着肉悠闲的只管走路,没管后面,结果被一只大狼狗从我手里叼跑了,回来父亲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被狗咬了没有。再就是收账,这活最清闲也最不好做。客户生意好,去收账客户也痛快,就给了。客户生意不好,你去收账,他就把气洒在你身上。有时给一半,有时干脆一个子儿都不给,你还的装孙子给人家说好话。赊肉时他装孙子,收账时他成了爷,你装孙子。一说收账,我打心眼里不乐意,把小嘴翘的能挂油瓶。父亲很懂得我的心理,他知道我爱嗑瓜子,就给我开了个奖励条件,账全收回来奖三毛钱,收回来一半奖两毛钱,收不回来,也给一毛钱跑路钱。为吃瓜子,我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一个小孩子家,也没有什么顾虑,你不给,我死磨硬缠,耗的你也就没有脾气,多少得给些打发我。为此,父亲把那些不讲信誉难收的客户都交给了我,弄的我舔舔晚上往外跑。
  我闲下来也想,有新衣服穿,有肉吃,干这些活比起在韩村干的那些活儿算什么呢?
  秋季开学没几天,放学回家,河里发了很少见的山洪。水大的排山倒海,发出呼啸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冲下了麦垛、树木、大西瓜,站在水边,有点心惊胆战。到晚上八九点钟,水势才慢慢小了下来。我们河东的学生绕到公路桥上,公路桥面被水淹过,不知水下面的情况,不敢过,又回到原处。平时这条小河流着一股淹过脚面的清凉凉的水,说是从马沼山流下来的,一直流到桑园子才入了黄河。到十点左右,我们河东住的学生才手拉手淌着浑浊冰凉齐膝盖深的水过了河,不少家长在河对面等着,当然,我们的母亲也在河边翘首相望,可父亲收猪还没有回来。
  不久,先后有纪福和傻子哥来投奔父亲。父亲叫他们帮忙做生意。母亲虽说不去屠宰场了,可吃饭的人多了,我们从河东搬过来住在铺子里,两个哥哥住在小店的房子里。我从抬水中解放了出来。人手多了,父亲的生意也往大的发展了,渗透到高崖、曲儿岔打隧道的铁路职工食堂里,基本上天天杀猪,多时一天杀两头。不是纪福哥就是傻子哥三天两头往高崖、曲儿岔送肉,来回四五十里山路,都是送去这次,收回上次的账。留在家里的人,下午到山里去收猪,往往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大家虽说苦些累些,可干的挺欢,看看周围,人们却已在仰望和羡慕着我们。我们的欢乐与满足常常在别人眼里。
  纪福哥是哪个大伯的儿子,我至今没有弄清楚,连他的大名都不知道。傻子哥大名叫怀玉,是小群大伯的老大。小群大伯一家人一九四六年冬天被扫地出门后,到处流浪,四海为家。他先在天兰线上干过苦力,后流落到陕西蔡家坡落户当了农民。小群大婶领着两个闺女要过几个月的饭,后才走到一块。小群大伯有两儿两女。傻子跟父亲干过两气子,先在甘草店后在古浪,在铁路上干时改名石庆云。老二小名叫二兴,后改名叫石来泰,铁路行当会计。两个女儿在蔡家坡上学。
  纪福哥和傻子哥跟父亲干了几个月,当地土改开始,父亲怕树大招风,就先后让他们离开甘草店,找了比较稳定的工作干。两个哥哥走后,母亲不用说又从后台走到前台,跟父亲通力合作,为这个家而辛苦。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亲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总是商商量量干活,和和美美治家,偶尔有些意见不合,父亲马上就会掉过头听母亲的,是敬母亲三分,不是怕母亲三分。
  八月十五刚过,在天水北道做小生意的三大伯两口子突然来甘草店投奔父亲。三大伯在石家是文化最高的,是高中生,正因为如此,断送了他仕途生涯。在国民党时期有个规定,不是大学生不能当县长。精明能干的三大伯委屈地当了个区长。见面后和父亲说了许多话,最后在甘草店下街租了间铺面,在父亲资助下卖起羊肉泡馍。卖了一个冬天,就关门了。那年放寒假,他女儿怀兰姐从天水师范来到甘草店,我们就见过这次面,那时她拿了一摞书,我很惊奇,认为她是最有学问的人。三大伯有个儿子叫怀俊,在北京铁道学院上学,现有肺病休学,父亲为此资助过他。翻过年,三大伯老两口在父亲的资助下,去定西开了个酱醋铺。
  冬上,街上来了一家照相的,父亲带我们照了张黑白的全家福,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以前我从来没有照过像,觉得挺好玩,嚷着又给我照了张半寸的黑白相,过了一下照相的瘾。这张全家福在*中,怕抄家,忍痛割爱的将他和父亲的一寸照片悄悄烧了,留下了不可弥补的遗憾。
  过年,哥哥又到大街上扭秧歌去了,我和父亲给三大伯拜过年,原打算看看怀仁哥,可他已于年前搬家去了包头,我们就回到家里。不知道父亲母亲说道了些啥,引起了父亲对过去一段历史的表露。那天父亲好像说起与小包大伯交往的事,什么事不清楚。似乎也听到父亲说,他落到***手里,命是很难保住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这方面的谈话。
  正月出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小花园里小草发芽了,绿的发狂,柳条上露出了黄黄的小芽,榆树也露出了紫红色的泡泡,紫丁香也努力地追赶着,吐出了新芽,那几棵老杏树,精神焕发,粉嘟嘟的花儿一团团一串串……
  开学不久,学校建立少先队,搞得神秘兮兮的。我是第一批队员,还当了个小队长。
  那时候,中高年级兴办用毛笔写在很大的纸上的墙报,宣传当时的时事政策,反映班上的好人好事与学习情况等。四年级一个班,五、六年级各自有两个班。每次贴出来,就是一场无声的比赛。贴出来没人看,就是失败;看的人多,这个班级的学生就觉得露脸。在那个时候,是活跃学校文化生活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在学校里延续了多年。升入四年级第一学期,我是墙报的旁观者。办墙报,学校有规定,班主任不能代替,只能在一旁指导。班上写毛笔字的人不少,可画画的人不多,每期出来,不能图文并茂,墙报前看的人网雀可罗,班主任和学生都没面子。第二学期一开学,班主任就张罗办第一期墙报,眼看着剩下的地方都是画画的,班主任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毛遂自荐地说:“老师,让我试试。”于是我把在老家跟母亲学的那点本事都施展了出来,先在留做报头的地方,画了张一个女同学和一个男同学合伙浇树的水彩画,又在留有画画的地方,画了副《战犯群丑图》,画的好像是杜鲁门、李承晚和蒋介石等人。最后对每篇文章的标题进行了装饰,结尾留有空白处也画了插画。班主任看后,高兴地一拍大腿说:“这回我班的墙报有戏了。”顺手用毛笔在报头,漫画边上写上了我的大名。
  墙报一贴出来,果然轰动了全校师生,他们挤破头的看。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站在人群后面的,踮起脚尖看,争着朝里挤,尽管老天爷下着毛毛雨,但丝毫不减人们的热情。他们看什么?是在看墙报的插图,因为插图胜过了文章,胜过了好看的毛笔字。我站在一旁,听着师生们指手画脚啧啧称赞声,我脸上虽无表情,但心里乐开了花,暗暗下决心,长大了要当个画家。
  五一节前的一个星期六,学校组织四年级以上学生到三十里外的小石峡子春游。我班有个学生姓项的同学家在项家堡,离小石峡有两里多地。路上他是我们的向导。
  太阳象一张刚出锅的金色包谷面饼子,香气四溢地挂在天上,羊群沐浴着金色阳光象五彩缤纷的云朵在刚刚吐绿的沟崖直插云端,把天分割成蛇一样那么一条象蓝绸子在我们头上蜿蜒展开,在这一线蓝天下,偶尔横空飞过一只喜鹊或一只麻雀,马上会引起人流涌动和喧哗。
  到了项家堡,我们几个相好的同学到姓项的同学家喝了碗水,吃了块糜面甜馍馍。离小石峡子还有二里多路,沟的两边景色就不一样了。山开始绿了,有树了,沟底里也潮湿了,气候不象前面那样干热干热,显得凉爽了。野花也星罗棋布地打开处女的身体,张开双臂迎接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豁然开朗,到了,平崭新的水地展现在眼前,一股清泉淙淙作响,打动着一盘在咿呀旋转的石磨,然后欢快地流向蛙鸣声声的麦田里……逆水而上,不远就是小溪的发源地。泉边长满了树木和野草,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泉水,凉凉的甜甜的,沁人心腑,舒服极了。我用喝完水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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