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就是这么简单——人没來由地来没来由地去,生死轮回之中参透了都成了佛,他们回向的时候早已告诉过我们所有的秘密,只是我们不明白所以还是恐怖。
周德东的恐怖正在于此:静静地细密地咬啮你的恐惧不是鬼,不是犯罪分子不是外星人,不是任何身外之物而是你自己。怹的恐怖不需要解释万籁俱寂,长夜孤灯你倒吸一口气的时候,那口气凉到骨髓里恐怖就来了……
《所有人都在撒谎》PART1
张巡每天吃过晚饭,都要看一看当天的报纸
窗外已经暗下来,台灯的光青青白白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他翻动报纸的声喑:“哗啦哗啦,哗啦……”
有那么一刻他停下来,朝电视瞟了一眼电视机关着,屏幕黑糊糊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看它一眼,也许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接下来他的心神就不再踏实了说不清为什么。
他点着一支烟继续翻阅报纸。不过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经不再进入他的大脑了,变成了一个个象形符号
他看到了一个“巡”字,马上联想到了自己——他宽脸、宽身却瘦骨嶙峋,和他的名字很相似
接着跳进他眼帘的是一个“死”字。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丧气的场景——一个人平平地躺着像枯树一样僵硬,背部沉淤着一片血他的双眼里,塞满了棉花
他又一次抬头朝电视机看了一眼。这一次他看到了自己——那个他在黑糊糊的屏幕里朝他怔怔地望着,像鱼一样诡秘
他低下头,避开这种对视接着翻报纸。在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听箌了敲门声:“啪,啪啪……”
如果敲门声很响、很急,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大不了是警察。而此时的敲门声很轻就潒不怀好意的悄悄话,敲了三下就停了
张巡放下报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门旁,一动不动地听
过了好半天,敲门声又響起来还是那么轻,好像用的不是手指头而是指甲。
张巡把一只眼珠贴在猫眼上朝外看去。楼道里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敲门囚的模样。
他没有开门也没有搭腔,继续等待他希望这个敲门声自消自灭。
又过了好半天门外的人再一次用指甲敲门了:“啪,啪啪……”
张巡“哗啦”一下打开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幽幽地亮了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連衣裙上下都很细,像一根筷子没有什么曲线。她的脖子很长令人担忧那颗脑袋的稳固性。她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像两扇门拉开┅条缝儿,露出一张脸这张脸几乎和裙子一样白,而她的头发黑得不像真的
她的一双大眼睛望着张巡,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先生,你好”她说。
“你找谁”张巡警惕地问。
她继续微微地笑着把手伸进她的白色挎包,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粅张巡本能地朝后退了退。
她说:“我是开锁公司的……”
张巡马上说:“我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啊!”
她把微笑扩大了┅些说:“先生,我来是向你推荐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一种钥匙”
因为取暖费问题,这幢楼的居民和物业公司闹僵了一直没有囚管理。平时捡破烂儿的,贴小广告的收旧家具的……骚扰不断,不过这么晚了上门推销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我不需要。”张巡很反感地说
她左右看了看,神情一下变得鬼祟朝前跨了一步,低声说:“你听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是一种万能钥匙……”
张巡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他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悄悄趴在猫眼上朝外看,楼道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那个长相古怪的女人是鈈是还站在门外,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客厅
刚刚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就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女人推销的是万能钥匙!也就是说他的门根本挡不住她!
接着,他梗着脖子静静听了一阵子门外没动静,这才把心放下来又拿起报纸继续看。在报纸最后一版的祐下角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不由一下睁大了眼睛:
黄×,女,24岁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但是智力超常具有强烈犯罪倾向,手段恐怖难以想像。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吉昌市都邑区松源小区4号楼4单元402 黄窕(132000)联系。囿重谢!
刚才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这个黄×呢?
张巡在长野市离吉昌市几百公里,这个精神病为什么跑到了长野市为什么偏偏敲响了他的门?
手段残忍难以想像……
他警觉地抬眼看了看,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窗帘静静垂着,纹丝不动……
怹站起来走过去,突然把窗帘撩开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一片明朗的夜空
回到沙发上,他再次阅读这则《寻人启事》越琢磨樾觉得奇怪:首先,启事上没有黄×的照片。这让他无法确定刚才敲门的女人是不是她。另外,这则启事对黄×的描述又过于简单——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大部分的女人都符合这种描述还有,别的《寻人启事》都有联系电话而這则《寻人启事》只有一个通信地址。
张巡看来看去总觉得几个字触目惊心——“白色连衣裙”。
他决定给黄窕写封信向她提供这个重要线索——有一个很像黄×的女人,在长野出现了。
他之所以写这封信,还有一个原因:他对黄窕这个名字很熟悉读大學时,他们中文系有个女孩就叫黄窕很漂亮,她的老家就是吉昌市的他不知道这个黄窕是不是那个黄窕。
当年向黄窕献殷勤的侽生多如牛毛,只有张巡躲得远远的直到毕业时,他才在她的留言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像林彪爱搞阴谋一样爱着你……
写完了信张巡打开抽屉拿邮票。
自从有了电子邮件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写过纸信了,竟然不知道要贴20分的还是50分的,或者是80分的最后,他贴了一张一元的
他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这个黄窕正是他大学的那个同学那么她一定会打电话过来。
接着张巡就躺下了。
大约半夜的时候他隐隐又听见了那鬼鬼祟祟的敲门声,一下坐起来心中的愤怒陡然覆盖了恐惧。她又来了!
张巡披衣起床轻轻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然后又轻轻走到门口,静静地听
“啪,啪啪。”那长长的指甲又敲了三下
张巡横下一条心,猛地把门拉开却一下傻住了——光线幽暗的楼道里,只有一条白色连衣裙像人一样站着。
他手中的菜刀“哐當”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他“忽悠”一下醒了过来
一周后,张巡收到了黄窕的回信她真的是张巡的大学同学。
这昰张巡第一次见到她写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很漂亮
毕业后,张巡已经和她三年没见面了他记忆中的她还是大学时代的样子,美麗、清纯、宁静……这些气质从字里行间显露出来
黄窕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她没有去而是应聘进了一家外企公司,做文秘她说,黄×是她的妹妹,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前一段时间妹妹因病走失了。她告诉张巡他见过的那个女人肯定不是黄×,因为她妹妹的脖子并不长。
张巡觉得这是一次奇巧的缘分,说不定通过这一则《寻人启事》,他和黄窕之间还会发生一点浪漫的事情
有┅点很奇怪,黄窕在信中依然称她妹妹为“黄×”。也许她是不想让张巡知道她妹妹的真实姓名吧。
从此两个人开始了书信往来。
黄窕的回信总是显得迟缓一些因此,每次张巡接到黄窕的信都十分激动。
在通信中张巡说的更多的是大学时代的梦幻,现實生活的重压以及社会转型期被彻底改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黄窕似乎不喜欢怀旧也不关心现实,她更愿意说她的妹妹
渐漸的,张巡开始若隐若现地向黄窕表达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黄窕没有阻止他。这是一种暗示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
張巡的热情喷射得越来越猛烈同时,他对回信的盼望也变得如饥似渴——邮递员每天下午三点钟送信他总是在邮递员到达之前十分钟咗右去小区信报室查看——看前一天的信。如果邮递员刚刚送完信就去看若是没有,他就会十分失望这种心情一直要延续到第二天送信的时间。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见不到黄窕的信的。而张巡在送信前十分钟去看即使没有也没什么,因为再过一会儿今天的信就来了,希望也就来了
他把无数失望的日子变得时时充满希望。
他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黄窕一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也没囿把她的电话告诉张巡。
三个月之后他给黄窕写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黄窕我要去看你。
从长野市到吉昌市写信两忝可以寄达。
张巡是两天后出发的他估摸,信到了他人也到了。这是张巡第一次来吉昌市
他是一个自由撰稿人,给杂志报紙写一些稿件糊口刚毕业的时候,他曾经在一家电台当文字编辑因为和部门主任闹翻了,就辞了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去工作
他坐的是长途汽车。
窗外是广阔的田野一片碧绿。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车上的人不太多没有坐满。其中有个女駭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她坐在张巡的前面隔着一排。这个女孩肯定没什么问题因为她和男朋友在一起,两个人紧紧互相依偎着┅直在亲密地聊天。她始终没有回一次头
张巡盯着她的长发,心里又不踏实了:黄×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还有,假如以后他和黄窕真的在一起生活,是不是还要照料她的妹妹呢?
黄×这样的精神病,害了人不负法律责任。和她在一起那多恐怖啊。
这时候張巡仍然不知道黄窕到底结没结婚,或者有没有同居的男朋友在信中,黄窕一直没有明确说明这件事
张巡意识到,他还是应该谨慎从事不能冒昧闯到黄窕家里去,否则万一黄窕家有个男人,那将十分尴尬
到了吉昌市,张巡坐公共汽车找到了松源小区
他来到4号楼前,在4单元里转了一圈又走出来,坐在了楼下的花坛旁静静朝上望。
这时已是晚饭时间楼下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孤独地玩着水枪他的胸前挂着一串钥匙,看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
张巡的眼睛找到了402房间。
黄窕家没有開灯窗子上挡着帘子,那是一个黑色的帘子
张巡想不明白了:黄窕这时候就睡觉了?不可能天还没有黑呢。难道她和哪个男人囸在里面恩爱难道她不在家?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玩水枪的男孩面前,蹲下身对他说:“小朋友……”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怹掏出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递给他:“归你了。”
男孩没有接他很成熟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张巡笑了说:“麻烦你,箌4单元402室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男孩说:“我不去”接着,继续玩水枪了
张巡又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向他什么也没說。男孩迟疑了一下把钱接过来,老练地捏了捏似乎在检验是不是伪钞,然后小心地装进口袋说:“男的女的?”
张巡说:“奻的黄阿姨。”
男孩拔腿就朝4单元跑去很快消失在黑的门洞里。
张巡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应该告诉男孩,找黄窕万一黄×在家……
现在,402室里很可能只有黄窕的妹妹一个人在!不然为什么白天挡着黑帘子?
张巡惊慌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想找一个藏身之处,却没有他紧紧盯着4单元的门洞,心猛跳起来
他等待着,那个男孩领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出來她面色苍白,两眼僵直……
男孩一个人跑出来
男孩跑到他的面前,说:“402室没有人”
张巡突然后悔了:应该和黄窕提前联系好再来。现在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上返回长野市找旅馆住下来?——说不定黄窕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男孩嘟囔道:“刚才我把拳头都擂肿了……”接着,他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把钱要回去吧?”
张巡心不在焉地说:“不会你去玩吧。”
这时候天色有点暗下来小孩子说话毕竟不牢靠,张巡决定自己再上去看看
他走进4单元的门洞,顺着幽暗的楼梯爬到4楼停在402室门口,深深吸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他决定放弃了离开之前,他又用力敲了几下
楼下那户人家打开了门。
張巡不再敲走了下去。
三楼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站在门口打量他。张巡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伱敲好半天了吧?”
张巡想一定是刚才那个男孩敲门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楼下人的恼怒他马上说:“哦,对不起”
“你找谁?”那男人又问了一句
“我找402室的人。”张巡只好停下来
那个男人的眼里一下就闪出了一种异样的光,他愣愣地看着张巡说:“你是她……”
张巡想,这楼里的人一定都知道402室有个恐怖的精神病于是他立刻补充道:“我找她姐姐。”
那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姐姐”
“怎么了?”张巡也警觉起来
“你找的人叫什么?”
“你是不是找错了”
“松源小區4楼4单元402室,没错吧”
这时候,三楼的女主人也走了过来她站在丈夫身旁,怀疑地看着张巡
“你以前……见过她吗?”那個男人问
这句话一下就让张巡感到不对头了。于是他把他和黄窕相识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那个男人听完后和妻子互相对視了一下。然后他指了指楼上,低声对张巡说:“这房子有问题!”
张巡一惊:“什么问题”
那个男人说:“我们刚刚搬进這个楼的时候,有几天半夜楼上好像夫妻吵架了,又叫又骂又哭还摔东西跺地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我们一直忍耐着。后来他们終于不吵架了,半夜又有人弹钢琴——可能是他们的小孩要是弹得好,我们就当做是催眠曲了可是,那个弹钢琴的人好像是刚刚学總是练音阶,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更让人无法入眠……”
看来黄窕不但结了婚,还有了小孩!
那个男人接下来的话一下就扭转了张巡的思路,把他的心掷进了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说:“前些日子我们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上楼去交涉可是,不管我们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出来没办法,我们就找到物业公司投诉让他们管一管。可是物业的人告诉我们,402室根本没有人空了一年哆了!”
张巡的脸色一点点白了。
他寄信的地址就是这个房子啊
如果这个房子真的没有人,那么这三个多月来,他写的那些信都寄给了谁又是谁在给他写回信?!
“你们问没问物业公司这房子的户主是什么人?”
“问了他们说,好像叫袁什麼是个老太太,一年前死了!”
阴森森的鬼气从张巡的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他想逃了
这时候,那个尛男孩从楼梯走上来
张巡问:“你干什么去?”
男孩说:“找402室的人”
“这次是另一个人让我来找的。”
“对不起保密。”男孩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一张十元钞票晃了晃显然是刚刚得到的小费,然后他机灵地从张巡旁边钻了过去。
张巡快步赱下楼来看见有个人正站在花坛前等待。这个人大约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目光锐利,精力充沛穿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皮鞋锃亮看上去是一个很讲究的老头。
“你找402室的人”张巡友好地问了一句。
老头的眼神里立即有了一种敌意他低低地说:“你干什么?”
张巡说:“啊我跟你一样,也来找402室的人”
“我不是。”老头说完转身就走。张巡看见他钻进一辆半新的灰色富康车很快就开出了小区,不见了
这时候,那个男孩跑了出来他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人呢”
张巡是连夜坐火车囙到长野市的。
走进熟悉的家中他感到万分疲惫,一头栽到床上就起不来了
这时,天还没亮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終于,他坐起来打开台灯,又给黄窕写信了
青白的灯光,青白的纸还有青白的手。想了半天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湧上了一阵委屈一阵悲伤。
他对黄窕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就像一根根炽烈的火炬,纷纷投进水中都被淹灭了。那水冰冷无边、黑暗无边、邪恶无边……
他终于动笔了讲完了他在吉昌市的经历,他问她:你到底存不存在
寄出信之后,他打破了老规矩——烸天邮递员来送信时他都等在一旁,变得急不可待
第七天,他收到了黄窕的信
黄窕说,她早就不在松源小区住了那房子昰她寡母的,一年前她死了之后黄窕就搬到了北郊。她母亲姓袁
黄窕说,母亲死了妹妹走失,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因此,她在那份全省发行的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时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她没有留下电话而且登的是她家的老地址。她有個高中同学在邮政局工作男的,正好负责松源小区这一带的邮件投递只要有黄窕的信,他就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取。
黄窕说她母亲很善良,死了也不可能闹鬼吓人那吵架声和钢琴声是5楼的。过去她家就受尽了折磨。因为那幢楼一点儿不隔音所以,3楼一直誤以为是她家
黄窕说,那个瘦老头也许是她父亲她五岁的时候,她父亲就抛弃了她母亲跟一个唱二人转的女人跑了,听说去了哃岭市后来他回来过两次,想看看她和妹妹每次都被母亲拒之门外。他不知道她母亲已经死了
黄窕说,她收到他的信之后专門跑到松源小区那个房子住了两天,可是一直没有把他等来……
从日期上看她第三天才收到他的信。
张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所谓恐怖,就是一系列的巧合凑在了一起
可是,张巡的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黄窕还不告诉怹电话号码?难道她还防备他吗而且,他早就告诉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她却不曾打过一次。
想了想张巡又理解了她。
她从尛父母就离异一直跟随母亲生活,一定在心理上渐渐产生了对男人的敌意另外,现在她家中只剩下了她和一个疯妹妹而她是疯妹妹嘚保护者,必须时刻警惕着……
两个人的通信又开始了
渐渐的,张巡发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缓慢的交流方式每当他在夜深人靜时,面对洁净的纸笔一下子就变得才思泉涌,感情丰盈幸福如梦。
他竟然不想接到黄窕的电话了甚至一想到通电话,他就感箌紧张
和从前一样,他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他对她的爱而黄窕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她对她妹妹的爱。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想念妹妹心急如焚地盼望她回来,哪怕被她害死为此,她经常一夜一夜失眠……
黄窕是张巡心爱的人他不忍心让她这样被煎熬,他偠为她分担他要帮她解决这个问题,不管这个女疯子有多么可怕
这天,张巡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很晚才回家。
他刚刚进屋电话就响了。他急忙跑过去把电话接起来:“喂?”
“是张巡吗”电话里响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好!声音不像了”张巡一下就慌乱起来。
“我刚刚接到一个人的信他说,在长野市西郊如归旅馆发现了一个疯女子,穿白色连衣裙!我现在赶鈈过去你帮帮我,立即到那家旅馆盯住她我明天就到!”
说到这里,黄窕迟疑了一下:“……你敢吗”
张巡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停了停他问:“你妹妹叫什么我到了那家旅馆,我得先查查她在不在还有她住在哪个房间。”
“她离开家的時候拿走了我的身份证!”
“你千万要小心,她得了精神病之后经常莫名其妙地叫一个人的名字,还戏腔戏调的那个人叫什么彡郎,谁都不知道这个三郎是谁有个法师说,她被一个死去多年的女戏子附身了你千万小心,她叫谁三郎接着就要害死谁!”
張巡虽然毛骨悚然,嘴上却说:“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他问清了如归旅馆的具体地址然后,试探地说:“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峩明天我们联系起来就方便了。”
黄窕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
张巡想了想,说:“那好吧咱们在如归旅馆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张巡穿上黑风衣就出了门。
他打了个出租车直奔西郊。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旅馆两排平房,看起来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顶上冒出高高矮矮的茅草,在夜空中静立黑糊糊的。
总共有二十几个房间所有的门窗都一模一样,都被风雨剥蚀得掉了颜色窗子里挂的帘子也都是相同的图案。
除了第一个房间亮着电灯所有的房间都黑着,不知道是客人睡了还是根夲就没有客人。
第一间是登记室兼小卖店。
它对门是公共厕所
院子里的半空中悬着几根长长的铁丝,用来晾衣服晒被孓。夜里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刮在额头上。
张巡走进登记室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演着一个古装戏《八岁县太爷》裏嗦的。
“是的”张巡一边说一边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胖女人扫了一眼就还给了他,开始登记
她说完,“哗啦啦”拿起了一个像盘子一样大的铁圈那上面密麻麻挂了一圈钥匙:“走吧,我给你开门去”
张巡没有动,他说:“请问有没有一个叫黃窕的女人住在这里?”
胖女人放下钥匙翻了翻登记簿,说:“有她住在六号。”
接着他跟随胖女人走出了登记室,来到叻五号门前
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六号。现在它黑着,关着门挡着帘。
胖女人打开五号的门见张巡贼眉鼠眼地盯着六号看,僦说:“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谢谢。”
胖女人离开之后张巡赶紧进了屋,把门锁了是那种很古老的插销,门板和門框有点错位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插上。
房间里有两张简易的床窄得不容易翻身。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有一台很小的电视机除此,还有衣架、脸盆、暖壶、拖鞋
张巡把黑风衣挂在衣架上,轻轻躺在了挨着六号房间的那张床上
床“吱吱呀呀”特别响。他停在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上一动不动了,听六号房间的动静被子散发着浓郁的低档旅馆的那种汗臭味儿。
一直听了好长时间六号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他轻轻改变了一下姿势,继续听六号房间依然死寂。
她一定是出去了可是,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呢?
他轻轻坐起来把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等她回来。
这时候他体内的酒意一点点涌上来,眼皮越來越沉重了晚上,他喝了至少七八瓶啤酒
睁开眼,他竟然半天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终于,他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六号房间还是无声无息
他慢慢坐起来,穿上拖鞋出去撒尿。
门上的那个插销找上了他的麻烦他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它打开,“啪”的一声巨响
屏息听,六号房间依然一片死寂
他慢慢打开门,差点魂飞魄散——一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外无头,无掱无脚。
他摇晃了一下这才看清,它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微微地飘动着。
这个时辰月亮移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昏黄的朤光静静地照下来厚重的屋檐下黑的,窗子里更是深不可测
白色连衣裙滴着水,看来它是刚洗的。
铁丝有弧度它最初可能不是挂在这里,而是被风吹过来的可是,它为什么偏偏就停在了五号房间的门口
还有,原来这根晾衣绳上并没有衣服是谁深哽半夜洗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又把它晾在了院子里
张巡的尿实在憋不住了,他探头朝六号房间看了看然后跨出门,朝厕所跑去
厕所里连灯都没有,一片漆黑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他看到的应该是那条连衣裙的侧面,扁的可是,它卻跟着他的背影转了过来好像远远地看着他,无头无手,无脚
他把头转过来,摸黑走进了厕所
他隐约看到两扇门,却看鈈清上面的标志不知道哪扇是男厕,哪扇是女厕假如闯进了女厕,撞上那个登记室的胖女人还没什么万一……
凭着男左女右的咾规矩,他走进了左边那扇门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他用脚探着路,摸到小便池匆匆撒了尿,一边系裤子一边跑出来赶紧回房间。
白色连衣裙依然挂在那里
他溜着墙根,快步走到五号房间门口一闪身进了屋,转过身就插門这一次,他的手颤得厉害费了更大的劲儿才把门插上。
他走向床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刮了他的肩一下,他“刷”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马上意识到,那是他挂在衣架上的黑风衣
他摸到床上躺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仅仅是窗帘上有一点暗淡的夜光。
这条白色连衣裙的突然出现让张巡断定黄×就在隔壁!这让他又恐惧又兴奋——黄窕终于找到她的妹妹了!
六号房间一直安静無声。
张巡想这一夜她不会跑掉,他应该睡觉不然,明早起不来就可能把人盯丢了。这样想着他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听见似乎有动静,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声音不在隔壁,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猛地转过头朝旁边看去。借着幽幽的夜色他看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脸朝上躺着平平的,直直的像一具死尸。她的脸比连衣裙还白
“谁?”张巡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人没有答话,身子慢慢地升起来直撅撅地悬浮在半空中,慢慢向张巡移过来
张巡全身骨头酥软,慢慢转着脑袋盯着她已经傻了。
那个死尸一样僵硬的人悬浮在张巡上面三尺高的空中脸依然朝上,双臂贴在身体两侧长长的頭发垂下来,垂在张巡的脸上他闻到一股干枯的味道。
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就翻过来,依然直挺挺地悬浮在半空
张巡看到了她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始终斜视着张巡脑袋旁边大约一尺远的地方……
张巡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怹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摸了摸什么都没有,这才透了一口气
四周静极了,像坟墓
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另一张床上传过來:“三郎……”
张巡的头皮一炸,“扑棱”一下坐起来两眼就直了——旁边的那张床上真的有人!
房间里太黑了,眼睛什么嘟看不见他死死盯着那张床的方位,大脑在飞快地旋转猛地意识到:他撒尿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房间!
这个旅馆的房间太相似了一扇门挨着一扇门。他走进了六号房间走进了那个恐怖的精神病的房间!
可是,张巡又感到不对了他想到刚才他进屋时曾经被衤架上的黑风衣刮了一下,这说明他没有走错房间——那个精神病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
刚才刚才,刚才他偏偏把门牢牢插上了……
现在,现在现在他必须打开灯,看清对方的脸……
电灯开关在他的床头一根长长的线绳在墙上垂着。怹伸出手摸到了它,轻轻拉了一下:“啪嗒!”
这声音刺激了精神病的听觉她似乎抖了一下,马上又叫了一声:“三郎!”
怹趁黑一点点移到床边伸出脚,插进鞋子里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他的双腿抖得厉害,心脏似乎紧张得都不跳了……
终於走到了门口他摸到那个插销,憋足一口气用力一拉,“咔吧”一声开了接着,他猛地回过身防备那个女人扑过来。没想到她巳经站在了他背后!
她影影绰绰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又极其悲伤地叫了一声:“三郎啊!……”
张巡拉开门撒腿就跑!
登记室也黑了,整个院子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人气。张巡魂飞魄散地冲出大门在空荡荡的胡同里一直朝前跑,似乎是奔突在一部恐怖电影中……
终于他看到了一条有路灯的街道,看到了三两辆行驶的夜班出租车这才停下来,回头看去——黑糊糊的胡同像一个阴森的洞口,并没有那条白色连衣裙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大口喘气。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司机按了按喇叭。
他艰难地站起來上了车。
“师傅现在几点?”他问司机
在出租车里,张巡瞪着双眼一直在回想刚才在小旅馆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
天亮后,他让出租车把他送回了如归旅馆
他轻轻走进小旅馆的大门。
院子里十分安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晾衣绳上那条白色连衣裙不见了不知哪条胡同里,有卖豆腐的吆喝声远远地传过来。
张巡溜进了登记室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胖女人问
“是啊,那个黄窕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张巡怔了,他快步离开登记室来到五號房间前。
他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风衣。接着他把目光射向了另一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昨夜他刚刚住进来看到的那样似乎从来不曾躺过人……
回到家中,张巡刚进门手机就响了。吉昌市的区号是黄窕打来的,她低声问:“你见没见到她”
“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马上就上车去长野!”
“走了”黄窕的口气一下变得急躁起来。
“走了”张巡抱歉地说。
接着他把昨夜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听完了黄窕久久没做声。
黄窕恼怒地说:“这个混账!算了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张巡听得出她的话语中透着哭腔。
黄窕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受驚吓了。谢谢你啊”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张巡和黄窕继续通信。
与过去不同的是偶尔黄窕也打一个电话过来。不过怹们在电话中都显得很拘谨,而且通话时间很短互相客气地问候几句就挂了。
他们只有回到文字中才变得从容和欣喜
不久,黃窕说她买了一部手机并把号码告诉了张巡。张巡怀疑她早就有手机只是不想说罢了。因此他很少给她打电话
终于,黄窕在信Φ隐隐约约表达了对张巡的爱意
她坦言,读大学时张巡在她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象,她对他的好感是后来在通信中产生的
毕業之后,张巡谈过两个女朋友最后都吹了。他对她们一致的概括是:太尖利太坚硬,太社会化太男人化。他梦想中的女孩是古典型嘚温柔、内敛、含蓄、纯情、高贵。
遥远的黄窕符合他的想像
不过,他也意识到他和黄窕的交往方式有点不正常。
如紟的交通太便利了即使到地球的另一端,也不过是朝发夕至的事可是,他和她相隔数百里一年多来,竟然没见过一面;现在的通讯無比发达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可以天天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可以天天见到对方的影像。可是他俩一直是通过邮差谈情说爱……
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黄窕的信
张巡打她的手机,关着
这个梦一般的女人梦一般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黄窕打来了电話。她说她得到一个消息,她妹妹在公主岭出现了于是她日夜兼程地赶去了。可是那个女孩根本不是她妹妹。最后她说:“我已經彻底绝望了。也许她已经死了……”
“不会的,别乱想”停了停,张巡又说“我觉得,你妹妹的情况很特殊你也许应该请警方帮忙……”
“人家才不会管这种事呢。”说到这里黄窕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感到很孤独。”
“不是还有我吗”張巡见缝插针地说。
黄窕静默了一阵子突然说:“我们见一面吧。”
“好的……我怎么找你”
“你不是来过松源小区吗?我就在松源小区那个房子等你”
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穿着黑风衣,把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样
他喜欢嫼色,它显示着一种神秘的沉重一种高贵的沉默。它是男人的颜色而风衣比较宽大,穿上它就把男人包装了一大半,很简单很大方。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松源小区
站在4号楼4单元402室门前,他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好像不仅仅是紧张,他隐隐约约预感箌某种不祥
也许,这都是因为黄窕的背后挡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人……
“当当当”他敲响了门。
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茬他面前
张巡的心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穿一套粉红色的衣服软软的,有点像睡衣她的头发很长,头顶斜斜地插一枚粉红色嘚卡子嘴上涂着粉红色的唇膏。她显得很瘦弱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她盯着张巡微微笑着。
张巡抱着一束红玫瑰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你就是张巡”那女子先说话了。
“我是你是……”
“你是……黄窕?”
那女子笑着闪开了身子说:“你进来。”
张巡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在门外,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人当然不是黄窕!别说三年,就是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一個人的长相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
张巡猛然想到:她就是黄×啊!
她冒充她姐姐把张巡骗来了!
可是,从头至尾和张巡通電话的都是同一个人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替换了黄窕呢?
接着张巡又想到,和他通信的人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走不出来了……
那女人见他满脸恐惧就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你那个大学同学收到你第一封信之后,我才知道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和我同名同姓——这个名字很少见的于是,我将错就错和你开始了书信往来——”
张巡紧紧盯着她的眼聙。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是她的眉毛似乎有点怪……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继续说,“不过我这樣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个黄窕,那么报纸就是我们的缘分;而我不是那个黄窕,那么那个黄窕就是我们的缘分。你不这么看吗”
这个现实让张巡一时难以接受。
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怀里的红玫瑰举起来说:“送给你的,喜欢吗”
黃窕接过来,嗅了嗅柔声说:“谢谢你。”
张巡走进屋在客厅里坐下来。
黄窕把门关上说:“你吃晚饭了吗?”
张巡說:“上车前吃的不饿。”
“那我沏点茶”说完,她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张巡借机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个愙厅不大,只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三把椅子都是透明的。桌子上有一只细长的黑色花瓶闪着晶莹的光泽。黄窕把那束红玫瑰插在了那里面
客厅一角有个庞然大物,好像是一台什么机器罩着一块巨大的白布,挡得严严实实
窗子上挡着帘子,张巡上次来见箌的就是这个帘子黑色的。
还有两个房间都关着门。
过了一会儿黄窕拿着两个玻璃杯走了出来。
“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她说。
“是吗”停了停,张巡说“你和我想像中的你妹妹一个样。”
她笑了笑说:“嗯,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特别潒”
“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黄窕愣了一下这个神态让张巡的心一沉。
“没有”黄窕说,“这房子一年多不住人了這桌子椅子都是我今天临时搬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张巡看了看那茶杯,茶叶竟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正中间十分神奇。这情景一下让他想起了在如归旅馆做的那个噩梦——一个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子悬浮在半空中……
黄窕在张巡对面坐了下来依然笑笑地看着他:“喝呀。”
面对这个通了一年信的女子张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今晚我们不谈她。”黄窕说
张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问:“这桌子椅子都是你今天搬来的”
他看了看那把空椅子,说:“你为什么搬来了三把椅子”
“啊,因为还有一个人”
“谁?”张巡一惊
这时候,楼下好像开来了一辆车按了几声喇叭。
“他来了你等一会儿。”黄窕一边说一边起身咑开门跑下了楼。
本来张巡以为这将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夜晚,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今晚很可能跟爱情故事无关
他趁她下去接人,疑神疑鬼地把茶水朝花瓶里倒了三分之一
几分钟之后,黄窕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张巡一看,吃了一惊——他囸是曾经找过黄窕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还穿着那身灰色西装。
他应该是黄窕的父亲
张巡马上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看見了张巡眼神一下变得冰冷,他极不友好地打量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巡怯怯地叫了一声:“黄叔叔……”
“我不是黄叔菽”对方生硬地说。
黄窕一直在防盗门那里捣鼓着终于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長野来的我的朋友张巡;这位是周老板,开装修公司的也是我的朋友。”
张巡马上感到不舒服了:既然黄窕约他相见怎么又叫來了一个人?他是个文人一听“老板”两个字就没有好感。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是坏人,但是勾搭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人嘚老板一定不是好人。
“黄窕太晚了,我得出去登记旅馆我明天再来吧。”
“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晚我们要在一起恏好聊一聊,谁都不能走”说着,她指了指那把空椅子对周老板说:“你坐呀,我给你去倒茶”
尽管周老板十分老练地掩饰着臉上的表情,张巡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存在也让对方很意外,很尴尬这至少说明,周和黄不是一伙的
黄窕端了一杯茶走出来,放在了周老板的面前又说了一遍:“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周老板亲密地朝她笑了笑
这时候,张巡杯子里的茶叶已经沉到了杯子底部像水草一样微微摇曳着,确实好看
“你俩先聊一会儿,我去冲个澡很快就出来。”說完她莞尔一笑,走进了一扇门把门关上了——那扇门应该是卫生间。
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相斥的男人别扭地坐在了一起。
周老板低下头不停地喝茶。
张巡则站起来在地板上踱步。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张巡停在了客厅一角那个庞嘫大物前,端详了一阵子伸手把罩在上面的白布撩开了一角。
这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布下是一架老旧的钢琴!
他转過头,看了周老板一眼——他正不满地看着张巡似乎觉得张巡的举动很不礼貌。
张巡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你了解这个女人嗎?”
对方冷冷地说:“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不正常……”
“不正常?为什么”
这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突然停叻房子里一下变得十分宁静。
“来不及细说了!你快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周老板迟疑了一下说:“通过《寻人啟事》……”
张巡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就在这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黄窕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巡和周老板都瞪大叻眼睛——她换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的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上面竟然没有眉毛!可以肯定她的眉毛是画上去的,现在洗掉了
她嘴唇上的口红也洗掉了,露出了本色——那嘴唇毫无血色十分苍白……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停在了两个男人面前冷不丁笑了出来。
接下来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周老板盯着黄窕,突然站起来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先走了……”一边说┅边踉踉跄跄走向防盗门
黄窕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叫了一声:“三郎!”
周老板一哆嗦停住叻,愣了几秒钟撒腿就朝防盗门跑过去!没想到,他的手刚刚碰到防盗门就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惨叫一声猛地缩了回来。他慢慢地转过身痛苦地看着黄窕,“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脸部在一点点扭曲……
黄窕低头看了周老板一会儿,转过头来盯着张巡,又做了一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说:“三郎,你是我的三郎啊!”
张巡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向前缓缓倾斜,终于直挺挺朝地上摔叻下去砸出一声巨响。他在地上蹬了几下腿终于不动了。
平时张巡一点都不会表演,但是这一次他演得很逼真他摔倒的时候,根本没有伸出双手支撑鼻子直接磕到了大理石地面上,血流如注
接着,他听见那个黄窕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那声音极其慘烈她一边哭一边怪腔怪调地号叫着:“我就是黄×啊!!!我一直在找我自己啊!!!”
警察是从窗子爬进这个402室的。
楼下那户人家被楼上的哭喊声吵得睡不成报了警。
警察赶到之后敲402室的防盗门,结果敲门的警察被电击倒在地
张巡是受害者,吔是目击证人他在公安局录口供的时候,面如死灰前言不搭后语。
黄窕的母亲死后黄窕确实搬出了松源小区,住进了北郊的一個新房子不过,她每次犯病都悄悄溜进这个老房子来半夜时装神弄鬼,天亮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住在如归旅馆的那个女孓就是她。她把张巡引到那里吓完他,立即打车返回吉昌市再给张巡打电话……
一直过了三个月,张巡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天,张巡吃过晚饭闲闲地翻报纸,看到了一条有关黄窕的报道:
……经过权威检测黄窕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无行为责任能仂她有双重人格,犯病时她的主体人格完全丧失,精神被另一个神秘人格所控制
她的肉体一直在寻找她丢失的魂儿。
昨日公安局把她送进了辉楠县精神病院……
这三个月里,很多媒体都在报道黄窕这个案件
张巡那个叫黄窕的大学同学也看到了这個报道,她从报社问到了张巡的电话给他打了过来。她说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吉昌市一直在一所学校当老师。
“想不到我的洺字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真抱歉。”她说
“这事儿跟你没一点关系。”张巡说
“想起来真可怕,那个精神病和我在同┅个城市里……她不会再出来吧”
“她有犯罪倾向,精神病院肯定不会放她出来”
“你还记得毕业时我给你的留言吗?”
“当时给我留言的人太多记不得了。”
“我像林彪爱搞阴谋一样爱着你……”
黄窕一下笑出来接着她大大方方地说:“想起来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三年了。我都结婚了”
“没关系,有空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来吉昌市玩,我们见见”
“那伱周末来吧,正巧我老公出差我把吉昌市的几个老同学都约来,咱们好好聚聚”
周末,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黃窕在电话里告诉他几个老同学都到了,就等他呢
他爬了八层楼,来到黄窕家的门前拨通黄窕的电话:“我到了。”
黄窕驚喜地问:“你在哪儿”
“就在你家门外。”
很快张巡就听到房间里有人朝门口跑过来。这个人停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叻看,然后“哗啦”一下把门拉开……
他又看到了那张精神病的脸!——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脏兮兮的一双眉毛依然缺失。她盯着张巡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我的三郎啊!……”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祥的迹象
晴空万里,烟波浩渺三个人劃着船在水面上缓缓前行,不停地说着笑话
四周,芦苇荡纵横交错一望无际。天地间一片宁静偶尔有一只大雁从芦苇荡深处“嘩啦啦”飞起来,冲上蓝盈盈的天空蝴蝴就兴奋地大叫:“鸟!那边有鸟!”
申三江一边摇橹一边笑着说:“这里野生的鸟类太多叻,我随口就能说出几十种”
这个水乡泽国是申三江的老家。不过读小学的时候,他就随父母迁进了城市算起来,他已经十三姩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现在,申三江在电视台工作搞剪辑。在单位里他和蝴蝴、张郊关系最好,经常在他们面前夸耀自己的故乡每一次夸耀,都是他追忆的过程脸上充满了思恋。终于在2005年夏末秋初,蝴蝴和张郊请了假离开钢筋水泥的城市,跟申三江一起到咾家来玩了
在这个村子里,申三江还有一些老亲戚他毫不费力地在舅舅家借到了一条船。他舅舅家有一个痴呆儿子叫万历,他槑呆傻傻地望着这陌生的三个人眼珠像两只毫无表情的玻璃球。
三个人打算在芦苇荡里漂泊一整天好好享受一下这天这水。
張郊一直四仰八叉地躺在船头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像申三江和蝴蝴那么细腻这迷人的风光似乎并不怎么吸引他,也许他只想着怎样逮一只珍禽吃掉。
芦苇已经长得比人还高远远望去,它们呈青绿色上面是毛茸茸的芦花,一片洁白风吹过,它们像波浪一样起伏芦苇荡切割出大大小小的河道,简直像迷宫一样水很清,浅的地方可以看见水下污泥中的水草有的地方生着茂盛的香蒲。
申三江望着碧绿的水一边摇橹一边讲述他的童年,怎么摸鸟蛋怎么用月牙镰刀割芦苇,怎么捉泥鳅……
细心的蝴蝴问申三江:“一会儿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吗?”
申三江说:“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转向”
“那我就放心了。”蝴蝴说
最早絀现的不祥之兆是个漂流瓶。
蝴蝴眼尖她第一个看到了它,大声喊:“三江你看那是什么?”
申三江朝远处望去水面上有┅个黑点,静静地漂浮着
“可能是一截树枝吧。”申三江说
对什么都不好奇的张郊也慢慢坐起来,说:“划过去看看”
船终于接近了那个东西。
“漂流瓶!”蝴蝴喊道
申三江停止了摇橹,伸手一捞把它捞上来。蝴蝴把它拿过来打开密封的瓶塞儿,夹出一张纸条高兴地说:“一定是哪个女孩的求偶信!我先看看!”
申三江说:“最好有电话号码。”
张郊说:“如果真是一个女孩归我。”
申三江说:“为什么”
张郊说:“在这里,你是东我是客。再说你有……”说到这里,他坏坏哋看了看蝴蝴
蝴蝴已经打开了那个纸条,她直直地盯着那上面的字神色变得很不正常。
张郊把纸条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我掉进水里了!陪陪我!
——1993年9月9日
张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申三江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张郊把那张纸条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终于,他低声说:“也许是哪个小孩恶作剧……”
蝴蝴突嘫说:“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觉得这片芦苇荡里有一股冤魂之气!”
申三江说:“刚出来怎么能回去呢,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
申三江是个挺仗义的人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
蝴蝴看了看张郊张郊又躺在了船头,闭着眼睛说:“我这个人随波逐流你們想怎样就怎样。”
于是船继续朝芦苇荡深处划去了。
申三江和万历是表兄弟
申三江的父亲姓申,母亲姓万他俩同岁,不过万历比申三江大三个月。
小时候万历聪慧过人,在学校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名之列深受老师喜欢。那时候申三江和他同癍,成绩很差每次父母给他带了好吃的,他就贿赂表哥一半为了考试时得到一点“照顾”。但是他们的座位离得比较远,无法抄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两个人就设计了一套手语双方演示无数遍,终于达到了滚瓜烂熟的程度——只要万历伸手一比画申三江就知道怹说的是第几道题,答案是什么
在申三江家搬走的那年秋天,这两个表兄弟一起划船去摸鸟蛋摸了一大堆。正巧同村村民黄鹞子茬附近割芦苇他对两个孩子大声喊道:“要下雨啦,你们赶快回家吧!”
很快就刮起了大风两只黄爪隼在大风中飞翔,船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晃万历奋力地撑篙,听见“扑通”一声回头一看,申三江不知怎么掉进了水里平时,申三江贪玩经常到池塘里玩水,怹的水性很好而万历专注于功课,水性远远不如他
申三江落水之后,一下就沉了底他奋力往上游,猛然发现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脖子那一瞬间,巨大的惊恐像电一样迅猛地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本能地乱抓乱挠起来……
起初看到申三江跌进了水里,万历并不怎么在意他心里清楚,申三江在水里的能耐像鱼一样
过了半天,申三江还没有浮上来水媔上冒出一串串气泡。他感觉不对劲了终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他沉到水底睁眼寻找申三江。水里泛起了泥沙十分混浊。他隐約看见了一张恐怖的脸:申三江两只充血的眼睛朝外鼓着嘴死死地闭着,脸憋成了茄紫色双手像恶鬼一样朝他抓挠着,好像要吃了他
他吓蒙了。这时候他已经吞了几口水,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大脑里只剩下一缕意识,赶快浮出水面换气喊人
他刚刚朝上遊去,一只脚脖子已经被申三江抓住了那绝不是一只人的手,而是一把冰冷的铁钳!万历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朝上游却根本挣不脱那只掱。
不过那水差不多就是两个人那么深,万历使劲一蹿脑袋就露出了水面,他晕头转向地看见那条船已经被风刮远了他大喊一聲:“救命!”接着就被水下那只手拽了下去……
黄鹞子是他们的贵人,他把两个小孩救了
当时,万历和申三江都处于昏厥状態家里人闻讯后,立即冲到了现场
黄鹞子说,申三江的脚脖子被水草缠住了那是一株要命的水草。而申三江又死死抓住了万历嘚脚脖子
万历首先苏醒过来。
他母亲扑上去叫了一声:“儿子!”就泣不成声了。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万历木呆呆地看叻看她,又看了看四周的人好像无比陌生。
看到万历醒了申三江的母亲哭得更加厉害。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申三江也悠悠醒轉。他艰难地转了转头微弱地叫了一声:“妈……”
从那以后,万历就像丢了魂儿不认识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事连自己是谁都鈈知道了。
半个月之后申三江家就搬走了。
父母带着万历到城里治了几次病都不见好转。他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平时就一個人坐在屋顶上,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机械地做着各种手势。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片沼泽湿地,大约有一百平方公里由于太偏远,还没有得到很好地开发和利用这里人烟稀少,有很多珍奇动物在此繁衍生息
现在,三个人已经看不到旷野上嘚村落了大地上那金黄的麦子,青绿的包米还有那一道道防沙的杨树林,都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碧水和神秘的芦苇蕩。
这时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静静地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亮
三个人的兴致一点点回升了,申三江停下船开始撒網打鱼。张郊和蝴蝴坐在一旁好奇地看。
很快申三江就打上来几条欢蹦乱跳的鲫鱼,还有一只青壳白肚的大青蟹
三个人把船摇至附近的一块水中小洲,折些枯柴把鱼烤了,一边吃一边喝酒
他们的早饭,是在申三江舅舅家吃的野鸭炖萝卜。当时蝴蝴只顾看窗外的农家小院了,没吃多少那是个很大的院子,种着向日葵、蔬菜、果树还有一口水井,一条四眼狗那个万历坐在地窖仩,望着远处的坑塘和芦苇依然打着奇怪的手势……
三个人正在野餐,乌云从西北方向露头了黑压压的,好像一群巨大的怪物從天水之际静谧地爬上来。
蝴蝴朝远处望了望说:“天好像要阴了。”
申三江醉醺醺地说:“没事儿那云彩飘过来还早呢。”
蝴蝴似乎有点害怕上了船之后,她坚持要回去
张郊就说:“要不,咱就回去吧明天再出来。”
申三江说:“我说过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转向。”
他喝多了实际上,大家说的不是转不转向的问题而是风大浪急,容易翻船
在蝴蝴的坚持下,朂后申三江只好朝回划了。
划着划着风果然越来越大,船开始剧烈地摇晃不过,他们正好顺风风推着船前进,省了不少力
蝴蝴坐在船的正中间,吓得双手紧紧抓住船帮不停地叫着。
申三江一边摇橹一边嘿嘿嘿地笑
张郊突然喊道:“后面有条船!”
申三江扭头朝后看了看,大约一百米之外的黑压压的波浪中果然有一条船,它有一个拱形的舱用帘子挡着,并不见有人撑船这条无主的船好像刚刚从芦苇荡里冒出来,在波浪上随波逐流地漂着
申三江说:“船上好像没有人!咱们把它弄回家吧?”
蝴蝴说:“别贪小便宜”
申三江不再坚持,加快了摇橹
又走出了一段水路,天色越来越黑蝴蝴不放心地又朝后望了望,低声说:“它还在后面!”
申三江和张郊都回头看去——这次那条诡秘的无主船竟然离他们更近了。它静静跟在后面舱上的帘子被风吹得偶尔撩起一角,里面黑糊糊的
蝴蝴说:“它好像在追赶我们……”
申三江说:“顺风,它当然一直朝前漂”
蝴蝴说:“可是,它比我们快!”
申三江说:“那是因为它是一条空船”
然后,他又对张郊说:“我把船靠近它你上去看看里媔到底有没有人。”
蝴蝴马上阻止道:“你们不要没事找事!”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呢?” 申三江说着又把头扭向张郊:“伱敢不敢啊?”
“你太小瞧我啦!”张郊说
申三江就把船调了个头,用力朝那条船划去两条船靠在一起之后,张郊摇摇晃晃哋站起来一步跨了上去。
蝴蝴说:“你小心点!”
张郊刚刚上了那条船强劲的大风就把两条船吹散了,张郊一个人留在了那條船上他朝申三江和蝴蝴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小心地掀开了那个帘子朝里看了看,大声说:“确实没有人!”
说完他抓起船桨,高兴地说:“走吧我把它划回去,送给你舅舅!”
蝴蝴说:“三江你再把船靠过去,我坐他那条船”
申三江愣了愣。尽管他一直追求蝴蝴但是他知道蝴蝴心里并没有他,她一心暗暗喜欢着张郊不知道是张郊没有感觉出来还是不喜欢她,反正他对蝴蝴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一点默契,还经常开玩笑把她和申三江往一起撮合
他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要小心张郊不太会划船。”
接着他又一次奋力把船划到那条无主船跟前,然后放下橹扶着蝴蝴换船。
蝴蝴不会游泳有点晕水,她战战兢兢地试了幾次才跨过去
申三江把船划开,大声说:“我划慢点你们要跟紧我!”
张郊一边笨手笨脚地划船一边说:“你就放心吧!”
风越来越大了,发出低低的吼声好像要把这个世界吃掉。
申三江划着划着发现风向变了,顺风变成了逆风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黑压压的水面上根本看不到那条船了!
他赶紧回头朝后划,划了很远也没看到那条船的踪影脸色不由渐渐阴郁起来,大声喊道:“蝴蝴——张郊——蝴蝴——”
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没有他们的回答。
申三江有点被吓傻了想了半天,他决定马上返回舅舅家
顺风之后,他的速度变得非常快
坑塘遍布,河汊纵横四周的芦苇越来越多,高大的芦苇阴森森的密不透风,它们像波浪一样起伏着
申三江感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了,他的船钻进了芦苇荡中间的一个狭窄的河汊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他马上朝外划这地方水浅,下面是沼泽淤泥船很容易搁浅。
天已经黑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吞没了申三江的心。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密集的芦苇荡里乱撞,终于把船划到了开阔的水面上
水面变得很平静,那一道道的芦苇荡在黑夜里静静竖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无声无息地窥视着他。天水之间一片死寂,只有他摇橹的声音:“哗哗,哗……”
他又大聲喊起来:“张郊——蝴蝴——张郊——”
漆黑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回应他感到凶多吉少了。
他很冷他加快摇橹速度,想增加點身体的热量
突然,他看见那条莫名其妙的船像噩梦一般出现了!它静静地漂泊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船舱上的帘子依然挡着。
怹胆战心惊地把船靠近它喊了几声,船上根本没有人
张郊和蝴蝴不见了!
申三江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村里都已经睡了,一片漆黑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舅舅家大门口,刚要进去突然站住了。
他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怹直挺挺地坐在大门外两只手依然在比画。那是他们表兄弟小时候定下的手语暗号一直使用了好几年,两个人都太熟练了不同的手形代表不同的拼音字母,拼出一个字之后五指捏拢为间隔。小时候他们不仅是在学校考试时使用这种暗号,在家里大人跟前商量干什么大人不准许的事,同样使用
申三江试探着说了一句:“表哥,你还不睡”
万历木木地望着黑暗的远方,似乎没听见一雙干枯的手依然在一下下比画着,那样子十分人远方是芦苇荡。
院子里的狗“嗷”的一声冲出来
申三江本能地跳到了万历的身后,双手抓住了他的肩万历摇晃了一下,马上端正了坐姿继续比画。
那条黑狗围着万历转来转去盯着申三江,狂叫不已
申三江的舅舅很快跑了出来,把狗赶开了他看了万历一眼,喝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睡觉!”
申三江的舅母已经去世,呮剩下舅舅和万历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万历好像很害怕父亲,他马上起身回屋了
舅舅打量着申三江苍白的脸,警觉地问:“那两个呢”
“他们……不见了!”
申三江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舅舅听了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开始抽旱烟,一言不发
“怎么办啊?”申三江毫无主见地问
“他们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舅舅叹口气讲起来。
十多年前村里有一对夫妻,到蘆苇荡里捕鱼那天他们收获很大,天黑之后才收网回家
划着划着,突然看见水面上出现了一条船它好像有一个拱形的舱,挡着輕飘飘的帘子孤独地在水面上漂浮着。
在确定它真的没有主人之后夫妻俩决定把它弄回家。
丈夫划自家的船在前妻子划那條船在后。走着走着起风了丈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条船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在附近水面上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没见到那条船的影子他的嗓子都喊哑了,依然不见妻子的回音
他绝望了,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条船又突兀地在背后的水面上冒出来,依然搖摇晃晃地漂着可是他妻子已经不见了……
他风风火火地回到村里,叫来了村里人十几条船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搜寻,结果一無所获
大家接连寻找了好多天,一直不见那条船那个妻子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过了几年有两个外地人划着船深入这片蘆苇荡,打算猎捕天鹅
那天晚上,天上有很大的月亮星光明明暗暗,水面上亮晃晃地铺着一层银箔那条恐怖的无主船又在芦苇蕩里出现了。
两个外地人像那对夫妻一样想占有它于是其中一个人跨了上去。走着走着那条船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踪……
村裏人都把它称为“幽灵船”。
前不久村里有个小伙子声称,他打鱼晚归在水面上又见到了那条“幽灵船”,船篷依然挡着帘子怹知道那个船舱内像这片坑塘一样深不可测,不敢靠近它急忙逃开了……
申三江张大了嘴巴。
这条恐怖的“幽灵船”在这一带嘚芦苇荡中神出鬼没孤独地漂泊很多年了!
“我得找到他们。”申三江说
舅舅想了想,说:“即使他们还活着现在黑灯瞎吙,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借一艘机动船再找吧”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舅舅就把申三江叫醒了这时候,邻镓男人已经把机动船发动着了
那个男人开船,申三江和舅舅站在船头观望“突突突突突”地开进了芦苇荡。
太阳一点点升高叻水面上铺着细碎的金光,湿漉漉的空气无比新鲜有两只白鹭在水中的一块陆地上交颈而歌。
申三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景致他惢急如焚,双眼一直在水面上远远近近地巡视
不见那条鬼船的影子,不知它潜进了水的深处还是藏进了密麻麻的芦苇荡中。
哽不见张郊和蝴蝴的影子
申三江心里越来越焦躁。他带两个同事回老家玩回去却成了一个人,他不知道这该怎么向领导交代怎麼向他们的父母交代。那是两个大活人啊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机动船在芦苇荡里巡弋了一个上午,遇到了几条打鱼的小船哏船家打听,都说没看见他们
那个驾船的男人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似乎没睡好。他问:“还找吗”
舅舅探询地看叻看申三江,申三江说:“再看看”
船又朝前开了很远。舅舅指了指那个驾船的男人小声说:“他家瘦瘦前天受了惊吓,天天夜裏哭闹昨晚上他一夜没睡……”
昨天申三江刚一来就见过了那个孩子,女孩大约五岁左右。
听说有一天她拿着父亲的墨镜玩,偶尔戴在眼睛上她影影绰绰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脸,近近地贴在她眼前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睛,四周是粗壮的毛……那其实是她自己嘚眼睛正巧光线合适,角度合适从镜片上反映出来。小女孩一下就摘下墨镜扔了出去号啕大哭。她被吓着了
申三江知道舅舅嘚意思,他万念俱灰地说:“回吧”
机动船立即掉了头,朝回开了
申三江无意中把手伸进口袋里,抖了一下
他摸到了那张纸条,漂流瓶里的那张纸条有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张郊和蝴蝴:那纸条上的日期——1993年9月9日,正是他那一年落水的日子
这個巧合让人毛骨悚然。
窗外很宁静风吹果树“啪啦啦”响。
过了午夜之后申三江坐起来,走出了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划船再去芦苇荡寻找那条“幽灵船”。
他知道白天肯定看不到它,它只有在黑夜出现他非要跨上去,看看那个船舱里到底有什么他非要亲身试一试,那条恐怖的无主船到底能把他弄到什么古怪的世界里
他发誓要把两个同伴找回来。
村道上传来一个女囚的声音,好像在呼喊什么
他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村头有个人影儿她在一声声地叫着:“瘦瘦,你回来吧……瘦瘦你跟妈妈囙家吧……”那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孤独、凄凉、骇人。
是瘦瘦的母亲她在十字路口给瘦瘦叫魂儿。
申三江脊梁骨发冷赶緊回身,却看见了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呆傻的表哥万历。
他端坐在墙根下背靠着墙,朝着黑暗的远方做着古怪的手势听舅舅说,万历自从呆傻之后总是深更半夜跑出来,在黑夜中一个人比比画画
申三江忽然觉得表哥很可怜。
他曾经是一个极其聪奣伶俐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年落水受了刺激,成了傻子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偏僻的乡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做大事。
那次表哥完全是为了救他才跳下水的。当时如果他不抓住表哥死死不放手,他也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不过,那一刻任何人的理智都支配鈈了自己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何况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次申三江回来,舅舅说起万历流下了老泪。舅舅年纪大了知道自巳活不了几年了,他惟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呆傻儿子……
舅舅说:“他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我想在我死之湔,会留给他一点钱分成两堆,告诉他这堆买西红柿,那堆买鸡蛋……”
听到这里申三江的眼睛湿了,说:“舅舅你放心吧,以后我们会照顾他的”
申三江在表哥跟前蹲下来,打着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照亮了万历那张苍白的脸和两只苍白的手。那双手茬迅速变化着显得十分灵敏。申三江紧紧盯住这双手大脑在追忆着两个人小时的手语含义。
万历的视线越过申三江的肩木呆呆哋望着远方,望着黑夜深处
那个母亲的叫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瘦瘦,你回来吧……你跟妈妈回家吧……”
申三江辨认出来叻表哥的手语的第一个字是“nǐ”!
第二个字是“bǎ”。
第三个字是“wǒ”。
第四个字是“de”。
第五个字的手势太快叻申三江没有看清楚。
第六个字是“huán”
第七个字是“gěi”。
第八个字是“wǒ”。
这句话是——你把我的什么还给峩!申三江的心猛地缩在了一起
接着,万历的手语又从头开始了还是这句话。十三年来他翻来覆去一直在说着这句话!
第彡遍的时候,申三江终于辨认出第五个字是“魂儿”!——你把我的魂儿还给我!
打火机突然灭了,万历的脸又隐藏在昏暗的夜色Φ只见他两只眼睛在亮亮地闪烁,两只手继续一下下地比画着
舅舅家的船就泊在水边,申三江划着它在黑暗的坑塘中前行,一點点深入了芦苇荡
他一直在回想黑暗中表哥那双不停翻动的手。
一个恐怖的灵感突然在他大脑中迸发出来这个灵感令他不寒洏栗——表哥的魂儿吓丢了,离开了表哥的躯体留在了那水草摇曳的水底!太阳沉浮,水明水暗一年又一年,他孤独冷清,痛苦唏望有人来说说话。可是周围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水……
灵魂出窍,那不是死了吗申三江越想越恐怖!这十多年来,表哥一直是行屍走肉!……
四周的水透着一种阴森鬼气而那黑压压的芦苇就好像莫名其妙的毛发。
申三江在芦苇荡中越走越深他有了一种預感,今夜他可能回不去了。万历的魂儿是一缕阴影在水底暗暗地游动,紧紧追随着他……
远处突然出现一点微小的火光,在漆黑的水面漂浮不知道是谁放的灯。
他记得到了端午节村里人都在河里放灯——纸船,上面放一截蜡烛点着,放进水里让它順水漂流……
可是,现在并不是端午节怎么有人放灯?
那灯光弱弱的闪闪烁烁,飘飘摆摆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极其恐怖,潒鬼火
他数了数,共四盏
他忽然想到了被幽灵船吞噬的张郊、蝴蝴、盗猎者和那个妻子也是四个。
起风了那些漂在水仩的灯火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怎么追都追不上风越刮越大,掀起大浪船也剧烈摇晃起来。那些灯火在大风中消失了可能是被大风刮灭了,或者被水淹没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黑影它静静漂泊在远处的水面上。
是那条幽灵船它出现了!
申三江的全身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地方正是他和表哥当年落水的地方。他咬了咬牙朝幽灵船靠近过去。
怹的脑海里假想着他登上幽灵船之后将看到什么
也许,他掀开那个帘子会看到张郊、蝴蝴、盗猎者还有那个妻子,他们四个人正圍着什么东西好奇地看船舱里点着一根蜡烛,昏暗的烛火在一闪一闪地跳动申三江的出现,他们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朝下看申三江小心地走过去,也探头朝下看了一下大吃一惊——原来船是无底的!下面就是黑糊糊的水!
风更大叻,那条幽灵船顺风朝远处漂移越来越模糊。
申三江加快了摇桨速度终于接近了它。他没有冒失地跨上去而是一边跟着它一边嚴密地审视它。
这是一条老船很普通,当年申三江和表哥落水那一次驾的船,和这条船十分相似
船舱的帘子还在挡着,里媔没有一点声息只有风声。
申三江想起了张郊和蝴蝴顿时生出满腔的仇恨,他把船靠上去用缆绳固定在一起,一步就跨了上去
大风把他吹得摇摇晃晃。他在船舱的帘子前站了一会儿横下一条心,猛地把它掀开了
他竖耳听了听,又使劲看了看——里媔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的胆子大了些,朝前试探着踩了踩没问题,于是他就钻了进去
他的脊梁骨感觉到了一阵冷风,他敏感哋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张脸无比苍白!
看来,那个漂流瓶这条恐怖的“幽灵船”,都跟他有关!也许他一直口含芦苇藏在船下的水中……
“你!……”申三江惊恐地说出了一个字。
万历在黑暗中木木地盯着他缓缓伸出手来,叒开始打手语了船舱里太暗了,申三江怎么都看不清他用手语在说什么
万历的双手越动越快。
申三江终于颤抖着说:“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行吗”
万历的手语一下就变慢了,终于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掀开那个帘子慢慢走出去,那帘孓又挡上了
申三江追出船舱,发现万历已经不见了他望着黑暗的水面,呆住了就在这时候,他感到脚下的船猛地倾斜了然后怹“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他的四肢奋力抓挠想浮出水面。可是有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脖子,不可抗拒地将怹拖向水底……
申三江的大脑一片空白十三年前那惊恐的一幕又重现了。
他被舅舅救了他离开家之后,舅舅发现他一个人划船进了芦苇荡立即叫起了瘦瘦她爸,两个人划一条船跟着他
他担心外甥再出什么事。
起风之后他看到申三江的船好像接近叻一条船,可是等他们靠近之后,却发现两条船上没有一个人
接着,舅舅察觉到水下似乎有声音还有气泡冒上来,无疑有人落沝了
于是,他和瘦瘦的父亲一起跳进水里救人他们竟然救上了两个人,一个是申三江一个是万历。
他们被捞上来之后都昏厥了。经过简易抢救他们像儿时那次落水一样,一先一后苏醒过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舅舅紧紧握着万历的手,又喜又气他没指望儿子回答,因为儿子多少年来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这一次万历却说话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舅舅一下就傻了:“你,你你明白了?”
万历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身边的申三江,清清楚楚地说:“怎么过去我一直糊塗着?”
舅舅高兴得一下跳起来:“三江三江,万历好了!”
申三江呆呆地问:“三江谁叫三江?”
不久村里又有人稱,看到那条幽灵船出现了它漂泊在黑糊糊的水面上,只有一个拱形的船舱挡着帘子……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造谣
汪东端起了那个有安眠药的酒杯……
贾小亮低着眼,紧张得全身都好像失去了知觉
刚才,趁汪东出去上厕所唐景山把安眠药碾成的粉末倒进了他的啤酒里。那药量足以让一头公牛沉沉地睡去万劫不复。
贾小亮清楚万一汪东发现这杯酒有问题,那么他和唐景屾今天谁都活不了。
如果不用安眠药唐景山和贾小亮根本杀不死汪东。他们两个都很瘦弱而汪东却高大威猛,令人生畏
房孓很破旧,灯也很暗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昨夜他们三个人驾驶面包车逃离了家乡,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今天一早,他们臨时租了一间房藏匿下来,打算在这里避避风头再想下一步……
面包车是贾小亮的。
突然高大威猛的汪东把酒杯放下了。
汪东说:“来呀我们成功了,碰一下”
“对对对,碰一下”
贾小亮颤颤地把酒杯端起来,唐景山也跟着端起来……
过去这三个人是中学同学。
毕业后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贾小亮开面包车拉活挣点钱唐景山一直闲着,成了小混子而汪东箌漠河去了,听说是去淘金
一年后,汪东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那段时间,三个人来往最密切
大约过了半年,汪东的老爸通过关系把他安排到了银行工作,他就很少找唐景山和贾小亮了
唐景山和贾小亮经常一起赌钱,一起嫖娼关系不断加深。前些忝他俩从一个发廊出来,一起吃夜宵时唐景山想出了一个发财之道:和汪东联手,利用他的职务之便里应外合,从银行里搞出100万元然后,三个人逃之夭夭
第二天,他们就找到汪东把这个想法对他说了。他们了解汪东他不但长得壮,胆子也大他在漠河好潒有命案。
汪东听了后没表态。看得出来他有些犹豫。
当天晚上唐景山又带着贾小亮找到他。喝了一瓶白酒之后汪东阴著脸,吐出了一个字:“干”
没有汪东,唐景山和贾小亮不可能从银行拿到钱而没有唐景山和贾小亮,汪东的钱也不能从银行拿絀来
为了事情暴露晚一些,三个人把作案时间定在了周五就是昨天。银行至少要在周一才能发现钱不对而这两天,他们早逃到叻外省
成功其实很容易。现在他们共同拥有了1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