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开麻将房,知道房间有卫生问题却没有要求退换房,等打了9个多小时麻将,要睡了才来要求换房,合理吗?

· 大学生金主X音乐青年

刘耀文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四年以前,事后鲁莽,说要用钱把宋亚轩给包下来的决定就是个错误。

那时的宋亚轩,当然还没有像现在这种程度一样嚣张得无法无天,可当年二十岁才过的家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身,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也实在称得上可怖。刘耀文经常在想,他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对方那双理智又清醒的眼神,在酒店清晨洒落到地板上的阳光里面,瞪视着他,脸上写着凶狠的样子。

宋亚轩没有慌张,没有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地扯着嗓子放声地嚎叫,又或者是拎起放在一旁的枕头来痛揍自己的肩膀。

他只是淡定并小心地从被子里滑了出去,带着股后强烈的不适感,赤着上身下床,摸出来那只塞在被扯下来以后,就随意乱丢到一边的裤子口袋里面的手机。

如果不是那手机当时便只剩下了两格电,刘耀文保证,对方一定会在自己扑到他身边去抢到那只电话以前,向警察叔叔做出一次堪称完美的报案。

刘耀文把人给按在地上,右手立马将那只已经黑了屏的电话像丢山芋似的,一下子扔出去好远。

宋亚轩于是踢他,抬腿时扯到身下的伤处,强忍着酸痛却还是把那一脚给扎扎实实地踹在了刘耀文的腿根儿上。

后来刘耀文跟他说,但凡他那天再抬得高一点儿,那一蹬的代价,就是害自己断子绝孙。

宋亚轩原本正看着电影在浴室里泡澡,听到他这话,随手拽了条浴巾围着从浴缸里站起来,长腿一迈,便带出滴洒到地面上的哗啦啦一大片水渍来。

他向后拢了拢湿着的头发,从半开的门扇里透出个脑袋,说你这话讲的,好像跟我不踢那一脚,你现在就能有儿子了一样。

刘耀文反问他怎么会没有,走到身前去,扯着那浴巾的边缘跟人家接吻,手指插进他鬓角处还在滴着水的头发丝里,说:

“你要是能生,我估计现在这几个小刘耀文都已经能坐在一起,凑够桌麻将牌了。”

宋亚轩一巴掌打在人头上,躺回到水里头泡着,却觉得他这话其实讲的也并不假。

一般人包小情儿,一个月带出来玩儿几次,隔三差五地吃个饭也就顶天了。可是他刘耀文包男孩儿独树一帜。天天都嚷嚷要见面这也就算了,见过面以后,话都还没有说上几句便又滚到床上去。可赶上那附近没床,要是能有辆车子的话,就大概也可以凑活。

去年冬天,自己正跟之前乐队里头的几个老哥们儿凑局吃饭。火锅涮到一半,接到刘耀文的电话要睡他。

宋亚轩撂下了筷子,庆幸自己今晚吃的刚好是麻酱碟。跟兄弟几个赔了个罪,起身要走的时候,胳臂肘又被原先的吉他手给压下,问他说:“轩儿,你跟那男的,是不是还没断?”

宋亚轩又坐下来,说这档子事儿,实在也不至于谈什么断不断的。

“反正一开始也就是他出钱,我卖艺。两个人各取所需吧。”

吉他急的拍桌子,“你他妈卖屁……”

宋亚轩看着他:“我拿我卖屁股的钱给你妈治了病,给贝斯他弟缴了一年的学费,还给鼓手结婚凑了个彩礼钱。当初拿钱的时候谁也没人嫌脏,一个又一个感恩戴德,恨不得跪在地上要给我当牛做马。现在你们都过得好了,不缺钱了,反过来指责我不干不净?我他妈自己挨人睡,拿人钱,心安理得——从来就没什么不干净。”

宋亚轩过生日那天,剧场给他办了个小型的生日会。在新剧落幕之后,他站在人群里,同大家一起手拉着手向观众席鞠躬。

舞台的两边突然有彩带飘落,三层的奶油蛋糕被人用小车手推着自后台运送出来。

观众席上,零星坐着几个买票进来的观众,和卖不出去票便全当是进来团建的黄牛。宋亚轩对着那蛋糕塔斜歪着切下了第一刀,大家围绕着他唱《生日快乐》,回到后台接到刘耀文的消息:

- 今天有事,不能去现场。最顶上一层蛋糕的内馅里,有你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生日快乐。

宋亚轩回复说好,把蛋糕切成小块,一些分给了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就让同事帮他一起拿着送到剧场的后门那里,分给了几个特地过来看他的粉丝。

有个姑娘拿着条自制的手幅,样子很激动,说自己是他的老粉了,从宋亚轩还在做“儿子小明”乐队主唱的时候就喜欢他。

“后来但凡有你参演的音乐剧,我几乎每一部都过来看了!”

宋亚轩还是说谢谢,接过她送来的本子签名。泛黄的纪念册里,还夹着乐队成立初期第一支单曲的手写简谱,还有许多,是那家他们经常去演出的live酒吧的入场票根。他的视线飞速地扫过那几页,然后翻到本子的最后面,签了串诚心地写满了祝福语的,长长的的to签。

女孩得到签名,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本子跟他道别,转身时,一张小纸片掉落到两人脚步之间的地面上,宋亚轩低头见起来,看到那上面“儿子小明”巨大的logo和四年以前的一个日期。

那是他们乐队解散前的最后一夜,也就是那一天,他跟刘耀文遇见。

四年以前,是一个大雨天。狂风卷集着落叶,满天都是乌云彩。“十八楼”酒吧的外面贴了张A2大小的海报,黑底红字,上头印着:儿子小明,今天就要解散啦!

吉他手在后台换弦,达达里奥的NYXL系列,还是趁前两年乐队势头好的时候买的定制款,今天刚好就剩下最后一包用完。

解散就是他提出来的,他母亲重病,心力衰竭,在医院里躺了小半年。那天结束了排练,说散伙的时候,宋亚轩还正在用塑料杯里头的白开水,涮着自己手里面,那根牛肉串上面的辣椒屑。

贝斯闻言附和,说现在乐队混成这样,再继续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他是小地方的人,在大城市想要落脚也不容易,因为排练和演出,两年之中他换了三四份工作,自己的积蓄全部砸进去不说,家里那边,更是连弟弟明年上大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手了。

鼓手默不作声,他家里面暂时是不缺钱,但说白了倒也不富裕。他玩乐队,一开始的初心就是要把妹。谁知道这剧情事与愿违,本人对旋律实在是没天分不说,手指还笨。他玩儿不了电吉他,阴差阳错地就成了鼓手。坐在乐队的最后面,灯光一拉,平时连脸都不会露一下,别说是钓姑娘了,就是在他们乐队最火的那段时间里头,不是追现场,估计都不知道这乐队其实是有四个人。最近他在网上认识个女孩子,人品不错,不出意外的话,有可能谈婚论嫁。那女孩儿是做文职的,平日里喜静,对鼓手的要求除了需要他安稳,其他也再没什么过分的别的。

宋亚轩放下了筷子,吉他手看着他说:“轩儿,我知道,你也难。但是哥哥几个跟你不一样。你……虽然跟家里闹掰了。但怎么着也还在上学,人好看,而且又是学科班的,就算没有了乐队,以后能去唱流行或者是参加选秀混个小偶像当什么的,总算还是有希望不是么。”

“但是,我们不像你。我们的脑袋里,没有你那台播放器。放空的时候,也不会有音乐在响。你知道么,我们一闭上眼,能感觉到的就只有人生……现实又苟且的那一种人生。”

宋亚轩点头说好,乐队不是他组的,所以如果要散的话其实也不用特地经过他同意。

他们还是办了场散伙前的演出,但是是拼盘的,依然在以前混得还不错的时候,每个季度都会去演专场的“十八楼”Live酒吧。

那天来看的人挺多,正赶上放五一节,不少人都趁着晚上无聊便跑过来喝酒。他们一共唱了三首歌,一首出道作,一首成名作,还有一首是最近才写完,其实也并不太令人满意的“分手”作。

演出结束,吉他回医院守夜,鼓手去接女朋友下班。贝斯背着琴,跟他在后门拥抱着道了个别。宋亚轩把人一一送走,最后只剩下自己回到“十八楼”,坐在吧台上叫了两瓶啤酒,一口喝下去,觉得那味道简直就像是马尿。

他不胜酒力,半瓶喝完就几乎要飘了。所以他后来听刘耀文“狡辩”说那一晚是他主动去搭讪的,细想一想也并不无可能。

可是他的确又对于对方所说的,有关自己头倚在他肩膀,右手还搭在人大腿上又捏又摸的事情毫无记忆。以至于第二天睡醒,在看到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和睡在一旁的男人时,脑袋里的念头就只剩下报警。

他最终被刘耀文给治服在地板上,愤愤不平。刘耀文也才起床,带着一肚子怒气,扣在他两只小臂上的大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

“要是放平时,我还真无所谓你打不打110。可最近我那群家里人刚好不痛快,你这一打,被警察找上,把我关起来,倒正遂了他们的意。”

“你他妈进监狱跟牢头说去吧!”

宋亚轩还挣扎,纤细的手腕几乎被捏到了充血。

刘耀文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你打我一顿出气,要么……咱们就拿钱私了。”

聪明人都知道选第二个,宋亚轩扑上去便给了他一拳,气撒完之后才停下了动作,骑在人身上,犹豫地问着他能给多少钱。

刘耀文被打了个失神,措手不及地挨了人拳头,酸得下颌骨钝钝地疼。他本来想骂他“打了人还想要钱”?睁眼看见宋亚轩身上的红斑,想起那夜晚的缠绵,心有不忍,于是又回答他随便。

宋亚轩翻身下来,坐在一旁的地板上抓自己耳后的头发。他的头发硬且浓密,呈小撮地从指缝间钻出来,刘耀文还盯着看,耳边便听到这人狮子大开口地回答他说:“那我要十万。”

刘耀文被吓了一跳,心说昨夜怕不是“花烛夜”,怎么春宵一刻还值千金?

宋亚轩重复着,还补充道如果他不给钱的话,就等着警察上门来找他吧。

刘耀文闻言,点头答应,从地上撑起来,先一步到浴室去洗澡。边走嘴里还边笑着说:

“十万就十万,全当是花钱买教训。”

他打了通电话,又预约了台车子带宋亚轩去银行提现。十叠红钞票被分成两摞摆开,刘耀文问柜员要牛皮口袋,伸出手把钱全拢进去的动作,轻松地就像是在扫一捧沙。

接过纸袋的时候,宋亚轩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和耳朵根。他把钱收起来,然后就把包背到正面去,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刘耀文看见他不好意思,身子又凑近了些,故意地对他笑起来,说:“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晚上回酒店来找我。”

他讲的是笑话,故意羞辱人家,心里其实是想要撒这通平白无故地变成个“冤大头”的气。

可他实在没料到过宋亚轩居然真的会找回来。甚至都没等到晚上,大概是他午餐才结束的时间前后,酒店的房门就传来阵持续不断的铃声。

刘耀文当是酒店服务员来收盘子,打开门看见宋亚轩站在他门口。那人身上,还穿着一早分别时候的衣服,头也低着,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他头顶深深的发旋。

意识到自己刚刚听了句什么,刘耀文用力地睁了睁眼。

可是他依然没看见这个人抬头。眼睛里面,就只注意到这家伙始终低垂的脑袋,和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对他说:

“十万块不够,我还要十五万。”

刘耀文被气笑了,他退后关门,重重的房门却被宋亚轩用手给顶上。

他不可置信地问着对方:“还要十五万?二十五万,你值这个价么?你把我当提款机了?”

宋亚轩的头沉得更低,刘耀文觉得自己仿佛看见有水滴顺着那下降的动作直接坠落到地上。

“求你了……再取十五万给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自诩不是个菩萨,可是看着这眼前的男孩儿,想起他昨夜枕在自己耳畔轻吟的歌声,刘耀文又的确无法说出个“不”字来。

他沉默地应允了,回房间又换了张卡,亲自开车带宋亚轩去另一家支行的营业厅提款。

第二包钱的分量比第一包重,可宋亚轩只是抓在手心里,抬手拦上出租车时,对着一旁的刘耀文轻轻道了声谢。

车子停在他面前,宋亚轩开门上去,被刘耀文一把便抓住了手腕。

“我给的钱,我总得知道你是要用来做什么吧?”

宋亚轩抿了抿嘴巴,回答他“救命”。

然后他坐进去,车门关上,跟司机报了个“市立医院”的地址。橙蓝相交的伊兰特右转消失在十字路口边,刘耀文打开手机,拇指划过屏幕,通过了对方刚刚在出银行以前发来的微信验证。

头像图片上,是一个拿着棍棒的小人儿,身后还跟着串黑色的浓烟。

他把手机又收回到兜里,坐进驾驶席,嘴里面却忍不住地念叨对方的名字。

宋亚轩之后再回忆起他们认识的这一天,唏嘘之余,连自己也觉得很滑稽。他们之间,最初稍差了点运气。相遇时,一个的样子像极了纨绔,而另一个,则简直是亡命之徒。

他甚至想问刘耀文,当初遇上自己,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就把钱给掏出来。

二十五万可不是个小数字,替吉他手的妈妈交上手术费以后,宋亚轩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一直在想。

他随口问吉他手,市面上最普通的鸭子,陪一宿能拿多少钱?

吉他手心不在焉,跟他说叫鸭子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反正如果找小姐,不挑的话……便宜一点的,一两百一晚差不多吧。”

吉他手看着宋亚轩,欲言又止,最后淡淡地说:“轩儿。你跟家里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突然拿出这么多钱来,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份恩情哥哥记着。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还!”

宋亚轩苦笑,说你没有工作,我还是学生。生活费跟学费都要靠平时打零工才能够赚出来。这么多钱,拿什么还。

吉他叹了口气,对他说:“那手术费,我从你那里拿了二十八万六。还剩的那部分,你拿回去。”

宋亚轩手插着兜,说贝斯他弟不是要上不起学了么,就把这钱给他吧。

“乐队虽说是散了。但是……一个人难,总好过大家都难。”

他说完,低头做计算。把二十五万除以两百一晚,计算下来,他还欠刘耀文一千两百四十九觉。折算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勤上岗的话……这笔债,他也要还三年半。屁股都要被上烂掉。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跟刘耀文相处的时候,宋亚轩常提醒着自己,要尽量地把面子给放下来。脸这东西,是双刃剑。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强调尊严的话,就反而像爱情。

那天之后,刘耀文便开始约着他出去,当然那一会儿的频率远没有到后来的那么频繁。他不情愿,都滚到床上了,却还连嘴都不让人亲。规矩多,身体却僵硬,他看着刘耀文用胳膊架起自己的腿弯,然后欺身压上来,动作活像是在摆弄着一块又笨又沉的木头。

每做完一次,他会在手机的备忘录存档,记录进程时,甚至根本不背着刘耀文。

有次他被人给弄狠了,第二天一早就发起了低热的烧。刘耀文先察觉到不对,他把人摇醒,找不到温度计,便低下来用额头去试他的体温。

宋亚轩烧得难受,浑身上下,现在只觉得哪里都别扭。他挡开刘耀文的脑袋,听对方傻傻地问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会突然就发起了烧呢?平时不是都好好的么?”

宋亚轩睁开双眼,被刘耀文吵得头疼,有气无力地看着人家。

刘耀文也是真慌了,右手摸着人发烫的额头,笨笨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宋亚轩看着他:“不知道可以问啊,人人都有一张嘴。”

他的脾气,又臭又倔。仔细想想,每一回见面被人家从头给伺候到尾,不会谄媚更不会叫,睡醒之后抬腿就走,末了还要在手机里清两百的帐。

如果不是了解了刘耀文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小男孩,柿子就专捡软乎的捏,换做成旁人,估计他早就被打了。说的更严重一点,他自己会报警,刘耀文就不会么?赶上个脑袋再灵光一点的,就凭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可能早就已经以强买强卖的罪名被扣押上民事法庭了。

能够一口气就给他提二十五万的,宋亚轩以为,刘耀文无论如何也是个小开。而后来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很有钱,但身体蹿高得太快,这么大个子的人了,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学生而已。在“十八楼”附近的理工大读建筑系,课业繁忙,所以平常来约他出去的次数很少。

起初知道这消息时,宋亚轩吓了一跳。并且也觉得同样是做学生的,自己被另一个还比他小一两岁的给“包养”了这事情实在不光彩。于是他立志改“肉偿”为“还钱”,为了多赚一点,大夏天的,穿着毛绒人偶的套装去广场上发传单,每发一天赚两百块,足够抵掉他陪睡一晚的价钱。

那一天,正赶上刘耀文发疯,上午十一点钟发消息说是要见他。宋亚轩趁午休的时候回信息,说自己在忙,今天不行,而至于以后行不行需要再议。

刘耀文看到后便问他在哪儿。他问得执着,宋亚轩架不住人家的纠缠,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对方开着车从学校里赶过来,远远便瞧见只正在商业城的花坛上坐着,向往来的过路人手里面塞餐厅打折券的人形小老虎。

车子停好,刘耀文走近了些,把那老虎的脑袋给摘下来。人偶服里面,露出张宋亚轩已经快要被闷到中暑了的发白的脸。

他接过刘耀文递来的冰咖啡,埋头才吸了一口,就立马看向他说着完蛋了。

“大少爷,你能不能看一看这人间的疾苦啊?我刚白白卖的半个上午的力气,这下好了,都得用来还你这杯咖啡的钱!”

“我,我又不用你给钱。”

刘耀文被他吼得一慌,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说:“你来打工,是为了还我钱?”

“那不然呢?真白拿了你的二十五万么?”

“不记账了么?”刘耀文小声地问着他,“睡一夜,还二百?”

“要不然,你以后按次算吧。按次算,还得能快一点。”

刘耀文说完,老虎爪子打在他身上。可隔着层棉花做的厚厚的肉垫,又根本没感觉。

而那次对话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宋亚轩的错觉,但是他隐隐总觉得,刘耀文约他出来的次数开始变多了。

有一天他结了个帮人写曲的单子,挣了些小钱,就打算要犒劳自己,在独居的单人间里头点了些火锅的外卖。

他这边才刚下单,手机里就蹦出来刘耀文叫他去酒店的消息。宋亚轩有点为难,主要是舍不得外送火锅比起在店里面吃要多花将近一百块的人工和锅子钱。

于是他便回复,说自己才点了吃的,如果刘耀文愿意屈尊的话,可以直接来他家,先上床后吃饭。反正是火锅,正好也不怕凉。

刘耀文发了个“好”,按照他发的地址找过来,几乎跟外卖是前后脚进门。

他俯下身子,亲宋亚轩颈窝的皮肤。满屋子飘荡着火锅味,他把人抵在墙上,撩起的衣摆在他手里被攥了又攥,然后说:

“算了吧。还是……先吃点东西。”

为了不白花那外送的钱,宋亚轩点的菜几乎够两人吃。他们面对着坐在宋亚轩家的小餐桌上,火锅煮沸,刘耀文埋头吃饭,筷子在红汤里捞进捞出,样子活像是被饿了三天。

宋亚轩夹了片牛肉,分三口咽进肚子里。他看着刘耀文进食的样子,心里真吃惊,直言便问他说:

“如果我今天恰巧没喊你来吃火锅呢?看你这架势,就是宁可饿着也要来上我的是不是?”

刘耀文放下筷子,抽出旁边的纸巾来擦了擦嘴,对上宋亚轩微怒的神情,举足无措地,像是个犯了错的小朋友。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对方,又补充道:“你着急,我也着急。”

“我急着还钱。你呢?急着睡我?”

他又吃起饭来,而后宋亚轩再问他着急干嘛,却又是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明明都见了面却什么也没有做。

火锅吃完以后,两个人略微收了收餐具,便一起洗洗躺下来睡了。

刘耀文是大少爷,窝在宋亚轩家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说是被床板硌得后背疼。

宋亚轩脚踢在他小腿上,问着说你是豌豆小公主么?我们穷人就只能睡这种床,真不习惯的话你不如就直接开上车回家吧。

他辅一说完,刘耀文那儿就也再没了声响。只不过他一整晚都没有听见过这人平时睡觉时传来的平稳又绵长的呼吸声,打着四四拍强弱的节奏,好像是深夜里抒情地诉说。

刘耀文起了个大早,或者是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宋亚轩一起床就看见他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下巴上面冒出个血点,他用纸巾给擦了,才发现那其实是刘耀文被自己从酒店里攒的那一大堆一次性的劣质刮胡刀给无意间划出的伤痕。

他两只手捧着刘耀文的脑袋,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仙子啊,下凡这一路是不是走得很艰难。

刘耀文被逗笑了,出其不备,突然间低下去吻了吻对方的嘴。继而又趁着宋亚轩还在愣神的档口,回答说:“那可不是很艰难么。我看你们这凡间的人啊,一个个的,都坏得很。”

宋亚轩缓过神来,下意识问他说哪里坏了。

见宋亚轩被戳到痛处,脸红起来,刘耀文眼睛一眯,紧接着又逗他道:

“不算啊……那劫色呢?”

他们之间存在爱情么?答案或许是肯定的,至少存在在刚开始变熟络以后的那一段时间里面。

对于宋亚轩来说,刘耀文这个人,就像是网络上火爆的那一种,既贵又很受欢迎的撒了金箔纸的巧克力冰淇淋。

冰淇淋人人都爱,可就像是这一款撒上了金箔的……他却知道自己爱不起。

七月底的某一天,还在暑假里。城市又下起暴雨,仿佛要把帝都全吞没。宋亚轩坐在窗台上,笔和本子都放在一边,低头看窗外躲雨的人,抱着把吉他写音乐。

这是他成年以后,难得能感觉到优越的时候,心里涌动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快感,边哼着小调边记录,高兴得也像是小神仙。

门铃偏偏就是在这会儿响起来的。他把琴放下,趿拉着拖鞋小跑去门边。

一开门,看见个浑身都湿淋淋的少年。水滴顺着他的头发稍掉落下来,见到门开了,刘耀文抬头问他,家里面有没有干净的衣服能换。

宋亚轩给了他换洗的睡衣,带着深灰色的格子纹,自己穿还嫌宽大,他穿上身了却正合好。

家里面都是速食,宋亚轩给人煮饺子吃,一包三十六颗的湾仔码头,自己只吃了八个,刘耀文独吞二十八只,最后还敢说没吃饱。

宋亚轩只能又给他下面,正在往锅子里放调料包的时候,背后粘上个高个子来。

刘耀文下巴抵着他肩,两只胳臂也扣住他腰线。

宋亚轩用筷子把面给搅散,侧过头轻轻地问说怎么了,声音温柔得简直能化出春水来。

刘耀文随口答没事,说:“就是每一年一到了今天……就有点高兴不起来。”

宋亚轩松了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你玩儿男人的事情被家里人发现了,一言不合,让家长给赶出来。”

刘耀文便闷着声笑,说要就这么点小事儿,他家里头还真不至于。

宋亚轩问他,锅里的面饼简直要被煮得全烂掉。

刘耀文抱得更紧了,“那如果我是真的被赶出来了,你会收留我么?”

宋亚轩把火给关了,说自己本来还欠着他不少的钱,真有那天,倒也不用说什么收留不收留。反正如果他吃的再少一点,大不了就搬过来,两个人住一起,凑活着能将就过。

刘耀文又笑了,脑袋深深地埋在他肩上,鼻子贴着他皮肤,又重重地吸了口气。

后来每每听旁人谈论起爱情,宋亚轩就总会回想起那天。他心里的秘密的爱,伴随着窗外的雨水和屋子里面,小锅煮沸泡面的廉价的诱人的油香。

他想,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上那个一掷千金的男人。但是,却又对这个受了伤的少年人完全无力去抵挡。

刘耀文还是睡不惯硬板床,第二天起来落枕,一上午歪着个脖子,又痛又叫地,被宋亚轩取笑说是像傻子。

可是他终究还是很心软。大雨天写的曲子卖掉了,宋亚轩抽了一半,又挪用了些学费之外打算买设备的钱来给出租房换了张乳胶的床垫。

但即使是这样,那一张花费了他上千元的床垫,在刘耀文亲身的检验之下,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可以入睡”的程度。

这个结果,让宋亚轩觉得很难受。因为刘耀文对于满足感的要求实在太高了,即使他拼尽了全力,他所能达到的最好,也不过是人家那边的及格线。

刘耀文并非不懂得感恩,恰恰相反,偏偏就是他太明白了,盈满则亏,才会被对方给察觉到漏洞。

他伸着懒腰,活动着筋骨说昨夜实在睡得太舒服。

可宋亚轩习惯了浅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中途醒过来两次,第一次上了趟厕所,第二次起来揉了肩之后,还静静地站在窗户边,一个人抬眼看了会儿月亮发呆。

他搂着宋亚轩,问这床垫是不是很贵,这东西该我来付钱。

宋亚轩回答他不用,过一会儿又转回去问他:“你要是真的想给钱,这次的花费,能不能抵账?”

刘耀文还天真地问什么账,得到了答复后便立马说不行。宋亚轩追问说为什么,他就把头一偏,卫衣的帽子也被他给拉上去。

“一码归一码,专款专用,你懂不懂。”

宋亚轩知道他在出租房睡得不舒服,所以又过了几天,等刘耀文直接把他叫去自己家时,宋亚轩也就没有多拒绝。

房子是简单的两室一厅,但是地段在市中心,而且朝向很好,早上的时候,阳光可以从客厅的落地窗扇里一路直通向书房。

刘耀文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开放式的料理区,从冰箱里给他拿巴黎水。家里面没有放拖鞋,宋亚轩于是便也学他,穿着能包裹住脚踝的袜子过去小吧台上的座椅里坐好,顺着玻璃一眼望出去,可以看到长安街上早高峰排队的车龙。

刘耀文站在他身前,帮人把气泡水的瓶子给拧开,说:“你坐的位置,晚上看夜景的视线最好。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平时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坐在这儿想事儿,觉得她年轻时可真是会享受。”

刘耀文用了个“留”,显然话里是有深意。但宋亚轩没有细问他,就像对方也从来都不好奇他为什么自己养自己,明明缺钱,却还是要坚持着租房子,不住学校住外头。

两个人的肚肠里,各自有一大堆秘密。而这些难言之隐,恰巧又全都在双方对彼此毫无道理的信任和包容中持平。

一场淋漓的大汗出透,刘耀文揽他去浴室洗澡,一身清爽之后,他会让宋亚轩上床睡觉,而自己则又跑去书房里熬夜画图。

他说是说画图,但实际上除了书桌上散落的那几张潦草的画稿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里面,刘耀文全部都专心地面对着电脑。

宋亚轩总爱凑到他身后面看,但就像是刘耀文永远也搞不清楚他那些编曲软件里头的各种工作栏和音轨一样,自己面对着人家电脑屏幕上的“模型”也全程摸不清头脑。

可是他依然喜欢看刘耀文专注而的样子,十指掌控着键盘和鼠标,万丈高楼,在他宛若会发光一般的眼睛里,不过是一大片排列穿插的几何跟群组。

宋亚轩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应当是很“拜金”的。

日子长了,他便总是很喜欢坐在刘耀文家里面,那一张柔软的兔毛地摊上,听对方跟他讲建筑的实用主义和蒙太奇。他爱伯纳德屈米,也喜欢理查德迈耶。听这些的时候,宋亚轩认为刘耀文其实就是在对牛弹琴。自己听不懂,但是却沉醉于对方提起这些事情的神态,在刘耀文半眯起来的眼睛里,他的理想主义,就像是五彩斑斓的糖果。

到底要如何能拥有这样的人呢?好像是做了场醒不来的梦。

“儿子小明”最火的那段时间,风头无两。靠着作品和皮相,宋亚轩带着乐队,在一次小众的音乐节上面初露锋芒,跑到他们跟前儿腻乎加献殷勤的小姑娘数不胜数。

鼓手开了瓶啤酒,一口灌下去,传授他泡妞秘籍。说如果有女孩儿来加你的微信,第一次你就拒绝,第二次也不理她,只有要等到她主动过来问第三次了,你才能答应。

套路老派却有用,学会一招就吃遍天,屡试不爽。

这事情其实很奇怪。宋亚轩既不喜欢女孩子,也从来不打算做情场的浪子。可鼓手的这段经验之谈,却被他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所以在刘耀文刚一提出来要让他干脆就住进自己家时,宋亚轩的脑袋里警铃大作。鼓手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他努力咽了次口水,定睛看着刘耀文说“谢谢,我不用”的时候,心里头叫苦不迭。

金子做的冰淇凌他是买不起,只是这不代表那贵东西明明都送到嘴边儿了,他也不会馋。

一模一样的话,刘耀文又问了他第二次。宋亚轩依照“秘籍”置之不理,严格又谨慎的样子很有些渣男的潜质。

只是这前两关他过得容易,那等到了第三次呢?

第三次,难道他还真的要答应么?他能答应么?如果他答应了……那再然后呢?

刘耀文的意思,他并非读不出来。宋亚轩不傻也不瞎,他被人宠着,爱护着,每一天醒过来都像是脚踩在松软的棉花糖上。

他自己想不出来,打算去问一问鼓手。谁知道对方也恰巧给他打电话过来,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宋亚轩正要跟他讲这事情,听筒中的鼓手便对他说:

“轩儿,我听说最近你手头宽,给吉他和贝斯他们都接济了。我……我其实,也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联系,跟你一张口就是提借钱。只是我跟我女朋友打算结婚,她妈说如果拿不出首付的话就不让她跟我。我家里这边儿,东拼西凑的,还差了点儿……”

宋亚轩锁着眉,问他差多少。

“不多,也就五万块。”

鼓手顿了顿,“轩儿,你帮帮哥吧,我是真的想娶这姑娘。”

跟吉他一样,鼓手对着电话,说这钱将来他一定还。

宋亚轩听了只笑,说:“婚纱,酒席,以后的房贷,有哪一样不需要钱,等你把这五万还上,都到哪年了。在我这儿,只有这个月送出去,下月就能收回来的才叫作借。”

鼓手沉了沉声,“轩儿……我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也不会问你借。可你是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钱的人,就五万块,你要是想拿的话,至少也比我们来得要容易多了。”

鼓手说得很直白,宋亚轩虽然憋气,又何尝不懂得世人皆苦的道理。他靠着窗框,说这钱我试着凑一凑看,但是也不保证就一定能凑齐。反正拿多拿少的,就当是我给你和新嫂子凑的份子钱。

放下电话,宋亚轩数了数存款,去掉留着交新学期学费的那一部分,还能拿出手的大概有两万多。

他原本还能再富点儿,只不过五月初给吉他垫付医药费的时候,除了跟刘耀文要的那些,从他自己的户头上,多少也掏了小几万贴进去。

宋亚轩又倒了倒在手机的支付宝和微信里剩余的钱,东拼西凑,费了好大阵功夫,总共也只攒了个三万整。

他把那些钱转账给鼓手,打过去时,在附录的留言里预祝他新婚快乐。

他这边的家当才掏空,手机响起来,一接通便又听到刘耀文上赶着要把他给填满。

两人躺在被子里,十指相握。刘耀文偏过头来,说自己是九月的生日,那天想跟宋亚轩一起过,希望能提前跟他预留个时间出来。

宋亚轩点头说好,睁开眼问他想要什么礼物,话说出去了才想起不论人家要什么,他现在估计都买不起。

刘耀文亲亲他,说:“我反正是什么东西都不缺的。如果真可以提要求,我只要你在我生日的那一整天里面都陪着我。”

宋亚轩笑了,说你未免也太好糊弄。

刘耀文抱得人更紧,牙齿咬在他肩上,留下上下弯弯的牙印。

转给鼓手的那几万块,宋亚轩原本的打算是想要用来换个新合成器的。现在用的这个是之前他们乐队常去排练的那个练习室里头淘汰不要了的。转到他手里时就是把旧琴,黑键的颜色都老旧了,最近又有了电路问题,他辗转地问了些朋友,得到的回复说是原因有可能出在MIDI。

这把琴,与其说是来做音乐,不如说是宋亚轩平日里赖以生存,用来养家吃饭的东西。合成器坏了,没法做编曲赚钱,把琴暂时送出去修时,宋亚轩就只好趁着暑假去打短期工。

他通过学姐,找了份商场咖啡厅里的工作,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就在刘耀文家附近。

而提起刘耀文这个人,咖啡对他是必需品。这人于是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毛病,放着家里的小锡壶和咖啡机不用,每天一起床就抱着台电脑,坐在卡座里喝冰美式。

他喜欢看宋亚轩被那绿围裙勾勒出细细的腰身。他见过对方在舞台上作为一个乐队的主唱光芒万丈的样子,但是话实说,私心里更喜欢的却是宋亚轩在他的日常里频繁出现,用那双白又修长的手指,在纸杯上反复写自己的名字。

终于熬到了开学,工资跟存款全加到一起,宋亚轩才堪堪把学费给交上。

划出这笔钱以后,他马上就变得很穷酸,好在他的键盘已经被修好,隔三差五地,又可以接一些私活儿来赚钱。

开学第三周,他在上课时收到房东的消息。从学校匆匆地赶回去,便看见屋门大开,而房主此时还正带着“客人们”在他的“家”里转悠。

他当初租这房子,因为图便宜所以并没找中介。位置离学校也不远,一个月按两千算,租一个单间,这价格说真的也不高。

房主把人送走,关上屋门对宋亚轩说:“你在我这儿租住,数一数也有两年了。我每个月收你两千,刨除了物业根本就没什么赚。开学又是新学期,出来找房的学生们比比皆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你成天在屋里头唱歌、弹琴,街坊四邻的平日也没少跟我抱怨。现在,要么我就把房重租给别人,要么就只能涨你点房租。你不想给,那就收拾一下,月底搬出去好了。”

这么多的乐器,宋亚轩没地方搬,他问房主要涨多少钱,对方回答:“看你是学生,我也不多要。每个月涨一千二,周末之前,你先把今年的补交一下吧。”

一个月涨一千二,十二个月就要将近一万五。

他数了数兜里的钱,就算再加上银行卡里,那些用取款机都取不出来的零头,总共也不见得能有个五百块。

抱着吉他,宋亚轩一夜未眠。他看着这破旧的小区里,对面楼整夜不熄的百家灯火,想到从刘耀文家里的落地窗望出去,北京城横贯线上的车水马龙。

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生来就会有标签么?

是谁在给他们比价估值;爱情一定要发生在同类中么?

他心里清楚得很。谈钱太伤感情,可如果要谈起感情来,那钱又该去哪儿弄。

一夜过去,天刚大亮时他打电话给鼓手。鼓手还在被窝里,通话被接通的一瞬间,听筒间仿佛还传过来女孩子声音很柔软的埋怨。

他跟鼓手说,自己最近手头紧,之前给的三万块钱,能不能现在先要一半回来。

鼓手闻言,清醒地当即便坐起来,说那钱已经被拿去交了房款,更何况……

更何况,那是他自己说的,给鼓手和新嫂子的份子钱。决定打这通电话以前,宋亚轩也知道会很丢脸。

如果“人以群分”这话是真的,那么他身边朋友的共同点就是共同地穷得很明白。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只会管当真能借得到钱的人借钱。

周末的期限之前,他跑了趟刘耀文学校。打电话叫人从专业教室里下来,看见那少年风风火火地跑到他身边,手里还攥了颗费列罗的巧克力,一见面就塞到他手里面,说这是午休时他朋友给的,自己还没有吃,宋亚轩正好就来了。

他压低了声音,眼睛汪汪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等人跟他回答说那一句“想”。

宋亚轩勾了下嘴角,没满足人家,低头却开始说:“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钱。”

刘耀文愣住了,但还是顺着他问说你要多少?

宋亚轩报了个一万五千,看见刘耀文随手掏出手机来就要给他转,忙一把按住,说:

“你现在方便么?能不能找个地方,取现金给我。”

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刘耀文依然按照他说的做。在校门外正对面的营业厅里,宋亚轩拿到了钱,问他说:“你就这么拿给我了,记录也不留一条,不怕我是借故骗你的么?”

刘耀文听了就笑,“你要是真的想骗我,那我怕还有什么用?”

宋亚轩点点头,回过身就说要走。刘耀文几步追到他身后,说大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答应了要来陪我,反正周日,能不能一大早就来我家?

宋亚轩站住,背对着人家便说“不行”。

“那天……我接了个活动,已经安排了要出去弹琴。”

“你最近很缺钱么?怎么从假期就一直打工到现在。”

刘耀文很失望,于是又问他:“那这次的钱你拿去做什么?”

宋亚轩说:“拿去交房租。”

“我不是说过了,要你搬来我家里面住。”

他走到宋亚轩正对面,看着那人眼底里晶莹的一片,眼眶也已经是红通通的,他不敢再过问。

这是他第三次拒绝刘耀文。鼓手教会了他很多事,比如说知人善用,再比如劫富济贫。

鼓手告诉他,说如果你想追一个姑娘的话,拒绝她两次,第三次她就会被你套牢。可是鼓手没有说,如果他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三次的机会全浪费掉,胆子小,还自卑,在明明早就已经约定好的事情上临阵脱逃……

这故事又会带着他,走向未知的什么地方。

有了那笔钱,今年的房租是全补上了,可明年的和生活费,还得他靠着接下来的几个月慢慢地挣。

谁都不是从打小就爱吃苦的,如果日子还能过得去,宋亚轩当然也不愿为了那区区的五斗米折腰。

但是光靠着坐在家里面帮人家编曲,他所能赚到的酬劳始终很有限,咖啡厅打工又耗时间。于是乎在乐队解散、陪在刘耀文身边当了小半年的乖仔以后,宋亚轩终于又开始混迹酒吧,做枪手写口水歌,有时还不得不逃几节专业课,背上吉他,去周边的小城市演出走穴。

秋天他接到个急活儿,草原音乐节那边,有个乐队的吉他手彩排时跳得太嗨,一个没留神便从台面上坠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就把手给摔了个骨折。

朋友打来电话,说那乐队的歌好听却不好弹,事出突然,他们不愿意随便借个吉他手过来凑合,宁可出高价从北京再请人救场。

“我一跟他们说认识你,对方立马就全团同意。就是……这时间太不赶巧,明天就要到音乐节的正式演出了,得麻烦你连夜赶过来。”

宋亚轩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五点,飞机是坐不起的,火车也没戏,想来想去,觉得为了生活,自己也就只能咬咬牙在长途巴士上睡过这一晚。

他背着吉他走上了征途,谁知天不遂人愿,车子在半路抛锚,他在睡梦中被赶下车,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一群人一起走向附近的长途休息站,想着等下一辆车来再找空位置坐过去。

车子开向北方,道路两旁已经显现出草原的形貌。宋亚轩背着吉他走在公路上,抬头仰望,才发现即使不是在城市里,天空之中,其实也很少能看得见星星。

在长途车站里才坐下来,宋亚轩喝了口热水,立马便接到刘耀文电话。

对方问他在家么,说北京今天降温了,专业课的方案被老师推倒了,打篮球被个胖哥哥盖帽了,心情不好,想要见面抱一抱他。

宋亚轩手拿着电话,回答他说自己现在不在家,心情不好不如早点睡觉。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有些人想睡都睡不了,而有些人,明明能睡却不去睡。

刘耀文沉声,语气也严肃起来,“你不在家?都这么晚了,那你在哪儿?”

宋亚轩看着大屏幕上面不停滚动的长途汽车时刻表。

“在从北京去张北的路上,一个说不清名字的巴士站里。”

“赚钱啊。接了个急茬儿的演出活儿。”

刘耀文又不做声了,好半天以后才又跟他说:“你很缺钱么?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要?我可以借你。”

“我还不了。”宋亚轩坦白道,“也还不清。刘耀文,我欠你太多钱了。”

“那又怎样?我们之间,难道就只有钱是么?”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

宋亚轩听见电话另一边刘耀文忍不住倒吸凉气的声音,仿佛在眼前就能看到对方那一颗破碎的少男之心。

那天之后,两个人开始冷战。其实就是刘耀文自己单方面地两个月不理宋亚轩。他不再来找他,不再来约他吃饭,不再突然出现在他打工的地点,几杯咖啡坐一天,或者是在出租屋的沙发上静静地闭着眼,听那些从他的指缝间传来的,悠扬的悦耳的音乐。

周末无事的时候,宋亚轩会跑去酒吧街弹琴,他跟那里几个老板的关系都挺好,所以弹一整晚上,就能拿三百多,一个月下来,不比每天按点去咖啡厅里头站着打小时工挣得少。

周五生意不错,打烊之后,一家小清吧的老板收了摊子,拉宋亚轩和几个乐手去附近大学城后头的美食街喝酒兼吃宵夜。宋亚轩还是那半瓶的量,本来说不喝,但是那老板劝人的手段很厉害。他才刚灌进去两杯,便眼前发晕,迷蒙之间感觉有东西在转,自己的身体恰被谁搂进了怀里,大腿根上还摸着只手,不急也不缓地,直直地往底下钻。

他感觉到冒犯,就后撤着,伸手给挡开。椅子起翘,他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那老板似是要扶他,躬下身来,两手眼看着就要接触到人之前,又被宋亚轩给用头狠狠地撞开。

他虽然醉酒,心里却还绷着根弦不肯断。两个人于是很快便打起来,而后来,有关于那一晚上最后的记忆,是他自己坐在警局的走廊里醒酒,等了好半天,刘耀文才赶过来,又跟警察到小屋里去办了好一会儿的保释手续。

而等一切全部结束,这人才终于肯走出来,矮下身蹲到了自己的跟前,仰着头,摸摸他脸上面红肿的伤。

开车回家的路上,宋亚轩还有些醉。这个人,坐在后座上仍不安稳,他凑上来,两手抓着驾驶席靠背,问刘耀文说我的琴呢?

“我那把琴是Fender的,Tele 52……又酷又好听。这琴可不便宜,我买的时候,攥着卡,在乐器行咬了好半天牙。”

他眼睛一瞪,醉了酒还打架,大半夜地被人给捞出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道理,偏偏还就是敢质问着人家:“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给我拿!”

刘耀文不看他,单手把人脑袋给推回去,说:“琴砸坏了。你下手可真够狠的……哎,总之,我给你买新的吧。”

刘耀文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的更紧了,他看着反光镜里面对方头倚着他靠背的样子,自说自话:

“宋亚轩,你知道么?你第一次喝醉那一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提出过要你必须要因为那些钱就跟我做什么,也没说过你一定得把钱还给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刘耀文便反问他,“那你想想是为什么呢?”

宋亚轩觉得,他一直都很擅长在绝境之中拯救自己,又或者说,是在刘耀文出现之后,生活里不论遇上多难多不可逾越的事情也都能化险为夷。

第二天醒来,刘耀文便消了气。虽然他因为宿醉来袭,宋亚轩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头晕恶心的状态,但是被人家怀抱着喝下了一点蜂蜜水和白粥以后,在刘耀文关心的眼神里,宋亚轩确定,他们的冷战期已经过去。

当晚的事情,刘耀文白天又抱着他,挑挑拣拣地给人略讲了一些。听到他是因为那老板“手脚不干净”才跟人家打起来的原因以后,宋亚轩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与之相反,他自出生到现在,所有有记忆的人生里最迷惑也最想不清楚的一个谜团,就是当初在刘耀文对他“这样那样”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挨揍。

这事过去,酒吧街弹琴的工作是做不成了,宋亚轩辗转又拜托了几个音乐圈儿里的朋友,最后还是“十八楼”的飞哥主动找到他,给了他一份在酒吧平时开live的时候做和音加伴唱的活儿。

飞哥是精明的人,看中了宋亚轩能弹能唱还会写,赶上地下没演出的时候,到了晚上,就会时不时地开放二楼做酒水生意。赶上客人来得多了,飞哥也会叫他抱着把木吉他,到楼上一个极简陋的小台子前头去唱上个一两首。

“十八楼”的工资,开的没有酒吧街高。但是单凭这股子的苛刻和小气,却又让宋亚轩在当面吐槽他之余,产生出一种别样踏实的安全感。

这世界上,哪有人会完全没道理地对另一个人好。宋亚轩知道他得长记性了,酒吧街的小老板不就是个反例。

而他跟刘耀文也彻底放弃了冷战,一切恢复如常。更多的时候,在那几年某个突然闪回的片段里,他还总是能看得到自己往复在学校、“十八楼”还有刘耀文的家之间,三点一线的跑。

“十八楼”里刘耀文的学校很近,所以这家伙有时没课,便会一个人跑过来喝酒。他喜欢坐在离小舞台不近不远的位置上,点一杯长饮,慢慢地喝一整晚上。

再后来,为了促进消费,飞哥又随潮流在酒吧区推了出点唱的服务。那服务还不便宜,点一首歌要一百五,层层剥削,等分到宋亚轩手里了就只剩下了十块钱。

刘耀文财大气粗,每次去“十八楼”就肯定要“送点儿钱”给人家。宋亚轩经常会拦着他,问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太阔气。

“就楼上那个音响,外加那种场地,一首破歌也敢要一百五?你十首歌点出去,就够买我一礼拜还多一百!”

他拽着刘耀文愤愤不平,直骂这小孩儿挥霍无度,金汤匙也含得太久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骂到最后连自己都累了。对方坚持不改,而宋亚轩也就只能在接到“24号桌客人”点歌的单子时暗自肉疼,低头默默调试着麦克风,和那个效果还比不过“手机唱吧”的又大又沉的破音响。

不过,有机会可以在楼上唱歌的时间终究是少的,更多的时候,宋亚轩都只能够躲在“十八楼”的地下舞台边的黑暗角落里,一个人苦守着一台小小的键盘和麦架。

刘耀文问他,既然喜欢音乐,为什么不试一试再组一个乐团。他说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亚轩那会儿的场景,穿着垂感十足的阔腿裤抱一把吉他,站在舞台上面想要多飒就有多飒。

似乎他总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腰带捆锁住细腰,宽大柔软的布料却又藏不住鼓翘的起伏的臀线。

Live演出大多在周五,结束之后,刘耀文就会开着车子把人给直接接回自己家。他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这长安街整夜的灯火在天亮的时候一点点熄灭。

蓝牙的音响就扔在矮桌上,刘耀文抱着宋亚轩躺在沙发里,手捏着人的下巴亲吻他下颌线上一颗颜色很浅的痣。

刘耀文就是那种典型的,会把很好吃的东西留在最后吃的人。所以他手摸着人家的脸,亲来亲去却偏偏地不肯碰嘴巴。

这个位置,原先是他的禁地。刘耀文拇指按着他唇角,宋亚轩忍不住痒,便被他摸得不停地笑。屋子里回荡着音乐声,英文歌,是刘耀文偏爱的一首。直爱到了每一次随机播到了,就都要停下来,没完地单曲循环的程度。

当唱到这一句,刘耀文才会埋下去亲他的嘴。唇齿相依时,也不用花很大力,但每每结束,宋亚轩还是会察觉到自己红肿的嘴唇,在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刘耀文抬头起身的动作。

他特地去查了这首歌,抱着手机靠在人怀里,发现这歌曲其实是来自一支美国的光线流行乐队,乐队的全称就叫作“Cigarette After Sex”。 

宋亚轩锁了屏,心想着说刘耀文喜欢的乐队,果然连团名都要起得那么过分地性感。

继而他再想起“儿子小明”……就只好抓一抓鼻子,难堪地紧闭起眼睛。

春天,音乐学院又组织起校园歌手大赛来,听说今年的外联部拉到了大赞助,第一名的奖金有三千块,宋亚轩几乎是一听到就报了名。

事关财政,他于是心中很把这比赛给当回事,有时去刘耀文家里也不忘了练习,就用那把人家重新买给他的吉他,一遍遍重唱着参赛的歌曲。

总决赛的前一天,他拿给刘耀文一张入场券。对方收到很开心,承诺他第二天一定会准时去。

音乐学院的比赛,选手的程度比理工院校的要高得多。流行、美声比比皆是,宋亚轩的演出很成功,所有选手唱完一轮之后,台下的观众们可以填写座位上预留的投票单,挑选出其中最喜欢的五名选手进行排序。序列的第一记五票,第二记四票,以此类推。

结果出来,宋亚轩拿了第三。虽说前几名之间的名次相差并不大,可是第三的奖金却只有区区的五百块,跟冠军的实在没办法比。

刘耀文在礼堂大门口等到背着吉他出来的宋亚轩,他情绪不算高,但看到刘耀文之后还是微微地露出个笑来。

刘耀文安慰他,说你们这一整个学校都是学音乐的,能拿到第三你已经很厉害。

宋亚轩便回答说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过一想到跟第一名其实也就只差了四五票,因此损失两千多,觉得有点亏罢了。”

刘耀文的脚步在他身旁明显地停顿了下,宋亚轩转过头看他,注意到这人的脸色由正常转红,紧接着手也不知该放到哪儿,就那么直直地站立着,一脸抱歉地看着他。

宋亚轩也明白了,“你投票单上,没写我第一?”

刘耀文皱着眉,小声说得第一的那女孩儿,歌剧的选段唱得实在好……

“第二的那个大哥……低音,也太牛了。”

他不敢再说下去,眼神看到宋亚轩的拳头因为生气而握得死紧。他猛地推了把刘耀文肩膀,说:“你不知道我让你来干嘛的么!大少爷,您还真给当一场演出看了是不是?”

刘耀文被推得一踉跄,后错着站稳了脚步,对宋亚轩说:“比赛都结束了,第三也不错,重在参与嘛……”

宋亚轩气笑了,“是啊,你当然可以带着你那颗绝对公正的心来投出您神圣又宝贵的一票。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写一写,我损失的,就是我这个月和下个月吃饭的钱。”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唯一一张留票给你这种人……”

他说完便走,琴套的带子却垂下来,被刘耀文给紧紧抓了个正着,“我这种人?你说清楚,我是什么人?”

宋亚轩没回答他,肩膀上负担一卸,正好把那把电吉他“还”给了人家。

而后他一路向前,走得很坚决,任刘耀文在身后追着他、喊他,都始终迈着大步子,全部都充当没听见。

刘耀文有车,先他一步回到他家门口堵人。老式的小区里没有安电梯,宋亚轩一层层爬上去,直走到二楼半,一脚跺响了声控灯,才看到刘耀文拿着琴,靠在三层防盗门一边的暗处里。

宋亚轩没去开门,站在半层之下的高度上仰视着他。

刘耀文把那吉他包靠着墙根放好,一个人走下来,最后停在离对方几步之遥的台阶上,说:“琴我给你拿回来了,你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宋亚轩也没有拦他,只在刘耀文慢慢地路过他身边时负气地说:“我欠你的钱,还有吉他的钱,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刘耀文闷闷地应一句,然后他回过身,在楼道的月光里静静地看着他,“还多久?你打算拿什么还?”

宋亚轩梗着脖子,说自己会去找工作,大不了学不上了,把音乐学院那每年高昂的学费给省下来,应该就能一口气地先还不少给他。

刘耀文点头沉默着,径直顺着楼梯走下去。无声的夜色里,他们赌着气。

当天晚上,宋亚轩睡在他那张曾经“斥巨资”购置的大床垫上,挑剔这枕席过分绵软,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他生人气,睡不着。反正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刘耀文没有把第一留给他,浑身上下,就四处都散布着强烈的不满和怒意。

他打电话给刘耀文,而另一头接通得也很快。

他对人家说,床垫当初是为了你买的,现在我睡着,却觉得根本就没有我以前的那一床舒服。

“你不是说要付床垫钱么?三千三百,你现在就转给我。”

刘耀文话都没说,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零钱入账的声音。可几乎只几秒钟过去,听见他真转了钱,宋亚轩的心里头却反而更委屈。

后面几天,刘耀文几乎天天都回去“十八楼”碰运气等他。而事实证明这人的运气不错,过去的三天居然都是宋亚轩在楼上“当班”。他还是喝着他常喝的酒,坐24号桌。只不过因为之前被狠狠地教育过,现在的他,已经很少再点歌了。

没有订单被送上去时,宋亚轩就会唱自己想唱的歌。刘耀文心中后悔,觉得宋亚轩明明就唱得很好听,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怎么就能忍心不把他排在第一名。

礼拜五那天,宋亚轩照例在地下小现场做伴唱,傍晚彩排的时候有一支新乐队,听说是第一次来“十八楼”唱现场。他拿着乐谱,一抬头看见之前“儿子小明”的吉他手站在女主唱后头。四目相对,吉他手看着他,一瞬间的表情就也变得很复杂。

正式演出的间隙,他们在后台又遇到。吉他手主动搭话,说是母亲的病情已经有好转,他放不下音乐,思来想去就又跟着人出来了。

宋亚轩不置可否,拍拍他肩膀也没做评价。后来当天的表演全结束,宋亚轩背着包走到大门口,身后传来吉他在喊他的声音。那人追上来勾着他肩膀,说两人难得再遇上,一年多没见了,不如就赶巧一起去吃个串儿。

宋亚轩还没回答,路边一辆g500便开始滴喇叭。刘耀文把车窗降下来,手肘撑在窗框上,眼睛盯着他,问他怎么还不上车来,磨磨蹭蹭地到底要干嘛?

不耐烦的语气里面,带着些平日里面连宋亚轩都可以称得上是难能一见的狂妄和张扬。

他甩开了吉他手,朝着车子的方向跨步走过去,钻进副驾驶席上坐好以后,眼见着刘耀文调头驶出街区,直等到车子行驶到了主路上,宋亚轩才终于敢彻彻底底地卸下力气,瘫倒在座位里,怏怏地看着他左边窗外摇晃的树影。

宋亚轩趴在窗框上,一任夜风撩动他发丝。刘耀文没有打扰他,但视线扫过他单薄的背脊,月色之中,他难免不心疼。

刘耀文把人带回家,让宋亚轩跪在那柔软无边的兔毛地毯里,身子则趴在沙发上,选了个两人都很喜欢的姿势抱着他。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平日已经习惯要坚强的男孩儿,在他的怀里面,哭得很厉害。

刘耀文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是被弄的不舒服。可事实上哪里会不舒服呢?刘耀文轻得,温柔得,简直要化掉他。

刘耀文抱他去浴室里洗澡,三十九度的水波里,帮宋亚轩在头发上打满满的泡沫。

对方的眼睛红着,睁开看着刘耀文,说我真的好累,那些账我也不想再还了。

刘耀文便继续顺着说好,把人宠得不像样,单手拖住他后脑,另一只手就闲下来,用泡沫在人家的下巴上画胡子。玩儿着玩儿着,泡沫弄进人眼睛,他连忙用水去洗,却惹得宋亚轩因此又哭了第二次。

而至于他为什么不开心,刘耀文则根本就不知情。在“十八楼”前面“装逼”发声的时候,他只当宋亚轩是又被什么小人物给找上了麻烦。可仔细想来却觉得不像,真被占便宜,这家伙,就算喝醉了都能把琴给打到烂。负隅顽抗的性子,从来不服输,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明知道还在自己家,就忍不住地当着他面哭呢。

刘耀文想不明白,自己也洗好了澡从浴室里出来,躺在床上便看到宋亚轩又忙着做那“清账”的记录单。

他大手一伸,拿过人手机,“不是不想再还了么?”

手机猛地不见,宋亚轩也急着抢,可偏偏刘耀文就是要展着那双长胳臂,把东西支得离这人远远的。

宋亚轩抓不着,就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去够。刘耀文被他手肘给压得胸口疼,连连求饶地把手机送回来,身体一偏,又顺势把人掀翻在侧,改自己压上去,又重复说:

“问你话呢,不是说就不还了么?”

宋亚轩抬头看天,也没力气把刘耀文给推下去,被这人给桎梏在眼前,就只好说:“我决定了,还是要还。不过……反正拿身体还,对你来说就跟不还没区别。”

刘耀文笑了,问他说这又怎么会是没区别呢。

宋亚轩捶着他,直接说你要是真喜欢我这么还,我干脆就继续讹着你,这样等以后老了没准还有得赚。

再开学就到大四了,宋亚轩忙着他们专业毕业大戏的事情,从扒词、排演到重新编曲,事情多得做不完,每天都恨不得要连轴转。刘耀文抓不到人,便不请自来地溜到他们学校的排练室偷看。

这一场戏里面没有他,宋亚轩穿着练功服坐在角落,点开手机app上的钢琴软件,正拿着个本子对着旋律编和音。

刘耀文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有什么别的,这段时间以来,他隐隐地总觉得宋亚轩是在躲自己。

他在音乐学院的练功房等了人一天,眼看着这家伙连外卖都点了两次吃,九点钟终于排练结束,宋亚轩跟着一行人关灯走出教室的时候,刘耀文才从角落里出来,把自己那玩儿了一天早已经电池耗尽的手机给收起来。

出了教学楼,宋亚轩走在最后面,手腕被人抓住时,第一反应是猛地就想要打过来。

刘耀文固执地拽起人就走,在附近的小树林里,把他给压在棵大树上没完没了地亲。

宋亚轩的嘴里有甜味,可能是在排剧目的时候,吃过哪一个小姑娘送的糖。刘耀文扣着他肩膀,亲得没力气了,就鼻头触触他脸侧,然后把头也疲惫地抵在人肩上。

他问宋亚轩怎么了,为什么那天以后就几乎不再去理睬他。

宋亚轩倚在树干上,抬起头来能看见头顶悬挂的月亮和眼前茂密繁盛的枝丫。

“你觉得,我们算什么?”

一开始说是要还债,债没还完,两三年间却又疯长了一堆又一堆的羁绊。刘耀文问他,你怎么看呢?宋亚轩不回答,他就又抱上去,问:“那我们在一起好么?”

当然很好了,怎么会不好呢。林影闪动,风声蝉鸣。刘耀文的脸上有光,眼神落在宋亚轩身上,任谁被这样的男孩子喜欢着会觉得不心动呢?

可是宋亚轩想了想,开口依然拒绝了他。说至少就现在而言,他们之间还不能像这样单纯地抛下一切去谈情说爱。

刘耀文问他,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宋亚轩很回避,最后还是带着笑意地垂下了眼,说:“感觉当然很复杂。而在所有这些复杂的感情以前,我们都无法否认,这些感觉能开始是因为有那一层关系。”

大概有一周多,刘耀文没有再找他。月底又轮到这人过生日,去年这一天宋亚轩爽了人约,所以等到了今年,虽然两个人还在为了些不明又不白的事情争执着,可至少他还是把这整天都空着,躺在家里面等对方“召唤”,就连毕业大戏的排练都告了假。

宋亚轩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空等了人一整天。晚饭以后终于接到条消息,刘耀文给他发了个KTV的定位,让他准备一下,现在就过去。

宋亚轩按照地址寻过去,站在刘耀文给的包房号门口,推开门,里面热闹得很。

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有人在亲密,有人在热吻。没有人注意到他走进来了,而刘耀文坐在点歌台附近,拿着麦克风,对着屏幕独自唱《我要我们在一起》。

约摸着又唱过两三首歌,起身想要出去透气时才看到宋亚轩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坐在了房间里。他挤到人身边,手臂张开把人抱进怀里时身旁才又有人起哄。

朋友在问说这是你男朋友?刘耀文就脸带着笑意地冲人家挑一挑眉,不否认,但是也不承认。

朋友笑着说懂了,转回头拉起女伴儿去小吧台调酒。房间里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人,坐在沙发上成双成对的,到后来,几乎每个的怀里面都有人可以抱。

玩到深夜,人群作鸟兽散。刘耀文叫车要带宋亚轩回自己家,而宋亚轩一整个晚上都不怎么高兴,现在听到刘耀文要把他带回去,言下之意他自然立马也懂了。

两人在后座上各执一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沉默的车厢里彼此僵持。

回到家也快三点了,刘耀文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径直走到厨房去开了瓶威士忌。等到宋亚轩终于洗完出来时,杯中的冰球已经化成了小块。刘耀文掠过他走进浴室,而在卧室的大床里,宋亚轩内里中空地系着件浴衣,睁眼看着面前的吊灯和天花板,仿佛是一条在砧板上,被敲晕的、待宰的鱼。

可刘耀文那一晚上却没有动他。

小心翼翼地躺倒在床里,又从后面紧贴着抱上去。他抱着宋亚轩,说:“你别气我了行不行?”

无话可说,宋亚轩把被子一把拉高过头顶,在一片漆黑的被窝里,狠狠咬刘耀文抱在他身前头的小臂。

刘耀文是计谋家,他什么也没说,用一场生日的闹剧告诉宋亚轩,如果要保持“那种关系”,他根本承受不起。

他对于“被爱”这件事的需求,简直要大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概念的程度。而如果要刘耀文严格地按照一个“金主”的姿态去对待他,没有感情的接吻和拥抱,宋亚轩连一晚上都忍不了。

他时常回想,自己跟刘耀文是如何走到了今天。过去的一切他无法改变,趴在刘耀文肩膀上,宋亚轩只觉得很好奇,如果说这一场相遇对自己来说是幸运的话……那么对刘耀文呢?是不是就像被衰神附体,倒霉地惹上个大麻烦精。

毕业以后,宋亚轩找了份剧团的工作,在离音乐学院不远的小剧场里头安心当了音乐剧演员。刘耀文跟他提出过,其实以他的条件,不论是想要再组个新乐队还是像许多音乐生一样去选秀,未来选择其实还有很多,而不论他选哪一个,自己都希望能帮到他。

宋亚轩靠在他怀里,说他其实真的很享受在剧团里面这种简单又自在的工作。钱赚得虽然少了些,可至少离舞台的距离特别近。

他有时还会回到“十八楼”唱歌弹琴,某一次又遇见了吉他手,两人闲谈几句,不知怎么就扯到要“重聚”。

这家伙,词用得挺大,可说是说重聚,摊到明面上也只不过是把四个人重新给凑到一起,找家火锅店闲聊吃吃饭云云。

吉他手这两年混得挺不错,新组的乐队小火了一把,这回火锅店吃饭,赶在鼓手跟贝斯来之前,还先给宋亚轩塞了张十万的卡,说是当年他老妈的救命钱,经过这几年的打拼,今天终于也能先还一小半。

他还了钱,腰杆子就也硬起来。他涮了一筷子牛肉,夹到宋亚轩的碗里头开始充大哥。说男人跟男人,始终不长久,又说剧团没意思,如果宋亚轩还愿意的话,还想玩儿乐队,自己能给他当介绍人。

饭吃到一半,他被刘耀文的电话叫走,顺便还就这饭局闹了场不愉快。

他在路口等刘耀文开车来接他,冬季的寒风吹散身上的火锅味,他攥着吉他的卡,数了数在刘耀文那边还没有抵完的债。减去这十万,他欠的其实就不多了,剩下的那点即使要还现钱,一两年之间咬一咬牙,辛苦点也可以攒出来。

刘耀文是刚做完一个比赛,交了图以后来找他的。宋亚轩跟着刘耀文回家,那人累得不行,简单洗漱了一下以后就搂着宋亚轩躺到了床上,肩并着肩睡在一起,盖上棉被纯聊天。

宋亚轩跟他说了卡的事,掏出手机来,计算器按得飞快。他给刘耀文看还剩下的数字,然后便拱着他问真的不做点什么?今晚再消二百,明天就正好能凑个整。

刘耀文困得睁不开眼,手臂压在人身上,说今天叫他来“睡觉”就是真的单纯想要抱着人睡一宿而已。

宋亚轩悠悠地说好,没过五分钟就又戳他:“那能不能就算还剩一次觉,剩下的我还现钱?”

刘耀文只好苦笑着随他的去,继而还听见宋亚轩嘀咕说:“可是还现钱也暂时还不够……可是要还是按睡觉算的话,这么多,我得还到哪年啊。”

宋亚轩是个狠人,霸王条款都是口头签订的,那一夜趁着困顿跟对方“讲好”了以后,一礼拜以内又睡过一次,从此他便不再让刘耀文碰。

刘耀文说他太霸道,心道可真是欠人钱的是大爷,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面,仿佛就有一个缩小迷你版的宋亚轩,躲藏在门后面冲着他得意地做鬼脸。

他还威胁人,说如果恢复成债务关系的话,宋亚轩不让人动他,自己保不齐就会去找别人。

说这话时,宋亚轩正在玩儿吉他,按弦的手指突然就滑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刘耀文说如果你会找的话,那我就不会么?

有了个可以达到的数字,宋亚轩赚钱的激情瞬间就迎来了空前的高涨。他接私活做枪手,演出走穴,偶尔还去当驻唱。指挥刘耀文开着他那辆拉风的g500带自己从东城跑过去西城做艺考老师辅导学生,结束以后大手一挥,八百块现钱塞进刘耀文的口袋里,一笔接一笔销账的时候,那心情爽到无与伦比。

刘耀文有时会埋怨他,说小宋老师,咱俩现在的样子也太柏拉图了。

宋亚轩听了便拉下脸,还挖苦他说这不是你自己说要好好在一起的么。

生日那天看到以前粉丝的记录本,回去他讲给刘耀文听,说他是真想不到,这世界上原来也会有人默默地喜欢他这么多年。

刘耀文听了很吃醋,酸溜溜地说:“是想不到么?还是根本就没想,看到了还装看不着?”

宋亚轩就冲着他笑,说自己跟他讲的完全就是两件事,“我是没有想到,儿子小明居然也会有这么长情的歌迷。是不是代表着这乐队其实还挺有吸引力的?”

刘耀文抱他进怀里,说:“吸引力当然是有了。不然我怎么会当年在Live听了三首就入了迷,后来见有一个小主唱醉意醺醺地来撩我,还没应付过几句就又跟人家动了心。”

他问宋亚轩,两个人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宋亚轩说,首先得等他还完账,然后再休息一段时间,“有可能是休几个月,但当然也有可能是要休几年。休到什么时候得我说了算。”

刘耀文便佯怒着去挠他痒,说:“怎么了?这几年是累着你了么?”

宋亚轩被弄得咯咯笑,精疲力尽地躺在人怀里,“我只是想让我这几年间的好运气都歇一歇,就当是我需要多补一补人品,不然一切都太顺利了,我害怕以后会失去你。”

七月之前,宋亚轩攒够了九万多,一口气取出来交到刘耀文手里的时候,他把纸袋送出去,身上的重担仿佛就也轻了。

钱款结完,刘耀文搂着他说是要出去吃饭庆祝。宋亚轩反手便一推人家,背过身去抬腿就走,转身离开前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说现在钱都还完了,你以为我还那么容易就能答应跟你吃饭么。

他给自己放了一整天假,第二天又是周末,一大早起来去琴行给自己挑了台新的合成器,坐在家里等着琴送到的时候念头突然间一转,打电话回去给琴行老板,说那把新琴不要送这里了。紧接着他又报了个地址,说完把具体的门牌号用微信给人发过去。

晚上他接到刘耀文电话,说是他的琴到了,好大一个纸箱子,有一米多长,放在客厅里占地方,他到底该拆不该拆?

宋亚轩让他不要动,打了个车跑去人家家里面,看到刘耀文抱臂靠在门边上等他,说:“这可真是难为你了,想跟我同居,还要兜着么大一个圈子。不是还说要歇歇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宋亚轩跑过去拆箱,叫刘耀文最好别多想,“这把琴还挺贵的,我是怕把它放岀租屋那里,磕着碰着了还怪肉疼。”

“那你到底想不想过来跟我一起住?”

拒绝三次以后又等来第四次,宋亚轩答应了他,心想着这样的话,会不会比鼓手的秘籍还要锁得更牢些。

有一天“十八楼”的飞哥找到他,说是他最近刚认识的几个年轻人想要组一个新乐团,鼓手和贝斯都是专业级别的,吉他手还会写歌,现在正好缺主唱,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来。

宋亚轩拿不定主意,去问刘耀文意见时,对方还正在卧室里画图,他的合成器和电子鼓把人家的书房全都给霸占了。刘耀文听了,推一推眼镜,说会不会写歌、是不是专业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得人品好,不然逼得他再卖第二次身,自己可不一定还会肯花这冤枉钱。把宋亚轩气得,简直要骑到他头上。

打闹了一阵,他抱着人好好说,说自己知道“儿子小明”是宋亚轩乐队生涯里的第一个梦想。

“可是,歌词里也在唱: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

宋亚轩很听他的劝告,于是第二天就回复飞哥说自己也愿意去试试。

尝试着排练过几次以后,新团的事情很快就确定了下来。第一次公演还是选择了在“十八楼”,宋亚轩终于又可以用主唱的身份上台,聚光灯下他看见刘耀文站在乐池里,举着灯棒期待他们新作的第一次公开演唱。

乐团的名字就叫做“白日梦”,定下来的时候吵了好大一架,主要是宋亚轩一直都希望他们可以有一个浪漫又上口的团名,最好是可以媲美刘耀文深爱的那几支的。所以几个人犹豫了许久,最后叫这个还是因为宋亚轩据理力争。

演出结束后他在后台碰到以前的吉他手,听他说,鼓手今年已经当爹了,儿子的名字就叫做小明。

宋亚轩听了还挺高兴,觉得梦想这东西,终究会是在每个人的生命里,以不同的形式得到归宿或者是解脱。

他没有跟新团一起出去吃宵夜,放下琴从后台又走到酒吧区,找到正坐在吧台上一个人喝长饮的刘耀文。

他叫了两瓶啤酒,凑过去坐在那个人身边。

夜晚,还很长。而他的美梦会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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