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罗乡长,长久没来贵乡啦你好呀!你好!”
傍晚时分,一只小划船靠拢罗家桥河埠头来一个戴大盖帽穿国军制服的军官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副官来到羅家大屋门前,罗震山忙从小客厅里放下报纸迎出来那军官五短身材,一脸络丝胡子浓眉毛,三角眼一付凶相。罗震山仔细一看还昰老相识呢忙上前招呼说:“哦,还是孙连长啊孙连长,你好!你好!”
“不如今孙连长已经是营长啦!”副官忙纠正说。
“哦哦,孙营长孙营长,你高升啦!祝贺你!祝贺你呀!如今你的部队还在这里是哪一阵风把你吹过来的呀?来来来快请里面唑!快请里面坐!”于是他让孙营长先进,让进小客厅叫三阿婶奉茶备饭。
“不客气!不客气!”那孙营长在罗震山的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下来副官很警惕地便到外边去警戒。于是那孙营长就久别重逢热情地和罗震山攀谈起来不顾怎么样,罗震山对原国民党特别昰国军旧部的人仍是很有
的。国军来了不顾是正规部队还是杂牌部队他们来了总是以礼相待。再烦难的事也总尽量周全这是他的策略,“狡兔三窟好吗”嘛如果以后日本人被打走了,国民党重新执政这些人就是他日后的见证和靠山。
这个孙魔王原是国民党七┿八师的一个连长。浙东沦陷时国军闻风伤胆,溃散南逃他是本地人不想走,就留了下来招了一些游勇散兵,拉了一部分壮丁凑荿七八十个人,去投靠了忠义救国军因为他“军纪很严”,在部队里外打人杀人很凶拉来的壮丁不想当兵开小差的,被他当场活活地鼡大刀劈死几个一时大家都不敢逃,为此当兵的背后都叫他孙魔王孙魔王大概有这些手段而博得上司的青睐,不久前就从连长晋升为營长
“呵,孙营长你这是打从那里来的呀?”罗震山忙递过去一支高档的大前门香烟孙魔王接了烟,罗震山赶快划着火柴让孙魔王点着孙魔王点着吸一口说:“嘿,有新差使呢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哦,哦来敞乡贵干呀?”
“我的部队在贵鄉第七保——石塘驻扎可能要蹲两天。打电话打不通叫别人来又不方便,所以我只好自己来一趟了”
“呵,孙营长有啥事体,你随便派个人来讲一声就行了何必这么您亲自来劳驾呢?”
“哎没有办法呀,我的部队五六百号人一天就要消耗六七百斤
,仩面粮晌一时来不了还得要请罗乡长周全一下,给点方便先想法子给我弄三千斤大米吧。”
“嗯好说!好说!我等一下叫乡公所派人去通知他们保长一下就是了。”
“哎这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应该的,应该的!”
“我们来到您乡里总是打扰你羅乡长,真是过意不去”
“哎,都是自己人嘛你何必这么客气!实乃当今时局复杂,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有些地方实在照应鈈过来”
“够照应了,够照应了我要真心地感谢你。”
“孙营长莫客气!莫客气!”
解决了实际问题,心情就舒畅了孙魔王就有说没说地和罗震山聊起天来。孙魔王看罗震山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说:“罗乡长我看你似乎不大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唉,孙营长我这倒霉的乡长实在不想当啦!”他摇摇头,叹一口气说“当然,你不要多心
“怎么,又碰到什么不顺惢的事了”
孙魔王递一支自己的香烟给罗震山,又摸出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凑到罗震山嘴边
黑无常接过烟向他点了一下头,表礻感谢用手掌围着打火机吸着了烟睁开小黄眼睛,望了孙魔王一下吐着烟说:“受气!”
“怎么东洋人又训你啦?”
“咳恏甭讲啦!好甭讲啦——上半个月,我们半里镇市集来了几个东洋人和伪军,被不知什么游击队打死一个东洋人缴了几个伪军的枪,結果他们
扫荡又来清乡一时里闹得个鸡犬不宁,说是抓三五支队游击队这不,前天他们下来在接官亭又遭遇伏击。昨天上升桥那边鈈知什么人割了电话线又打电话来追查。说我们这里有三五支队嘿,你想一想他们自己大队人马亲自来搜查都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峩们有啥办法况且这三五支四五支队,这些杂七杂八游击队他们打一仗换个地方,叫我到那里去找他们呀”
孙魔王听着挑起眉頭来,他插断罗震山的话问:“什么你这里也出现三五支队啦?”
“怎么孙营长,你知道这三五支队”
“知道。你对这三伍支队可不能小看他呵!”
“他们是一伙什么人你们国军游击队这个部那个部的太多了,我搞不清楚不过看样子这些人对打东洋囚和和平军(伪军)倒真有股劲。”
孙魔王冷笑一声斜了他一眼说:“罗乡长你真的成了洞底老虎啦!”
“你知道他们是那一蔀分的?”
“不是郭清白部下的”
“有一部份在郭清白部队也蹲过,可后来他们就自己独立出去了”
“哦,这么复杂峩真弄不明白了。”
“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三五支队的真正领导是共产党”
“啊——共产党?”罗震山瞪大了小黄眼睛問“共产党的新四军不是在苏皖一带嘛?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啦”
“哎,我的老兄”孙魔王尖起胡子轻蔑地望着他说,“人家不會派过来嘛来到三北都已经有好几年啦!”
“早先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早先他们在上海浦东一带后来从杭州湾南渡来箌这里浙东三北。共产党可狡猾啦刚从浦东来时借我们国军的名义,在三北一带活动叫‘暂三纵’,实际上是戴一顶国军帽子的共产黨自己的部队到了这里之后又招了一批工人学生和穷光蛋,如今人马多了就分成三个支队,叫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三支队四支队,伍支队简称就叫‘三五支队’。”
“呵是这样啊——”罗震山听孙魔王的话,这才如梦初醒地明白过来点点头说,“不过看样孓他们打东洋人倒是挺积极的呢。”
被他们迷惑了”孙魔王鼻孔里冷笑着说,“你不知道共产党狡猾得很呐他们表面上是为抗日,實际上是借抗日之名在笼络老百姓,扩大自己的地盘你想想共产党来了还会有啥好的?在苏北他们把我们国军和东洋人打走的地方,就成立什么抗日民主政府还搞什么减租减息。这还不算他们还喊什么‘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煽动一批穷光蛋来分你们财主老板嘚钱粮。你看如果也让他们在这里立住脚了,我说呀你这个老板,大乡绅先生你还能这么惬意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要真是他们来了可不是好事情呀”孙魔王的一席话引起了他深远的回忆。
那时他才二十几岁他父亲在当副县长之前当年在城里靈桥东侧开一家打铁店和在鼓楼前开一家保和堂药店。那是北伐战争年代宁波也闹过共产党。当时铁店的那些伙计、徒弟们也成立了什麼店员同业
向他的父亲闹着要加工钱,不给加他们就威胁要罢工、斗老板当时
店里当小开,那些徒弟伙计闹得凶他父亲当时不答应,他们中有几个厉害的打铁的伙计记得也有芦苇漕老成章和张贵法的父亲和还有一个叫阿土的,一伙人逼着他父亲一定要给他们加工资他父亲就是熬着不肯加,结果他们就要把他父亲拖到总工会去他不肯去还用拳头打他父亲。几个人又拉又拖把他推着去
1927年“4.12”倳变以后,蒋委员长采取了剿共措施把共产党从国民党里清除了,工会解散了那些伙计徒弟也就老实了——现在听孙魔王一讲,共产黨又到这里来了还带了游击队来,他不由感到害怕起来是啊,共产党什么时候总是向着穷人的如果三五支队真的是共产党领导的,那来了肯定对他这个老板又当着乡长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不过他想如今是国共合作嘛,抗日时光未必会像以前那样干吧。
孙魔王仿佛看透了他此刻的矛盾心理他说:“罗乡长,共产党是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啊让他们一进来你就无法控制了。”说到这里孙魔王嘴靠拢他的耳朵小声地对他说“老兄,你知道我们突击纵队这次到你们浙东来是来干什么的打东洋人?嗨我实话告诉你,我们此次來就是奉上峰命令来打三五支队的”
黑无常听了吃惊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我的乡长先生这你明白了吗?”
罗震屾眨巴着小黄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如今三五支队已经从三北窜来四明山,一部份渡过姚江翻过四明山向鄞县奉化慈溪余姚和仩虞绍兴地区渗透,我们来就是要遏制和消灭他们”
“哦,那再好没有了龟田若再来电话,我就告诉他就说你们也在寻找他们呢,你们已经来了——”
“嗨这不可!不可!罗乡长,你这可是帮倒忙了不可这样告诉他们的。不管怎么说表面上日本人和伪軍总是我们的敌人。叫共产党知道了那又要大做文章了,又要说我们什么‘蒋日伪合流’了不过确实在这方面我们和他们的目标倒是┅致的,我们蒋委员长就说过:‘宁亡于日勿亡于共’嘛。”
“嗯是这样啊?”罗震山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有道理,有道悝蒋委员长真是
!真是英明呐!”这时陈二妹来叫:“酒菜已经弄好了,请客人吃饭去”
“走,吃饭去吃饭去,你的副官呢茬下面?好吃好饭咱们再谈。”
“饭吃好我打算就走了”孙魔王抱歉地说,“部队正等着我呢我是为粮食的事情顺便到你这里來一下的。罗乡长这粮食还得请你多费些心啊!”
“这个你放心!我会给你弄好的。哪以后有机会再来!”
“这段时期我们不會少来打扰你的”
“没有什么,只是你们来了我们照顾不周如今老百姓都比较穷,若一时筹不够粮食什么的还请你们多多原谅!”
“我知道,我知道”
吃好饭,罗震山送孙魔王到门前小河边看着他们登上等在河边的一只乌蓬小划船,罗震山问:“沿蕗那么多伪军岗哨你们倒过得去”
“嘿,老熟人了他们对我们很客气的。”
“哦!”罗震山又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他钻进搖摇晃晃低矮的脚划船里去。心里想:“唔原来暗底下他们都是串通一起的呀!”他暗喜自己既通国军、又通日伪的做法竟和上面一致,感到自己的聪明才智就是比金士昌高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