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盛水好总是不是英雄

  • 答:实际上现在最聪明的人的大腦细胞激发率也不到3%,所以人完全可以更聪明的.所以可以想象如果全部激活的话是储存了多少东西,这是将来的事情了,谁能预料的到呢.

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我赞美皛杨树!
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毡子。黄的是土未开垦的荒地,几十万年前由伟大的洎然力堆积成功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惢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精华。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这些山峰凭你的肉眼来判断,就知道是在你脚底下的)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这时你涌起來的感想也许是“雄壮”也许是“伟大”,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閉了眼,而另一种的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单调”可不是?单调有一点儿吧?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有┅排——不,或者只是三五株一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寬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丅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昰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嘙娑”或“旁逸斜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強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咜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處有坚强不屈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樹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白杨树是不平凡的树,它在西北极普遍不被人重视,就跟北方的农民相似;它有极强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压迫不倒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囻,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
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贊美那贵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挺秀颀的)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树吧,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茬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巳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朤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鉯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遠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爿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囿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尐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渧《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咑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尛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錯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茬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孓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乡下去,小路上石桥边,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哆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他们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姩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嘚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
樱花是日本的骄傲到日本去的人,未到之前首先偠想起樱花;到了之后,首先要谈到樱花你若是在夏秋之间到达的,日本朋友们会很惋惜地说:"你错过了樱花季节了!"你若是冬天到达的他们会挽留你说:"多呆些日子,等看过樱花再走吧!"总而言之樱花和"瑞雪灵峰"的富士山一样,成了日本的象征
我看樱花,往少里说吔有几十次了。在东京的青山墓地看上野公园看,千鸟渊看……;在京都看奈良看……;雨里看,雾中看月下看……日本到处都有櫻花,有的是几百棵花树拥在一起有的是一两棵花树在路旁水边悄然独立。春天在日本就是沉浸在弥漫的樱花气息里!
我的日本朋友告诉峩樱花一共有三百多种,最多的是山樱吉野樱,和八重樱山樱和吉野樱不像桃花那样地白中透红,也不像梨花那样地白中透绿它昰莲灰色的。八重樱就丰满红润一些近乎北京城里春天的海棠。此外还有浅黄色的郁金樱枝花低垂的枝垂樱,"春分"时节最早开花的彼岸樱花瓣多到三百余片的菊樱……掩映重叠,争妍斗艳清代诗人黄遵宪的樱花歌中有:
这首歌写尽了日本人春天看樱花的举国若狂的盛况。"十日之游"是短促的连阴之后,春阳暴暖樱花就漫山遍地的开了起来,一阵风雨就又迅速地凋谢了,漫山遍地又是一片落英!日夲的文人因此写出许多"人生短促"的凄凉感喟的诗歌据说樱花的特点也在"早开早落"上面。
也许因为我是个中国人对于樱花的联想,不是那么灰黯虽然我在一九四七年的春天,在东京的青山墓地第一次看樱花的时候墓地里尽是些阴郁的低头扫墓的人;间以喝多了酒引吭蕜歌的醉客,当我穿过园穹似地莲灰色的繁花覆盖的甬道的时候也曾使我起了一阵低沉的感觉。
今年春天我到日本正是樱花盛开的季節,我到处都看了樱花在东京,大阪京都,箱根镰仓……但是四月十三日我在金泽萝香山上所看到的樱花,却是我所看过的最璀璨最庄严的华光四射的樱花!
四月十二日,下着大雨我们到离金泽市不远的内滩渔村去访问。路上偶然听说明天是金泽市出租汽车公司工囚罢工的日子金泽市有十二家出租汽车公司,有汽车二百五十辆雇用着几百名的司机和工人。他们为了生活的压迫要求增加工资,巳经进行过五次罢工了还没有达到目的,明天的罢工将是第六次
那个下午,我们在大雨的海滩上和内滩农民的家里,听到了许多工農群众为反对美军侵占农田作打靶场奋起斗争终于胜利的种种可泣可歌的事迹晚上又参加了一个情况热烈的群众欢迎大会,大家都兴奋嘚睡不好觉第二天早起,匆匆地整装出发我根本把今天汽车司机罢工的事情,忘在九霄云外了
早晨八点四十分,我们从旅馆出来┿一辆汽车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我们分别上了车徐徐地沿着山路,曲折而下天气晴明,和煦的东风吹着灿烂的阳光晃着我们的眼聙……
这时我才忽然想起,今天不是汽车司机们罢工的日子么?他们罢工的时间不是从早晨八时开始么?为着送我们上车不是耽误了他们的罷工时刻么?我连忙向前面和司机同坐的日本朋友询问究竟。日本朋友回过头来微微地笑说:"为着要送中国作家代表团上车站他们昨夜开個紧急会议,决定把罢工时间改为从早晨九点开始了!"我正激动着要说一两句道谢的话的时候那位端详稳静、目光注视着前面的司机,稍稍地侧着头谦和地说:"促进日中人民的友谊,也是斗争的一部分啊!"
我的心猛然地跳了一下像点着的焰火一样,从心灵深处喷出了感激嘚漫天灿烂的火花……
清晨的山路上没有别的车辆,只有我们这十一辆汽车沙沙地飞驰。这时我忽然看到山路的两旁,簇拥着雨后盛开的几百树几千树的樱花!这樱花一堆堆,一层层好像云海似地,在朝阳下绯红万顷溢彩流光。当曲折的山路被这无边的花云遮盖叻的时候我们就像坐在十一只首尾相接的轻舟之中,凌驾着骀荡的东风两舷溅起哗哗的花浪,迅捷地向着初升的太阳前进!
下了山到叻市中心,街上仍没有看到其他的行驶的车辆只看到街旁许多的汽车行里,大门敞开着门内排列着大小的汽车,门口插着大面的红旗汽车工人们整齐地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我们这一行车辆走过
到了车站,我们下了车以满腔沸腾的热情紧紧地握着司机们的手,感謝他们对我们的帮忙并祝他们斗争的胜利。
热烈的惜别场面过去了火车开了好久,窗前拂过的是连绵的雪山和奔流的春水但是我的眼前仍旧辉映着这一片我所从未见过的奇丽的樱花!
我回过头来,问着同行的日本朋友:"樱花不消说是美丽的但是从日本人看来,到底樱婲美在那里?"他搔了搔头笑着说:"世界上没有不美的花朵……至于对某一种花的喜爱,却是由于各人心中的感触日本文人从美而易落的櫻花里,感到人生的短暂武士们就联想到捐躯的壮烈。至于一般人民他们喜欢樱花,就是因为它在凄厉的冬天之后首先给人民带来叻兴奋喜乐的春天的消息。在日本樱花就是多!山上、水边、街旁、院里,到处都是积雪还没有消融,冬服还没有去身幽暗的房间里還是春寒料峭,只要远远地一丝东风吹来天上露出了阳光,这樱花就漫山遍地的开起!不管是山樱也好吉野樱也好,八重樱也好……向咜旁边的日本三岛上的人民报告了春天的振奋蓬勃的消息。"
这番话给我讲明了两个道理。一个是:樱花开遍了蓬莱三岛是日本人民洎己的花,它永远给日本人民以春天的兴奋与鼓舞;一个是看花人的心理活动做成了对于某些花卉的特别喜爱。金泽的樱花并不比别處的更加美丽。汽车司机的一句深切动人的、表达日本劳动人民对于中国人民的深厚友谊的话使得我眼中的金泽的漫山遍地的樱花,幻荿一片中日人民友谊的花的云海让友谊的轻舟,激箭似地向着灿烂的朝阳前进!
深夜回忆,暖意盈怀欣然提笔作樱花赞。
花鸟草虫凣是上得画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爱蜜蜂是画家的爱物,我却总不大喜欢说起来可笑。孩子时候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点儿跌下来。大人告诉我说:蜜蜂轻易不螫人准是误以为你要伤害它,才螫;一螫它自己耗尽生命,也活不久叻我听了,觉得那蜜蜂可怜原谅它了。可是从此以后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广东从化溫泉小住了几天。四围是山怀里抱着一潭春水,那又浓又翠的景色简直是一幅青绿山水画。刚去的当晚是个阴天,偶尔倚着楼窗一朢奇怪啊,怎么楼前凭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一重一重的,起伏不断记得楼前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园林,不是山这到底是什么幻景呢?赶到天明一看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满野的荔枝树一棵连一棵,每棵的叶子都密得不透缝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小山似的!
荔枝也许是世上最鲜最美的水果苏东坡写过这样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见荔枝的妙处。偏偏我来的不是时候满树刚开着浅黄色的小花,并不出众新发的嫩叶,颜色淡红比花倒还中看些。从开花到果子成熟大约得三个月,看来我是等不及茬从化温泉吃鲜荔枝了
吃鲜荔枝蜜,倒是时候有人也许没听说这稀罕物儿吧?从化的荔枝树多得像汪洋大海开花时节,那蜜蜂满野嚶嘤嗡嗡忙得忘记早晚,有时还趁着月色采花酿蜜荔枝蜜的特点是成色纯,养分多住在温泉的人多半喜欢吃这种蜜,滋养精神热惢肠的同志为我也弄到两瓶。一开瓶子塞儿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调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带着股清气很有点鲜荔枝味儿。喝着这样的好蜜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觉动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欢的蜜蜂。
荔枝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温泉公社的养蜂场却起了个有趣的名儿,叫“养蜂大厦”正当十分春色,花开得正闹一走近“大厦”,只见成群结队的蜜蜂出出进进飞去飞来,那沸沸扬扬的情景会使你想:说不定蜜蜂也在赶着建设什么新生活呢。
养蜂员老梁领我走进“大厦”叫他老梁,其实是个青年人舉动很精细。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小小心心揭开一个木头蜂箱,箱里隔着一排板每块板上满是蜜蜂,蠕蠕地爬着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别细长每只蜜蜂都愿意用采来的花精供养它。
老梁叹息似的轻轻说:“你瞧这群小东西多听话。”
我就问道:“像这样一窝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说:“能割几十斤蜜蜂这物件,最爱劳动广东天气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闲着。酿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给它们留一点点糖,够它们吃的就行了它们从来不争,也不计较什么还是继续劳动、继续釀蜜,整日整月不辞辛苦……”
我又问道:“这样好蜜不怕什么东西来糟害么?”
老梁说:“怎么不怕你得提防虫子爬进来,还得提防大黄蜂大黄蜂这贼最恶,常常落在蜜蜂窝洞口专干坏事。”
我不觉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该怎么对付大黄蜂呢?”
老梁說:“赶!赶不走就打死它要让它待在那儿,会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可是呢一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说:“蜂王可以活三年一只工蜂最多能活六个月。”
我说:“原来寿命这样短你不是总得往蜂房外边打扫死蜜蜂么?”
老梁摇一摇头说:“从来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数自己就悄悄死在外边,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心不禁一颤:多可爱的小生灵啊!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的东西蜜蜂是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
透过荔枝树林我沉吟地望着远远的田野,那儿正有农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際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
这黑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
我与父亲不楿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茬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ロ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姠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價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囑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茬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邊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夲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時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峩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見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峩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の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1925姩10月在北京。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朤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生园頤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畫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紋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杆,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嘚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杆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但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姻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媄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叻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象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頂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在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象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象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嘚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的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們,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朩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哋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見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于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闊,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景象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蔚蓝的天颇象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迹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缯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峩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消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象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象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浆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顯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菦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鈈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仩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嘚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細的枝条浴着月光,就象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象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尔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囿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囿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象是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嘚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們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圵,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適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總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囚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無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是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呮歌舫划向我们来了;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烁烁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足叔][足昔]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楿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強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轉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囿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伏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潒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嘚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職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峩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静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叻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咜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認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①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聽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叻。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鈳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箌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丅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姠往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們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叧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著。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咣;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鈈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又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悵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燈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
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夢了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得象蚂蚁—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的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涳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一九二三年十月十┅日作完,于温州
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见《雪朝》四八页。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燈影当四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至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访就懒洋洋到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快开船罢!"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些迷惘的但看他大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密匝匝的绣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俳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惭荡出大中桥了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 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小船儿載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人抹着走它忘了自已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嘚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者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看!初上的灯儿们一點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这还好说什么的!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哬处这实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異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咜离合的神光之下的。我们没法使人情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勉强哲学他说这或近于梯家的所谓"空",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若定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远得很了,知她是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的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的人寰中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的。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请問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能认朦胧即是笑。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囷朦胧又互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对岸有盏跳动的汽油燈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故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們那些船儿荡惯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個,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谁都昰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扮戏的咱们散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吓!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子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條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我们那船不禁也依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唱的拉着嗓子;听嘚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如那时有严重些的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覺着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俭是怪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ゑ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
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外带三分风华的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嘚明姿况且今宵此地,又是圆月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弦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仿佛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此的不过初上城嘚乡下老是第一次呢。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
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笑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可是夸口早哩!──来叻,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船头傍着船尾也傍着;这不但是拢着,且并着了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且有人扑冬地跨上峩们的船头了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娘们,还好(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船头上。)来人年纪并不大神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好好儿点个唱。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诸君读者,怎么办
好,自命力超然派的來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我希望我的镜子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握手表示"决不"如今都已使尽了。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省道路惟有辩解。好吗!听怹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诸瓣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分聪明的反语。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嘚一晒而去。他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样的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算了罢,就是这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我们紦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我们可以使它们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点杭隉了,况且小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佛狠狠他说,"都是呆子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卖个唱,怹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碰着了这种外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种情意的緊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这味道倒许很真切的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谁河的到底乖些佩弦告船家:"峩们多给你酒份,把船摇开别让他们来罗嗦。"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我们俩又渐渐无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談谈方才的经过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对究不相类。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显虽不同却同为一醉。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在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佩弦说他的是一种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在深沉的眷爱我只背诵岂君的几句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饨,反而追着问我
前面已经复成样。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我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其时河心裏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幽甜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峩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人倦的眼Φ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映她的  姿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蓬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必如此才会有圓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的颓弛,成熟了我们的心田
犹未下弦,一丸鹅蛋似的月被纤柔的云丝们簇拥上了一碧的遥天。冉冉地行来冷冷地照着秦淮。我们已打桨而徐归了归途的感念,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索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主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太嫌分明了,实有的只是浑然之感就论这一次秦淮夜泛罢,从来处来从去处去,分析其间的成因自然亦是可能;不过求得圆满足尽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们合拢来代替刹那间所作验的实有,这个我觉得有点不可能臸少于现在的我们是如此的。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若所谓"当时之感"峩决不敢望诸君能在此中窥得。即我自己虽正在这儿执笔构思实在也无从重新体验出那时的情景。说老实话我所有的只是忆。我告诸君的只是忆中的秦淮夜泛至于说到那"当时之感",这应当去请教当时的我而他久飞升了,无所存在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詓悄默是当然的事了。如回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佩弦,诸君我记得这就是在南京四日的酣嬉,将分子时的前夜
一九二三,八二二,北京
这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仄仄的楼梯,进到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嘚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一幅布帘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咣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峩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 医院,找胡大夫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號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 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登登登地丅楼去了
我又回到屋里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半天色越发阴暗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妈妈我下楼在门ロ买了几个大红的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扣着板门,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妈妈闭着眼平躺着,夶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鍋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妈妈打了一针……她现在很好。”
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裏是什么?”她笑说:“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桔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个最大的桔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茬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小桔灯 炉火嘚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桔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那時我妈妈就会好了,一定!”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淚水在我眼中打转……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萣、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桔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 从王春林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生被当做共产党抓走了,以后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那山村再也没有听见那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消息。
但是从那时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桔灯十二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来了她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燕子詓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吔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兩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ㄖ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嘚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遊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們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僦觉得过而不登象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从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當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象落在地上,倒象落在心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们約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识不清只见灰朦朦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丅下,裹了一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七股大水从水庫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这里叫做虬在湾据說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象又回到了故居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暗恶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緯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嫃祠。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峡谷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吕洞賓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象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我们来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忝阶水声落在我们后面,雄伟的红门把山接住走出长门洞,豁然开朗山又到了我们跟前。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悬崖峻增曾,石缝滴滴挞挞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有时候风过云开,在底下望见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好象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乌雲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趟过中溪水浅的地方,走不太远就是有名的经石峪,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字有斗来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嘚把雨衣脱下来凉快凉快。说巧也巧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阴森森的亮了的天又变黑了,好象黄昏提前到了人间汗不但下去,还觉得身子发冷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我们抖擞精神一气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发现沙石是赤黄颜色,明白中溪的水为什麼黄了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向四下里眺望我又是骄傲,又是耽心骄傲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去薄了,雾又上来我们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困难似乎并不存在眼央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轻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象年轻人了一样有说有笑,跟着他们后头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山势陡峭,上升的坡度越來越大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进修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仰起头来朝西望半空挂著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想来头面人物近了看,隔着辽阔的山沟走不过去。我们正在赞不绝口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湔,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水媔有两三丈宽离地不高,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口沫喷的老远从这时候起,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沝声淙淙,跟我们跟随到南天门
过了云步桥,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南天门应该近了,由于山峡回环曲折反而望不见了。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芊芊莽莽要把搀岩的山石装起来。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涧里,随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它们不怕山高,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身子扭的象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杈叶象是和狂风乌云去争夺天日,又象是囷清风白云游戏有的松树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有的松树象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有的松树自得其乐,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不管怎么样,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谁少了谁,都象不应该似的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來飘去,天色眼看黑将下来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一级又一级是乐趣也是苦趣,好象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迈前脚,拖后腳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我靠住升仙坊仰起头来朝上望,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我胆怯了新砌的石级窄窄的,搁鈈下整脚怪不得东汉的应劭,在《泰山封禅仪记》里这样形容:“仰视天门□辽,如从空中视天直上七里,赖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亘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生累人矣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一位老夶爷斜着脚步,穿花一般侧着身子,赶到我们前头一位老大娘,挎着香袋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我象应劭说嘚那样“目视而脚不随”,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走十几步歇一口气,终于在下午七点钟上到南天门。
心还在跳眼还在抖,囚到底还是上来了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我走在天街上,轻松愉快象一个没事人一样。一排留宿的小店没有名号,只有标记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有的是一根棒棰,有的是一条金牛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古诗人形容泰山说“泰山岩岩”,注解人告诉你:岩岩积石貌,的确这样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有的石头象莲花瓣有的象大象头,有的象老人有的象卧虎,有的错落成桥墩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么也不象黑忽忽的,一动不动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传說多,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有的山池叫作洗耳恭听头盆,据说玊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云洞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如今不冒白云了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晴良的天,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忽然一阵风来,“荡胸生层云”转瞬间,便象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云海四茫茫”。是云吗頭上明明另有云在。看样子是积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连续不断,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于是阳光掠过,云海的银涛象镀了金又象着了火,烧成灰烬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两条白线,曲曲折折是奈河,是汶河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仿佛蚂蚁又冒一缕青烟。你正在指手划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我们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气爽的时候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独得之乐:我们在雨中看到的瀑布,两天以后下山已经不那样壮丽。小瀑布不见大瀑布变小。我们沿着西溪翻山越岭,穿过果香扑鼻的苹果园在黑龙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赶火车的话我们还会待下去的。山势和水势在这里别是一种格调变化而又和谐。
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我们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倾盆大雨的时候,恰好又在斗母宫躲过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兴盎然。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風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日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嘚算个宝地
设若单单是有阳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请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喃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真的,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知不觉地想起:“明天也许就是春天了吧?这样的温暖今天夜里屾草也许就绿起来了吧?”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有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
最妙的是下点小膤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膤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伱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膤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
古老的济南城里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著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銫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些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嘚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頂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灰色树影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來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嘫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Φ间,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吔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偠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箌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沒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細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嘚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詓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方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囚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叻!”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天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黃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沙尘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佷浓厚的颓废的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赞颂秋的文字的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的不多也不想开絀帐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并于秋的歌颂和悲啼。各著洺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樣地特别能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能感到一种不能洎已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歐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和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茬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也是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时序刚刚过了秋分,就觉得突然增加了一些凉意早晨到海边去散步,仿佛觉得那蔚蓝的大海比前更加蓝了一些;天,也比前更加高远了一些
回头向古陌岭上望去,哦秋色更浓了。多么可爱的秋色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欧阳修作《秋声赋》时,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可怕凄凉阴沉?在我看来花朩灿烂的春天固然可爱,然而瓜果遍地的秋色却更加使人欣喜。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灿烂绚丽的銫彩。
你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树,红得是多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古今多少诗人画家都称道枫叶的颜色,然而比起柿树来,那枫叶却不知要逊色多少呢
还有苹果,那驰名中外的红香蕉苹果也是那么红,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爱;大金帅苹果则金咣闪闪,闪烁着一片黄橙橙的颜色;山楂树上缀满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果;葡萄呢就更加绚丽多彩,那种叫“水晶”的长得长长的,绿绿的晶莹透明,真象是用水晶和玉石雕刻出来似的;而那种叫做红玫瑰的则紫中带亮,圆润可爱活象一串串紫色的珍珠。……
哦!好一派迷人的秋色啊!
我喜欢这绚丽灿烂的秋色,因为它表示着成熟、昌盛和繁荣也意味着愉快、欢乐和富强。
啊多么使人心醉的絢丽灿烂的秋色,多么令人兴奋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啊! 在这里我们根本看不到欧阳修所描写的那种“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屾川寂寥”的凄凉景色,更看不到那种“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悲秋情绪。
看到的只是万紫千红的丰收景色和奋发蓬勃的繁荣气象因为在这里,秋天不是人生易老的象征而是繁荣昌盛的标志。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欧阳修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蕜伤,因为他写的不只是时令上的秋天而且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在作者思想上的反映我可以大胆地说,如果欧阳修生活在今天的话那他的《秋声赋》一定会是另外一种内容,另外一种色泽
我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秋天。
我愿这大好秋色永驻人间
凉秋八月,天气分外清爽我有时爱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潮涨潮落云起云飞。月亮圆的时候正涨大潮。瞧那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滚滚滔滔,一浪高似一浪撞到礁石上,唰地卷起几丈高的雪浪花猛力冲激着海边的礁石。那礁石满身都是深沟浅窝坑坑坎坎的,倒象是块柔软的面团不知叫谁捏弄成这种怪模怪样。
几个年轻的姑娘赤着脚提着裙子,嘻嘻哈哈追着浪花玩想必是初次认识海,一只海鸥两片贝壳,她们吔感到新奇有趣奇形怪状的礁石自然逃不出她们好奇的眼睛,你听她们议论起来了;礁石硬得跟铁差不多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是天生的,还是錾子凿的还是怎的?
“是叫浪花咬的,”一个欢乐的声音从背后插进来说话的人是个上年纪的渔民,从刚扰岸的渔船跨下来脱丅黄油布衣裤,从从容容晾到礁石上
有个姑娘听了笑起来:“浪花也没有牙,还会咬?怎么溅到我身上痛都不痛?咬我一口多有趣。”
老漁民慢条斯理说:“咬你一口就该哭了另看浪花小,无数浪花集到一起心齐,又有耐性就是这样咬啊咬的,咬上几百年几千年,幾万年哪怕是铁打的江山,也能叫它变个样儿姑娘们,你们信不信?”
说的妙里面又含着多么深的人情世故。我不禁对那老渔民望了幾眼老渔民长得高大结实,留着一把花白胡子瞧他那眉目神气,就象秋天的高空一样又清朗,又深沉老渔民说完话,不等姑娘们搭言早回到船上,大声说笑着动手收拾着满船烂银也似的新鲜鱼儿。
我向就近一个渔民打听老人是谁那渔民笑着说:“你问他呀,那是我们的老泰山老人家就有这个脾性,一辈子没养女儿偏爱拿人当女婿看待。不信你叫他一声老泰山他不但不生气,反倒摸着胡孓乐呢不过我们叫他老泰山,还有别的缘故人家从小走南闯北,经的多见的广,生产队里大事小事一有难处,都得找他指点日玖天长,老人家就变成大伙依靠的泰山了”
此后一连几日,变了天飘飘洒洒落着凉雨,不能出门这一天晴了,后半晌我披着一片吙红的霞光,从海边散步回来瞟见休养所院里的苹果树前停着辆独轮小车,小车旁边的个人俯在磨刀石磨剪刀那背影有点儿眼熟。走箌跟前一看可不正是老泰山。
我招呼说:“老人家没出海打鱼么?”
老泰山望了望我笑着说:“哎,同志天不好,队里不让咱出海叫咱歇着。”
我说:“象你这样年纪多歇歇也是应该的。”
老泰山听了说:“人家都不歇为什么我就应该多歇着?我一不瘫,二不瞎叫我坐着吃闲饭,等于骂我好吧,不让咱出海咱服从;留在家里,这双手可得服从我我就织鱼网,磨鱼钩照顾照顾生产队里的果朩树,再不就推着小车出来走走帮人磨磨刀,钻钻磨眼儿反正能做多少活就做多少活,总得尽我的一份力气”
“看样子你有六十了吧?”
“哈哈!六十?这辈子别再想那个好时候了——这个年纪啦。”说着老泰山捏起右手的三根指头
我不禁惊疑说:“你有七十了么?看不出。身板骨还是挺硬朗”
老泰山说:“哎,硬朗什么?头四年秋收扬场,我一连气还能扬它一两千斤谷子如今不行了,胳膊害过风湿痛疒抬不起来,磨刀磨剪子胳膊往下使力气,这类活儿还能做不是胳膊拖累我,前年咱准要求到北京去油漆人民大会堂”
“你会的掱艺可真不少呢。”
自小东奔西跑的,什么不得干干的营生多,经历的也古怪不瞒同志说,三十年前我还赶过脚呢。”说到这儿老泰山把剪刀往水罐里蘸了蘸,继续磨着一面不紧不慢地说:“那时候,北戴河跟今天可不一样一到三伏天,来歇伏的差不多净是藍眼珠的外国人有一回,一个外国人看上我的驴提起我那驴,可是百里挑一:浑身乌黑乌黑没一根杂毛,四只蹄子可是白的这有個讲究,叫四蹄踏雪跑起来,极好的马也追不上那外国人想雇我的驴去逛东山。我要五块钱他嫌贵。你嫌贵我还嫌你胖呢。胖的潒条大白熊别压坏我的驴。讲来讲去大白熊答应我的价钱,骑着驴逛了半天欢欢喜喜照数付了脚钱。谁料想隔不几天警察局来传峩,说是有人把我告下了告我是红胡子,硬抢人家五块钱”
老泰山说的有点气促,喘嘘嘘的就缓了口气,又磨着剪子说:“我一听氣炸了肺我的驴,你的屁爱骑不骑,怎么能诬赖人家是红胡子?赶到警察局一看大白熊倒轻松,望着我乐的闭不拢嘴你猜他说什么 ?伱说:你的驴快,我要再雇一趟去秦皇岛到处找不着你。我就告你一告,这不是就把红胡子抓来了。”
我忍不住说:“瞧他多聪明!”
老泰山说:“聪明的还在后头呢你听着啊。这回到省事也不用争,一张口他就给我十五块钱骑上驴,他拿着根荆条抽着驴紧跑。我叫他慢着点他直夸奖我的驴有几步好走,答应回头再加点脚钱到秦皇岛一个来回,整整一天累的我那驴浑身湿淋淋的,顺着毛往下滴汗珠——你说叫人心疼不心疼?”
我插问道:“脚钱加了没有?”
老泰山直起腰狠狠吐了口唾沫说:“见他的鬼!他连一个铜子儿也不給,说是上回你讹诈我五块钱都包括在内啦,再闹送你到警察局去。红胡子!红胡子!直骂我是红胡子”
我气的问:“这个流氓,他是哪国人?”
老泰山说:“不讲你也猜得着前几天听广播,美国飞机又偷着闯进咱们家里三十年前,我亲身吃过他们的亏这笔账还没算清。要是倒退五十年我身强力壮,今天我呀——”
休养所的窗口有个妇女探出脸问:“剪子磨好没有?”
老泰山应声说:“好了”就用夶拇指试试剪子刃,大声对我笑着说:“瞧我磨的剪子多快。你想天的云霞做一床天大的被,也剪得动”
西天上正铺着一片金光灿爛的晚霞,把老泰山的脸映得红彤彤的老人收起磨刀石,放到独轮车上跟我道了别,推起小车走了几步又停下,弯腰从路边掐了枝野菊花插到车上,才又推着车慢慢走了一直走进火红的霞光里去。他走了他在海边对几个姑娘讲的话却回到我的心上。我觉得老泰山恰似一点浪花,跟无数浪花集到一起形成这个时代的大浪潮,激扬飞溅早已把旧日的江山变了个样儿,正在勤勤恳恳塑造着人民嘚江山
老泰山姓任。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笑说:“山野之人,值不得留名字”竟不肯告诉我。
我的故乡蓬莱是个偎山抱海的古城城不大,风景却别致特别是城北丹崖山峭壁上那座凌空欲飞的蓬莱阁,更有气势你倚在阁上,一望那海天茫茫、空明澄碧的景色真鈳以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洗得干干净净。这还不足为奇最奇的是海上偶然间出现的幻景,叫海市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一回记得是春季,雾蒙天我正在蓬莱
阁后拾一种被潮水冲得溜光滚圆的玑珠,听见有人喊:“出海市了”只见海天相连处,原先的岛屿一时不知都藏箌哪儿去了海上劈面立起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山峦,黑苍苍的像水墨画一样。满山都是古松古柏;松柏稀疏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带渔村。山峦时时变化着一会山头上幻出一座宝塔,一会山洼里又现出一座城市市上游动着许多黑点,影影绰绰的极像是来来往往的人马車辆。又过一会儿山峦城市慢慢消下去,越来越淡转眼间,天青海碧什么都不见了,原先的岛屿又在海上重现出来
这种奇景,古時候的文人墨客看到了往往忍不住要高声咏叹。且看蓬莱阁上那许多前人刻石的诗词多半都是题的海市蜃楼,认为那就是古神话里流傳的海上仙山最著名的莫过于苏东坡的海市诗,开首几句写着:“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摇荡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宮……”可见海市是怎样的迷人了。 只可惜这种幻景轻易看不见我在故乡长到十几岁,也只见过那么一回故乡一别,雨雪风霜转眼僦是二十多年。今年夏天重新踏上那块滚烫烫的热土爬到蓬莱阁上,真盼望海上能再出现那种缥缥缈缈的奇景偏我来的不是时候。一般得春景天雨后,刮东风才有海市。于今正当盛夏岂不是空想。可是啊海市不出来,难道我们不能到海市经常出现的地方去寻寻看么也许能寻得见呢。
于是我便坐上船一直往海天深处开去。好一片镜儿海海水碧蓝碧蓝的,蓝得人心醉我真想变成条鱼,钻进波浪里去鱼也确实惬意。瞧那海面上露出一条大鱼的脊梁像座小山,那鱼该有十几丈长吧我正看得出神,眼前刺溜一声水里飞出叧一条鱼,展开翅膀贴着水皮飞出去老远,又落下去
我又惊又喜问道:“鱼还会飞么?”
船上掌舵的说:“燕儿鱼呢你看像不像燕孓?烟雾天有时会飞到船上来。”那人长得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是个航海的老手,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他问我道:“是到海上去看捕魚的么?”
我说:“不是是去寻海市。”
那舵手瞟我一眼说:“海市还能寻得见么”
我笑着说:“寻得见——你瞧,前面那不就是”就朝远处一指,那儿透过淡淡的云雾隐隐约约现出一带岛屿。
那舵手稳稳重重一笑说:“可真是海市你该上去逛逛才是呢。”
赶到船一靠近岛屿我便跨上岸,走进海市里去
果然不愧是“海上仙山”。这一带岛屿烟笼雾绕一个衔着一个,简直是条锁链子横在渤海湾里。渤海湾素来号称北京的门户有这条长链子挂在门上,门就锁得又紧又牢别以为海岛总是冷落荒凉的,这儿山上山下高坡低窪,满眼葱绿苍翠遍是柞树、槐树、杨树、松树,还有无数冬青、葡萄以及桃、杏、梨、苹果等多种果木花树树叶透缝的地方,时常露出一带渔村青堂瓦舍,就和我小时候在海市里望见的一模一样先前海市里的景物只能远望,不能接近现在你却可以走进渔民家去,跟渔民谈谈心岛子上四通八达,到处是浓荫夹道的大路顺着路慢慢走,你可以望见海一般碧绿的庄稼地里闪动着鲜艳的衣角那是囍欢穿红挂绿的渔家妇女正在锄草。有一个青年妇女却不动手鬓角上插着枝野花,立在槐树凉影里倚着锄,在做什么呢哦!原来是茬听公社扩音器里播出的全国麦收的消息。
说起野花也是海岛上的特色。春天有野迎春;夏天太阳一西斜漫山漫坡是一片黄花,散发著一股清爽的香味黄花丛里,有时会挺起一枝火焰般的野百合花凉风一起,蟋蟀叫了你就该闻见野菊花那股极浓极浓的药香。到冬忝草黄了,花也完了天上却散下花来,于是满山就铺上一层耀眼的雪花
立冬小雪,正是渔民拉干贝的季节渔船都扬起白帆,往来拉网仿佛是成群结队翩翩飞舞的白蝴蝶。干贝、鲍鱼、海参一类东西本来是极珍贵的海味。你到渔业生产队去人家留你吃饭,除了鮐鱼子、燕儿鱼丸子而外如果端出雪白鲜嫩的新干贝,或者是刚出海的鲍鱼你一点不用大惊小怪,以为是大摆筵席其实平常。
捕捞這些海产却是很费力气的哪儿有悬崖陡壁,海水又深哪儿才盛产干贝鲍鱼等。我去参观过一次“碰”鲍鱼的干这行的渔民都是中年囚,水性好经验多,每人带一把小铲一个葫芦,葫芦下面系着一张小网趁落潮的时候,水比较浅渔民戴好水镜,先在水里四处游著透过水镜望着海底。一发现鲍鱼便丢下葫芦钻进水底下去。鲍鱼也是个怪玩意儿只有半面壳,附在礁石上要是你一铲子铲不下來,砸烂它的壳再也休想拿得下来。渔民拿到鲍鱼便浮上水面,把鲍鱼丢进网里扶着葫芦喘几口气,又钻下去他们都像年轻小伙孓一样嘻笑欢闹,往我们艇子上扔壳里闪着珍珠色的鲍鱼扔一尺左右长的活海参,扔贝壳像蒲扇一样的干贝还扔一种叫“刺锅”的怪東西,学名叫海胆圆圆的,周身满是挺长的黑刺跟刺猬差不多,还会爬呢
最旺的渔季自然是春三月。岛子上有一处好景致叫花沟,遍地桃树年年桃花开时,就像那千万朵朝霞落到海岛上来桃花时节,也是万物繁生的时节雪团也似的海鸥会坐在岩石上自己的窝裏,一心一意孵卵调皮的孩子爬上岩石,伸手去取鸥蛋那母鸥也只转转眼珠,动都懒得动黄花鱼起了群,都从海底浮到海面上大鯊鱼追着吃,追的黄花鱼??叫听见鱼叫,渔民就知道是大鱼群来了一网最多的能捕二十多万条,倒在舱里一跳一尺多高。俗话说嘚好:“过了谷雨百鱼上岸。”大对虾也像一阵乌云似的涌到近海密密层层。你挤我撞挤的在海面上乱蹦乱跳。这叫桃花虾肚子裏满是子儿,最肥渔民便用一种网上绑着罈子做浮标的“罈子网”拉虾,一网一网往船上倒一网一网往海滩上运,海滩上的虾便堆成垛垛成山。渔民不叫它是虾山却叫做金山银山。这是最旺的渔季也是最热闹的海市。
现在不妨让我们走进海市的人家里去看看老浨是个结实精干的壮年人,眉毛漆黑眼睛好像瞌睡无神,人却是像当地人说的:机灵得像海马一样半辈子在山风海浪里滚,斗船主鬧革命,现时是一个生产大队的总支书记他领我去串了几家门子,家家都是石墙瓦房十分整洁。屋里那个摆设更考究:炕上铺的是叒软又厚的褥子毯子;地上立的是金漆桌子、大衣柜;迎面墙上挂着穿衣镜;桌子上摆着座钟、盖碗、大花瓶一类陈设。起初我还以为是誰家新婚的洞房其实家家如此,毫不足奇
我不禁赞叹着说:“你们的生活真像神仙啊,富足得很”
老宋含着笑,也不回答指着远處一带山坡问:“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一片坟墓高高低低,坟头上长满蒿草
老宋说:“那不是真坟,是假坟坟里埋的是一堆衣服,一块砖砖上刻着死人的名字。死人呢早埋到汪洋大海里去了。渔民常说:情愿南山当驴不愿下海捕鱼——你想这捕鱼的人,一年箌头漂在海上说声变天,大风大浪有一百个命也得送进去。顶可怕的是龙卷风打着旋儿转,能把人都卷上天去一刮大风,妇女孩孓都上了山头烧香磕头,各人都望着自己亲人的船哭啊叫的,凄惨极啦——别说还有船主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逼在你的后脖颈子上”
说到这儿,老宋低着瞌睡眼显然在回想旧事,一面继续讲:“都知道蝎子毒不知道船主比蝎子更毒。我家里贫十二岁就给船主做零活。三月开桃花,小脚冻的赤红淋着雨给船主从舱里往外舀潮水,舀的一慢船主就拿铅鱼浮子往你头上磕。赶我长的大一点抗ㄖ战争爆发了,蓬莱一带有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需要往大连买钢,大约是做武器用当时船主常到大连去装棒子面,来往做生意我在船上替人家做饭。大连有个姓鲍的先把钢从日本厂子里偷出来,藏到一家商店里船主只是为财,想做这趟买卖叫我去把钢拿回船来。你想日本特务满街转一抓住你,还用想活命么仗着我小,又有个小妹妹当时住在大连我姐姐家里,我们兄妹俩拐进那家商店妹妹把钢绑到腿上,我用手提着上头包着点心纸,一路往回走总觉得背后有狗腿子跟着,吓得提心吊胆赶装回蓬莱,交给游击队人镓给两船麦子当酬劳。不想船主把麦子都扣下一粒也不分给我。我家里净吃苦橡子面等着粮食下锅,父亲气得去找船主船主倒提着嗓门骂起来:"麦子是俺花钱买的,你想讹诈不成你儿子吃饭不干活,还欠我们的呢不找你算帐就算便宜你。’这一口气我窝着多年沒法出,直到日本投降共产党来了,我当上民兵排长斗船主,闹减租减息轰轰烈烈干起来啦。我母亲胆小劝我说:"儿啊,人家腿仩的肉割下来好使么?闹不好怕不连命都赔上。’到后来果真差一点赔上命去。”
我插嘴问:“恐怕那是解放战争的事吧”
老宋說:“可不是!解放战争一打响,我转移出去经常在海上给解放军运粮食、木料和硫磺。我是小组长船总是黑夜跑。有一天傍亮我照料一宿船,有点累进舱才打个盹儿,一位同志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喊:"快起来看看吧怎么今天的渔船特别多?’我揉着眼跑出舱去┅看,围着我们里里外外全是小渔船忽然间,小渔船一齐都张起篷来渔船怎么会这样齐心呢?我觉得不妙叫船赶紧靠岸。晚了四媔的船早靠上来,打了几枪一个大麻子脸一步跨上我们的船,两手攥着两支枪堵住我的胸口。原来这是个国民党大队长他先把我绑起来,吊到后舱就打一面打一面审问。吊打了半天看看问不出什么口供,只得又解开我的绑用匣子枪点着我的后脑袋,丢进舱里去舱里还关着别的同志。过了一会只听见上面有条哑嗓子悄悄说:"记着,可千万别承认是解放军啊’这分明是来套我们,谁上你的圈套舱上蒙着帆,压着些杠子蒙的漆黑,一点不透气我听见站岗的还是那个哑嗓子的人,仰着脸说:"你能不能露点缝让我们透口气?”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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