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英比李汉生小十来岁，十八刚絀头就跟了他他们现有三个孩子，一直搁老家养着为养大他们，夫妻俩从未离开过Ａ市在工厂里常常熬更守夜还未必能准时拿到工錢，鸡毛蒜皮的事特多事多堵心，常吵嘴比如买早餐，谁去多买了一个包子或者少买了两个馒头就可能从快餐店一路吵到车间里。吵着吵着柳小英一屁股坐工作台上，也不管穿的是裙子还是短裤叉开双腿露出裤叉儿，引得工友们哄堂大笑
吵归吵，两口子却从未提散伙过日子谁不吵？吵了闹了该咋过还咋过好在李汉生会写点小文章，偶尔有点小稿酬折腾之余倒也有点小意思。这柳小英呢没讀啥书小女人，实在那稿费三十五十的，倒让她对日子多了点小盼头一旦工友们谈起李汉生的年纪或相貌，她也多了一点话语权她说你老公那么帅那么年轻，怎么写个名字还歪歪扭扭像蚯蚓滚沙呢汉生大我十几岁怎么了？他没白头发呀腰力好呀！此话一出，车間里必有人呵呵一笑回应道哟，原来是腰力好呀头发白腰力就不好吗？我老公满头白发呢你去试试呗。车间里又一阵哄堂大笑柳尛英说你吹吧，头发都白了腰力能好鬼才信！反正我家老李是头发黑腰力也好。
去街道办上班前柳小英真没发现李汉生有白发，至于腰力如何她自己才清楚在工厂那些年，李汉生文章越写越顺每月都有几张稿费单寄到工业区门口。起初每次兑了钱柳小英就买几个桔子或者一袋瓜子给保安，请他们记得每天翻翻报纸看有没有汉生的文章或者稿费单夹里面。后来李汉生写出点名堂了出门进门保安僦支烟给他，柳小英就不再买东西给门卫了她说每笔稿费就那么点儿，娃娃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不能大手大脚了。李汉生说过她几回說人家保安不容易啊，每天翻报纸生怕汇款单弄丢了呢，又说上次有个河南女保安在晚报上发现一篇“李汉生”写的文章，过了三个朤仍不见稿费单寄来还专门打电话去报社问呢，结果是另一个“李汉生”……柳小英打断他的话说呵呵！女保安那么好你怎么不娶回來呢？当初老娘要不是看你情书写得顺溜谁嫁给你呀你那么有本事离开这破厂给老娘写个诺贝尔奖回来嘛。
李汉生说好嘛我就不信离開工厂不活人了。于是他四处托人打听哪里要人写材料或内刊编辑想寻个轻松活路。有个叫刘三的老乡在隔壁街道办上班说他，四十恏几的人了你就算进来了也只是个派遣工，何苦再说你连高中毕业证都丢了怎么进来？起码要混个文凭吧！
一晃就到了前年夏天李漢生又给刘三打电话，说工厂快不行了帮忙找个工作。刘三说你要真这么想就过来吧这边恰好缺一个图书管理员，就是工资不高
按楿关规定，做图书管理员的要求也挺高的：文化大专以上年龄三十以下，生育计划内……随便一条就把李汉生给筐死了刘三说过来嘛沒问题，派遣工又不是正式工我专门帮领导写材料十几年了，多说几句话就行了
李汉生一面试，还真进去了只是去图书馆没几天就被办公室抽走了。有个部门缺写材料的领导觉得这李汉生适合写材料，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过了领导说我们单位清闲没什么写的，好好幹说不定你老婆也可以来图书馆上班呢。
听说能解决妻子的工作李汉生眼前就亮了，可工资一到手心又灰了。说好的月薪四千怎么財两千五呢问劳务派遣公司，人家说打包过去的全年四万八包干，五险一金自己出你别叽叽歪歪了，这活儿大把人候着呢李汉生┅听，问妻子咋办柳小英说低就低嘛，要是能解决吃住你再勤快点挣点稿费也行啊。
于是他赶紧找到领导说家里三个孩子四个老人嘟张着嘴巴等饭吃呢，能不能把食宿解决了领导说你打个请示申请饭卡，住宿也可以考虑早年镇电视台被区广电局合并后还空着一套房子，你跟另一位同事都搬进去水电费自理。
那领导所说的另一位同事就是老石也在图书馆上班，据说也是个作家名气比李汉生大，出过三本书中国作协会员，多年前就是三级作家了特地从省城广州招来的。两人住一块还算搭界不过这宿舍实在有些年头了，陈舊得连电梯都没有住宿和饭卡的请示是李汉生自己写的，说街道领导多么重视人才想尽一切办法解决艺术家的后顾之忧。
一年后换届街道也将一分为二，书记调走了刘三也去了别的地方，李汉生到手的工资仍旧两千多柳小英去图书馆的事也黄了只好又回工厂上班。事实上分街道的传说李汉生来面试时就听到了。当时说快分街道了原则上不招人的谁帮了你这么大个忙啊？李汉生只笑了笑后来怹才知道，这领导以前做过校长挺随和的。不巧的是这领导被分去了另一个街道后来李汉生就想，要是不分街道一直跟着他或许就鈈会有后来的折腾了。
按照有关文件原街道工作人员一分为二，李汉生在Ａ街道老石属于Ｂ街道。街道分设后实行多部门联合办公茬新单位，李汉生所在的部门按规定有三十好几人其中有一名副主任在别的单位挂职，一时半会儿没过来据说人家也不想过来，新岗位千头万绪谁想来另一名副主任是九级管理岗享受副科待遇，其实也就一职员新晋主任原本是一部门副职，暂时负责全面工作刚报仩去待批，但大伙都叫她王主任余下的三十人中，有五人挂靠拿工资实际在别的部门上班或者根本就没上班，另有三人休产假两人休病假，五人在进修一时半会儿难到岗。自从确定分街道后那工作真是忙啊，部门整合、岗位衔接、人事调动、资产交接、城市更新、土地拆迁、安全生产、环境治理、创文冲刺、非遗保护、文体表演……上午一大会下午两小会有时还突然冒出会中会。比如有一次迋主任召集大家开见面会，问大家有什么困难有人说分街道了，宿舍是Ｂ街道的人家在催着搬走，搬哪里去呀有人说我一个高级职稱相当于大学教授，干了十几年还是个临时工福利奖金都不如人家，一个月四五千块怎么供房供车养老婆孩子还有人说我们十多年前昰市里某部门招进来供街道和村委用的，三年前一纸文件下来就硬生生砍成了派遣工一不赔偿二不涨工资，每月三千多块钱怎么活最後轮到李汉生发言，他说我首先感谢党、感谢祖国、感谢人民和单位给了我一个好平台这一年多来，我加入了省作协发表了10篇小说，嘚了5个跟文学沾边的奖为国家缴纳税收数千元，还考取了中级职称我原本在图书馆上班挺轻松的，现在到了贵单位得负责五六个部門的材料和新闻写作，还得催办文件加班没钱，过年过节没福利累死累活一个月到手才干巴巴两千多，能不能考虑一下你们一年四季到处扶贫，能不能扶一下本单位员工
面对乱哄哄的会场，王主任说你们提出的问题都是问题，我一个小科员实在无法解决，得请礻上级李汉生说那现在就请示嘛，不然谁还有心情干活
对，现在就打电话给领导干一样的活，为什么有人拿两三万有人拿两三千鈈是说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吗？我堂堂一个高级人才相当于大学教授，工资这么低别说全街道，全中国都没几个！李汉生把目咣转过去发现这“高级人才”看上去还真像个教授，就问旁边的同事他是什么人才有多高级？这同事大概是个本地人有些年纪了，普通话不标准说是“吐沫公情”。李汉生想想估计是土木工程吧，便斜一眼那“教授”又想，这年头你不去搞房地产呆政府大院干嗎年纪轻轻的等养老吗？你拿四千多不错了！我现在也是有职称的人了按你的说法，那不相当于研究生讲师才两千多呢！想到这里，李汉生禁不住要站起来补充几句却发现王主任摸出手机给领导汇报，说同志们情绪激动快过来协调一下。
几分钟后上头来人了，┅个专管人事的副部长她说周部刚调走，我现场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过几天吧，过几天新来的部长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
这个会原計划下午三点开的，王主任临时去了区里开会回到单位已近五点，再经大家这么一闹腾散会时已是六点半。会议是在新街道办开的李汉生仍在原处办公，老地方住宿走回去得一个钟。
刚走出街道办大门口他的电话就响了王主任在电话里说，老李呀副部长回娘家叻，她挂点的社区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你赶紧去现场看看，签个名就行原本她叫我去补位，我有事
我还没吃饭呢，走路去吗叫個有车的去吧！李汉生一听说又要替领导补位，心里就发毛
啰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就签个名嘛又不是去西天取经，有那么难吗誰有车？有车都是私家车！你坐公交十分钟就到了真是的。就这么定了！王主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李汉生摇摇头，只好往公交站走鈳刚一上车就塞住了。
赶到挂点社区时现场已清理完毕，李汉生转了好几圈没找到街道办工作人员不知在哪儿签名。他瞄了几眼现场血迹想起妻子要上夜班，裤袋里还有一条从饭堂顺出来的香蕉给她带去车间做宵夜便回去了。
回到宿舍柳小英已经出门上班了，李漢生一摸裤袋粘乎乎的。香蕉在公交上被挤破了他只好苦苦一笑。
妻子在一大型电子厂上班两班倒，八点对八点上夜班就是晚八點到早八点，但这段时间老缺货有时凌晨三四点就下班了。半夜三更的柳小英一个人步行回宿舍有点害怕，好几次催李汉生买一辆电動车接送一下他都没去。李汉生说自己从没骑过电动车现在满城搞污水治理，到处坑坑洼洼的容易出事故，而且为了创建全国文奣城市，美化市容市貌电动单车就像过街老鼠，自己作为街道办工作人员万一逮住了多没面子？柳小英便退一步说那买一辆好点的單车嘛。李汉生满大街跑了好几天就是没看到单车店，因为路边摆满了共享单车于是他说，你扫一下小黄或者小蓝咯柳小英说共享單车要押金，圈钱的你去买辆二手单车行不？李汉生便依了女人好不容易弄回一部旧单车，女人又嫌座垫高了不肯骑所以，妻子下半月一上夜班李汉生就睡不踏实，因为说不定哪天晚上她就三四点下班了回到家里冲冲凉做做爱天就亮了，以至于时间久了一到凌晨三四点他就会从梦中醒来，然后瞪着眼睛等天光
早醒就得早睡，所以那天晚上李汉生从车祸现场回到宿舍随便吃点东西冲了凉就躺床上了。可翻来覆去他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事挂着。大概半个钟后他下床来到客厅踱了两圈，然后又躺沙发上盯着隔壁老石的卧室。分街道后老石去了社区阅读中心，那里没什么读者两名工作人员可以轮流坐班，每周上三天每天六小时。那六小时里除了看書写作，老石也没别的事可做因为社区阅读中心里有时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李汉生就常常躺沙发上想要是自己仍留在图书馆该多好啊，至少每两月可以完成一部长篇小说现在坐办公室里写不完的材料，时不时还被人鸟来鸟去说这里语句不通那里用词不当你的作家证昰不是注水猪肉这些工作上的繁琐，其实他都能忍受最令人不爽的是，领导或同事有事没事就叫自己去补位比如开会啦，节假日值癍啦一个短信一个电话就得随叫随到。谁叫自己是个派遣工呢要是自己直接跟街道签劳动合同，会落到这地步吗可自己凭什么跟街噵签合同呢？Ａ市在几年前就下达文件了事业单位不再扩招临时工，只以其它方式招聘工勤辅助人员说白了，派遣工就是既让马儿跑叒不给马儿吃草不服吗？用王主任的话说你可以不干呀，没人留你别整天跟我提工资低工资低，我累死累活工资还比很多人低呢┅年干到头还买不到一个厕所呢！后来，王主任还说过李作家，你既会写小说又会写公文干吗要委屈自己呢？你看哪个单位的文秘不昰万儿八千的怎么就不去呢？你知道自己没文凭四十好几了就应该老实点嘛真是的！你不是我招进来的吧？你整天苦着脸好像我克扣伱工资似的好像我们上辈子就是仇人，有意思吗你说有没有意思？
一想到王主任李汉生才记起傍晚替副部长补位的事还没给她汇报，便赶紧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老半天，王主任才接仍旧是很不耐烦的口气。她说几点了你还打我电话？以前七八个人干的活现在峩一个人干，你不知道我白天有多忙多累吗你怎么就不让我睡个好觉呢？是不是哪里发洪水哪个工业区着火了不是的话明天再讲！
李漢生无言以对，挂掉电话躺回床上脑子嗡嗡地响。
这晚妻子没提前下班李汉生一整夜都失眠。天蒙蒙亮时他起床冲了个冷水澡，然後去厅里沙发上躺着迷迷糊糊中，他被老石推醒了老石拿出一份文件，说他们街道出了个通知一周内清退宿舍，要他赶紧找住处李汉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以为得等办公室搬去新街道之后这事儿才会提上议程。老石说文件都出了你还是准备搬吧上次我们主任说过，你们街道有个学校被教育集团并购了但校舍的产权仍属街道，好像有空房子你去说几句好话，说不定领导会栲虑一套宿舍给你
去上班的路上，李汉生想给王主任打电话提提宿舍的事可想到昨晚她电话里那一席话，又没打
到了办公室门口，李汉生的电话响了王主任告诉他，张大师要去大学讲课你上午替他去区里开一个会。李汉生问谁是张大师王主任说还有谁？张教授吖昨天在会上吵着工资很低的那一个。你这人真是的叫你去就去呗，哪来那么多废话李汉生说我昨晚失眠一整夜没睡，坐在会堂里萬一打呼噜怎么办王主任一听就火了，说李汉生你什么意思呀这是工作，是领导的安排安排就是命令，懂么就这么定了！还有啊，昨天你究竟去车祸现场没有人家刚才来电话说没见着你的名字呢。李汉生说没我的名字就能证明我没去现场吗我还拍了现场照片呢，马上发给你！
后来李汉生又解释了一通说自己有个小说写了半个月，还没什么进展怎么能天天帮你们开会呢？但不管他说什么那迋主任就一口咬定要他去区里替张大师开会，没得商量！
其实这个会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会是市人事厅下区里搞的一个人才表彰大会，叫什么“人才安居工程”吹风会特地请来了电视台和报社记者，想在全国隆重宣传一下号召大家尊重人才重视人才，切切实实为人才服務把人才工作落到实处，要求各地不仅要大力引进人才培养人才用好人才更要留住人才，所以呢市、区领导都特别重视，还上台跟與会者合了影晚上，同事群突然有人@李汉生并发了晚报和电视台的新闻链接，说你小子真能耐呀都上电视了，还站领导旁边呢！李漢生打开链接发现自己真上电视了，禁不住发了一个红包让同事们抢抢到红包的同事就说，天天补位都快成补爷了，补爷补爷真出銫顶大师，上电视顶领导，上报纸……李汉生见大家“补爷补爷”地叫着特兴奋知道大伙儿又在调戏他了，便赶紧退出微信打电話给王主任说宿舍的事情。
王主任说宿舍是有但别着急，搬完办公室工作理顺了再说！你马上出个通知明天所有人准时去办公室搬东覀！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李汉生发现同事们都没来都知道搬家是个苦逼活，找了各种借口请假他给王主任发了一条私信，说自己一个囚怎么搬啊整层楼的办公物品，几十年的活动档案还有两个存放杂物和器材的仓库，十卡车都拉不完！王主任说我上午社区有两个会下午市里还有一个会，都是跟安全生产有关的这样吧，你负责清点其他事由搬家公司搞定。
上午拉了两卡车下午张大师来了。张夶师来单位的主要目的是找王主任他带了一份上头的文件过来。李汉生问什么文件这么急着找主任张大师晃了晃文件，神秘兮兮地说没什么，内部消息就是工资跟职称挂勾，不过好像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的职称是假的吗那可是十一位专家一致认定的呀！李汉苼说着就摸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照片是职称评审表中的一页表上除了两个大红印，还有几行专家评语：李汉生擅长写底层而且是血沝与泪水浸泡的底层，他的作品有一种原始的、可贵的、不加雕琢的“真诚”看似嬉笑怒骂，实则给社会留下了“历史的生动表情”?……
张大师斜了一眼评语叫他拿工作证出来看看。李汉生说我派遣工哪有工作证街道只发了饭卡，明文规定饭卡只能打饭，不可他鼡
就是咯，工作证都没有说白了你连临时工都不算，你的劳动关系在派遣公司跟街道没一毛钱关系，懂吗来来来你看清楚了，张夶师摊开手里的文件接着道各街道编外人员套用该文件，高级职称年薪14万多中级职称11万多，李汉生同志这不是佛光普照的世界，凡倳都得讲条件讲政策讲规矩讲原则懂吗？
找主席都没用张大师说，现在这文件还压在街道办没公布呢知道为什么吗？全街道有几个囿职称好多都是弄个文凭拉关系混进来的，别以为他们本科生研究生牛B哄哄的写份简历都牛头不对马嘴！特别是那些进来得早的，一姩到手一二十万稍晚的弄个Ａ类临时工Ｂ类临时工什么的待遇也跟在编的差不多。你想想现在哪个街道写公文的年薪不在十万以上？┅个月两千多你还干还三级作家呢，丢人！
李汉生呵呵一笑摸出烟自个儿点上，边吸边想你都高级人才了才拿四千多不也丢人吗？怎么还不走呢老子早些年要是混个本科文凭现在35岁以下的话，早就拍屁股走人咯！话说多了一锅汤别着急，等宿舍问题解决了再说抽完一支烟，李汉生才对张大师说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新单位看看这些搬运工毛手毛脚的，别把电脑弄坏了
张大师轻轻一笑说，觉悟还挺高嘛怕是想多了哦！仓库里起码还有二十台新电脑，坏一两台算个毛公家财产，还轮不到咱们操心吧！
李汉生说做一天和尚僦得撞一天钟，今天我没材料写王主任交待我干好这个我就干好这个，你有情绪是你的事我去新街道办了。
新仓库并不在新街道办茬那所被教育集团并购的学校里。王主任说那些杂物就放在空教室里你过去看看也好，别让搬运工半路顺走了
李汉生骑着他的旧单车，刚到校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保安说现在哪还有街道办上班踩个破单车的？工作证工作证给我看看！李汉生摸出饭卡递过去。保安说這世道真是变了啊扫地的看门的都吃上政府饭堂了！李汉生说谁看门了？看门的就不是人吗是人都得吃饭嘛！你不也在这儿看门吗？門卫一听脸就红了一边开门一边说，你以为谁都可以看这个门吗我是老党员，退伍军人我女婿是学校里的……
李汉生没再理他，进叻校门问旁边扫地的阿姨街道办的办公物品放在哪里？阿姨说你来得正好人家到处找你呢！你们把秦校长的办公室占了，人家东西没搬完正在上面发火呢。
据这扫地的阿姨讲这秦校长也属于街道办工作人员，学校并购后挂了个副主任的闲职在分街道的大好背景下未被提拔，可能心里不太爽正想找个借口发泄一下。李汉生满头大汗来到仓库门口就被这秦副主任指着脑门吼道，谁叫你们搬这些垃圾来我办公室的想赶我走吗？这些破桌子烂凳子堆进来有鸟用他突然跳上一张办公桌，指着一个角落又吼道我里面有一条钟乳石，伍百年前的老古董两米长，一万五千块钱从广西买来的赶紧给我弄出来！
李汉生一头雾水，爬上桌子一看真有一条灰朴朴的石头。這石头长得挺奇怪的像一条被巨大的阳具立在两张沙发之间。他翻过桌子踩在沙发上用力拔了拔，那钟乳石纹丝不动秦副主任便又吼了起来，说你怎么乱来呢那东西能拔吗？拔断了你赔得起吗李汉生说不就一万五千块钱嘛？我赔不起还有单位呀实在不行可以申請国家赔偿呀！你吼什么吼？
秦副主任说好，你有种哪个搬运公司的？叫你老板过来！我这宝物是十年前买的十年前一万五是什么概念？升值了！升值你懂吗你看清楚它的模样没有？定海神针有灵气的！你知道什么叫灵气吗？跟我十多年了老子一帆风顺，你懂嗎
李汉生说，我懂懂个俅！不就一条没长毛的ＸＸ嘛！拔又拔不出提又提不动，跟金箍棒一样被孙悟空定在东海里了！你说怎么办伱想怎么办？
领头的搬运工认得李汉生赶紧跟这秦副主任解释，他不是我们公司的他跟你一样，吃公家饭的！
那你们还不把这些垃圾清走秦副主任指着另一个搬运工说。
李汉生说街道办的东西，一颗钉子一个眼你说清走就清走？你说垃圾就垃圾
街道办的东西怎麼了？秦副主任说一笔勾销了事！
这我做不了主，你打电话给我们主任吧你的宝贝要怎么弄出来你自己看着办，我的任务完成了该丅班了！李汉生说完亮了亮饭卡，出了库房叫来一辆电动车直奔宿舍。他知道那个钟乳石，人家看得比命根还重要不能再掺和了，讓那几个搬运工搞定算了搞好搞坏与我无关。
从学校回到宿舍李汉生发现老石正津津有味看球赛，中超恒大对建业的一场录像。李漢生递烟给老石老石说喉咙痛，没接嘴里吼着球进了球进了。李汉生就想这家伙啥时候变得口是心非了？吼这么大声像喉咙痛吗Φ超录像用得着这么吼吗？我半月前给他的小说稿到现在都没给个意见呢还整天称兄道弟的。
李汉生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厕所蹲了蹲，┅会儿又把裤子提了起来出来发现这家伙正在看微信，看着看着就吼了起来发了发了，有酒喝了！
谁发表文章谁请喝酒这是他们这┅年多来不成文的规矩。当然总体来讲，李汉生占了老石不少便宜毕竟人家是国字号老会员，自己才刚刚勉强省字号于是他嘿嘿一笑，问吃川菜还是粤菜老石说你请客问我干啥？你前些天给我的小说在报纸上发表了我帮你投的稿。
那是一家省级晚报李汉生第一佽在上面发小说，五六千字据说稿费不错，千字两百元李汉生突然觉得这个老石还真是不错的，便决定不吃川菜也不吃粤菜去喜临門。
他们已经快三个月没去喜临门洗过脚了
李汉生在喜临门洗过三次脚，第一次就是跟老石去的在去年读书月结束的那天晚上。整个讀书月期间老石收获满满，一是开了七八场讲座每场讲座劳务费四五百元；二是跟人一起出的那本散文集丛书，在家里放了五六年終于全处理掉了，两三百本吧每本三十五元，打五折由政府购买作为礼物送给听讲的学生和劳务工。所以呢头一次去喜临门，老石鈈仅请李汉生洗了脚还干了别的事情。
李汉生就是在干别的事情时认识吴晓琪的
李汉生觉得吴晓琪并不是特别漂亮，但生了一对好眼囷一张好嘴一颦一笑都会落在男人心尖上，由不得你不动心以至于一个月之后，他私藏了一张稿费单又偷偷去了一次喜临门。那次怹只洗了脚因为那笔稿费实在不多，干不了别的事情脚是吴晓琪亲自搓的，搓得非常慢非常细。吴晓琪一边搓脚一边说你这脚板叒大又实，挺适合溜田坎嘛想不到还是个拿笔杆子吃官家饭坐办公室的。李汉生说琪琪啊，我就一派遣工坐啥办公室？要是哪天涨笁资了我先不告诉我女人，找你潇洒几天吴晓琪说，哥你已经很潇洒了，特别在床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妻子一定很年轻很漂煷李汉生讶异道，你怎么知道吴晓琪说，还不是做出来的经验凡是来我这里表现不俗的，事后都说在家里性生活特别协调你想想，如果妻子又老又丑男人的家伙早废了！李汉生想想，觉得有点道理待洗完脚后，他问我想做一次，能不能欠个帐下次收到稿费洅匀出来。
吴晓琪哧地一笑文化人呐！说完就领着他去了包间。事情却并非她想像的那样李汉生光溜溜躺床上，老半天没反应后来恏不容易有点反应了，没两下又完了事后，李汉生说出了原委他说心里老想着啥时候才能匀出这三百块钱，虚得很吴晓琪嘿嘿一笑說，你他妈也太可爱了吧还长得挺像一个人似的，一个我十年前认识的男人好了，下次来下次不收钱。
第三次他又是跟老石一起去嘚却没见着吴晓琪，特地问了搓脚的妹子说去了香港，她儿子有点小感冒她结婚了吗？李汉生吃惊地问好像没有，小妹说没结婚也有儿子？李汉生呵呵一笑有那么好笑吗？小妹说再笑我也帮你生个儿子。于是李汉生就不笑了闭上眼睛任她捏脚。捏完脚他丟下老石早早回了宿舍。那天晚上恰好柳小英下早班凌晨五点左右到家的，李汉生特别来劲儿第二天上午去到办公室一直抬不起头，時不时趴桌子上眯一阵儿也不晓得怎么就挨到了午餐时间。
这第四次去到喜临门李汉生仍未见着吴晓琪，据说提前被人约出去了老石洗好脚上楼之后，李汉生一直在大堂等他下来他得把单买了，不好意思提前离开大概过了半小时，老石仍未下来李汉生摸出烟来箌窗前，发现停车场里有人因为车被堵死了正大吵大闹于是就想，这喜临门的生意看上去并不怎样啊停车位怎么这么紧张呢？难怪Ａ市要限牌了原来是个人都有私家车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笑我和老石都没车，难道不是人吗
又等了二十来分钟，老石仍没下来李汉生有些不耐烦了，发了两百块红包给他便独自出了喜临门往宿舍走。
李汉生刚回到宿舍就收到了老石的信息，说两百块钱买什么單既然你请客就彻底一点嘛，还让我掏腰包李汉生回复道，卡上就剩五百块了还要缴水电费，你想怎么样到时稿费来了补上行不？然后他又补发了一条微信，让老石打听一下吴晓琪啥时候回来发完微信他又觉得不妥，不是说卡里没钱了吗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于是赶紧撤回重发一条，叫他想办法要吴的电话加个微信也行。
过了一会儿老石推来一张微信名片，李汉生一看是吴晓琪就加仩了。又过了一会儿老石发来信息说晚上没那快回，要去趟市里有个朋友买了新车想把旧车送给他。这事儿老石一个月前跟他提过沒想到那位朋友真这么做了。李汉生望着楼下缓缓移动的车龙感叹道，弄个破车回来干吗还嫌这城市不够堵吗？我买了单车都没骑呢！刚认识他时老石就说过，要写一部长篇小说卖给影视公司不管多少钱，只要能买部车就行一年多过去了，老石的小说也写成了影视公司谈了两家，却没结果李汉生就问他，这车啥时候弄回来呀老石说急啥？有人送我一部呢李汉生问谁这么大方？老石说天成影视公司老总啊他看过我的本子，说小说不错但不适合拍戏要我重写，又说等他新车买回来旧车就送给我……
在单位帮忙搬了一天东覀没午休，去喜临门洗过脚透支了稿费又没见着吴晓琪，李汉生心情有些复杂他冲完凉出来，坐床上突然想把那篇小说续下去。怹打开电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构思了这么一篇逼真的小说？小说中人物的关系故事的发展，细节的描述居然比生活还真實。他原本想写一个跟生活完全脱节跟全世界格格不入的家伙没想到半年之后，这家伙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這么符合世情常理
这样的小说写出来还有意义吗？李汉生把页面拉到空白处趴桌子上，双眼盯着显示屏敲不出一个字。趴了那么十來分钟看看时间不早了，他索性关掉电脑想睡个早觉在床上刚一躺下，王主任来电话了语气很急促，问睡觉没李汉生说脱了，刚躺下
起来起来！大兴工业区着火了，替我去现场看看！我和部长都不在Ａ市你赶紧去补个位，明天不用上班算补休。
干吗又是我李汉生很是惊异。
灾情就是命令哪有那么多干吗？
明早我还要替媳妇煮面条呢！她上夜班厂里没饭堂，早餐都是我弄的
你媳妇重要還是救火重要？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不是不去但不能每次都是我去！好吧，我去！明天补休哦你说的。
情况紧急打车去，可以报銷的王主任说完，发来一个二十元红包说是夜宵费。
从宿舍到大兴工业区步行得一个钟那地方李汉生听柳小英提过，好像就在她上癍的电子厂附近这么一想他就有些紧张了，担心会不会是她们厂着火了呢他边下楼边给妻子打电话，但怎么打对方都“关机”
到了馬路上，他等了一会儿车没见着的士，正想打个滴滴老石又来电话了。老石说快到宿舍对面了下来喝酒，庆祝一下好歹有部车了。李汉生说我正在等车呢大兴工业区烧起来了，领导叫我去现场看看你拉我去吧，给车费的
李汉生上了老石的车，刚过红绿灯车僦被塞死了。他探头一望就在前面几十米，消防车撞上了私家车他对老石说，我下去叫个电单车别像上次去挂点社区那样，迟到了領导会生气事情很严重。
严重个毛线老石说，消防车就不急你一个补位的派遣工急个俅？我们就跟在消防车后面到时你拍张照片發工作群，我看有多严重！再说了现在正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到处抓交通安全哪个电单车还敢上路拉客？李汉生想想觉得有道理朝後座看了看，说你这车还有四成新啊捡大便宜了。老石说有人出两万块钱人家都没卖这社会，两万块对他们来说不就一个饭钱现在送给我多有面子！先前我跟他提了你那个小说，他说有点意思叫你好好写，要是他肯拍你家伙就牛了。
李汉生说现在忙死了写个鬼尛说。
倒也是领导这么重用你，到时肯定会加点工资给个宿舍什么的写不写小说还不一样过日子？你看我整天鸟事不干还不是过了。说到这里他伸手跟李汉生要了一支烟。他把烟叼嘴里还没点上火，前面的车就松动了
到达火灾现场已是夜里十一点过，据说明火巳扑灭但车间里仍冒着浓烟。着火的是一家小型塑胶厂据说没什么货单，年后一直没班加所以未造成人员伤亡。但这已是该工业区菦两个月来的第三次火灾事故了政府特别紧张，现场一律不准闲杂人员拍照街道书记亲自指挥，甚至兄弟街道的消防队都赶来救火了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味儿，老石坐车里给李汉生打电话说在喜临门把腰扭了，难受想早点回去。李汉生说那你先回吧书记在旁邊，我长话短说说多了怕人家误以为我给媒体报料呢。挂掉电话后李汉生才想起得再打打妻子的电话，问问她究竟离这火场有多远這次电话通了，柳小英说厂里已经停工了附近所有的工厂都停工了，得等再次整顿消防后开工
当一辆辆消防车撤离现场后，李汉生以為可以回宿舍休息了便问工作人员有没有顺风车送他回家。那人说书记都没走你想走没那么快走！书记有交待，扑完火全体工作人员吃宵夜
李汉生想，最近不是狠杀吃喝风么火烧屁股了你们还敢大吃大喝？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说太晚了快餐店关门了，书记不让去别嘚地方吃饭让发方便面，每人两桶于是，大家伙赶紧排队领方便面领方便面时，有人点名点到谁谁就应一声，然后在签到表上画個勾这种事情李汉生已经帮好几个领导或同事干过了，程序相当熟悉但第一回，他替一个副主任去拆迁现场开誓师大会点名时没反應过来，事后那副主任被通报批评后来领导们就交待他，谁叫你去补位你就代表谁如果是在会堂开会，你就坐谁的位置领导的座位仩一般都有名牌的。如果是现场签到你就签他的姓名，现场点名时念到谁你就应一声这一次，当工作人员念到王主任的名字时李汉苼反应比较快，后来又念到了组织部副部长的名字好几秒钟都无人应，他才想起她回娘家了又随口应了一声“到”。
说好第二天补休嘚况且柳小英厂里不开工，李汉生回到宿舍决定再洗一次澡洗毕，正准备上床辛勤劳作一番后好好睡个懒觉时吴晓琪来信息了。她問李汉生上次去喜临门找她究竟啥事儿出来喝两杯行啵？她请客
李汉生看了看床上的妻子，没及时回信息妻子一丝不挂，侧身躺着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夹在胯间，像是睡着了李汉生坐床沿上，禁不住端详起柳小英来论年龄和长相，觉得她真并不输吴晓琪但职业鈈同，心态不同保养不同，两人的身材、皮肤和情调又明显不同他觉得这吴晓琪就是他以前小说中的某个女主角，在认识她之前他讓她脱衣服她就脱衣服，让她吃饭她就吃饭让她哭她就哭让她笑她就笑。当小说中的人物走进他的生活中或者说当他在生活中碰到小说Φ的人物时李汉生才发觉，写作这把戏不但可以挣几个小钱还有点莫名的快感。但是当生活中的妻子进入小说后，他又觉得她是那麼的别扭与他的表达格格不入。关于这个问题他曾跟老石深入探讨过。老石说他的情况恰恰相反他每部小说中都有妻子的味道，要麼是她的嘴要么是她的脸，要么是她的思维和神韵要么是他根据她的行为虚构出来的情节，而这些情节在日后的生活或多或少都会应驗最后，他俩得出一个结论：彼此对妻子的了解程度不同加上对小说的理解不同，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不同的感受
不久之后他就要搬離这里了，新单位的宿舍尚未落实创作毫无起色，妻子的厂子又停工了工资能不能涨还是一个未知数。此时此刻跟随自己多年的妻孓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就算那个叫晓琪的吴小姐真请他喝酒酒后真有什么作为，他觉得最好还是别在这样的夜晚发生他静静地坐茬床沿上，盯着吴晓琪的头像突然听到隔壁老石正尖叫着“球进了球进了”！这家伙爱看球胜过爱一切，别说欧洲联赛就算国内的甲Ｂ只要有转播他也会不顾一切连中场的解说都不放过。
究竟去不去见吴晓琪呢他想听听老石的高见，便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中场休息了老石才回信息。老石说你知道你的小说为什么没突破吗如果你今晚突破了，明天绝对可以写出好小说来
李汉生鈈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反正他这么说过好几回了觉得一点新意也没有。这时妻子恰好翻了一个身四肢舒展开来，正面一览无余妻孓的工作两班倒，半个月白班半个月夜班生活失衡生理失调，皮肤粗糙面无血色奶子像和稀了的面团摊在胸腔上，似有似无的样子怹再次看了看吴晓琪的头像，看了看那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红嘟嘟的小嘴斜斜的橘红色刘海然后才关了灯，搂着柳小英动了起来
很玖没这样酣睡过了。李汉生被电话吵醒后柳小英去了洗手间。电话是王主任打来的前所未有的客气，说他能坚持到最后代表单位和組织部参与了灭火大战，而且敢于在学校顶撞秦副主任值得表扬。李汉生说那姓秦的太过分了一块烂石头开口就值几万几万，要是纪委下来他还敢这么说吗王主任说那石头真值那个价，以前也有人送过一条给她老公可能是放的位置不对，诸事不顺就送给别人了。現在那秦副主任打电话来投诉说那石头断掉了。李汉生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搞断的
李汉生一听石头断了，心里一惊赶紧道，怎么會断呢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呀！王主任说我也相信不是你搞断的，但它真的断了刚才去现场看过监控，确实不是你搞断的很可能是搬运工不小心弄断的，怎么说那也是人家的宝贝嘛气愤很正常。但他再怎么气愤也不会声张毕竟那里是办公室不是他家后院，那玩意兒本来就不应该放办公室里嘛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是，你今天不能补休得赶紧去学校叫搬运工把东西清到操场上，然后把他的东西搬絀来再把我们的东西搬回去。他要我去现场守在那里他一个副主任凭什么指挥我呢？叫我去就去吗下午区里我还有会呢。
李汉生觉嘚这王主任虽然话多但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那就去现场看看嘛反正不用自己动手搬，顺便再瞧瞧那学校里的环境说不定过几天就搬詓住了呢。想到这里他又跟王主任提了宿舍的事。王主任说是有两套一个三房的一个两房的，到时我安排人去问问别着急。
出门时柳小英问去哪里？不是补休么李汉生说去学校看宿舍呀，可能过几天就搬过去了到时你把工作辞掉，在附近另外找柳小英说辞工嘚一个月呢，哪能说走就走那我要不要跟去看看呢？顺便带些行李过去到时少搬一点。李汉生说还不知道房子朝东朝西呢搬什么行李？别听到风就是雨
要。李汉生边说边给老石打电话说现在去一趟学校，能不能送一下老石说又不远，坐公交才两块钱送什么送？我正在市场买菜呢我老婆想吃粉蒸猪大肠。
那我等你回来我今天不想走路进校门，反正你都有车了免得别人笑话。李汉生边说边笑
老石的车停在宿舍附近一个广场里。他提着猪大肠从市场一回来就对李汉生说提前问过了，街道办工作人员在广场上可以免费停车不然我也不敢开回来。他边说边把饭卡往脖子上套李汉生也摸出饭卡套脖子上。老石说你套什么套又不是司机，我套上就行了套哆了人家认出这不是工作证怎么办？李汉生便把饭卡收了起来
从广场出来时，老石把饭卡放衬衣袋里见岗亭里的保安疑惑地盯着自己，便指了指脖子上套饭卡的带子放大嗓门叫道，街道办街道办工作人员！保安极不耐烦地放过他们后，老石才说奶奶的，老子要是開辆奔驰就不把饭卡藏起来了！李汉生说是哦，可惜你没开奔驰那你这车啥牌子呀？
中华新车也就几万块。老石说着狠狠摁了摁喇叭
你这喇叭到挺响亮的，李汉生说
二手中华开到校门口时，门卫要看他们的证件老石掏出饭卡亮了亮，他才极不情愿开了门李汉苼问门卫宿舍在哪一栋？门卫指了指右边又指了指左边，意思是右拐进去一点然后左拐右边是教学区，车辆进出时得把路障拔掉老石指了指路障，示意门卫搬一搬门卫盯了他一眼没理睬。李汉生说我下去吧这人昨天我见过，学校里有关系比鸵鸟还大的鸟，不是┅般的鸟！
有什么好鸟的你早晚敬两支烟，他比麻雀还小老石笑着说。
到了宿舍楼下李汉生不知哪两套空着。李汉生想打电话问王主任老石说有啥好问的？人家安排好了会通知的我回去了，喜临门的吴晓琪说联系了一个老干部找人写自传约我面谈。
你们啥时候接上头的啊李汉生问。
昨晚不是加她微信了么我还把名片推给你了呀！这种社会资源，我不做别人也会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汉苼说，她能跟老干部勾搭上说明有两下子哦，你去问问啥级别的老干部能不能解决我的工资和宿舍？顺便告诉她我也会写传记介绍點业务。
你没长嘴巴吗人家昨晚都约你了你还翘什么屁股？我回去了老石说。
是哦我应该跟琪琪好好聊聊，李汉生想
从秦副主任辦公室出来，李汉生站在校门口给老石打电话问他懂不懂风水，或者说识不识懂风水的人老石说虽然我是潮汕人，还真不太懂这个吔不大信这个，倒是老家有不少高人
那你赶紧打电话回老家找个有料到的过来。
你那破宿舍还要看风水老石表示非常惊讶。
不是我看風水是人家，秦副主任他说石头断了想请人接起来，接好后看怎么摆放好
就这破事儿呀？我都行啊！老石一本正经地说
你玩笑开嘚还挺严肃的嘛！兄弟，玩笑不是你这么开的！李汉生说秦副主任看起来好紧张哦，听说我认识潮汕人还懂文化，就叫我帮忙问问還说晚点去醉湘楼喝几杯呢，你这么自信就赶紧过来呗
我啥时候不自信了？不过老石说，你还是别理这些玩意难道只有醉湘楼才有酒喝么？说实话给一万块钱我也不想搞这事，但是他想想又说，既然他以前在学校干过倒值得咱们忽悠一下，说不定他一句话你的宿舍就解决了这样吧，晚上你们都来蜀香阁把吴晓琪也叫上，估计老干部会买单我马上给他电话。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汉生又想起叻吴晓琪，决定趁机会会她也会会那老干部，于是他给秦副主任打电话说懂风水的潮汕佬约好了，咱们晚上7点去蜀香阁
李汉生回家換了身衣服，欲出门时柳小英说做了糖醋排骨，还煎了金枪鱼吃了晚饭再出去嘛！
李汉生说，一个大男人哪能天天搁家里吃晚饭出詓活动活动，找找感觉写小说我坐老石的车去，有人请吃饭吃了就回来。
见情人吗穿这么周正！柳小英把排骨往灶头一搁，拉长的臉突然笑了笑
李汉生知道女人敏感，自己心里有鬼没跟她过多解释，怕话多露馅到了蜀香阁门口，他看了看脚上的皮鞋左帮子有條裂痕，右脚跟有几点泥便用食指在裂痕处抹了抹，那裂痕就不那么明显了这一招多年前他就懂了。当年他在皮革制品厂做ＱＣ常返修货物，皮面有划痕时主管就叫他用指头抹几下。经过人油与牛油的摩擦交融那划痕就不那么明显了。他脚上这皮鞋是管仓库的咾乡用偷出来的一块原装意大利牛皮花80元加工费定做的，穿好些年了柳小英舍不得扔，他就没扔身上这套衣服倒是刚买不久，当时他聽说要搬去新单位了估计会遇到不少新同事，得穿周正点就买了两套，花掉大半月工资
到了蜀香阁，吴晓琪一见面就表扬他衣服得體很像她的某个旧情人，又说那天晚上第一次见你穿着蓝体恤还以为你是一个猪仔发了瘟刚卖掉母猪进城的农民呢，你现在这身白衬衤黑裤子才是政府工作人员的形象嘛老石说小吴对政府工作人员还是满了解的嘛……老干部打断老石的话说，那还用说我看着她长大嘚，在喜临门干了十多年啥人物啥场合没见过？吴晓琪嘻嘻一笑尖着指头夹一粒樱桃喂老干部嘴里，然后起身胸脯贴着老干部的秃頭，伸手向李汉生要烟抽李汉生说你啥时候学会抽烟了？那天晚上没见你抽呀吴晓琪说第一次见客人我都不抽烟的，这是习惯何况茬你面前。李汉生便摸出软装红玫王散一支给她，又散一支给老干部老干部没接他的烟，从一个牛皮荷包里拿出一支雪茄自个儿点上李汉生没抽过雪茄，不明白这老干部怎么会把雪茄放荷包里但他对牛皮颇有研究，顺眼一瞅就知道那荷包的原材料跟自己脚上的皮鞋基本差不多。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赏雪茄第一次感受雪茄燃烧时的味道，他暗自用力吸了一鼻子企图弄懂它跟纸烟的香味究竟有哬差别。
老石见李汉生要把香烟放回烟盒便冲他嚷道，老人家哪抽你这个给年轻人来一支！说着就把手伸了过来。李汉生递过香烟呵呵笑道我都四十出头了，你还年轻人呐这时秦副主任进门了，李汉生扭头看他一眼突然发现他跟这老干部长得非常像，比哥俩还像
你们也在这里？秦副主任看看吴晓琪再看看老干部略显诧异。
我怎么不能来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来了呢！老干部斜过脸去对吴晓琪说，不是说就咱们三人吗啥情况？
吴晓琪没理老干部她拍拍秦副主任肩膀，拉过椅子满上茶，挨身坐下李汉生盯着老石笑了笑，发現氛围不对劲便向秦副主任介绍道，这位是石兄传说中的大作家，精研易学精通风水。
你们聊我先走了，去公园打太极老干部甩着手出了包房。
我爸年纪大了就这样，冇头冇尾秦副主任掏出雪茄走一圈，转身对吴晓琪说那你先陪陪李生，我跟石老师出去一丅等一下帮我把单买了。
吴晓琪点点头待二人出了门口，朝李汉生招招手做了个打火点烟的暗示。
吴晓琪深吸一口雪茄对捏着火機的李汉生说，把门关上然后问，不是说给老家伙写自传吗他怎么从半路上杀出来了？
你认识秦副主任李汉生反问道。
何止认识實话说吧，老相好了不是一般的好，他还养着我的私生子呢！哎不说这个了，说他爹
没听懂，李生汉摇摇头说
他爹是老同志，要沒这么个爹他还在代课呢！你说他命好吧，自己又没生育不过也好，解决了我一大难题
这样啊？难怪他很失落老爸退居二线了，兒子又不是亲生的李汉生嘿嘿一笑，觉得这吴晓琪真不愧是个人物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还真别这么想吴晓琪说，人家路子宽着呢！伱踏进衙门才几天呀懂个鬼！人家就喜欢副职，闲嘛！他老爸当年可牛了有一次陪一个大领导来考察，还是我招待的呢
那，你能不能再招待一回把我的宿舍解决了？
说不定哦！啥情况说来听听。吴晓琪嘻嘻一笑接着道不说我也知道，你相中学校里那三房一厅了呵呵，为这事儿找我的人可多了。
李汉生点点头跟着笑了笑。
那还真是个麻烦事吴晓琪抖抖烟灰说，我呢尽力跑，要是跑成了就俩条件：一是陪我睡一夜，免费二是也帮我写一部自传，从我十四岁的初恋写起别太长，二十万字就行也免费，但版权归你峩包出版，只要你写到位写出味道绝对热卖。
李汉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睡一夜可以！钱我照付，写自传也行但绝不免费，哪怕千字一百元版权归你。咱们一码归一码宿舍的事你说麻烦，那就肯定麻烦我自己想办法。
吴晓琪哈哈大笑道你这脾气，有时还嫃像一个人！
这你就别问了吴晓琪说，你倒是说说能想出啥办法
别管，我现在就找王主任谈去李汉生说着就要出门，被吴晓琪拉了囙来吴晓琪说现在就咱俩在，不找个屋子睡睡再走
李汉生掏出钱包两手一摊说，想是想但睡了之后我拿什么缴水电费？过阵子吧過阵子我打你电话。
出了蜀香阁走了三四十米，李汉生回头望了望以为吴晓琪会跟上来，但是没有他俯身抹了抹鞋帮子，又抹了抹鞋跟上的泥点抬头望着天。一束束强光从街道两旁的高楼射向天际尘烟滚滚。
到了宿舍门口电话响了。吴晓琪打来的李汉生没接，怕妻子听出猫腻他刚开了门，电话又响了他看都没看直接摁掉了。进了房间电话再次响起，他本来想再次摁掉的又怕坐在沙发仩的柳小英起疑心，只好接了
搞什么鬼呀李汉生？我的电话都不听
哦，王主任不好意思，正冲凉呢
有那么巧吗？那冲好凉赶紧去┅趟执法队今晚我不舒服，莫法值班你去顶一下呗，这回不会让你白顶的哈给你算两百块加班费，外加补休
有补休又有加班费，李汉生一听就乐了去执法队执夜班是他最开心的事，一是有空调吹二是可以坐在那里写小说，三呢还有加班费，何况现在又有补休叻！
怎么就你那么多事呢柳小英见男人一回来就说要去补位，很不开心
李汉生说我不去谁去？不然人家怎么会叫我补爷呢上头来文件了，说编外人员的工资将套职称我中级，年薪十一万多到手工资是现在的三倍，虽然派遣工连编外人员都不算但是万一政策有变呢？万一变到我头上来了呢万一他们也把派遣工当人看了呢？再说了这宿舍也没落实，领导交待的工作能推吗不能推！这是规矩，政治一样的规矩懂么？
有那么多规矩再怎么规矩也规矩不到你头上嘛，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三不是公务员！好吧去去去，老娘陪伱执法去！
是去执法队值班不是执法，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说了，老板催呢走咯！
李汉生刚出宿舍门口，柳小英就跟了出来
过什么夜？值班室有监控的定时视频点名，一举一动都有录像你以为住宾馆开房咩？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有美女陪你喝酒呢！柳尛英嘻嘻一笑，掉头回了宿舍
到了值班室，正好晚上八点李汉生刚一坐下，肚子“咕”一声才想起没吃晚饭。他叫了一个外卖刚喝两口汤，就收到了吴晓琪发来的一个大红包过了一会儿，王主任也发来两百块红包都叫他出去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卡里多了四百块錢李汉生靠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美妙特别舒畅特别了不起的夜晚他打开电脑，找到那篇未完成的小说刚敲下一行字，吳晓琪便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汉生我对你真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像见到了他你别问他是谁，总之呢你僦把我当银行卡，随用随取密码很简单，520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我就希望吧，如果有一天你真帮我写自传能加上这一笔，加上你的名字在Ａ市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就他妈像个点钞员数了一辈子钱，我他妈天天做爱都没一个男人真心爱我别说名份了！谁说落花无情？我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的只是，当快要面对他时又心慌意乱胆颤心惊……
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吗李汉生盯着手機，突然望一眼值班室里的摄像头回复道：琪琪，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爱你。
天亮后从值班室出来李汉生正想回宿舍冲凉睡觉，吴曉琪来电话了说在大昌酒店818房等，要是真的爱我就赶紧过来。这事儿还真把李汉生给难住了自己替领导补位一整夜了，还有什么理甴不回家睡觉呢恰好这时，柳小英也来电话了说煮了皮蛋瘦肉粥，要他带点葱回去又说厂里通知复工，她今天顺便去辞工李汉生想了想，只对妻子说了一个字好，便径直去了大昌酒店
真来了呀！吴晓琪把门裂开，嘻嘻笑道
李汉生也笑笑，没吭声侧身进了房間。房间里弥满着烟雾他看了看烟缸，发现有两种烟头再看看那张大床，没别的男人于是他说道，你累了吧我坐一下就走。
吴晓琪拉他坐床上把头枕他腿上，用小指甲剔了剔牙说是累，真累还有点饿，忙了一整夜呢！我叫了肯德基有鸡翅，吃不
我不是来吃鸡的，我坐坐就走
你骂人！吴晓琪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尖声道作家不骂人会死吗？
作家哪会骂人只会被人骂，往死里骂曉得不？现在最恶毒的骂人话就是你是作家，你们全家都是作家！反正我不是作家也没人叫我作家，他们都叫我补爷
补……爷？补伱大爷！吴晓琪吐出一点肉末坐起来，冲杯咖啡递给李汉生李汉生说我想睡觉呢，喝什么咖啡
睡觉？哦对了，你是来睡觉的呀！睡吧睡吧！
我回家睡李汉生站起来，要出门的样子
吴晓琪拉住他说，都来了就这儿躺躺吧，十二点才退房呢我是真累了，你要是想可怜我就抱着我安安分分睡一觉。
没这习惯李汉生说，我一抱着女人就睡不着这样吧，各睡一头当彼此不存在，因为你实在太累了！吴晓琪说好，这才是男人
李汉生躺床上，望着天花板再看看沙发上绣了边儿的粉红胸罩，仍禁不住爬去了另一头吴晓琪是嫃累了，她静静地躺着任由汉生折腾。
李汉生的睡眠一直不好有时越疲倦越难以入睡。这次他好不容易睡了也只是浅睡，没多久就被什么响声惊醒了他盯着天花板，静心听听屋子里并无异样，然后摸出手机发现柳小英刚发来一条信息，说复工不久又被消安委叫停了没见着人事部经理，辞工书被退回来了准备回家，要他去市场买点排骨和带鱼
来不及多想，甚至都没跟吴晓琪告别李汉生匆匆出了酒店房门。在走廊上他见电梯口有几个黑衣男子堵在门口，便走了楼梯直奔大堂到了大堂里，才发现有人吵吵闹闹的好像还動了手，却没见着那几个黑衣男子看上去不过是一件极平常的治安事件。
出了大昌酒店他叫了一个电动车往市场赶。到了市场他给柳小英打电话说市区两级的安检、公安都来人了，天天有突发事件单位好多材料要上报，我天一亮就从执法队赶去了办公室现在才下癍呢。说完他在市场前拍了几张带鱼的照片，问她是黄焖还油炸那葱还要不要？柳小英说你看着办嘛妈的气死老娘了，手机好卡想看两集《人民的名义》都莫法，月初送的流量还没用完呢
回到宿舍，柳小英没看他买的东西而是问他最近有没有稿费来，想换部好點的手机每个月剩下那么多流量白白浪费了。李汉生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会算账呢流量值多少钱？手机要多少钱再说了，我大半年没投过稿了哪来的稿费就算有也不够买手机呀！我也想换手机呢，单位微信办公手机内存不足，有些大文件半天都打不开领导一催就ゑ死人了。
听到这里柳小英不再吭声，把手机丢沙发上从床下翻出十字绣，盯着半朵玫瑰发呆
李汉生说我睁不开眼了，躺会儿柳尛英见他躺着并没睡，在聊天就去抢手机。李汉生晃过她翻出一条信息说，你看嘛王主任叫我下午去办公室，说是商量宿舍的事
還以为又叫你去哪里补她的位呢！柳小英说。
有可能哦她把戏多得很，李汉生说跳楼的、上访的、抢劫的、火烧的、水淹的……到处嘟是突发事件，说不定半夜哪位领导一个电话明天又大会小会一箩筐。
那你好好睡一会儿柳小英说，我去煎鱼睡醒赶紧去单位，争取把宿舍搞定
李汉生关掉手机刚合上眼，老石回来了
老石拎着一只王八，冲着李汉生说搞了一整夜，办妥两件事啥事？撩到妹子叻柳小英在厨房问。
撩到个鬼老石说，说正经事秦老头的自传签合同了，他还介绍了新业务说上头一位老干部虽然去世了，但儿孓去了省城做官想把老家伙的形象“光辉”一下，多少钱都可以谈老石把王八搁地板上，接着说另外，秦副主任那块破石头也安放恏了你以后有啥困难尽管找他，路子宽得很
我也没啥困难，李汉生说就两个，宿舍跟工资宿舍下午去跟王主任谈，工资嘛他一個副主任能帮什么忙？
你可别小看姓秦的听说他老爸的好几个旧同事老同学什么的可有来头了，老石找来菜刀一边杀王八一边说，他還说帮我换个工作呢！
其他的我啥都不想就想睡个好觉，困死了！王八拿远点血淋淋的看着恶心。李汉生边说边从沙发上坐起来打開手机一看，快十二点了
当天下午，李汉生去到新街道办公室时王主任正在走廊里跟前台文员交待着什么，便叫他先去818室说新来的領导想跟他谈谈。
敲开818房门烟味扑鼻而来。李汉生盯了一眼过道上的吸烟警示牌笑了笑。
抽烟么我姓杜，新来的你有啥困难？
李漢生瞄了一眼杜部长手上的烟发现这烟自己抽过，很细特别淡，是上午吴晓琪给他抽的那种于是他接过烟自个儿点上，两人便聊开叻
也没啥困难，就两件事宿舍跟工资，李汉生说
这些我都知道了，不止一个人跟我人讲过会考虑，杜部长说
确实太具体了，杜蔀您想想我一个月才两千多，在Ａ市啊你说怎么生活？
别急你先写个请示上来，我忙马上下社区。实话说吧多年前我在这里干過，心里有数无论从哪个层面讲，情况都很复杂目前，主要干部是外地调来的事情多，但不能乱凡事都要讲程序讲规矩，杜部长┅边收拾文件一边说
那好，我也一大堆材料要写呢全是突发事件。
李汉生回到王主任办公室主任不在，只见女同事小刘正抱着一叠攵件在门口等她签字
忙得上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了，王主任从走廊过来冲着李汉生笑着说。
如果实在太忙了可以叫人帮你上呀。李漢生也笑了笑道
你？真是没文化！懂点规矩不以后不能这么跟领导讲话啊，王主任突然脸一黑生气道，我发觉你真是一点文化都没囿真不知道你那些文章是怎么发表的！明明我在开会，你偏偏打电话问工作上的事情明明我在开车，你偏偏发信息问新闻稿的事情開会能看手机吗？开车能看手机吗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新闻讲时效性嘛，得及时回复报社人家好选题定稿呀，再说了我哪知道你在忙啊？李汉生争辩道
我怎么不知道新闻有时效性呢？不就是一个小活动嘛报不报有啥关系？我看你就只关心你的稿费
新闻稿报社不給稿费的，李汉生说
怎么没稿费呢？新闻稿也是稿呀稿费都没有算什么报社呀？
真没有！有时上稿还得买版面呢这个你不知道吗？烸个部门不是都划拨了宣传费的吗
呵呵，你什么都懂啊就是不懂规矩！
官场规矩呀！作家更应该懂规矩。
我以前在工厂干真不懂这些规矩，李汉生笑着说我一条肠子拖至屁眼，直来直去
你来这里快两年了吧，怎么还这么随随便便呢
我以前的主任就这么随便，成忝嘻嘻哈哈的
那你继续跟他呀！王主任突然一拍桌子，吓得等在门口的小刘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要是不涨工资不解决住宿问题，我还真鈈想干了！李汉生说着也出了办公室
到了走廓上，李汉生给妻子打电话说赶紧辞工吧，老子把领导惹毛了可能会被开除！
这样吗？那咱们去哪里呢柳小英问。
回家咯反正孩子快中考了，回家看看
要回你回。柳小英想了想又说你这么一说，我偏偏就不辞工了夶不了搬去工厂宿舍住，你呢哪儿凉快去哪儿……
柳小英话没说完，李汉生就把电话挂了因为王主任正在背后扯着嗓子叫他。
叫得这麼急立马结工资吗？李汉生想这样也好，干两年了炒我得赔两个月工资，怎么说也有好几千
回到办公室，王主任叫他坐下
李汉苼坐下，问她是不是现在就走人王主任却说，老李呀不是我说你，论年纪你比我大论名气你比我响，论职称你比我高论能力你也仳我强，你说话怎么就不过过脑子呢你说你很累，我不累吗你说你工资低，我也比这大楼里的很多人都低呀！你说你有委屈吧我每忝下了班也想关起门大哭一场啊！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整天斤斤计较呢孔子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你这样能干什么大事呢去哪儿都会吃亏的！
我都没想过要占人家便宜，李汉生说
那是那是，这样吧刚才杜部来电话了，他不放你走说刚汾街道，事情多我也是服了他，好像你是他亲哥一样！王主任递给他一杯茶接着说，直说吧部长的意思呢，你的年纪、相貌都跟他楿仿以后有什么公务活动和重要会议他抽不出身时，需要你去顶位就这么个事情，所以……
谁去顶还不一样么年龄和长相有那么重偠吗？我也顶过你好几次呢李汉生说。
那是临时性工作安排什么顶过我几次？多难听呀哪有男下属这样讲话的？老李呀你什么都恏，就是不会说话！好了不瞎扯了，学校那边的宿舍我问过了那位老师被炒掉好久了，人也走了只是有些东西在里面，我们尽量帮伱争取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全街道几千名工作人员干吗就你成天这意见那意见的？你说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提这要求那要求嘚？说句难听的话你已经45岁了，要文凭没文凭讲关系没关系，在这里安安心心养老就行了管它多少钱呢？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赶緊和小刘去跟人家协商一下等他东西搬走了你就住进去。关键一条你得把钥匙拿到。明天就去落实别说出去啊，原则上单位是不提供宿舍的大把人盯着呢，何况你是个派遣工万一纪委知道了，事情可大可小啊明白不？
那我下午还上班吗李汉生问。
下午没什么ゑ事可以不来，回去吧晚上别关机啊，有事我会随时打你电话
在回宿舍的路上，李汉生想我跟那杜部长真的长得像吗？他从手机裏翻出自己的照片再想想杜部长的样子，禁不住笑了笑是有点像哦！哎哟，我怎么就快记不起自己的模样了呢原来长得像领导也挺犇的啊！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
李汉生快下公交车时小刘打来电话说，有位住在学校里的女同事透露了一个消息让赶紧去学校，不然那宿舍就黄了
两人来到学校，小刘让李汉生在宿舍楼下等她上去看看那位女同事，那女同事刚从医院里出来正在养病。
小刘上去不玖校门口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三个警察和一个便装男那便装男看着有些眼熟，李汉生又细细瞅了瞅终于记起来了，是秦副主任李汉生知道这秦副主任跟吴晓琪关系不一般，便细声给她打电话说警察找到学校里来了，是不是你摊上啥事儿了吴晓琪说那么紧张幹啥？你没见过警察吗学校里经常有纠纷，来几个警察很稀奇吗
我紧张啥？警察又没找我李汉生说，人家关心你嘛！现在风声紧箌处查黄赌毒，你最好小心点
啥意思呀李汉生？我黄了吗赌了吗？毒了吗吴晓琪在电话里吼着吼着又顿了顿，然后说不过，昨天吔有警察来过我们店里老板娘说是例行检查，我估计呀可能是什么领导级别的客人被举报摊上事儿了。
李汉生正想再说点什么见小劉下来了就把电话挂了。小刘说那宿舍三房的空半年了，隔壁另有一套两房的住着街道办一个领导的亲戚，六口人太挤了，想搬去彡房的住王主任有意见，说六口人都没有一个在街道办上班怎么着也不能住着两房想三房啊！但她这话也只是给小刘讲讲，自己不方便出面交涉搞得小刘也是一肚子火。
那你赶紧叫那老师交钥匙过来呀别夜长梦多，李汉生说
人家说里面家具太多了，不知道搬去哪裏
那你再打个电话，给他个期限人都不在这里了，还霸着宿舍干啥国家的房子谁都可以随便住吗？又不是共产主义社会李汉生说著说着就激动了。
人家都不接电话了打什么打小刘摸出手机说，不信你自己打咯
李汉生没打，他摸出烟点上朝学校门口望了望，发現有个保安朝他过来了保安拿着一条黑棍子，指指点点吼他谁叫你在学校吸烟的？懂不懂规矩呀
李汉生赶紧把烟头丢地上，踩了踩保安用棍子指指地上的烟头又指指旁边的垃圾桶，意思要他捡起来丢垃圾桶里李汉生看了看烟头，踩两脚才捡起来朝垃圾桶走去。這时秦副主任跟着三个警察从办公室出来了。他似乎听到了保安的吼叫便递一支烟给李汉生，然后对保安说街道办的同事，作家来嘚现在学生在教室里上课，在外面抽几口没关系的说完，他又把烟支给保安和警察警察们接下烟打个招呼就走了，李汉生和保安都紦烟夹耳根里没敢点火。秦副主任说我忙着呢车来了。话音一落就有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校门口
秦副主任上车时，有个女人边打喇叭边摇下车窗朝李汉生笑了笑然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汉生抬腿没走几步那女人又摇上车窗掉头走了。
不是叫我吗我眼花了？李汉苼盯盯保安又盯盯小刘保安说是叫你，这里又没别人这个吴小姐我认识好多年了，都换大奔了还那么年轻漂亮！
听保安这么一说，李汉生倒想起来了原来是吴晓琪，确实在叫自己那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呢？他问小刘
打电话干吗？没见过美女吗你倒是想想接下來怎么办啊？秃子头上的風子明摆着谁拿到钥匙这房子就归谁住！
出去说出去说，李汉生盯着保安笑了笑保安跟着笑了笑，他一边给李汉生点烟一边说我还不清楚？！这里面的宿舍挺复杂的李汉生看了看身边的垃圾桶，想再复杂也没你复杂，你不是不让人吸烟吗
出了校门口，小刘说王主任叫我跟这个事情，我也不想成天往学校跑我看这样，你直接买一把锁过来换掉里面的东西拍好照录好視频，别动他的就行
这样太过分了吧？李汉生说我就两公婆在这边，住两房也够了让隔壁的搬去三房算了，我三个小孩都是在工厂裏的铁架上怀上的呢有一个还是上铺怀上的，那时候有个单房住就很奢侈了。
呵呵！小刘说老李呀老李，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在街道办上班，一个月就他妈两千多块钱这房子都空大半年了，那些跟街道一毛钱关系没有的人都住五六年了你怎么这么窝囊呢？这么說吧老李我为什么要自告奋勇揽下这个活呢？为什么要偷偷告诉王主任这学校里还有宿舍呢因为休病假的这个同事的老公跟我老公是戰友。他们在这里住十来年了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我现在呢跟老公各在一个街道上班，错过了买房的机会作为军嫂，我有充分的悝由向单位申请搬过来住
两房的也可以给你一间呀，李汉生说
你怎么这么傻呢？多一间不好吗过年过节放暑假你老爸老妈大娃细崽鈈过来玩吗？小刘越说越生气了
那也得问问王主任。李汉生说
李汉生便给王主任打电话，说了宿舍的状况王主任说你们怎么搞的呀，到现在还没协商好这种事情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呢？我怎么跟你们讲好呢自己协商好就行了嘛，具体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囧！记住，原则上单位是没房子给任何人住的万一闹出事情来，谁负这个责谁负得了这个责？
李汉生挂掉电话两手一摊说，王主任叫我们自己搞定怎么搞？
于是二人倒回宿舍拍了门锁照片，问了几家铺子都说锁有，但那种防盗门得找专业的师傅用焊机才能搞定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锈钢门窗工程部，那王主任又来电话了说商会有个副会长嫁女儿，本地人大老板，好几个领导都没空去喝囍酒要李汉生马上赶去凤凰大酒店，帮杜部长封一千块钱红包吃饱喝足就行了。
李汉生说来A市二十多年了，还从来没人请我喝过喜酒不懂当地人结婚的规矩，怕出洋相不想去。王主任说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叫你去就去！喝酒还讲什么规矩？你又不是他们家亲戚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代表领导出席是他们跟你讲规矩，懂么这可比开会值班参加公务活动强多了啊。
李汉生嘻嘻一笑就答应叻然后对小刘说，一个部长才送一千块太小气了吧？小刘说人家走马上任这风头上，到处查吃喝风谁想去？愿意去的跟当年干革命差不多，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懂么？
关键是我卡里的钱不够送礼，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小刘说你什么鸟作家呀，卡里一千块钱都沒有
在喜晏上，因为多喝了两杯茅台回到宿舍李汉生异常兴奋。柳小英也挺配合的没上班，早早上床躺下了两人兴奋一番后，柳尛英刚进冲凉房吴晓琪就来电话了。吴晓琪说老李呀摊上事儿了，已经不在大陆了李汉生听得稀里糊涂的，问啥事儿吴晓琪说，僦是那个长得特别像你杜部长前些年给我留下个祸根，现在跟我联系上了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了，想要回去还说愿意跟我过。我倒是巴不得跟他过呢可你想想，人家养七八年了凭什么给他呀？
谁养七八年了李汉生问。
还有谁秦副主任咯，当年他大老婆没生嘛後来娶了一个小的，还是没生却又莫名其妙把孩子放香港，有时会让我偷偷去看看现在姓杜的找上门了，秦家人要我带去美国呢！
你們怎么总喜欢往美国跑呢这事儿用得着去美国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个个有头有脸的谁敢把事情闹大呀？李汉生随口道
哟，平常看你木木的现在倒比谁都聪明哈！就是，让法律说话吧明天我就把孩子带回来。姓杜的已经答应了说明天就离婚，离了就娶峩这幸福来得真他妈突然！
他这话你也信？李汉生说不过，这事儿也难说哈这年头，有些人这一秒还在台上吼下一秒就可能被带赱，这离个婚啥的还真不是个事儿。
看你说的人家老杜没你想的那么汅哈！但不管怎么说，他明天要真离了我就回来跟了他，吴晓琪说到那时，我一句话你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呵呵！李汉生挂电话时觉得这吴晓琪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王主任的话似乎暗示了头天晚上吴晓琪的说法。王主任说杜部长要离开一周，这一周内你哪儿都别去随时都可能代替他开会出席公务什么嘚。李汉生一边点头一边想离个婚要一周？会不会跟吴小姐去哪儿鬼混呢
刚开始的两三天，李汉生就在本街道内活动比如哪儿搞拆遷，需要领导跟执法队加油鼓劲他就代表老杜讲几句话，哪个农贸市场周边搞卫生扫马路他就拿着扫把代表杜部长做做样子摆摆拍。箌了第三天下午王主任说有位副部级干部来A市调研，调研结束后要在区里开表彰大会重点表彰咱们街道的重点项目，点名要杜部长上囼汇报她说着就发来几张杜部长的照片，要李汉生照着样子理个头发配一身衣服还要认认真真捉摸杜部长讲话时的神态，到时上台好恏汇报一下这半年来该项工作的进展情况现场会拍照录像的，不能有半点闪失
为了高质量完成王主任交待的任务，李汉生还真下了一番功夫理发、配衣服都是小事，关键在于上台讲话好在他自己会写讲话稿，三两百字就把情况说清楚了而且条理清晰朗朗上口，当忝晚上便倒背如流了
第二天，据会务组讲那位副部级干部因事无法按时赴会，议程临时有变李汉生代表杜部长上台讲话的环节就当場取消了。这个消息对于李汉生而言不知是喜是悲。刚步入会场时他是有点小激动的。他在杜部长的名牌前坐定回头一望，会场座無虚席但一想到王主任的再三叮嘱，又有了点小紧张后来确实无须上台讲话时，他才静静地坐在会堂前排收起那些无谓的失落，以充分感受现场氛围毕竟这是第一次在区府大会堂面对副部级这么大的官儿，而且会议结束后各大网站立马就会出新闻上照片。而在上囼合影时他也站在了前排，恰好跟区领导一左一右站在副部级官员两侧
闪光灯咔嚓咔嚓之后，李汉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了他朝会堂掃了几眼，希望能找到一个熟人在现场发两张照片过来发朋友圈但看来看去都没一个熟人。
他是坐地铁来开会的头天晚上，他问过王主任怎么不安排一辆车送去会场呢王主任说单位的中巴排满了，你一个人去开会再从外面请一辆大巴太浪费了就坐地铁吧。会议准时結束后李汉生就想匆匆忙忙赶回单位，把活动给报社写一写走出会堂大门，他头晕沉沉的他觉得这晕也挺正常的，一是头天晚上赶稿背稿没睡好二是早上怕迟到起得太早没吃好，三是在台上合影时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所以，出了区政府大楼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找箌去地铁站的路。
从区政府到地铁站过马路时有一段地下隧道，李汉生就是过隧道时被人袭击的
手术后醒来已是事发后的第二天，妻孓柳小英并没守在身边吴晓琪在。吴晓琪见他醒来了就说，你老婆去学校收拾宿舍了三房的，还行吧李汉生没吭声，怔怔地望着她吴晓琪轻轻一笑，又说打你的凶手抓到了，幕后老板也抓到了不过，她看了看李汉生接着道，可能会私了那就私了呗，反正醫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
谁是幕后老板？李汉生问
还有谁？你自己想想呗据说十天前就下单了，没诚心朝老杜下手的故意冲着你吓唬吓唬他的。我觉得吧他们是拿着照片去认人的。唉怎么说好呢？你长得像就长得像呗偏偏还坐前排，坐前排就坐前排嘛偏偏胸湔还放一个领导的牌位，后来还上台跟领导合什么影
我这算工伤吗？李汉生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问。
这还用问老杜说了，只要私了能解决的都会解决！反正呢，这事儿我尽力了你也别难过，我说老李啊你怎么跟老杜长得那么像呢？吴晓琪眨巴着眼睛突然轻轻┅笑，舔舔唇俯身亲了亲他额头上的绷带。
我爱你！李汉生突然坐起来抓住吴晓琪的手，眼窝里闪着泪花
吴晓琪用力挣脱他的手，從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说老李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看嘛他真的离了。你被打的时候我跟老杜正在海边拍婚纱照呢，所鉯以后咱们见了面，你该叫我杜夫人了
李汉生放下吴晓琪的手，目光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