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动物没有道德,小人流氓地痞也没有道德,是不是可以说小人流氓地痞比起人,更像是普通动物?

春秋时以车战为主,因此必须选择好一处平坦开阔的地点,双方约好时间,大致同时抵达,等列好队伍之后,鸣起战鼓,驱车冲向对方。这就是所谓的“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
这种战争,更像体育比赛,要遵守一定的次序。《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记载的宋国公子城与华豹之战十分典型。双方战车在赭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向公子城射来,结果却偏离目标。华豹动作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公子城一见,对他不屑地大喊:“不更射为鄙!”意思是战争的规则是双方一人一箭。你射了我一箭,现在应该我射你一箭了。你不守规则,岂不太卑鄙了!华豹闻言,就放下弓,老老实实地等公子城搭弓,结果公子城一箭射死了华豹。史书并没有嘲笑华豹愚蠢,相反却肯定他以生命维护了武士的尊严。
在今人看来,这些老祖宗在战场上的表现似乎太迂阔了,其实不然。因为春秋以前的作战方式和战争理念都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春秋时期的军队都是以贵族为主体,战士人数不多,几百辆战车而已,每次战争一般不超过一天。因此那个时候的战争更像是一次大规模的绅士间的决斗。贵族们在战争中比的是勇气和实力,偷袭、欺诈、乘人之危都是不道德的。正如徐杰令所说:“春秋战争礼最大的特点,在于讲究承诺,遵守信义,不以阴谋狡诈取胜。”宋襄公所说的“不重伤(不让人二次受伤,就是不攻击伤员),不禽二毛(不俘虏老年人),不鼓不成列(对方没有排好队列时,本方不能进攻)”,和《淮南子》所说“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正是那个时代普遍的战争规范。

不仅那时的战争规范今人已经十分陌生,那个时代战场上贵族们的风度和言辞,更是今天的读者难于想象的。《左传·成公十六年》记述了晋国和楚国在鄢陵打的一场大仗,让我们看到春秋时代的“战争”是多么彬彬有礼。史书的原文是:“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
也就是说,在这次战斗里,晋国的大将军郤至前后三次遇到了楚共王。他每次见到楚共王,都脱下头盔,趋避到一边,以表示对楚共王的恭敬。楚共王很欣赏这位晋国将军的风度,派工尹襄赠给了郤至一张弓,并说:“方事之殷也,有韦(红色皮革)之跗注(绑腿),君子也。识见不谷(国君自称)而趋,无乃伤乎?”
意思是:“战斗正激烈的时候,我看到有位打着红色皮绑腿的有礼貌的人。他一见到我,就遵循礼节疾步而走,让他受累了!”

  地下九丈是个大厅,外面春寒料峭,地下却热的发慌。

  大厅中风箱轰轰,灯火通明,红的碎肉白的筋络零零散散的落在地面上,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李昭然就站在大厅入口处,提了个人皮灯笼,穿了件宝蓝衣衫。

  宝蓝太艳,色中大忌,但在他身上,却偏偏穿出了万般风流。

他那么懒懒的站着,姿态文雅,容颜俊秀,有种可有可无,可东可西,甚至可生可死的百无聊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咸腥的味道,李昭然吸了吸鼻子,有点不满的走了过去,木屐把骨头茬子踩的嘎吱嘎吱作响,十分的牙酸。

  厅的尽头有个五尺长三尺宽的木头池子,里面一池黑水,水面十分的平静。

  一个男人被穿了琵琶骨吊在池子上方,他低垂着头,大腿往下全部泡在黑水中,左手肘部被划了个十分漂亮的十字花,皮往两边扯开,因为已经止了血,所以只有白森森的骨茬子露在外面。

  李昭然提着灯笼走过去,旁边一个伙计正在磨着一把带着勾子的小刀,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礼:“还是不肯招,我们也是用尽了法子,不得已才请大人下来。”

  李昭然叹口气,把灯笼放下,自宽大的袖口中伸出右手,露出一段葱白一般秀气好看的手指。

  他十分珍惜的看了一眼手指,然后在池中稍稍搅动了一下。

  那平静的黑水忽然活了一样,水面上慢慢出现了十几个细小的漩涡,一条一条细长的黑蛇浮了出来,滑腻的身躯相互交缠,发出人耳不易捕捉的嘶嘶声。

  一声惨叫毫无预兆的响起,那囚犯剧烈挣扎了起来,黑水翻滚的更厉害,无数细蛇在水中出没,在他腿上撕咬。

  李昭然把蘸了水的手指放在口中吸了吸,依然有点不满。

  那囚犯只是短短叫了一声,随即就没了声息,从侧面能看到他的腮部肌肉隆起,硬的跟石头一样,嘴里发出刺耳的磨牙声。

  他无声无息的抵抗着,直到唇角慢慢溢出了血线,他竟硬生生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黑水中的细蛇从亢奋到平静又到放开了那人,李昭然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

  牢里几个动刑的狱卒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是不大好搞。”李昭然这么感慨。

  说完他微一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血液流动似乎与常人不同,过了半天一滴艳红的血才极慢极慢的渗了出来,凝在他雪玉般的指尖上。

  等了半天,那血却并不往外流,李昭然忍不住皱皱眉:“真麻烦。”

  他左手忽然按在右臂上,用力一捏,随即脸色唰的一白,一股血剑自指尖喷射而出。

  他这才有些满意,把那囚犯的头发慢慢撩起,将冒着鲜血的指尖轻轻放在那囚犯脸颊的伤口处,忽然一个用力,按了下去。

  那囚犯猛然抬头,他全身开始痉挛,瞳孔整个散开,眼白处迅速出现血丝。

  那龌龊而诡异的毒素自他的面颊冲破经脉与禁止冲向他全身。

  李昭然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李昭然温柔的道:“你叫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李昭然叹了口气,剧毒伴着真气从他指尖流出,他依然温柔的劝着那个囚犯:“你这么痛苦,何必呢。就算你现在死了,也没人记得你,你的名字写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搞不好连墓碑上都得写个假名,这值得吗?”

  那囚犯开始发出低微的呻吟,七窍慢慢溢出了鲜血。

  李昭然的内息忽然狂奔而出,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如天雷乍现:“你是谁!”

“啊----”那囚犯疯狂喊叫,声嘶力竭,李昭然剧毒的内息如长江大河,摧折着他的心脉,污染着他的筋络,那囚犯的声音渐渐低沉,最终低不可闻的吐出了两个字:“南亭。”

  李昭然笑一笑,把手指拿了下来,百无聊赖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满意的神情。

  那囚犯又陷入长久的静默,过了足有半柱香,才抬起了头。

  他已至中年,但并未发福,面庞清瘦,眉眼深秀。

  他看着李昭然,并没多少恐惧的神色,他只是问道:“你把自己练成了毒人?”

  李昭然点点头,看样子有点不满意:“练是练的差不多了,不过中间出了岔子,这毒力每隔几天竟然需要外力催发,真是不方便。”

“不过也没所谓”,他慢条斯理的跟那囚犯道:“我找到了关卡,估计再过个七天就差不多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天梁,天相,天府,你是哪一个?”

  李昭然叹口气,仿佛很不满意那囚犯的孤陋寡闻:“天相为辅,天府为器,至于七煞吗,不说也罢。血煞内息我都练成了,当然是主星天梁。”

  他看定了那囚犯,把手指放在艳红的唇上,十分珍惜的吮掉了残余的一点血迹,轻笑道:“三星七煞,以我为尊。”

  下了一日的细雨终于停了,一轮满月挂上了东天。

  小楼二层的一个房间只是虚掩了窗子,长长的书案上放着一个木雕盆景,里面汪着一泓清水,初春时节,说不出的清寒入骨。

  书案另一端有个沙漏,里面的细沙丝丝缕缕的落下,声音细微而绵长。

  眼看着细沙流完那沙漏将翻未翻之际,盆景里明镜一样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了细微的波纹,一波一波荡了开去。

  啪的一声轻响,盆景的底部乍然开裂,出现了一个直径半尺的黑洞。

  那里面似乎有极大的吸力,盆景里的五升清水竟然瞬间被吸了进去,随即一个闪着银光的圆球自里面电射而出,以一个相当诡异的角度射向房间东北部的一张卧榻。

  那床榻既未撑帘亦未挂帐,榻上之人在盆景底部炸裂的时候已然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此时并未起身,只是手指在床边轻轻一张,接住了那个银色圆球。

  随即他手指在圆球上一叩,和衣而起,坐起时已将圆球掰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张纸条,轻轻一抖,展了开来。

  那纸条见风既燃,明黄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本来没有任何痕迹的白纸上在火光中显出几个颇为凌乱的字。

  火光由盛而衰,纸条连同上面的字也化成了一点灰烬,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

  房间里静到了极处,榻上人也冷到了极处。

  小楼是神侯府资料中枢机关总源,机密消息的进出从不间断。

  但依然有一个规矩:

--------除非急件,不然深夜不入小楼。

  普通机密都是暂存于机关室,清晨送入,只有十万火急的要件的会在深夜通过三处密道------子三,丑四,寅五------送入小楼。

  寅五送来的密件已经是能够影响门派兴衰存亡的大事,至于子三的消息,都是事关朝堂震荡huangquan更迭,无情掌管小楼七年以来,也不过接到三次。

  而这封密件,是密道丑四送达。

  所以无情手指一弹,一溜火光自袖中飞出,每飞过十尺就一个转向,转向四次之后,那火光消失不见,屋子四角的灯烛却皆被点燃。 

  随即他起身,更衣,束发,加冠,然后转动轮椅到了房间南面,推开了虚掩的窗子。

  十里明月,半楼清霜。  

  窗前的男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盈润的月光悠悠照亮了他的衣衫鬓角,因为侧脸太过俊美秀气,衬托的他眉眼益发清刚凌厉。  

  他指尖上残余的一点灰烬飘飞于空中,烧掉的密件上只写了六个字:南亭败露被擒。

  痴味楼四更过半起火,五更过半开张,早餐乃是一绝。

  这日天色未明,冷月孤悬,无情至痴味楼时,五更刚过。

  他径直上了二楼雅间,还未敲门,一个十五六的伶俐少年便打开了帘子。

  雅间四面皆窗,打开后东面是将明未明的天,西面是将落未落的月,北面远山如眉,南面蔡河碧水,河上荡着乌篷船,船上卖着汤茶药。

  这是痴味楼内最贵的一间,等闲不会预约出去,里面的坐榻桌案都是青竹,每日水洗三次,擦拭三次,不用时白布覆盖,用时铺上痴味楼自用的锦缎。

  开封餐饮无数,最干净的恐怕就是痴味楼这间雅座。

  但此时锦缎上却又罩了一层紫色绒布,连餐具茶具也是一色的雨过天青,跟痴味楼的绿竹杯子大相径庭,想来是客人自己带的。

  这客人委实干净的过了头。

  无情却半点儿不觉奇怪。

  因为这人是刘独峰。

------大宋刑部的头号战将,六扇门坐第一把交椅的捕神:刘独峰。

  也只有刘独峰这种洁癖到极处的人才会无论到何处,都自带杯盘碗筷,座椅毛毡,一应事务,都是自家准备。

  无情推木轮椅而入,冲坐榻上那人双手抱拳,执礼甚恭:“刘大人”。

  刘独峰微微一笑,神态慈和,他指一指桌案:“坐。”

  无情与刘独峰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诸葛先生宴请刘独峰与李玄衣,那年他十一。第二次是与先刑部尚书及吏部尚书议事,那年他十六。

  如今又过了五年,这位六扇门的名宿除了胡子微微苍了些,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高大挺拔,威仪具足。

  无情趺坐于对面,刘独峰一抚长髯:“贤侄自刑部来?”

  无情:“我还未到刑部。”

  刘独峰:“昨日刑部风雨不小,颇为晦暗,不适合聊天饮酒。。”

  无情向窗外一望,道:“此地云淡天高,开阔疏朗,喝起酒来可比刑部可舒服的多。”

  两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前天夜里刑部偏牢里斗殴死了三个人犯,走丢了一名重犯,连带还离奇死亡了两名狱卒。

  刑部大牢乃是朝廷重地,绝非等闲地界,若说没有内鬼作梗,谁都不信,但若立即彻查,里面又错综复杂,看来竟是朝中要员黑吃黑,一查之下必然会搅起一滩浑水。

  新任尚书直接冻结了此事,于是暗流汹涌,人人自危,一片愁云惨雾。

  无情深知这位捕神最近几年已经逐步退隐,深居简出,这次又是魑魅魍魉的内斗,尚书未发话之前他不见得乐意去趟这池子浑水,于是便将会面地点选在了捕神常去的痴味楼。

  刘独峰开门见山:“贤侄约我想来不是因为刑部。”

  无情:“大人高见,确实不是。我这次来是世叔的意思,”他微微一顿:“也是今上的意思。”

“奥?”刘独峰两道浓眉挑了一挑。

  他是今上面前红人,大案要案经常是今上直接交予他,如今却通过诸葛先生,只能说明此案实在太大,绝非一人能吃得下,必须刑部六扇门的高手通力合作方可。

  他是刑部首座,几十年的老狐狸,此时心念电转,问道:“圣上要动的是京东西路还是淮南东路?”

  无情为他的反应速度微微一震,答道:“京东西路。”

  刘独峰微讶:“竟找到了韦克作奸犯科的证据?”

  无情:“有,但不足。”

  刘独峰眉峰一蹙:“韦克是京东西路转运使,位高权重不说,当地厢军统领十有五六跟他关系匪浅,证据不足,绝对动不了他。何况,”他看定无情,目中神光湛然:“若我推断的不错,只怕他还有一股不得了的武林势力握在手中。”

  无情颔首:“大人一语中的。今已查明,三星七煞,确在韦克手中。”

  刘独峰听了,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贤侄统领神侯府消息中枢有多年了吧?”

  他话锋忽转,十分突兀,问的还是神侯府门内事务,看起来有点越界。无情却丝毫不以为意,如实答道:“已有七年。”

  刘独峰点点头:“按说前朝旧事,你们年轻人应该没听过,但如今神侯府一脉的消息全经你手,旧案要案皆有存档,那你听没听过四个人,三桩事?”

“原枢密院苏英彦,吏部方滔,孟州初夏,还有知州秦勉。”

  无情的神色半分不动,只端静的答道:“苏英彦苏大人前朝进士,胞妹嫁与韦克为妻,算是韦克的内兄。崇宁年间韦克大义灭亲揭发苏大人通西夏,苏大人下了狱。入狱三天后,素有硬骨头之称的苏大人便认了罪,于是苏家男丁被斩,女眷充官,而后苏大人的妹妹,也就是韦夫人自尽身亡。她没有子嗣,苏家嫡系至此而绝。”

  他一顿,缓缓道:“苏大人刚入狱时无论如何用刑都拒不认罪,三日后来了一个神秘的蓝衣少年,曾对苏大人耳语一番,之后苏大人便认了通敌之罪。事后刑部想查此人,却半分端倪都查不到,这个人竟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仿佛从未存在过。”

“吏部方大人曾任提点刑狱司,与韦克共事于淮南路,崇宁元年时上书朝廷,要提早回京述职,说有要务要上报。结果就在京城外五十里处遇一伙高手截杀,一行三十五人,只有一个赶车的小厮得以生还。”

“那小厮之所以能生还,是因为前金风细雨楼主苏幕遮当日恰好与楼中主力和六十子弟兵自江南回京,撞见了此事。可惜方大人已然身死,那伙神秘高手见到风雨楼主力方才退走。他们一撤就撤了个干干净净,半点儿痕迹都没有,后来刑部破案,也未能找到任何线索。

  据那小厮所说,那群杀手中有一名宝蓝衣衫的少年,当日执伞而立,并未动手。”

“至于初夏,则是一个未出阁的良家女子,与朝堂武林并无牵涉。一次游园之时她被韦克的侄子韦严看上了,当场强行抢走。一个半时辰后初家在闹市中找到了被凌辱后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初夏。

  初夏的父亲是个落魄书生,他把初夏抱了回去,当晚就绞死了女儿,次日写下千字血书,当街拦住了孟州知州秦勉的轿子。

  秦大人清正刚直,听说之后当即拿人审案,查实了韦严强抢民女凌辱折磨,当场判了韦严一个杖脊流徙。韦严被发配岭南,永不得回。”

  一直宛若老僧入定的刘独峰听到这里,忽然抬了下眼,目光如针如铁,他淡淡的问:“完了?”

  无情一笑,异常的讥诮:“五年后,秦勉入枢密院,十年后,他被告通敌,兵部派人拘捕秦勉全家入狱。当日秦勉挂冠捧印,率全家素衣出门,面南站于大门之外,自辩清白。

  秦大人乃先朝状元郎,一身傲骨,满腹机变,不过寥寥数语,就辩的兵部来人哑口无言,一时间周边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形势也越来越乱。

  便在这时,又有一名左手执伞的蓝衣青年越众而出,等秦夫人发现时,那蓝衣青年已经悄无声息的到了秦大人身边。”

  刘独峰一叹:“秦夫人是将门虎女,性情刚烈,武功不俗,绝非一般女子。”

  无情:“不错。但那蓝衣男子却如入无人之境,秦家人还没能有所反应,他就到了秦大人身旁。据说秦大人当时脚下一个踉跄,那蓝衣青年不但一把扶住了他,还含笑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当心。”

  他声音清冷稳定,不带半分波澜,旁边刘独峰的几个弟子却忽然惊觉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这神秘的蓝衣人竟然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就已经如此可怕。

  那个十五六岁的伶俐少年----周四-----忽然问道:“然后呢?”

  无情不急不慢的继续道:“就在那一刻,秦大人不知为何,跟邪灵附身一样忽然跪了下去。他忽然之间改了言辞,竟对着刑部众人,上千百姓,在朗朗乾坤之下亲口承认了自己通敌。

  而后秦家便下了狱,秦大人判了斩首,三日后死于孟州大牢。秦夫人入狱当夜便过世了,死后有上百条黑色细蛇破腹而出。秦家有两子,长子二十一,幼子十六岁,连同长子的妻子女儿,四个人都没能活过十天。

  反而韦严,据说在岭南斩杀了番人头目立了功,然后借着大赦回了内地,如今活的好好的,还博了个功名。

  至于那个神秘的蓝衣青年,似乎又是一个想象出的幻影。按说不同人看同一事物时观感也会不同,但几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只能记得他蓝衣,木屐,有时执伞,有时执灯,至于面貌如何,却没人能够形容。前后十几年,这蓝衣人出现过六次,然而刑部无论如何调查,都查不出半点端倪。”

  无情顿了一下,静静的道:“初夏被亲父绞杀,初父抑郁而亡,秦家无一生还,韦严封妻荫子,这,才是初夏案件的真正结局。”

  在他冷然的语音下,沉肃的气息慢慢漾了开去,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窗口的冷风卷过,吹的他们的衣袂簌簌做响。

  刘独峰却拿起了桌上的菜单,对无情道:“这家店的早餐极好,”他看了眼周四:“告诉店家,先上两份二陈汤,我要一份云英面,一份金花饼,一壶梅花酒。”

  然后他向无情一让:“贤侄请。”

  无情也不推辞,点了一份酥琼叶,一份桂花粥,周四立即出门交代了下去。

  刘独峰缓缓道:“我查这蓝衣人已有十几年,秦勉死后这四年查的更紧,只不过没在刑部备过案。但以神侯府的消息网,你想必也有所觉察。”

  无情立即承认:“确实有。刑部毫无头绪,若是能有什么大发现,也只能是大人您了。”

  刘独峰一笑:“你不必赞我,四大名捕名满天下,你还身兼小楼主人,天下最复杂的消息系统都在你手中,想必你也有了什么讯息。”

  江湖上只知小楼是无情的居所,神侯府东侧的阁楼,却罕有人知小楼也是神侯府情报系统的代称。如今刘独峰一语道破,这位老神捕虽然表面看来逐渐退隐,但实际上对朝堂格局江湖动向依然是把握精准,对前朝冤案也依然追查不休,不愧为刑部的第一战将,天下捕快的人心所向。

  无情心中感佩,声音清晰异常:“据我们所查,这个蓝衣人,很可能就是三星七煞其中之一。”

  刘独峰一叹:“还很有可能就是三星七煞之首,天梁。”

  李二忍不住问道:“爷,这三星七煞我们也听过,但众说纷纭的,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刘独峰道:“那是因为连刑部都起不出他们的老底,江湖传言当然更没个准话。”

  他看向无情,无情接道:“据我们推断,三星七煞应该是澜沧遗族。他们源自南疆澜沧江畔,那里地势诡奇,澜沧族就在悬崖上凿洞为居,洞与洞之间通过机关或桥梁相连。

因为居所常常建于半空,上是峭壁,下是大江,只能靠机关道路通往外界,因此对结构和受力的要求极高。澜沧人可是说是天生的机关高手,他们制造的机关精微奥妙,绝非等闲,只不过不与外人交往,中原对他们的机关知之甚少。

  这一族原本足迹不涉及中原,但二十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不少族人迁徙到了内地。他们不但擅长机关,还擅长与毒物共生,用起毒来也与中原大相径庭,所以直到逐渐出现了类似澜沧手法的案件,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刘独峰解释道:“后来这些澜沧后裔犯下大案,刑部将这些案件和涉案人员归档,其中最核心的四个人,被江湖上用紫薇斗数命名,就是天梁,天相,天府,七煞,这四个人了,刑部建档统称为三星七煞。

  后来我查韦克涉及的案件,发现时不时有澜沧人的影子,因此我怀疑这三星七煞,已被韦克收用。”

  无情忽然长眉一轩:“如今看来,大人这猜测,已然成真。”

  无情:“据内线来报,天梁曾出没于韦克府中。”他微微一顿:“韦克这些年做的很多事情逐渐露出水面,残民以虐或许还引不起朝廷的重视,但是他与厢军走的太近,却是朝廷大忌。

  因此今上急召世叔与大人彻查此事。上月大人回乡扫墓不在京中,只能世叔转达,意思就是找出证据,除掉这个毒瘤。”

  刘独峰喝了一口茶,面沉如水:“韦克位高权重,你我查了这些年,也不过是些边角料,想让他不能翻身,这证据必须找全。你的内线可还有别的消息?”

  无情长叹一声:“他已被擒,如今生死不知。”

  刘独峰:“所以这个内线是扳倒韦克的重要一环,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

  无情颔首道:“不错。”他声音一肃,如刀锋凛冽:“何况他身入险地十三年,日日行走于生死边缘,就算不为了证据,我也要斗上一斗这三星七煞,全力救人!”

  刘独峰正要说话,周四却进来道:“爷,公子,菜上来了。”

  他打开了门,一个十七八岁的伶俐男孩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把云英面和金花饼放在刘独峰面前,然后将一份环饼和一份桂花粥搁在无情面前。

  无情低首将调羹放到粥中,那男孩躬身施礼,正要退下,周四却拦住他道:“大伯,这位公子点的是酥琼叶,不是环饼,你搞错了,给换一下吧。”

  那男孩一惊,慌忙道歉,要把环饼撤下去。无情却道:“无妨,环饼也好。”

  那男孩却连道不成,也不再拿环饼,一溜烟跑没了烟去换酥琼叶。

  刘独峰看了无情一眼,捻须微笑:“诸葛兄和圣上可有指示这案子如何破。”

  无情道:“世叔与圣上的意思都是大人主办此案,我从旁协助。”

  正说着,那拿错了饭的男孩捧了一份酥琼叶进来,背后还跟着二楼的掌柜。

  老掌柜一个劲儿的道歉:“贵客降临,还出了这种事,小店委实不好意思,今天这顿小的请了,请两位千万不要推却,不然大掌柜的知道了,只怕小的位子不保。”

  他叨叨个没完,云大忙将他请到一边,低声安慰了半天,留下了酥琼叶,才将人请了出去。

  刘独峰只当未见,向无情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收拾一下,择日上路。刑部这边我去调人,六扇门那边就靠贤侄了。”

  他说走就走,一撩下摆起身坐上滑杆,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出来时天色已明,汴京的街头车水马龙,小吃摊子已经支满了长街小巷。刘独峰忽道:“周四,你刚才急躁了。”

  周四一怔,一时间想不明白。

  云大低声道:“刚才那小厮上错了菜,无情大捕头并未点明,爷也没有明说,你不该多事。”

  周四一凛,脑子一转立即反应过来:“后厨是故意让那小孩上错菜,这样掌柜的才能上来探查信息!”他忍不住怒道:“早知那小子不怀好意,就教训他一顿了。”

  蓝三道:“那送菜的小子没问题,若他有问题,能逃过爷的眼?有问题的怕是那个掌柜。”

  刘独峰轻叹一声:“这掌柜的在痴味楼已经超过二十年,如今只怕也不清白了,背后也不知哪路人马,这京师是越来越乱了。”

  李二道:“所以无情大捕头没有点明上错了菜,便是不想让这老掌柜的上来打探消息?”

  刘独峰却道:“这倒不是。他有的是法子不让人上来,既然不拦着掌柜,自然是另有用处。”

  这下连云大李二都猜不出了。

  刘独峰撩开了帘子,看了看街上的车水马龙:“你们可知普通饭馆的闲汉和大伯,一天能赚多少钱?”

  云大跟了刘独峰多年,虽然锦衣玉食,但洞悉民情,回道:“多的一天三十出头,少的只有不到二十个铜板。”

  刘独峰:“痴味楼这种馆子要求严苛,上错一道菜,便要扣一道菜的钱,那孩子看起来是个新手,上错了一道酥琼叶,又浪费了环饼,恐怕一天的薪水都没了。无情故意不点破,多半是为了这个。”

  蓝三道:“江湖人都说他孤僻寡情,尖锐刻薄。。。。。”

  刘独峰截道:“江湖传言,听听罢了,不必当真。一个人的品格好坏是否有罪,那是可以凭借做过的事下个定论。但性格癖好,若不是日常接触,又岂是江湖传言说的准的。”

  蓝三周四立刻答道:“爷教训的是。”

  云大看看天色:“爷可是要回府?”

  轿子里先是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刘独峰清晰的语音:“出城,片刻不歇,赴京东西路,日落之前赶到应天府。”

  他们跟随刘独峰多年,对刘独峰的作风相当了解,知道刘独峰平日办案哪怕接到的旨意十万火急,都要备足了行头方才出发,如今却毫不停歇,直入应天。

  云大忍不住道:“爷,不是要先回府收拾一下,把路上用的东西备个两份,再择日启程吗?”

  他嘴里问话,脚下却不停,四人同时施展轻功,那轿子飞一般向城外赶去。

“无情刚找过我,圣意也刚刚传出,以我的为人,自然是要准备足了才会启程,”刘独峰微微一笑:“连你们都这么想,韦克安排在京中的人自然也是这么认为,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发动进攻吗?”

  他微微阖眼:“韦克何等人物,既然定了要除他,自然是兵贵神速,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们以为我在准备,只会加紧时间把消息传给韦克,让韦克做出防备。可我们今晚就到,便连消息都到不了京东西路!”

  他在轿子里顿了一顿:“如我们现在不走,那我们到时他们也已经厉兵秣马,双方一场血战,只怕死伤更巨。”

  蓝三忍不住道:“那无情大捕头呢?当时爷跟他说的是择日上路,此时若不等他,爷一个人在韦克地盘,岂不是落了单?”

  周四呛声道:“难道爷还怕这个,这么多年爷都是带着我们单独办案,可怕过什么人?”

  刘独峰却道:“蓝三说的有理,韦克树大根深,手上还有三星七煞,又不在京师,我一人对付的话十分艰难。所以无情已经先行一步去应天,今晚就可与他会合。”

“他怎么知道爷的计划?”

“爷怎么知道他会去?”

“爷什么时候与他有了协定!”

  刘独峰:“无情今日虽是孤身见我,却故意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两个人----老鱼,还有小余---在不远处的街上。

  这两人表面看来不过是轿夫和捕快,其实却是他的左右手。以他的本事,在这汴京城中若是真心想孤身来见我,根本不必带这两人。所以他这是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这两人就在近处,他的轿子就在旁边,他已经备好一切,随时可以离京。”

“可是,”李二依然有疑问:“爷又怎么告诉无情您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呢?”

  刘独峰笑一笑:“因为我点了一份云英面。

  五年前我与无情还有先刑部尚书议事时,尚书大人曾说过当年一个案子,就是以云英面为暗号,那个内线向杀手传递了一个消息:我已明白你的意思,动手!当年我还笑说云英面里有荸荠我本不爱吃,但是因为这案子,倒是可以尝尝。  

  所以无情看我点了云英面,立即就知道我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周四奇道:“为什么爷与无情大爷并不直说,而是打了这么多的机锋?”

  蓝三道:“痴味楼掌柜的有可能是韦克的人,在那种地方自然不能详谈。”

  刘独峰抚髯道:“这倒不是,我若要与无情密谈,换个地方便是,谅他们也找不到。那掌柜的应该不是韦克的人,但背后势力是哪个,与韦克什么关系,现在却不分明。

  无情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故意让那个掌柜的听到些什么,猜测些什么,顾忌些什么,再怀疑些什么。至于他想让掌柜的听什么,猜什么,忌什么,又疑什么,那自然就是他来控制了。掌柜的说白了,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只不过棋子还不自知而已。”

  他微微一叹:“无情要制造的,是一个迷雾重重的假象。他先让掌柜的迷惑不已,通过他放出假消息,让他背后的势力做出各种猜测,这是一。

  然后他在刑部和六扇门制造我尚未出京的假象,让人以为我们一时半会到不了京东西路,这是二。

  他应该还会布下后手,在朝廷里搅一把浑水,让韦克在朝堂上的人搞不清我们的动向,这是三。

  来见我之前,他应该已经调齐了刑部人手,但绝不会说出目的地。我们一旦启程,那些人会立刻跟上,作为后援,这是四。

  他通过这四步来明修栈道,至于我跟他,就可以暗度陈仓,今晚入夜就赶到应天府,杀它个措手不及!”

  他本来稳坐轿中意态闲适,此时忽然双眼一睁,英华毕露:“好个四大名捕,当真是后生可畏!我这老头子倒要打起精神,好好称一称诸葛先生这大弟子的斤两了!”

 自汴京至应天约二百七十里,刘独峰出城时已是辰末,这一路上快马加鞭,酉时过半终于遥遥看到了应天府西门。

 云大四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哪知刘独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城门,道:“不进城,绕行孤山。”云大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刘独峰已把帘子一放,道:“不歇。”

 四人立刻抬起轿子,急赶半个多时辰赶到了孤山。

 这里虽是丘陵地带,但也颇为险峻,云大四人抬着轿子疾行,一头扎进这深山之中。路面顿时变得十分崎岖,他们脚下却毫无阻滞,飞一样的穿行其中。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孤月高悬天边,幽冷的月光照着奇松怪石,一时间冷风簌簌吹过,惊起一身冷汗。

 行走正速,刘独峰却忽然低声道:“停!”

 疾行中的轿子戛然而止,停的分毫不动。

 四人望向前方,才发现一顶黑魆魆,冷浸浸的轿子就伫立在他们正前方十五丈处。

 那轿子宛如铁铸,森冷诡异,溶溶月色下,一股迫人的寒意与杀气自这轿子里渗了出来,蓝三与周四年纪太小,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脚发麻。

 云大愣了一愣,还未来得及出声,那轿帘已掀开,里面的人一袭白衣,端然静坐,因为样貌太过清俊凌厉,虽然在这么深重的夜色里,眉目依旧清晰可辨。

 他双手抱拳道:“晚辈盛崖余,拜见刘大人。”

 云,李,蓝,周四人同时吃了一个不小的惊!这残废的人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只有刘独峰毫不吃惊,他不急不慢的问道:“就在此处?”

 无情衣袖一拂,那轿子忽然往后一仰,随即一个右转,轿门直冲向山顶,然后呼的一声,轿帘高高扬起,一阵罡风凭空而起,呼啸着冲了出去。

 云大等四人毫无准备,虽然只是被波及,却依然觉得气压急剧降低,脸被刮的一阵生疼,差点儿把桩不住。

 那飓风摧枯拉朽一样把前面的枯藤杂草吹了个干净,竟在密林之间吹出了一条宽五尺,长足有十丈的通道。

 无情伸手遥遥一指:“就在此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目望去,那地势蜿蜒升高,因为前面杂草被吹开不少,远处的群山也清晰可见,半山腰中屋脊阁楼忽隐忽现,竟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园。

 无情道:“这座庄园是应天府当地一个豪绅詹文石的产业。詹文石此人据查与韦克毫无瓜葛,可是我们派人跟踪韦克身边的一个管事多年,却发现他一年总有那么几次,会消失在这座山上。”

 刘独峰一双电目在那庄园上扫了一扫,道“三星身份神秘,查了多年都没有太多线索,唯有七煞会偶尔现身。我曾多次尝试诱捕,有两次差点儿得手,却被他给跑了,亦是消失于孤山一带。”

 他隔着十五丈距离遥遥望向无情:“盛捕头,你有几分把握这是三星七煞的一个据点?若我们攻进去,你又有几成把握我们能找到你的那个内线,却又不惊动韦克?”

 两人前次相见时无情刚满十六,人未加冠,不算成年,刘独峰对无情自然以贤侄相称。

 如今五年未见,无情依然执晚辈弟子礼,刘独峰却话锋一变,以职位相称,无情立即明白了刘独峰的意思-----前路诡谲,案情重大,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受人余荫的小辈,他是同僚,是强援,也是守望相助合作者。因此不执虚礼,也不要客套,所有目标汇总成一个,就是破案。

 于无情来说,这是一份认可,一份来自天下第一名捕,六扇门第一把好手的认可.

 所以他立即道:“五成以上,六成不到。”

 刘独峰一笑:“这你就敢攻进去?”

 无情沉默了一下,随即他的声音自十五丈外清晰的传来:“二十五年前,舒州一带青黄不接,朝廷派人赈灾,却有四成款项被朝廷要员暗中昧下,并改了账本。当日刑部和大理寺出动了数名捕快联手办案,办到后来,按线索查到了一位要员的私宅,却无一人敢动手搜查。

 因为当时线索不足,刑部无法出具手令,只能暗中潜入搜查。如若事败被抓,名声扫地事小,只怕丢官甚至下狱都有可能。

 何况这位要员姓的是雷!这所宅院里外七层,每层都有火药明雷和无数机关,更有雷家无数高手,进去怕就是尸骨无存。”

 无情顿了一顿,接着道:“唯有一名年轻捕快越众而出,他脱下官服,不带一人轻装入内,接连引爆了十三处火药,力战二十五名雷家好手,却未伤一名妇孺。他出来时遍身浴血,六柄宝剑尽皆出鞘,甚至有三柄洞穿了左臂与右腿,但他却带出了一锭刻有印记的官银,是为赃物。”

 他望定刘独峰:“请恕在下无状,敢问大人一句,当年的胜算可有三成?”

 云大四人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刘独峰赫赫奇功中的一件,但由无情缓缓道来,依然听的人热血沸腾。众人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初入公门的少年人,他在风雪之中孑孓而立,既无证据也无强援,甚至连个敢跟他站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只能孤身杀入重围,所凭的,唯有一副铁血肝胆。

 刘独峰却神色不动,只是淡淡的道:“若当时我死在里面了呢?或者人没死却没找到赃物呢?刑部大理寺几个月心血付诸东流,自此打草惊蛇,罪证再也难找。不顾大局莽撞行事,不是英雄本色,乃是赌徒行径。”

 无情却依然望定了他,一双眸子在月下亮的惊人:“当时已然打草惊蛇,若不进去,只怕那些当朝蛀虫就要转移赃物,从此再难找到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大人不惧自己生死,也不计后果名节,数十捕快都不敢异动,大人却依然要闯上一闯”他微微一顿,接道:“那不是赌徒行径,而是英雄孤勇!”

 此时月上中天,刘独峰望着眼前少年,忽然双眼向上一翻,随即眼帘一垂,竟然笑了。

 他伸出了了右手,手掌丰润,手指修长。

 然后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他道:“此山庄据线报有两条密径,一向上,为七层塔楼,一向下,为地底迷宫。”他手指一弹,一块佩玉笔直射向天空,然后手掌一伸,那玉在空中翻滚无数次后平平落于他的手掌,正面朝上。

 刘独峰扫了一眼:“我上天。”

 无情微微一笑,躬身一礼:“我入地。”

 无情与刘独峰一起走了一段山路,商量了些什么,随即两人在山腰分手,塔楼和地宫处于山庄的不同位置,两人要从不同的方向攻入或者说潜入山庄。

 老鱼和小余抬着无情的轿子急行于密林之中。他们看起来走的心无旁骛,但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忽然放缓脚步,避开原本的行走路线,或者会越过什么障碍,甚至踢翻什么东西。

 转过最后一个弯,就到了山庄东北角,两人正在急行中,无情清晰的声音忽然自轿子中传来:“丑时一刻,一丈四尺!”

 老鱼小余立即调转向右前方,抬着轿子冲着丑时的方位一跃一丈四尺,他们在空中才发现无情所喊的位置有一根奇形怪状的炮筒样机关,挂在一个木制的微型水车上,炮筒口冲向山庄,上面隐隐约约有些火星。

 老鱼正要一脚将那炮筒踢开,无情却一声轻喝:“足不触地!”

 老鱼一惊,眼看就要脚踏实地,轿子里却唰的一声飞出两支袖箭,飞出不足一丈随即回旋,不偏不倚的在老鱼小余脚下一垫,两人这一借力,再次凌空跃起,落向旁边三尺之处。

 白影一闪,无情已然出了轿,他手中明光疾闪,铎铎几声连响,一排梨花钉并排打入了地面。

 那水车与地面的某种联系瞬间被梨花钉切断,上面的炮筒也失去支撑,忽然一个收缩,向着山庄方向喷出一溜火光。

 小余大惊,他精通暗器,一枚飞蝗石打了出去,要将火光截断。

 无情却低声而清晰的道:“让它去!”

 他人在半空衣袖一扬,又一枚袖箭后发先至,打落小余的飞蝗石,那火光没了阻碍,冲天而起,虽然微弱,却射的极远。

 那水车和炮筒眼看就要倒地,无情却凌空一个翻身,伸手在上面一按,将一个不足手掌大小的机关安在了水车上,那水车被他一扶,再次稳稳立起,炮筒也恢复原状。

 无情借那一按之力斜跃七尺,落入轿中。

 老鱼小余都是惊异不定,无情眉眼一利,如刀锋一转:“好厉害的机关。”他一挥手:“走吧。”

 老鱼小余再次启程,无情解释道:“这应该是庄外最厉害的一道机关。一般机关是遇到有人来会放烟花报警,这道机关却是每隔一段时间自动放烟花,表示并无异样。此路为上山必经之路,如果有人路过,踩中了机关,这水车炮筒立刻失去效力,就不会再射出烟火,山上用不了多久就知道来了敌人。”

 老鱼小余都倒抽一口冷气。

 无情继续道:“我也是到了近前才发现不对,仓促之间东西不凑手,只能改变策略切断地上枢纽,然后用自制的机关代替动力源,给这水车一个假信号,它就会继续放出烟火,迷惑山庄。”

 小余了然道:“原来公子是为后面六扇门的大部队做准备,这外围的机关我们已经破了十之八九,这道机关一破,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到山庄埋伏,一声令下就可以反攻韦克了。”

 小余嘴里不停,脚下也不慢,这山庄外最后一道机关一过,就正式进入了山庄范围,很快来到庄园围墙下。

 无情在轿里一扳机关,咔咔几声,他的座椅立刻与轿身分离,椅子下折叠的滑轮顺着椅子侧面立起,随即用力一掰,就卡住了座椅上的暗轨,成为两个直径一尺半的轮子。

 他一推轮子,那座椅顺势滑出轿子,然后他在座椅下一拉,拉起两条支架,啪的一声严丝合缝的挺立卡住,成了扶手,座椅瞬间被安装成了轮椅。

 随即他一拍轮椅,轻轻跃上了山庄的墙头,隐身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后,庄内地形尽收眼底。

 此时小余也不用吩咐,拉起轿子侧面一个暗格,里面竟然有一个半尺多的滑轮,极其轻薄。他握住滑轮上一个手柄,飞速转了起来。

 小余臂力不错,开始转的飞快,二十几圈后速度开始逐渐放缓,等转到四十多圈时,明显开始吃力。又过了一会儿,速度越来越慢,他稍稍喘了口气,注内力于前臂,奋力转了几圈,忽然撒手后退。

 那滑轮一经放开,立即飞速旋转起来,轿子侧面和底下唰的一声弹出了几个雪亮的齿轮,边缘更是亮的惊人,锋利无比。

 齿轮一经弹出,立即疯狂的旋转起来,一瞬间泥沙尘土漫天飞扬,竟开始在轿子底下挖坑。

 此地土质偏硬,碎石极多,那齿轮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如此高速的挖掘也不见变钝,竟然在极短时间内挖出了一个直径五尺,深约八尺的坑,恰好把轿子盛在其中。

 一声轻响,上弦上了几十圈的滑轮已经回到了原位,齿轮失去动力,也停止了工作,咔咔几声收回了轿中。

 小余和老鱼把周围挖出来的土堆了回去,一个大坑被填了个平平整整。

 不过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一顶轿子已经被掩埋完毕,毫无破绽。

 轿子目标太大,易被发觉,这次证据不足,主要目的是救人,并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因此轿子里虽然机关无数,也只能留在外面了。

 白衣一闪,无情落回了轮椅,低声道:“庄园里是个阵法,没启动。”

 他在墙头时就发觉这庄园极大,亭台楼阁草木排列奇诡,有些地方密密麻麻宛如蜂巢,极目望去甚至会眼前一花。

 他把庄园里的地形布阵全部默记了下来,并且快速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却蓦然一惊,发现所有的计算都与中原大相径庭。

 一阵诡异的凉风自墙头吹过。

 庄园里山石成排分布,树木种植杂乱无章,流水分布更是十分奇特,但这些因素合在一起,竟然改变了整个气流。

 无情在墙头时只觉得外面是初春天气,空气颇凉,但风速不高。可是庄园里面一阵阵阴风竟然刀子一样。

 一堵围墙,分成了两个世界。

 塔楼十分明显,就在庄园西南,可到现在,无情也无法在这奇特阵势中完全确定地宫的具体位置。

 按时间推算刘独峰就算没上塔楼,也已经接近塔楼,一旦他发动,无情作为另一支兵力,必须立即就位,两人互为奥援。

 无情手腕一翻,往地上打出十七颗珠子。

 那些珠子一落地,便相互撞击,瞬间转了四个阵势。

 无情与心中默记的地形一对照,不合。

 他双手连弹,又打出三十二颗珠子,此时地面珠子已经增至六十四颗。

 他衣袖一摆,再次增加十七颗。

 此时地面上到处都是细微而清亮的绿光,八十一颗珠子纵横交错,阵势一变再变。

 无情在轮椅上一扣,暗格打开,弹出四十四颗绿珠。

 他趺坐于地,以他为圆心七尺之内,纵横排布一百二十五颗碧绿珠子。他手指一动,就是一次变阵,绿光弹跳飞舞如漫天萤火,小余几乎看的呆了。

 变阵七次,但仍是合不上。

 无情不再动作,珠子也悄然落地,映的他的白衣清如冰川月光。

 他皱眉思考,气质清隽。

 忽然间他又动了,此时衣袖一扫,二十五颗珠子被他瞬间收回。然后他随手在地上一划,剩下的一百颗珠子随着他的手指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只变阵两次,却用了最意想不到的变化,大片清光绿影在他身边七尺之内穿梭个不停,忽然同时寂灭,万籁无声。

 七尺之内纵横无余子,与庄园阵势契合的天衣无缝!

 二二计数不成,三三计数不成,五五计数,七七计数亦不成。

 因为澜沧遗族,用的是十十计数!

 所有机关都依靠算学,所有算学都要求自洽。

 而自洽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计数方式的自洽。

 澜沧机关之所以奇诡难破,除了设计精微奥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用了十十计数,一种在中原的机关设计中几乎无人用过的计数方式,所以所有按照二,三,五,七的计算方式都会有很大出入。

 无情再次扬眉,抬目,看了眼庄园里的地形布置,繁复奇诡杂乱无章的山石树木流水楼台,在他眼中全部简化成一幅巨大的构造图。

 条理分明,清晰可辨!

 自此,山庄机关等于已经破了八成。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地宫在西南距南墙三十丈处,应有松木,无水无山。”

 事急从权,刘独峰也换了滑杆,云大四人抬着他急速向塔楼奔去。

 他们疾奔半炷香,蓝三忽然刹住脚步道:“不对,刚才我就曾见过这棵树。”

 其他三人这才悚然一惊,这里确实来过。他们已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那塔楼依然屹立于百丈外,看着不远,却总是到不了。

 刘独峰阖着眼,不急不慢的道:“无妨,按原路重走。”

 四人再次疾奔,到了一个小弯,刘独峰忽然双目一睁:“停!”

 他四下一扫,道:“直走,不要拐。”

 周四有些疑惑,不拐弯的话就没了路,眼前是一座假山,他伸手轻触,是实体,如假包换。

 云大已然抬起滑杆,其他三人立即跟上,用轻功攀爬了上去。

 刘独峰闲闲的声音传来:“这庄子里路不是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冲着塔楼的方向走就好了。”

 果然,一旦越过假山,那塔楼就近了几十丈,眼前却出现了一潭死水。

 或者说,直接就是长达几百丈,宽有四十丈的巨大泥潭。

 潭中寸草不生,表面光滑如镜,仿佛一个乌黑而幽深的洞穴,能吞噬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刘独峰怕脏,他的四名得力下属也怕他沾上脏东西。要过这泥潭,他们四人倒不怕,但怕溅起的泥水会沾上刘独峰。

 何况泥水不比真水,游是不行的,这潭也不知多深,过不过的去都难说。

 刘独峰却依然道:“走。”

 四人没任何犹豫,抬起滑杆一步踏入了泥潭,啪啪几声,泥水四溅。

 他们轻功都好,下步也轻,泥水压在一尺之下,沾不到刘独峰分毫。

 越走越深,泥水逐渐没过了小腿。四人淌着水,没半分退缩。

 再走几步,泥水淹过了膝盖,四人继续前行,一直静默的刘独峰却忽然一笑:“听!”

 云大李二功力较深,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虫鸣,蓝三周四年龄还小,一脸的茫然。

 周四忽然指着水面,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那泥潭的水面逐渐模糊变花,然后慢慢消失,他们虽然还站在泥中,但前面不远处竟然露出了杂草不生的光滑地面。

 这泥潭最深处也就刚过膝盖,不过是借用了无数光线和阵势,造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假象。

 刘独峰早看破了这点,所以毫不犹豫的让手下入了潭。

 而无情不知在什么地方,竟然破了这庄园外围的大部分机关,所以泥潭也就露出了原形。

 既然无情已经开始破坏机关,那庄园中的人很快就被惊动,塔楼也好,地宫也好,里面的人就算不用全部诛灭,也不能有人踏出此地一步,绝不能让消息传入应天府!

 忽然之间,激烈的剑气升腾而起,碧苔剑乍然出鞘,映的人眉眼皆绿,刘独峰轻喝一声:走。便一拍椅子冲天而起,冲向塔楼!

 他不动时稳如泰山,一动就疾若奔雷,此时一越五六丈,云大四人抬着座椅在后飞奔。

  四人脚下不停,手中却轮流掷出一柄柄的短枪。那枪一插入地,刘独峰就在上面足尖一点,随即再越五六丈,三下之后,他的身影倏然没入塔楼。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冲出了塔楼。

 无情切断了自动报警的机关,要想报警只能靠人力。但澜沧遗族机警敏锐,那塔楼里的人虽然慢了几个刹那,但还是发觉了不对,报警的讯息已然发出。

 绿光一闪,烟火在楼外三尺处被破空而出的剑气砍断。

 刘独峰打灭烟火后身形不停,足尖一点直接冲到了二楼,飞身抓起那个正要再次点火的哨兵,一把扔到墙上,无声无息的撞了个脑壳开裂。

 脑浆飞溅,刘独峰凌空避开,足尖在最干净的桌子上一点,顺着楼梯如一阵飓风飞向三层。

 他们刚刚发觉机关被毁,一人的手已然按在了发出讯息的枢纽上,唰的一声鲜血四溅,他被一柄长剑穿腹而过,那剑势不歇,剑意不停,长剑带着他继续洞穿了第二人,随即带着两人飞出一丈,钉在了墙壁上。

 刘独峰足不沾地,只是凌空挥手,碧苔剑通灵一般倒飞而起,稳稳落到他的手中,他丝毫不停,冲向了四楼。

 这塔楼高达七层,不知刑求过多少犯人,楼梯上有干涸的血渍也有新鲜的体液组织。

 刘独峰一皱眉,却速度不减,只是左手甩出一块锦缎,隔着锦缎在扶手上一按,再次升腾而起。

 四楼无人,五楼无人,六楼有三人!

  巨大的绞轮旁三人正在分工协作,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冲的立足不稳。

  刘独峰带起一阵所向披靡的凌厉气势,他手上的碧苔剑若流星,掷向三人。

  那一刹间他感觉到了杀气。

  杀气本来细微到难以觉察,那名高手应是隐蔽在六楼入口处的天花板上,如一条暗中窥视的毒蛇,隐藏了杀气,伺机偷袭。但在刘独峰掷出长剑,手中空无武器的空隙,杀气突然爆发,发出尖锐的利啸,要刺穿他的脖子!

  杀气诡谲,居高临下,隐藏时封闭了所有杀意,难以觉察,可一旦爆发,就锋锐的无法抵挡。

  鬼三,澜沧遗族,三星七煞座下鬼臼部第一杀手。

  他若涉足江湖,当在杀手簿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的任务却是守在庄园塔楼上,随时发出庄园遇袭的信号。庄园的自动报警系统设计的极其精妙,所以他是自动报警失败之后的最后一道防护措施,从来没有用上过。

  然而今天,十几年无人可破的机关被人毁了,而且来人武功太高,速度太快,塔楼的人工报警竟然来不及发出。他在六楼,可直到三楼两人被杀,他才发现闯入了敌人。

  尖锐的杀气离刘独峰不过一尺,他的碧苔已然出手。

  钉的一声,双剑碰触,鬼三的剑尖钉在了另一柄剑的剑身上,剑身上反射出的蓝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蓝玉已然出鞘,刘独峰在间不容发之际不慌不忙的横剑身后,挡了他一剑。

  捕神六剑,岂只一柄碧苔!

  双剑相交,一触既分,鬼三胸口如被千斤大石猛然击打,一时间手足酸软,几乎握不住剑。那洪荒一样的内力自蓝玉上倾泻而出,电流一样顺着他的剑传到他的身上,直接攻击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刘独峰就要杀他,哪知刘独峰看头都不回,飞身而起,一把握住刚才投掷而出的碧苔,随即双手执剑,飓风一样瞬间绞杀了那三名即将发出讯息的弟子,破坏了六楼大部分机关!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塔楼的报警系统,从未变过,鬼三不过是给小插曲,类似于饭后甜点。

  鬼三奋起一击,将手中长剑投向刘独峰,起码要阻他一阻。

  刘独峰看都不看,一脚踢飞,瞬间腾空而起,他双剑一交呈十字状,彭的一声竟然直接刺破了六楼楼顶,飞身上了七楼。 

  其中一人被关在半人高的铁笼子里,他用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蜷在里面,虽然衣衫不整污痕满身,依然可以看出是个十分俊秀的中年人。

另外两人手持奇形弯刀,雪亮的刀就架在那囚犯的脖子上。

  刘独峰立在一处相对干净的所在,看也不看那两人,只对囚犯问道:“南亭?”

 无情三人按照推算的方位来到了庄园东南,果然有一棵巨大的松树伫立在冷月之下。

 松树旁边却只有一个小院,一个空荡荡的小院,四面有墙,里面没房,院子里寸草不生。

 这算什么劳什子地宫入口!

 无情目测了一下地形,来到北面的院墙处,他一挥手,小余老鱼抬着滑杆飞上了墙头。

 北面的院墙比其他三处宽了许多。其他三面墙不过半尺宽,北面这墙却足有三尺。

 三人落回地面,无情微微颔首:“没时间找机关了,应该就在这里,挖吧。”

 老鱼小余立刻拿出奇形工具,冲着砖墙挖了下去。

 挖了没多久,吱呀一声,他们面前的地上缓缓裂开一条一尺宽窄的缝隙,狂风忽起,面前的两丈高墙轰然下沉,一个刹那间完全埋入了地下。

 墙的里面还是墙,一堵一丈高,两三尺厚的墙。

 墙上有门,门上有环。

 无情随手拔下发簪,轻轻一拧,发簪顿时分成九股,扇子一样一下张开,最粗的不过发簪一半粗细,最细的堪比发丝,却坚如钢铁。

 他把一根粗细合适的插入了门环,转动了几下。

 毫无声响的,那扇门嗖的缩入了两边的墙壁,只露出一个门洞,连着底下黑魆魆的洞穴,还有一截见头不见尾的木梯。

 小余眼神发亮:“这就是澜沧族隐梯?”

 无情颔首:“澜沧族在悬崖上凿洞为居,中间都靠梯子连接,因为怕外族攻来,所有真正的楼梯都不会放在明处,只会建几条假的梯子让外人看到,便是隐梯。”

 老鱼哼着浓重的鼻音:“这隐梯一上去估计就万劫不复了。”

 无情俯身,拾起一颗石子,扔了上去。

 石子碰到楼梯发出几声闷响,滚了下去,楼梯倒是毫无变化。

 他道:“普通隐梯确实是一遇外力就发动机关,但这个隐梯比较高端,重量轻的物体引发不了机关,因此若有人拿石头之类的引发机关,是毫无用处的。但我们若走上去,机关立刻发动,所有支撑会立即抽离,到时候就半空掉落了。”

 老鱼哼道:“看来走不得。”

 小余笑道:“确实走不得。”

 无情看了一眼远处塔楼,道:“刘大人应该已经发动。这地宫出口一般只有一个,只要守住出口,讯息就无法外传。”

 老鱼立即道:“我下去,小余守。”

 小余还未反驳,无情抬手制止了他:“我自己去,”他斩钉截铁的道:“庄园中杀机四伏,不定会有什么后手,你们两人在此互为奥援,万不能让一人逃脱,才是上策。”

 老鱼想辩,小余也想说,但他们都二话没说应了下来。

 无情不再说话,只是手腕一翻,向那黑魆魆的洞穴中弹出了几颗珠子。

 珠子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忽然里面一阵嘎嘎声响,在洞穴的对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级一级的台阶。

 它们一脱离墙壁就自动快速拼接,波浪一样的起伏不定,最后连成了一条不满二尺宽的楼梯,旋转而下,深不见底。

 为了舒适,也为了放暗器和机关,无情的轮椅有二尺多宽,如今这楼梯不满二尺,无情的轮椅无法下去。

 无情只看了一眼,就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拉,那轮椅嘎吱几声,竟然收缩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变窄收缩,最后两边扶手离他的腰部不过一指距离。

 无情清瘦,轮椅收缩到这个宽度,自楼梯下去不再有任何问题。所以他向小余和老鱼微微颔首,一拍轮椅,便轻轻跃了过去。

 半空中轮椅的轮子忽然变形,光滑的边缘上忽然生出无数齿轮,落下时恰好卡在楼梯上,天衣无缝。

 无情开动轮椅机关,缓缓下行,老鱼和小余看着他的一袭白衣逐渐消失于洞穴之中。

沿着真正的楼梯下楼的无情四下打量着这个澜沧族的地宫。

与中原机关大相径庭,澜沧喜欢用圆形。这地宫是一个巨大的圆柱体,直径三丈多,却不知有多深。

他走的不快,一边走一边留下了一些暗记,同时不住的在墙壁上和楼梯上安置了些什么东西。

轮椅的轮子上突出的齿轮与楼梯恰好契合,无情只要调整齿轮间距,轮椅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一步’‘一步’往下走。

唯一的问题是轮椅收缩后真的很狭窄,扶手离他的侧面只有一两指的距离,勉强可以转身而已。

果然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轮椅慢慢下行,无情不住的自轮椅中掏出零件,安在楼梯墙壁上,同时在心中默然丈量着高度,一丈,两丈,四丈,七丈,九丈。。。

地下越来越是安静,刚下来时还能偶尔听到的虫鸣蛙叫也逐渐消失,在这巨大的虚空之中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轮椅跟楼梯碰触发出的咔咔声。

无尽的寂寞潮水一样把人淹没,寂寞过后是难以言喻的空虚,让人想把自己埋葬在这温暖湿润的地底深处。

墙壁上出现了极其细微难辨的嘶嘶声,爬行动物特有的潮湿土腥气味被空气中微弱的甜香盖过,腹部鳞片缓缓擦过地面,如粗糙的手抚摸光滑的锦缎。

一条半尺长的纯黑细蛇悄悄游了过来,顺着楼梯攀援而上,眼看到了无情的脚边。

无情自膝盖以下毫无知觉,被咬上一口都不见得有什么反应。但蛇毒会进入组织液,瞬间激发全身性炎症反应。

那蛇已经到了轮椅边缘,蛇头高高昂起,腹部贴住了轮子。

就在它昂首躬身,准备一跃而起的那一刻,一颗钢钉自轮子底部忽然刺出,把它直接扎在了楼梯上。

那蛇一时没能死透,在钉子上卷曲了身体,不住的挣扎,它的上方有光慢慢亮起,无情晃燃了他手中的火折子,俯身下去,仔细看了下那条蛇,确定了中原并没有这个品种,然后一刀结果了那蛇。

他在悬空的楼梯上,往上,有九丈才到地面,往下,不知深浅如何,而周围,有几百条细蛇缓缓游了过来。

无情一抬手,打出一个匣子,炸出一捧粉末。

粉尘飞扬,嘶声忽然尖锐了起来,沾到细粉的黑蛇忽然身体扭曲,它们铰在一起翻滚扭打,痛苦的在地上摩擦,许多细蛇甚至攀援不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上方的虚空中忽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没想到还带了蛇药。”

无情话也不答,手一扬,一柄飞刀飞射而出,打向声音。

那声音不知不觉中换了个位置,在他的前方再次幽幽传来:“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首,嗯,还是一个残废的。”

无情眉头一蹙,扬手,三支袖箭分射三个方向,丁丁几声脆响,袖箭似乎是碰到了墙壁,掉落了下去。

那声音再次换了个地方,自黑暗处虚悠悠的传过来:“你双脚不便,这楼梯,下的不易吧。”

无情再次扬手,两枚透骨钉在空中乍然一分,一上一下打入虚空。

一枚不知飞向了何处,另一枚却似乎在空气中微微一滞。

无情一拍轮椅,飞身而起,凌空虚渡两丈有余,忽然一伸手,抓住了一块凸起的砖头,伸手一拉,近处扎扎有声,竟在墙壁上出现一个不足长宽不足两尺的平台,他一个侧翻坐了上去。

那声音又自虚空中传来,只是这次,似乎多了一丝焦虑:“大捕头不要你的轮椅了?那我可当仁不让了!”

一阵利风刮过,一人冲向无情的轮椅,无情的手再次一扬,那人一躲,却躲了个空,无情没有发出任何暗器!

他心中一惊,那轮椅却腾空而起,似被什么东西拉着,一掠两丈,直接飞到了无情端坐的石台上。

无情扬手,不是发出暗器,而是要拉回轮椅!

那人扑了个空,变凝立在轮椅处,面对无情的暗器,他不敢轻动,因为一动,就可能有生死之忧。

一枚火折子被打到了他身旁,燃亮了起来。

无情就坐在对面,隔着两丈深渊,冷冷看着他。

他的声音也很冷:“越后忍者?”

那被逼出来的人一身银灰,衣服紧紧贴着身躯,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贴在墙壁上,说明他的的身体可以弯曲成任意形状,除了扶桑一带的越后忍者,没人能做到这点。

那名忍者用一双灰眼睛回望无情,他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中原口音:“你想知道入口在哪里?”

无情不答他话,伸手在身后墙上一扳,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五尺高三尺宽的洞口。

无情淡淡的道:“本来不知道的,你告诉了我。你不可能做到在空中悬浮,那就必然有个落脚处,这里,我发出透骨钉发现这里就是你的落脚处。

一个落脚处而已,为什么你离开这里却要让这石台缩回去?因为你不想被我发现这里有机关。再加上澜沧族人喜欢再悬崖上建立洞穴,这里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符合他们的建筑标准。所以入口,就在这墙壁上。”

那忍者点点头:“你对了,不过。。。”

无情看住了他,如看住一条毒蛇:“奥?”

那忍者大吼一声:“太晚了!”

他双手连扬,瞬间打出几十枚八角棱,随即一个飞跃,向前一丈,就要扳开一个机关。

只要扳开这个机关,无情就再也拦他不住,他就可以冲出地宫,报信应天府。

无情静静的看着他,目光讥诮。

那忍者手心一实,触到了机关的把手,他心中一喜,手中的机关却应声而碎。

他瞬间失去受力点,身体急速下沉,只能半空一个打挺,滚到了楼梯上。他不敢停留,爬起来就向上疾奔,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扑到,随即一张大网唰的将他罩在了下面。

啪的一声,他衣襟上落下了一枚梨花钉。

那枚两寸长短的钉子在楼梯上滚了几下,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打中他膝盖的自然是无情,但那罩下来的大网却是地宫固有的。这网上挂着无数的铁钩齿轮,稍微一动,就被刮个遍体鳞伤,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在网中不再挣扎,却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无情开始的三发暗器都不是真正冲向他,而是引发了地宫里固有的机关,就如这张网,虽然是地宫的机关,却用在了无情的手上,直接将他网住。

在比如现在的地宫已不是以前的地宫,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间,无情沿路下来时,已经将很多机关反转。

只要知道了机关的设计方式和安放地点,对于一个机关大师来说并不算难。于是在沿路下来的同时,无情转换了机关的启动方式。以前地宫是防御外敌的坚实堡垒,如今就是地宫中人的囚笼。换言之,无情的目的也很简单:今晚地宫里的活物,别想有一个出去。

一旦知道了这些,那忍者就开始绝望,他匍匐在网中,肘部撑地,背部弓着,双腿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为身体抵挡着那些铁钩弯刀锯齿。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忍者,他练过忍术,这个姿势他能坚持两天三夜,只要无情不杀他,他就能慢慢出来。

只要无情不杀他。。。。。。

无情依然清冷的道:“中岛细三郎。”

无情淡淡的道:“你入中原十二年,曾刺杀三名朝廷命官,截杀镖队七次,还盗取幼儿最少二十四名,把他们练成忍者。”

然后他斩钉截铁的道:“你该死。”

中岛细三郎的恐惧终于压倒了忍者的骄傲,他匍匐的身体颤抖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有秘密可以告诉你!”

无情无情的摇头,他坐上轮椅,转了身。

转身时他随手掷出一个什么东西,打到了网子的侧面,那网忽然受力不均,直接从旋转楼梯上坠了下去,中岛细三郎的体重拉直了网兜,里面的铁钩锯齿全部招呼了上去,刺穿了他的心肝脾肺肾,留下了他惊恐的尖叫声。

无情头也不回的进了墙壁上的暗洞,洞门嘎嘎合死。

进洞后的通道并不长,不过十丈左右无情就来到了一个大厅,厅里空荡荡的,除了各种人皮人头人骨器官,并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大厅的尽头有一池黑水,水里吊挂着一个俊秀的中年人。

无情推着轮椅上前去,问道:“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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