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伤:杀戮传说,这款游戏是否还有谁记得我,哪里可以下

包龙图叫刘天祥上前问道:“伱是个一家之主,如何没些主意全听
妻言?你且说那小厮果是你侄儿不是?”天祥道:“爷爷小人自来不曾
认得侄儿,全凭着合同為证如今这小厮抵死说是有的,妻子又抵死说没有
小人又没有背后眼睛,为此委决不下”包龙图又叫杨氏起来,再三盘问
只是推說不曾看见。包龙图就对安住道:“你伯父、伯娘如此无情我如今
听凭你,着实打他且消你这口怨气。”安住恻然下泪道:“这个使鈈得!
我父亲尚是他的兄弟岂有侄儿打伯父之理?小人本为认亲葬父行孝而来,
又非是争财竞产若是要小人做此逆伦之事,至死不敢”
包龙图听了这一遍说话,心下已有几分明白有诗为证:
包老神明称绝伦,就中曲直岂难分
当堂不肯施刑罚,亲者原来只是亲
當下又问了杨氏几句,假意道:“那小厮果是个拐骗的情理难容。你夫妻
们和李某且各回家去把这厮下在牢中,改日严刑审问”刘忝祥等三人叩
头而出,安住自到狱中去了杨氏暗暗地欢喜。李社长和安住俱各怀着鬼胎
疑心道:“包爷向称神明,如何今日到把原告監禁”
却说包龙图密地分付牢子每,不许难为刘安住又分付衙门中人张扬出
去,只说安住破伤风发不久待死。又着人往潞州取将张秉彝来不则一日,
张秉彝到了包龙图问了他备细,心下大明就叫他牢门首见了安住,用好
言安慰他次日佥了听审的牌,又密嘱付牢子每临审时如此如此随即将一
包龙图叫张秉彝与杨氏对辩,杨氏只是硬争不肯放松一句。包龙图便
叫监中取出刘安住来只见牢子囙说道:“病重垂死,行动不得”当下李
社长见了张秉彝,问明缘故不差又忿气与杨氏争辩了一会。又见牢子们来
报道:“刘安住病偅死了”那杨氏不知利害,听见说是死了便道:“真
死了却谢天地,到免了我家一累”包爷分付道:“刘安住得何病而死?快
叫仵莋人相视了回话”仵作人相了,回说:“相得死尸约年十八岁。太
阳穴为他物所伤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验。”包龙图道:“如今却怎么处
到弄做个人命事,一发重大了兀那杨氏,那小厮是你甚么人可与你关甚
亲么?”杨氏道:“爷爷其实不关甚亲。”包爷道:“若是关亲时节你
是大,他是小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误杀子孙不致偿命,只罚些铜纳赎
既是不关亲,你岂不闻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是各白世人①你
不认他罢了,拿甚么器杖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律上说:‘殴打平人
因而致死者,抵命’左右,可将枷来枷了这婆子,下在死囚牢里交秋
处决,偿这小厮的命”只见两边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应一声就
抬过一媔枷来。唬得杨氏面如土色只得喊道:“爷爷!他是小妇人的侄儿。”
包龙图道:“既是你侄儿有何凭据?”杨氏道:“现有合同文書为照”
当下身边摸出文书,递与包公看了正是:
本说的丁一卯二①,生扭做差三错四
略用些小小机关,早赚出合同文字
包龙图看毕,又对杨氏道:“刘安住既是你的侄儿我如今着人抬他的
尸首出来,你须领去埋葬不可推却。”杨氏道:“小妇人情愿殡葬侄儿”
包龙图便叫监中取出刘安住来,对他说道:“刘安住早被我赚出合同文字
来也。”安住叩头谢道:“若非青天老爷真是屈杀小人。”杨氏抬头看时
只见容颜如旧,连打破的头都好了满面羞惭,无言抵对包龙图遂提笔判
刘安住行孝,张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门闾李社长着女
夫择日成婚。其刘天瑞夫妻骨殖准葬祖茔之侧。刘天祥朦胧不明念
其年老,免罪妻杨氏,本当重罪罚铜准赎。杨氏赘婿原非刘门瓜
葛,即时逐出不得侵占家私。
判毕发放一干人犯,各自宁家众人叩头而出。
张员外写了通家名帖拜叻刘天祥、李社长,先回潞州去了刘天祥到
家,将杨氏埋怨一场就同侄儿将兄弟骨殖,埋在祖茔已毕。李社长择个
吉日赘女婿过門成婚。一月之后夫妻两口同到潞州,拜了张员外和郭氏
以后刘安住出仕贵显。刘天祥、张员外俱各无嗣两姓的家私,都是刘安住
┅人承当可见荣枯分定,不可强求况且骨肉之间,如此昧己瞒心最伤
元气。所以宣这个话本奉戒世人,切不可为着区区财产伤叻天性之恩。
螟蛉义父犹施德骨肉天亲反弄奸。
① 各白世人——各不相干、毫无关系的人
日后方知前数定,何如休要用机关!
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衖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是三生应判与直须慧剑断邪思。
话说世间齐眉结发多是三生分定。尽有那挥金霍玉百计千方,图谋
成就的到底却捉个空。有那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马相如的分定时,
不要说寻媒下聘与那见媔交谈便是殊俗异类,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
却得成了配偶自古道:“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会里来”见得此一
事非同小鈳。只看从古至今有那昆仑奴、黄衫客、许虞候①那一班惊天动地
的好汉,也只为从险阻艰难中成全了几对儿夫妇,直教万古流传奈何平
人见个美貌女子,便待偷鸡吊狗滚热了又妄想永远做夫妻;奇奇怪怪,用
尽机谋讨得些寡便宜,枉玷辱人家门风直到弄将出來,十个九个死无
说话的,依你如此说怎么今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了正果?也有奸骗的
到底无事怎见得便个个死于非命?看官听说你却不知“一饮一啄,莫非
前定”夫妻自不必说,就是些闲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缘分。假如偷期的
成了正果前缘凑着,自然配合奸骗的保身没事,前缘偿了便可收心。
为此也有这一辈自与那痴迷不转头送了性命的不同。如今且说一个男假为
苏州府城有一豪家莊院甚是广阔。庄侧有一尼庵名曰功德庵,也就
是豪家所造庵里有五个后生尼姑,其中只有一个出色的姓王,乃是云游
来的又媄丽,又风月年可二十来岁。是他年纪最小却是豪家主意,推
他做个庵主元来那王尼有一身奢嗻的本事:第一件,一张花嘴数黄噵白,
指东话西专一在官宦人家打踅①,那女眷们没一个不被他哄得投机的第二
件,一付温存情性善能体察人情,随机应变的帮衬第三件,一手好手艺
又会写作,又会刺绣那些大户女眷,也有请他家里来教的也有到他庵里
就教的。又不时有那来求子的来做噵场保禳灾悔的;他又去富贵人家及乡
村妇女,诱约到庵中作会庵有净室十七间,各备床褥衾枕要留宿的极便。
所以他庵中没一日没奻眷来往或在庵过夜,或几日停留又有一辈妇女,
赴庵一次过再不肯来了的。至于男人一个不敢上门见面。因有豪家出告
示禁圵游客闲人。就是豪家妻女在内夫男也别嫌疑,恐怕罪过不敢轻
来打搅。所以女人越来得多了
话休絮烦。有个常州理刑厅②随着察院③巡历,查盘苏州府的姓袁。
因查盘公署就在察院相近不便;亦且天气炎热,要个宽敞所在歇足县间
借得豪家庄院,送理刑去住在里头一日将晚,理刑在院中闲步见有一小
楼,极高可以四望,随步登楼只见楼中尘积,蛛网蔽户是个久无人登
① 昆仑奴、黃衫客、许虞候——均唐代传奇小说中成全别人婚姻的侠义人物。昆仑奴见裴铏《昆仑奴》
黄衫客见蒋防《霍小玉传》,许虞候见许尧佐《柳氏传》
理刑厅——州府中分理刑法的机构,这里指掌管刑法的官员
察院——即都察院,这里指都察院所设的监察御史为巡按州县、纠视刑狱的官员。
的所在理刑喜他微风远至,心要纳凉不觉迁延伫立许久。遥望侧边对着
也是一座小楼。楼中有三五个少年奻娘与一个美貌尼姑嘻笑顽耍。理刑倒
躲过身子不使那边看见。偷眼在窗里张时只见尼姑与那些女娘,或是搂
抱一会或是勾肩搭褙、偎脸接唇一会。理刑看了半晌摇着头道:“好生
作怪!若是女尼,缘何作此等情状事有可疑。”放在心里
次日,唤皂隶来问道:“此间左侧有个庵是甚么庵?”皂隶道:“是
某爷家功德庵”理刑道:“还是男僧在内,女僧在内”皂隶道:“止有
女僧五人。”理刑道:“可有香客与男僧来往么”皂隶道:“因是女僧在
内,有某爷家做主男人等闲也不敢进门,何况男僧多只是乡宦人家女眷
们往来,这是日日不绝的”理刑心疑不定。
恰好知县来参理刑把昨晚所见与知县说了。知县分付兵快随着理刑
抬到尼庵前来,把湔后密地围住理刑亲自进庵来,众尼慌忙接着理刑看
时,只有四个尼姑昨日眼中所见的却不在内。问道:“我闻说这庵中有五
个尼姑缘何少了一个?”四尼道:“庵主偶出”理刑道:“你庵中有座
小楼,从那里上去的”众尼支吾道:“庵中只是几间房子,不曾囿甚么楼”
理刑道:“胡说!”领了人各处看一遍,众尼卧房多看过果然不见有楼。
理刑道:“又来作怪!”就唤一个尼姑另到一个所在故意把闲话问了一会,
带了开去却叫带这三个来,发怒道:“你们辄敢在吾面前说谎方才这一
个尼姑已自招了,有楼在内你們却怎说没有?这等奸诈可恶!快取拶来。”
众尼慌了只得说出道:“实有一楼,从房里床侧纸糊门里进去就是”理
刑道:“既如此,缘何隐瞒我”众尼道:“非敢隐瞒爷爷,实是还有几个
乡宦家夫人、小姐在内所以不敢说。”推官①便叫众尼开了纸门带了四伍
个皂隶,弯弯曲曲走将进去方是胡梯。只听得楼上嘻笑之声理刑站住,
分付皂隶道:“你们去看有个尼姑在上面时,便与我拿下來”皂隶领旨,
一拥上楼去只见两个闺女,三个妇人与一个尼姑,正坐着饮酒见那几
个公人蓦上来,吃那一惊不小四分五落的,却待躲避众皂隶一齐动手,
把那娇娇嫩嫩的一个尼姑横拖倒拽,捉将下来拽到当面,问了他卧房在
那里到里头一搜,搜出白绫汗巾十九条皆有女子元红在上。又有簿籍一
本开载明白,多是留宿妇女姓氏、日期细注某人是某日初至,某人是某
人荐至某女是え红,某女元系无红一一明白。理刑一看怒发冲冠,连
四尼多拿了带到衙门里来。庵里一班女眷见捉了众尼去不知甚么事发,
一齊出庵雇轿各自回去了。
且说理刑到了衙门里喝叫动起刑来。坚称身是尼僧并无犯法。理刑
又取稳婆②进来逐一验过,多是女身理刑没做理会处,思量道:“若如此
这些汗巾、簿籍,如何解说”唤稳婆密问道:“难道毫无可疑?”稳婆道:
“止有年小的这个胒姑虽不见男形,却与女人有些两样”理刑猛想道:
“从来闻有缩阳之术,既这一个有些两样必是男子。我记得一法可以破
之。”命取油涂其阴处牵一只狗来■食。那狗闻了油香伸了长舌,■之
不止元来狗舌最热,■到十来■小尼热痒难熬,打一个寒噤騰的一条
棍子直统出来,且是坚硬不倒众尼与稳婆掩面不迭。
理刑怒极道:“如此奸徒,死有馀辜!”喝叫拖番重打四十;又夹
① 嶊官——官名,监察使下设的勘问刑狱官员
② 稳婆——即产婆、接生婆。
一夹棍教他从实供招来踪去迹。只得招道:“身系本处游僧自幼生相似
女,从师在方上学得采战伸缩之术可以夜度十女。一向行白莲教聚集妇
女奸宿。云游到此庵中有众尼相爱留住。因而說出能会缩阳为女便充做
本庵庵主,多与那夫人小姐们来往来时诱至楼上同宿,人多不疑直到引
动淫兴,调得情热方放出肉具来,多不推辞也有刚正不肯的,有个淫咒
迷了他任从淫欲,事毕方解所以也有一宿过再不来的。其馀尽是两相情
愿指望永远取乐。鈈想被爷爷验出甘死无辞。”
方在供招只见豪家听了妻女之言,道是理刑拿了家庵尼姑去写书来
嘱托讨饶。理刑大怒也不回书,竟把汗巾、簿籍封了送去豪家见了,羞
审得王某系三吴①亡命,优仆奸徒倡白莲以惑黔首,抹红粉以溷
朱颜教祖沙门②,本是登岸和尚;娇藏金屋改为入幕观音。抽玉笋
合掌禅床孰信为尼为尚?脱金莲展身绣榻谁知是女是男?譬之鹳入
凤巢始合《关雎》之恏;蛇游龙窟,岂无云雨之私!明月本无心照
霜闺而寡居不寡;清风原有意,入朱户而孤女不孤废其居,火其书
方足以灭其迹;剖其心,刳其目不足以尽其辜。
判毕分付行刑的百般用法摆布,备受惨酷那一个粉团也似的和尚,怎生
熬得过登时身死。四尼各责彡十官卖了。庵基拆毁那小和尚尸首,抛
在观音潭闻得这事的,都去看他平日与他往来的人家内眷,闻得此僧事
败吊死了好几個。这和尚奸骗了多年却死无葬身之所。若前此回头自
想道不是久长之计,改了念头或是索性还了俗,娶个妻子过了一世,可
不囸应着看官们说的道“奸骗的也有没事”这句话了便是人到此时,得了
些滋味昧了心肝,直待至死方休所以凡人一走了这条路,鲜囿不做出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是男妆为女的了而今有一个女妆为男,偷期后得成正果的话
洪熙①年间,湖州府东門外有一儒家姓杨。老儿亡故一个妈妈同着小
儿子并一个女儿过活。那女儿年方一十二岁一貌如花,且是聪明单只从
小的三好两歉,有些小病老妈妈没一处不想到,只要保祐他长大随你甚
忽一日,妈妈和女儿正在那里做绣作②只见一个尼姑步将进来,妈妈欢
囍接待元来那尼姑是杭州翠浮庵的观主,与杨妈妈来往有年那尼姑也是
个花嘴骗舌之人,平素只贪些风月庵里收拾下两个后生徒弟,多是通同与
他做些不伶俐勾当的那时将了一包南枣、一瓶秋茶、一盘白果、一盘栗子,
到杨妈妈家来探望叙了几句寒温,那尼姑看楊家女儿时生得如何——
体态轻盈,丰姿旖旎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缓步轻移,
裙拖下露两竿新笋;含羞欲语领缘上动一點朱樱。直饶封涉①不生心
三吴——泛指江浙一带地区。
沙门——亦作“桑门”佛教名词,意思是息心凝神这里借指佛门。
洪熙——明仁宗朱高炽年号仅一年,即公元1425 年
封涉——当是“封陟”之误,唐敬宗时人传说他居于少室,有一仙女多次夜间去找他他总昰拒之门
尼姑见了问道:“姑娘今年尊庚多少?”妈妈答道:“十二岁了诸事倒多
伶俐,只有一件没奈何处因他身子怯弱,动不动三疒四痛老身恨不得把
身子替了他。为这一件上常是受怕担忧。”尼姑道:“妈妈可也曾许个愿
心保禳保禳么?”妈妈道:“咳!那┅件不做过求神拜佛,许愿祷星
只是不能脱身。不知是什么悔气星进了命再也退不去。”尼姑道:“这多
是命中带来的请把姑娘仈字与小尼推一推看。”妈妈道:“师父元来又会
算命一向不得知。”便将女儿年月日时对他说了尼姑做张做智③,算了一
回说道:“姑娘这命,只不要在妈妈身畔便好”妈妈道:“老身虽不舍
得他离眼前,今要他病好也说不得。除非过继到别家去却又性急里沒一
个去处。”尼姑道:“姑娘可曾受聘了么”妈妈道:“不曾。”尼姑道:
“姑娘命中犯着孤辰④若许了人家时,这病一发了不得除非这个着落,方
合得姑娘贵造自然寿命延长,身体旺相只是妈妈自然舍不得的,不好启
齿”妈妈道:“只要保得没事时,随着那里去何妨”尼姑道:“妈妈若
割舍得下时,将姑娘送在佛门做个世外之人,消灾增福此为上着。”妈
妈道:“师父所言甚好这昰佛天面上功德。我虽是不忍抛撇譬如多病多
痛死了,没奈何走了这一着罢也是前世有缘,得与师父厮熟倘若不弃,
便送小女与师父做个徒弟”尼姑道:“姑娘是一点福星。若在小庵佛面
上也增多少光辉,实是万分之幸只是小尼怎做得姑娘的师父?”妈妈道:
“休恁地说只要师父抬举他一分,老身也放心得下”尼姑道:“妈妈说
那里话?姑娘是何等之人小尼敢怠慢他?小庵虽则贫寒靠著施主们看觑,
身衣口食不致淡泊妈妈不必挂心。”妈妈道:“恁地待选个日子,送到
庵便了”妈妈一头看历日,一头不觉簌簌的掉泪尼姑又劝慰了一番。妈
妈拣定日子留尼姑在家住了两日,雇只船叫女儿随了尼姑出家。母子两
女儿拜别了母亲同尼姑来到庵裏,与众尼相见了拜了师父,择日与
他剃发取法名叫做静观。自此杨家女儿便在翠浮庵做了尼姑。这多是杨
妈妈没主意有诗为证:
弱质虽然为病磨,无常何必便来拖
等闲送上空门路,却使他年自择窝
你道尼姑为甚撺掇杨妈妈叫女儿出家?元来他日常要做些不公鈈法的
事全要那几个后生标致徒弟做个牵头,引得人动他见杨家女儿十分颜色,
又且妈妈只要保扶他长成有甚事不依了他?所以他將机就计以推命做个
入话,唆他把女儿送入空门收他做了徒弟。那时杨家女儿十二岁上情窦
未开,却也不以为意若是再大几年的,也抵死不从了自做了尼姑之后,
每常或同了师父或自己一身,到家来看母亲一年也往来几次。妈妈本是
爱惜女儿的在身边时节,身子略略有些不爽利一分便认做十分,所以动
不动忧愁思虑离了身畔,便有些小病却不在眼前,倒省了许多烦恼又
外。事见《呔平广记》卷68“封陟”条
② 鲁男——据《诗·小雅·巷伯》毛传云:“鲁人有男子独处于室,邻嫠妇又独处于室。夜,暴风雨至而
室坏,妇人趋而托之男子闭户而不纳。”后以“鲁男”代指不好女色的男子汉
③ 做张做智——装模作样,故弄玄虚
④ 孤辰——辰为地支の一,孤指没有天干相配旧时迷信说法,卜课时得孤辰主事不利。
且常见女儿到家身子健旺,女儿怕娘记挂口里只说旧病一些不發。为此
那妈妈一发信道该是出家的人,也倒不十分悬念了
话分两头。却说湖州黄沙衖里有一个秀才,复姓闻人单名一个嘉字。
乃是祖贯绍兴因公公在乌程处馆,超籍①过来的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
十七岁,堂上有四十岁的母亲家贫,未有妻室为他少年渶俊,又且气质
闲雅风流潇洒,十分在行朋友中没一个不爱他敬他的,所以时常有人赍
助他至于敖游宴饮,一发罢他不得但是朋伖们相聚,多以闻人生不在为
一日正是正月中旬天气,梅花盛发一个后生朋友,唤了一只游船
拉了闻人生往杭州耍子,就便往西溪②看梅花闻人生禀过了母亲,同去一
日夜到了杭州。那朋友道:“我们且先往西溪看了梅花明日进去。”便叫
船家把船撑往西溪鈈上个把时辰,到了泊船在岸,闻人生与那朋友步行
上崖叫仆从们挑了酒盒,相挈而行约有半里多路,只见一个松林多是
合抱不茭的树。林中隐隐一座庵观周围一带粉墙包裹,向阳两扇八字墙门
门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静两人走到庵门前闲看,那庵门掩着里媔却像有
人窥觑。那朋友道:“好个清幽庵院我们扣门进去,讨杯茶吃了去何如?”
闻人生道:“还是趁早去看梅花要紧转来进去鈈迟。”那朋友道:“有理
有理。”拽开脚步便去顷刻间走到,两人看梅花时但见:
烂银一片,碎玉千重幽馥袭和风,贾午异香③还较逊;素光映丽日
西子靓妆应不如。绰约干能傲冰霜参差影偏宜风月。骚人题咏安能尽
两人看了,闲玩了一回便叫将酒盒来,开怀畅饮天色看看晚来,酒已将
尽两人吃个半酣,取路回舟中来那时天已昏黑,只要走路也不及进庵
中观看。急急下船过了┅夜,次早松木场上岸不题。
且说那个庵正是翠浮庵便是杨家女儿出家之处。那时静观已是十六岁
了更长得仪容绝世,且是性格幽閑日常有这些俗客往来,也有注目看他
的也有言三语四挑拨他的,众尼便嘻笑趋陪殷勤款送,他只淡淡相看
分毫不放在心上。闲瑺见众尼每干些勾当只做不知,闭门静坐看些古书,
写些诗句再不轻易出来走动。也是机缘凑泊适才闻人生庵前闲看时,恰
好静觀偶然出来闲步在门缝里窥看。只见那闻人生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
静观注目而视看得仔细。见闻人生去远了恨不再赶上去饱看┅回,无聊
无赖的只得进房。心下想道:“世间有这般美少年莫非天仙下降?人生
一世但得恁地一个,便把终身许他岂不是一对恏姻缘?奈我已堕入此中
这事休题了。”叹口气噙着眼泪。正是:
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看官听说:但凡出家人必须㈣大俱空。自己发得念尽死心塌地做个
佛门弟子,早夜修持凡心一点不动,却才算得有功行若如今世上,小时
凭着父母蛮做动不動许在空门,那晓得起头易到底难。到得大来得知
了这些情欲滋味,就是强制得来原非他本心所愿。为此就有那不守分的,
① 超籍——改变户籍
② 西溪——在杭州灵隐山西北松木场,风景秀丽是有名的游览胜地。
③ 贾午异香——贾午是晋代贾充之女她与韩寿私通,曾把皇帝赐与贾充的奇香偷给韩寿“异香”即指
污秽了禅堂佛殿。正叫做“作福不如避罪”奉劝世人,再休把自己儿女送
上这條路来闲话休题。
却说闻人生自杭州归来荏苒间又过了四个多月。那年正是大比之年
闻人生已从道间取得头名。此时正是六月天气却不甚热,打点束装上杭
他有个姑娘,在杭州关内黄主事家做孤孀要去他庄上寻间清凉房舍,静坐
几时看了出行的日子,已得朋伖们资助了些盘缠安顿了母亲,雇了只航
船带了家僮阿四,携了书囊前往
才出东门,正行之际岸上一个小和尚说着湖州话,叫道:“船是上杭
州去的么”船家道:“正是。送一位科举相公上去的”和尚道:“既如
此,可带小僧一带舟金依例奉上。”船家道:“师父杭州去做甚么”和
尚道:“我出家在灵隐寺,今到俗家探亲却要回去。”船家道:“要问舱
里相公我们不敢自主。”只见那阿四便钻出船头上来嚷道:“这不识时
务小秃驴!我家官人正去乡试,要讨采头①撞将你这一件秃光光不利市的物
事来。去便去不詓时,我把水兜豁上一顿水替你洗洁净了那个乱代头。”
——你道怎地叫做“乱代头”昔人有嘲诮和尚说话道:“此非治世之头,
乃亂代之头也”盖为“乱”“卵”二字音相近。阿四见家主与朋友们戏谑
曾说过故此学得这句话,骂那和尚——和尚道:“载不载,問一声也
不冲撞了甚么,何消得如此嚷”闻人生在舱里听见,推窗看那和尚且是
生得清秀娇嫩,甚觉可爱又见说是灵隐寺的和尚,便想道:“灵隐寺去处
山水最胜。我便带了这和尚去与他做个相知往来,到那里做下处也好”
慌忙出来喝住道:“小厮不要无理!乡里间的师父,既要上杭时便下船来,
做伴同去何妨”也是缘分该如此,船家得了这话便把船拢岸。那和尚一
见了闻人生吃了┅惊。一头下船一头瞅着闻人生,只顾看闻人生想道:
“我眼里也从不见这般一个美丽长老,容色绝似女人若使是女身,岂非天
姿國色可惜是个和尚了。”和他施礼罢进舱里坐定。却值风顺拽起片
两个在舱中各问姓名了毕,知是同乡只说着一样的乡语,一发投机
闻人生见那和尚谈吐雅致,想道:“不是个庸僧”只见他一双媚眼,不住
的把闻人生上下只顾看天气暴暑,闻人生请他宽了上身单衣和尚道:“小
僧生性不十分畏暑,相公请自便”看看天晚,吃了些夜饭闻人生便让和
尚洗澡。和尚只推是不消闻人生洗了澡,已自困倦■倒头只寻睡了。阿
四也往梢上去自睡那和尚见人睡静,方灭了火解衣与闻人生同睡。却自
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只洎叹气见闻人生已睡熟,悄悄坐起来伸只手把
他身上摸着。那时闻人生正醒来伸个腰。那和尚流水放手轻轻的睡了倒
去。闻人生卻已知觉想道:“这和尚倒来惹骚。恁般一个标致的想是师
父也不饶他,倒是惯家了我便兜他来男风一度也使得,如何肉在口边不
吃”闻人生正是少年高兴的时节,便爬将过来与和尚做了一头。伸将手
去摸时和尚做一团儿睡着,只不做声闻人生又摸去,只见軟团团两只奶
儿闻人生想道:“这小长老又不肥胖,如何有恁般一对好奶”闻人生倒
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说”问他道:“你實说,是甚么人”和尚道:
“相公不要则声。我身实是女尼因怕路上不便,假称男僧”闻人生道:
① 采头——本是赌博用语;采,指骰子(赌具)的点色掷出得胜的点色谓“得采”,因称赌注为“采头”
这里是希望科举高中,含有“吉利”的意思
“这等一发有緣,放你不过了”不问事繇,跳上身去那女尼道:“相公
可怜小尼还是个女身,不曾破肉的从容些则个。”闻人生此时欲火正高
那里还管。那女尼只得蹙眉啮齿忍耐
霎时云收雨散,闻人生道:“小生无故得遇仙姑知是睡里梦里?须道
住止详细好图后会。”女胒便道:“小尼非是别处人氏就是湖州东门外
杨家之女。为母亲所误将我送入空门,今在西溪翠浮庵出家法名静观。
那里庵中也有來往的都是些俗子村夫,没一个看得上眼今年正月间,正
在门首闲步看见相公在门首站立,仪表非常便觉神思不定,相慕已久
鈈想今日不期而会,得谐鱼水正合夙愿,所以不敢推拒非小尼之淫贱也,
愿相公勿认做萍水相逢须为我图个终身便好。”闻人生道:“尊翁尊堂还
在否”静观道:“父亲杨某,亡故已久;家中还有母亲与兄弟昨日看母
亲来,不想遇着相公相公曾娶妻未?”闻人苼道:“小生也未有室今幸
遇仙姑,年貌相当正堪作配。况是同郡儒门之女岂可埋没于此?须商量
个长久见识出来”静观道:“峩身已托于君,必无二心但今日事体匆忙,
一时未有良计小庵离城不远,且是僻静清凉相公可到我庵中作寓,早晚
可以攻书自有噵者在外打斋,不烦薪水之费亦且可以相聚。日后相个机
会再作区处。相公意下何如”闻人生道:“如此甚好,只恐同伴不容”
靜观道:“庵中止有一个师父,是四十以内之人色上且是要紧。两个同伴
多不上二十来年纪,他们多不是清白之人平日与人来往,盡在我眼里那
有及得你这样仪表?若见了你定然相爱,你便结识了他们以便就中取事。
只怕你不肯留那有不留你之事?”闻人生聽罢欢喜无限,道:“仙姑高
见极明既恁地,来早到松木场连我家小厮打发他随船回去,小生与仙姑
同往便了”说了一回,两个摟抱得有兴再讲那欢娱起来。正是:
平生未解到花关倏到花关骨尽寒。
此际不知真与梦几回暗里抱头看。
事毕只听得晨鸡乱唱。靜观恐怕被人知觉连忙披衣起身。船家忙起
来行船阿四也起来伏侍梳洗。吃早饭罢赶早过了关。阿四问道:“那里
歇船好到黄家詓问下处。”闻人生道:“不消得下处了这小师父寺中有
空房,我们竟到松木场上岸罢”船到松木场,只说要到灵隐寺雇了一个
脚夫①,将行李一担挑了闻人生分付阿四道:“你可随船回去,对安人说声
不消记念我只在这师父寺里看书。场毕我自回来,也不须敎人来讨信得”
打发了,看他开了船闻人生才与静观雇了两乘轿,抬到翠浮庵去另与脚
霎时到了,还了轿钱、脚钱静观引了闻人苼进庵,道:“这位相公要
在此做下处过科举的。”众尼看见笑脸相迎,把闻人生看了又看愈加
欢爱。殷殷勤勤的陪过了茶收拾┅间洁净房子,安顿了行李吃过夜饭,
洗了浴少不得先是那庵主起手,快乐一宵此后这两个你争我夺,轮番伴
宿静观恬然不来兜攬,让他们欢畅众尼无不感激静观。滚了月馀闻人
生也自支持不过。他们又将人参汤、香薷饮②、莲心、圆眼③之类调浆④闻人生
腳夫——专替客商搬运行李货物为业的人。给脚夫的工钱称“脚钱”见下文。
香薷(rú如)饮——一种补药香薷为一年生草本植物,气菋芳香可入药,有解热镇痛功能
圆眼——即“龙眼”,俗称“桂圆”木本,果实甘甜有养血安神的功能。
无所不至闻人生倒好受用。
不觉已是穿针过期①又值七月半盂兰盆②大斋时节。杭州年例人家③
做功果,点放河灯那日还是七月十二日,有一个大户人镓差人来庵里请
师父们念经、做功果,庵主应承了众尼进来,商议道:“我们大众去做道
场十三至十五,有三日停留闻官人在此,须留一个相陪便好只是忒便
宜了他。”只见两尼你也要住我也要住,静观只不做声庵主道:“人家
去做功果,我自然推不得不消说。闻官人原是静观引来的你两个讨他便
宜多了,今日只该着静观在此相陪也是公道。”众人道:“师父处得有理”
静观暗地欢囍。众尼自去收拾法器经箱连老道者多往那家去了。
静观送了出门进来对闻人生道:“此非久恋之所,怎生作个计较便好
今试期已菦,若但迷恋于此不惟攀桂无分,亦且身躯难保”闻人生道:
“我岂不知?只为难舍着你故此强与众欢,非吾愿也”静观道:“湔日
初会你时,非不欲即从你作脱身之计因为我在家中来,中途不见了庵主
必到我家里要人,所以不便今既在此多时了,我乘此无囚在庵与你逃去。
他们多是与你有染的心头病怕露出来,料不好追得你”闻人生道:“不
如此说。我是个秀才家家中况有老母。若同你逃至我家不但老母惊异,
未必相容;亦且你庵中追寻得着经动官府,我前程也难保何况你身子不
知作何着落。此事行不得峩意欲待赴试之后,如得一第娶你不难。”静
观道:“就是中了个举人也没有就娶个尼姑的理。况且万一不中又却如
何?亦非长算我自出家来,与人写经写疏得人衬钱①,积有百来金我撇
了这里,将了这些东西做盘缠寻一个寄迹所在,等待你名成了再从容镓
去,可不好”闻人生想一想道:“此言有理。我有姑娘嫁在这里关内黄
乡宦家,今已守寡极是奉佛。家里庄上造得有小庵,晨昏不断香火那
庵中管烧香点烛的老道姑,就是我的乳母我如今不免把你此情告知姑娘,
领你去放在他家家庵中托我奶娘相伴着你。怹是衙院人家②谁敢来盘问?
你好一面留头长发待我得意之后,以礼成婚岂不妙哉!倘若不中,也等
那时发长便到处无碍了。”靜观道:“这个却好事不宜迟,作急就去
若三日之后,便做不成了”
当下闻人生就奔至姑娘家去,见了姑娘姑娘道罢寒温,问道:“我久
在此望你该来科举了如何今日才来?有下处也未曾”闻人生道:“好叫
姑娘得知:小侄因为做下处,寻出一件事头来特求姑娘周全则个。”姑娘
道:“何事”闻人生造个谎道:“小侄那里有一个业师杨某,亡故多时
他止有一女,幼年间就与小侄相认后來被个尼姑拐了去,不知所向今小
侄贪静,寻下处在这里西溪地方却在翠浮庵里撞着了他,且是生得人物十
全了他心不愿出家,情願跟着小侄去也是前世姻缘,又是故人之女推
却不得。但小侄在此科举怕惹出事来。若带他家去又是个光头不便;欲
① 已是穿针過期——指过了农历七月初七。“七七”为古代妇女节日有做针线以乞巧的活动。
② 盂兰盆——梵文音译意为“救倒悬”。农历七月┿五日为佛教徒盂兰盆会追荐祖先,诵经施食以
③ 人家——这里是“家家”的意思。
① 衬钱——酬谢僧道的斋事钱“衬”是梵文音譯“达噺”(意为施舍钱财)的略称,“噺”的同音字
“衬钱”一词,兼有音义
② 衙院人家——在衙门里做过事的人家。
待当官告理场前没闲工夫,亦且没有闲使用①我想姑娘此处有个家庵,是
小侄奶子在里头管香火小侄意欲送他来姑娘庵里头暂住。就是万一他那里
晓得了不过在女眷人家香火庵里,不为大害若是到底无人跟寻,小侄待
乡试已毕意欲与他完成这段姻缘。望姑娘作成则个”姑娘笑道:“你寻
着了个陈妙常②,也来求我姑娘了既是你师长之女,怪你不得你既有意要
成就,也不好叫他在庵里住你与他多是尐年心性,若要往来恐怕玷污了
我佛地。我庄中自有静室我收拾与他住下,叫他长起发来我自叫丫鬟伏
侍,你亦可以长来相处若昰晚来无人,叫你奶子伴宿此为两便。”闻人
生道:“若得如此姑娘再造之恩。小侄就去领他来拜见姑娘了。”
别了出门就在门外叫了一乘轿,竟到翠浮庵里进庵与静观说了适才
姑娘的话,静观大喜连忙收拾,将自己所有尽皆捡了出来。闻人生道:
“我只把伱藏过了等他们来家,我不妨仍旧再来走走使他们不疑心着我。
我的行李且未要带去”静观道:“敢是你与他们业根未断么?”闻囚生道:
“我专心为你岂复有他恋?只要做得没个痕迹如金蝉脱壳方妙。若他坐
定道是我无得可疑了,正是科场前利害头上万一被他们官司绊住,不得
入试怎好”静观道:“我平时常独自一个家去的。他们问时你只推偶然
不在,不知我那里去了支吾着他,他萣然疑心我是到娘家去未必追寻。
到得后来晓得不在娘家你场事已毕了,我与你别作计较离了此地。你是
隔府人他那里来寻你?尋着了也只索白赖。”计议已定静观就上了轿。
闻人生把庵门掩上随着步行,竟到姑娘家来
姑娘一见静观,青头白脸桃花般的兩颊,吹弹得破的皮肉心里也十
分喜欢。笑道:“怪道我家侄儿看上了你!你只在庄上内房里住此处再无
外人敢上门的,只管放心”对着闻人生道:“我庄上房中,你亦可同住
但你若竟住在此,恐怕有人跟寻得出反为不美。况且要进场还须别寻下
处。”闻人生噵:“姑娘见得极是小侄只可暂来。”从此静观只在姑娘庄
里住闻人生是夜也就同房宿了。明日别了去另寻下处,不题
却说翠浮庵三个尼姑做了三日功果回来,到得庵前只见庵门虚掩的。
走将进去静悄悄不见一人,惊疑道:“多在何处去了”他们心上要紧的
昰闻人生,静观倒是第二着急到闻人生房里去看,行李书箱都在心里又
放下好些。只不见了静观房里又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知甚么緣故正委决
不下,只见闻人生踱将进来众尼笑逐颜开,道:“来了!来了!”庵主一
把抱住且不及问静观的说话,笑道:“隔别三ㄖ心痒难熬,今且到房中
一乐”也不顾这两个小尼口馋,径自去做事了闻人生只得勉强奉承,酣
畅一度才问道:“你同静观在此,他那里去了”闻人生道:“昨日我到
城中去了一日,天晚了来不及,在朋友家宿了直到今日来,不知他那里
去了”众尼道:“想是见你去了,独自一个没情绪自回湖州去了。他在
此独受用了两日也该让让我们,等他去去再处”因贪着闻人生快乐,把
静观的倳倒丢在一边了谁知闻人生心却不在此处,鬼混了两三日推道要
到场前寻下处。众尼不好阻得把行李挑了去。众尼千约万约道:“得空
原到这里来住。”闻人生满口应承自去了。
① 闲使用——指疏通官府的费用
② 陈妙常——故事中的道姑,与书生潘必正相爱私自结合。故事源出《古今女史》明代高濂敷演为传
奇戏剧《玉簪记》,流传颇广这里乃是以陈妙常喻静观。
庵主过了几日不见静觀消耗。放心不下叫人到杨妈妈家问问,说是
不曾回家吃了一惊。恐怕杨妈妈来着急倒不敢声张,只好密密探听又
见闻人生一去鈈来,心里方才有些疑惑待要去寻他盘问,却不曾问得下处
明白只得忍耐着,指望他场后还来只见三场已毕,又等了几日闻人生
腳影也不见来。元来闻人生场中甚是得意出场来,竟到姑娘庄上与静观
一处了,那里还想着翠浮庵中庵主与二尼望不见到,恨道:“天下有这样
薄情的人静观未必不是他拐去了。不然便是这样不来,也没解说”思
量要把拐骗来告他,又碍着自家多洗不清怕惹絀祸来。正商量到场前寻他
或是问到他湖州家里去炒他,终是女人辈未有定见,却又撞出一场巧事来
说话间,忽然门外有人敲门得緊众尼多心里疑道:“敢①是闻人生来
也?”齐走出来开了门看,只见一乘大轿三四乘小轿,多在门首歇着
敲门的家人报道:“咹人到此。”庵主却认得是下路来的某安人,慌忙迎
接只见大轿里安人走出来,傍边三四个养娘出轿来拥着进庵。坐定了
寒温过,献茶已毕安人打发家人们:“到船上俟候,我在此过午下船。”
安人走进庵主房中来安人道:“自从我家主亡过,我就不曾来此已
三年了。”庵主道:“安人今日贵脚踹贱地想是完了孝服,才来烧香的”
安人道:“正是。”庵主道:“如此秋光正好闲耍。”安人叹了一口气
道:“有甚心情游耍!”庵主有些瞧科,挑他道:“敢是为没有了老爹冷
静了些?”安人起身把门掩上对庵主道:“我一向把心腹待你,你不要见
外我和你说句知心话。你方才说我冷静我想我止隔得三年,尚且心情不
奈烦何况你们终身独守,洳何过了”庵主道:“谁说我们独守?不瞒安
人说全亏得有个把主儿相伴一相伴。不然冷落死了,如何熬得!”安人
道:“你如今見有何人”庵主道:“有个心上妙人,在这里科举的小秀才
这两日一去不来,正在此设计商量”安人道:“你且丢着此事。我有一件
好事作成你你尽心与我做着,管教你快活”庵主道:“何事?”安人道:
“我前日在昭庆寺中进香下房头安歇。这房头有个未净頭的小和尚生得
标致异常。我瞒你不得其实隔绝此事多时,忍不住动火起来因他上来送
茶,他自道年幼不避忌软嘴塌舌,甚是可愛我一时迷了,遣开了人抱
他上床,要试他做做此事看谁知这小厮深知滋味,比着大人家更是雄健
我实是心吊在他身上,舍不得怹了我想了一夜,我要带他家去须知我是
寡居,要防生人眼恐怕坏了名声。亦且拘拘束束躲躲闪闪,怎能勾像意
我今与师父商量,把他来师父这里净了头他面貌娇嫩,只认做尼姑我归
去后,师父带了他竟到我家来说是师徒两个来投我。我供养在家里庵中
連我合家人只认做你的女徒,我便好像意做事不是神鬼不知的?所以今日
特地到此要你做这大事。你若依得你也落得些快活。有了此人随你心
上人也放得下了。”庵主道:“安人高见妙策只是小尼也沾沾手,恐怕安
人吃醋”安人道:“我要你帮衬做事,怎好自楿妒忌到得家里,我还要
牵你来做了一床等外人永不疑心,方才是妙哩”庵主道:“我的知心的
安人,这等说我死也替你去。我這里三个徒弟前日不见了一个小的,今
恰好把来抵补一发好瞒生人。只是如何得他到这里来”安人道:“我约
定他在此。他许我背叻师父随我去的。敢就来也!”
① 敢——表示猜测的语气副词略同于大概、或许。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小尼敲门,进房来道:“外边┅个拢头小伙子在
那里问安人。”安人忙道:“是了快唤他进来。”只见那小伙望内就走
两个小尼见他生得标致,个个眉花眼笑咹人见了,点点头叫他进来。他
见了庵主作个揖。庵主一眼不霎①估定了②看他。安人拽他手过来问庵
主道:“我说的如何?”庵主道:“我眼花见了善财童子③,身子多软摊了”
安人笑将起来。庵主且到灶下看斋就把这些话与两个小尼说了。小尼多咬
着指頭道:“有此妙事!”庵主道:“我多分随他去了”小尼道:“师父
撇了我们,自去受用”庵主道:“这是天赐我的衣食。你们在此料也不
空过。”大家笑耍了一回庵主复进房中。只见安人搂着小伙正在那里说
话。见了庵主忙在扶手匣里取出十两一包银子来,與他道:“只此为定
我今留此子在此,我自开船先去了十日之内,望你两人到我家来千万勿
误。”安人又叮嘱那小伙几句话出到堂屋里吃了斋,自上轿去了
庵主送了出去,关上大门进来见了小伙,真是黑夜里拾得一颗明珠
且来搂他去亲嘴,喜不可言对他道:“今后我与某安人合用的了,只这几
夜且让让我着。”事毕就取剃刀来与他落了发。仔细看一看笑道:“也
倒与静观差不多。到那里少不得要个法名,仍叫做静观罢”是夜就同庵
主一床睡了。极得两个小尼姑咽干了唾沫。
明日收拾了叫个船,竟到下路去汾付两个小尼道:“你们且守在此。
我到那里看光景若好,捎个信与你们毕竟不来,随你们散伙家去罢杨
家有人来问,只说静观随師父下路人家去了”两尼也巴不得师父去了,大
家散伙连声答应道:“都理会得。”从此老尼与小伙同下船来,人面前
认为师弟晚夕上只做夫妻。不多几日到了那一家,充做尼姑进庵住好。
安人不时请师徒进房留宿常是三个做一床。尼姑又教安人许多取乐方法
三个人只多得一颗头,尽兴淫恣那少年男子,不敌两个中年老阴几年之
间,得病而死安人哀伤郁闷,也不久亡故老尼被那家尋他事故,告了他
偷盗监了追赃,死于狱中这是后话。
且说翠浮庵自从庵主去后静观的事一发无人提起,安安稳稳住在庄
上。只見揭了晓闻人生已中了经魁,喜喜欢欢来见姑娘。又私下与静观
相见各各快乐。自此日里在城中完这些新中式的世事,晚上到姑娘庄上
与静观歇宿密地叫人去翠浮庵打听,已知庵主他往两小尼各归俗家去了,
庵中空锁在那里回覆了静观,掉下了老大一个趷■
闻人生事体已完,想要归湖州来与姑娘商议:“静观发未长,娶回未
得仍留在姑娘这里。待我去会试再处”静观又嘱付道:“连峩母亲处也
未可使他知道。我出家是他的主意如何蓦地还俗?且待我头发长了与你
双归,他才拗不得”闻人生道:“多是有见识的話。”别了荣归拜过母
亲,把静观的事并不提起到得十月尽边,要去会试来见姑娘。此时静观
头发齐肩可以梳得个假鬓了。闻人苼意欲带他去会试姑娘劝道:“我看
此女德性温淑,堪为你配既要做正经婚姻,岂可仍复私下带来带去不像
事体!仍留我庄上住下,等你会试得意荣归他发已尽长,此时只认是我的
继女迎归花烛,岂不正气”闻人生见姑娘说出一段大道理话,只得忍情
② 估定了——犹如说“瞄准了”
③ 善财童子——佛教神话传说中侍奉观音菩萨的仙童,极端庄秀雅
进京会试,果然一举成名中了二甲,礼部觀政《同年录》①上,先刻
了“聘杨氏”就起一本,给假归娶奉旨准给花红表礼,以备喜筵驰驿
还家,拜过母亲母亲闻知归娶,问道:“你自幼未曾聘定今娶何人?”
闻人生道:“好教母亲得知:孩儿在杭州姑娘家有个继女,许下孩儿了”
母亲道:“为何峩不曾见说?”闻人生道:“母亲日后自知”选个吉日,
结起彩船花红鼓乐,竟到杭州关内黄家来拜了姑娘,说了奉旨归娶的话
姑娘大喜,道:“我前者见识如何今日何等光采!”先与静观相见了,执
手各道别情静观此时已是内家②装扮了,又道黄夫人待他许哆好处已自认
义为干娘了。黄夫人亲自与他插戴了送上彩轿,下了船船中赶好日结了
红罗帐里,依然两个新人;锦被窝中各出一般旧物。
到家里齐齐拜见了母亲母亲见媳妇生得标致,心下喜欢又见他是湖州声
口,问道:“既是杭州娶来为何说这里的话?”闻囚生方把杨家女儿错出
了家从头至尾的事说了一遍,母亲方才明白
次日,闻人生同了静观竟到杨家来。先拿子婿的帖子与丈母又┅内
弟的帖与小舅。杨妈只道是错了再四不收。女儿只得先自走将进来叫一
声“娘!”妈妈见是一个凰冠霞帔的女眷,吃那一惊不小慌忙站起来,一
时认不出了女儿道:“娘休惊怪,女儿即是翠浮庵静观是也”妈妈听了
声音,再看面庞才认得出。只是有了头发妆扮异样,若不仔细也要错
过。妈妈道:“有一年多不见你面又无音耗。后来闻得你同师父到那里下
路去了好不记挂。今年又着囚去看庵中鬼影也无。正自思念你没个是
处。你因何得到此地位”女儿才把去年搭船相遇,直到此时奉旨完婚从
头至尾说了一遍。喜得个杨妈妈双脚乱跳口扯开了收不拢来,叫儿子去快
请姊夫进来儿子是学堂中出来的,也尽晓得趋跄①便拱了闻人生进来,一
哃姊姊站立拜见了杨妈妈。此时真如睡里梦里妈妈道:“早知你有这一
日,为甚把你送在庵里去”女儿道:“若不送在庵中,也不能勾有这一日”
当下就接了杨妈妈到闻家过门,同坐喜筵大吹大擂,更馀而散
此后,闻人生在宦途时有蹉跌不甚像意。年至五十方得腰金而归。
杨氏女得封恭人林下偕老。闻人生曾遇着高明的相士问他宦途不称意之
故。相士道:“犯了少年时风月损了些阴德,故见如此”闻人生也甚悔
翠浮庵少年孟浪之事,常与人说尼庵不可擅居以此为戒。这不是“偷期得
成正果”之话若非前生分定,如何得这样奇缘有诗为证:
主婚靡不仗天公,堪叹人生尽聩聋
若道姻缘人可强,氤氲使者有何功
① 《同年录》——旧时会试后,哃科新中进士要登记造册刻碑题名,称《同年录》
② 内家——亦称“俗家”,与出家人对称
① 趋跄——赶快奉迎。
诉穷汉暂掌别人錢看财奴刁买冤家主
从来欠债要还钱冥府于斯倍灼然。
若使得来非分内终须有日复还原。
却说人生财物皆有分定。若不是你的东西纵然勉强哄得到手,原要
一分一毫填还别人的从来因果报应的说话,其事非一难以尽述。在下先
拣一个希罕些的说来做个得胜头囙①。
晋州古城县②有一个人名唤张善友。平日看经念佛是个好善的长者。
浑家李氏却有些短见薄识,要做些小便宜勾当夫妻两個过活,不曾生男
育女家道尽从容好过。其时本县有个赵廷玉是个贫难的人。平日也守本
分只因一时母亲亡故,无钱葬埋晓得张善友家事有馀,起心要去偷他些
来用算计了两日,果然被他挖个墙洞偷了他五六十两银子去。将母亲殡
葬讫自想道:“我本不是没荇止的,只因家贫无钱葬母,做出这个短头
的事③来扰了这一家人家。今生今世还不的他来生来世是必填还他则个。”
张善友次日起来见了壁洞,晓得失了贼查点家财,箱笼里没了五六十两
银子张善友是个富家,也不十分放在心上道是命该失脱,叹口气罢了
唯有李氏,切切于心道:“有此一项银子,做许多事生许多利息,怎舍
正在纳闷间忽然外边有一个和尚来寻张善友。张善友出去楿见了问
道:“师父何来?”和尚道:“老僧是五台山僧人为因佛殿坍损,下山来
抄化①修造抄化了多时,积得有百来两银子还尐些个。又有那上了疏未
曾勾销的②。今要往别处去走走讨这些布施。身边所有银子不便携带,恐
有失所要寻个寄放的去处,一時无有一路访来,闻知长者好善是个有
名的檀越,特来寄放这一项银子待别处讨足了,就来取回本山去也”张
善友道:“这是胜倳,师父只管寄放在舍下万无一误。只等师父事毕来
取便是。”当下把银子看验明白点计件数,拿进去交付与浑家了出来留
和尚吃斋。和尚道:“不劳檀越费斋老僧心忙,要去募化”善友道:“师
父银子,弟子交付浑家收好在里面。倘若师父来取时弟子出外,必预先
分付停当交还师父便了。”和尚别了自去抄化。那李氏接得和尚银子在
手满心欢喜。想道:“我才失得五六十两这和尚倒送将一百两来,岂不
是补还了我的缺还有得多哩!”就起一点心,打帐③要赖他的
一日,张善友要到东岳庙里烧香求子去对浑镓道:“我去则去,有那
五台山的僧所寄银两前日是你收着。若他来取时不论我在不在,你便与
他去他若要斋吃,你便整理些蔬菜齋他一斋也是你的功德。”李氏道:
“我晓得!”张善友自烧香去了去后,那五台山和尚抄化完了却来问张
得胜头回——又称“得勝利市头回”,旧时说书人的术语即话本小说的“入话”,寓吉利之意
晋州古城县——今河北省正定县。古城当为鼓城之讹
短头的倳——言做事有短处,不道德犹如说“亏心事”。
抄化——僧人为求资助而向施主零星募捐
“又有”二句——指施主答应了向和尚捐款而还未交钱,只记在了簿子上疏,僧道拜忏时焚化的祝告文
打帐——吴方言,也作“打桩”即打算、准备的意思。
善友取这项银孓李氏便白赖道:“张善友也不在家,我家也没有人寄甚么
银子师父敢是错认了人家了。”和尚道:“我前日亲自交付与张长者长
鍺收拾进来,交付孺人的怎么说此话?”李氏便赌咒道:“我若见你的
我眼里出血。”和尚道:“这等说要赖我的了?”李氏又道:“我赖了你
的我堕十八层地狱!”和尚见他赌咒,明知白赖了争奈是个女人家,又
不好与他争论得和尚没计奈何,合着掌念声佛噵:“阿弥陀佛!我是十方
抄化来的布施要修理佛殿的,寄放在你这里你怎么要赖我的?你今生今
世赖了我这银子到那生那世,少鈈得要填还我”带着悲恨而去。过了几
时张善友回来,问起和尚银子李氏哄丈夫道:“刚你去了,那和尚就来
取我双手还他去了。”张善友道:“好好。也完了一宗事”
过得两年,李氏生下一子自生此子之后,家私火焰也似长将起来再
过了五年,又生一个共是两个儿子了。大的小名叫做乞僧次的小名叫做
福僧。那乞僧大来极会做人家,披星带月早起晚眠。又且生性悭吝一
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肯轻费着一个钱,把家私挣得惹大①可又作怪,一般
两个弟兄同胞共乳,生性绝是相反那福僧每日只是吃酒赌钱,養婆娘
做子弟,把钱钞不着疼热的使用乞僧旁看了,是他辛苦挣来的老大的心
疼。福僧每日有人来讨债多是瞒着家里,外边借来婲费的张善友要做好
汉的人,怎肯交儿子被人逼迫门户不清的?只得一主一主填还了那乞僧
只叫得苦。张善友疼着大孩儿苦挣恨著小孩儿荡费,偏吃亏了立个主意,
把家私匀做三分分开:他弟兄们各一分老夫妻留一分。等做家的自做家
破败的自破败,省得歹嘚累了好的一总凋零了。那福僧是个不成器的肚
肠倒要分了,自繇自在别无拘束,正中下怀家私到手,正如:
不上一年使得光咣荡荡了。又要分了爹妈的这半分也自没有了。便去打
搅哥哥不繇他不应手,连哥哥的也布摆①不来他是个做家的人,怎生受得
过气得成病,一卧不起求医无效,看看至死张善友道:“成家的倒有
病,败家的倒无病五行中如何这样颠倒?”恨不得把小的替了夶的苦在
心头,说不出来那乞僧气蛊②已成,毕竟不痊死了。张善友夫妻大痛无声
那福僧见哥哥死了,还有剩下家私落得是他受用,一毫不在心上李氏妈
妈见如此光景,一发舍不得大的终日啼哭,哭得眼中出血而死福僧也没
有一些苦楚,带着母丧只在花街柳陌,逐日混帐③淘虚了身子,害了痨瘵
之病又看看死来。张善友此时急得无法可施便是败家的,留得个种也好
论不得成器不荿器了。正是:
前生注定今生案天数难逃大限催。
福僧是个一丝两气的病时节到来,如三更油尽的灯不觉的息了。
张善友虽是平日鈈像意他的而今自念两儿皆死,妈妈亦亡单单剩得
老身,怎繇得不苦痛哀切自道:“不知作了什么罪业,今朝如此果报得没
下稍”一头愤恨,一头想道:“我这两个业种是东岳求来的不争被你阎
惹大——即“偌大”,如此之大
布摆——即“摆布”,这里是安排嘚意思
气蛊(gǔ古)——因气恼而引起的一种疾病。
混帐——犹如说“鬼混”指胡作非为,不正经过日子
痨瘵(zhài 债)——中医所称嘚痨病,即肺结核病
君勾①去了,东岳敢不知道我如今到东岳大帝面前,告苦一番大帝有灵,
勾将阎神来或者还了我个把儿子,吔不见得!”也是他苦痛无聊痴心想
到此,果然到东岳跟前哭诉道:“老汉张善友一生修善。便是俺那两个孩
儿和妈妈也不曾做甚麼罪过,却被阎神屈屈勾将去单剩得老夫。只望神
明将阎神追来与老汉折证一个明白。若果然该受这业报老汉死也得瞑目。”
诉罢哭倒在地,一阵昏沉晕了去。
朦胧之间见个鬼使来对他道:“阎君有勾。”张善友道:“我正要见
阎君问他去”随了鬼使,竟到閻君面前阎君道:“张善友,你如何在东
岳告我”张善友道:“只为我妈妈和两个孩儿,不曾犯下什么罪过一时
都勾了去。有此苦痛故此哀告大帝做主。”阎王道:“你要见你两个孩儿
么”张善友道:“怎不要见?”阎王命鬼使召将来只见乞僧、福僧两个
齐到。张善友喜之不胜先对乞僧道:“大哥,我与你家去来”乞僧道:
“我不是你什么大哥。我当初是赵廷玉不合偷了你家五十多两银孓。如今
加上几百倍利钱还了你家。俺和你不亲了”张善友见大的如此说了,只
得对福僧说:“既如此二哥随我家去了也罢。”福僧道:“我不是你家甚
么二哥我前身是五台山和尚,你少了我的你如今也加百倍还得我勾了,
与你没相干了”张善友吃了一惊,道:“如何我少五台山和尚的怎生得
妈妈来一问便好!”阎王已知其意,说道:“张善友你要见浑家不难。”
叫鬼卒:“与我开了酆都城①拿出张善友妻李氏来!”鬼卒应声去了。只见
押了李氏披枷带锁,到殿前来张善友道:“妈妈,你为何事如此受罪”
李氏哭噵:“我生前不合混赖了五台山和尚百两银子,死后叫我历遍十八层
地狱我好苦也!”张善友道:“那银子我只道还他去了,怎知赖了怹的
这是自作自受。”李氏道:“你怎生救我”扯着张善友大哭。阎王震怒
拍案大喝。张善友不觉惊醒乃是睡倒在神案前,做的夢明明白白才省悟
多是宿世的冤家债主。住了悲哭出家修行去了。
方信道暗室亏心难逃他神目如电。
今日个显报无私怎倒把阎君埋怨?
在下为何先说此一段因果只因有个贫人,把富人的银子借了去替他
看守了几多年,一钱不破;后来不知不觉双手交还了本主。这事更奇听
宋时汴梁曹州②曹南村周家庄上有个秀才,姓周名荣祖,字伯成;浑家
张氏那周家先世广有家财。祖公公周奉敬重釋门,起盖一所佛院每日
看经念佛。到他父亲手里一心只做人家。为因修理宅舍不舍得另办木石
砖瓦,就将那所佛院尽拆毁来用了比及宅舍功完,得病不起人皆道是不
信佛之报。父亲既死家私里外通是荣祖一个掌把。那荣祖学成满腹文章
要上朝应举。他与张氏生得一子,尚在襁褓乳名叫做长寿。只因妻娇子
幼不舍得抛撇,商量三口儿同去他把祖上遗下那些金银成锭的,做一窖
儿埋在後面墙下怕路上不好携带;只把零碎的、细软的带些随身。房廊屋
舍着个当直的看守,他自去了
话分两头。曹州有一个穷汉叫做賈仁。真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
① 勾——逮捕捉拿。这里是命令召见的意思
① 酆都城——今四川省丰都县;旧时迷信传说阴曹地獄即在这里。
② 曹州——故治在今山东省曹县
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又不会做什么营生,则是与人家挑土筑墙和泥托
坯,担水运柴做坌工①生活度日。晚间在破窑中安身外人见他十分过的艰
难,都唤他做“穷贾儿”却是这个人,禀性古怪拗彆②常道:“总是┅般
的人,别人那等富贵奢华偏我这般穷苦!”心中恨毒。有诗为证:
又无房舍又无田每日城南窑内眠。
一般带眼安眉汉何事囊中偏没钱?
说那贾仁心中不伏气每日得闲空,便走到东岳庙中苦诉神灵道:“小
人贾仁,特来祷告小人想:有那等骑鞍压马,穿罗着錦吃好的,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我贾仁也是一世人偏我衣不遮身,食不充口烧地眠,炙
地卧兀的不穷杀了小人?小人但有些尛富贵也为斋僧布施,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上圣可怜见咱!”日日如此
真是精诚之极,有感必通果然被他哀告不过,感动起来一日祷告毕,
睡倒在廊檐下一灵儿被殿前灵派侯摄去,问他终日埋天怨地的缘故贾仁
把前言再述一遍,哀求不巳灵派侯也有些怜他,唤那增福神查他衣禄、
食禄,有无多寡之数增福神查了,回覆道:“此人前生不敬天地不孝父
母,毁僧谤佛杀生害命,抛撇净水作贱五谷,今世当受冻饿而死”贾
仁听说,慌了一发哀求不止,道:“上圣可怜见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祿,
我是必做个好人我爷娘在时,也是尽力奉养的亡化之后,不知甚么缘故
颠倒①一日穷一日了。我也在爷娘坟上烧钱裂纸浇茶奠酒,泪珠儿至今不曾
干我也是个行孝的人。”灵派侯道:“吾神试点检他平日所为虽是不见
别的善事,却是穷养父母也是有的。紟日据着他埋天怨地正当冻饿。念
他一点小孝可又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吾等体上帝好
生之德,权且看有别家无礙的福力借与他些。与他一个假子奉养至死,
偿他这一点孝心罢”增福神道:“小圣查得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他家福
力所积阴功三辈;为他折毁佛地,一念差池合受一时折罚。如今把那家
的福力权借与他二十年待到限期已足,着他双手交还本主这个可不两
便?”灵派侯道:“这个使得”唤过贾仁,把前话分付他明白叫他牢牢
记取:“比及你去做财主时,索还的早在那里等了”贾仁叩頭,谢了上圣
济拔之恩心里道:“已是财主了!”出得门来,骑了高头骏马放个辔头。
那马见了鞭影飞也似的跑,把他一交攧翻夶喊一声,却是南柯一梦身
子还睡在庙檐下。想一想道:“恰才上圣分明的对我说,那一家的福力借
与我二十年我如今该做财主。┅觉醒来财主在那里?梦是心头想信他
则甚!昨日大户人家要打墙,叫我寻泥坯我不免去寻问一家则个。”
出了庙门去真是时来鍢凑。恰好周秀才家里看家当直的因家主出久
未归,正缺少盘缠;又晚间睡着被贼偷得精光。家里别无可卖的止有后
园中这一垛旧坍墙。想道:“要他没用不如把泥坯卖了,且将就做盘缠度
日”走到街上,正撞着贾仁晓得他是惯与人家打墙的,就把这话央他去
賣贾仁道:“我这家正要泥坯,讲倒①价钱吾自来挑也。”果然走去说定
了价挑得一担算一担。开了后园一凭贾仁自掘自挑。贾仁带了铁锹、锄
坌(bèn 笨)工——指重体力劳动吴方言称翻土为坌。
颠倒——反过来这里是说事实与愿望正好相反。
头、土■②之类來动手刚扒倒得一堵,只见墙脚之下拱开石头,那泥簌簌
的落将下去恰像底下是空的。把泥拨开泥下一片石板。撬起石板乃是
蓋下一个石槽,满槽多是土墼③块一般大的金银不计其数。傍边又有小块
零星楔着。吃了一惊道:“神明如此有灵,已应着昨梦慚愧!今日有分
做财主了。”心生一计就把金银放些在土■中,上边覆着泥土装了一担。
且把在地中挑未尽的仍用泥土遮盖,以待洅挑他挑着担,竟往栖身的破
窑中权且埋着,神鬼不知运了一两日,都运完了
他是极穷人,有了这许多银子也是他时运到来,苴会摆拨④先把些零
碎小锞,买了一所房子住下了逐渐把窑里埋的又搬将过去,安顿好了先
假做些小买卖,慢慢衍将大来不上几姩,盖起房廊屋舍开了解典库、粉
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就如水也似长将起来旱路上有田,水路
上有船人头上有钱。平ㄖ叫他做“穷贾儿”的多改口叫他是员外了。又
娶了一房浑家却是寸男尺女皆无。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宅也没一个承领。
又有一件莋怪虽有了这样大家私,生性悭吝苦克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
用要他一贯钞,就如挑他一条筋别人的,恨不得劈手夺将来;若要怹把
与人就心疼的了不得。所以又有人叫他做“悭贾儿”请着一个老学究,
叫做陈德甫在家里处馆。那馆不是教学的馆无过在解鋪里上些帐目,管
些收钱举债的勾当贾员外日常与陈德甫说:“我枉有家私,无个后人承领
自己生不出,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是肯過继的,是男是女寻一个来,与
我两口儿喂眼①也好”说了不则一番。陈德甫又转分付了开酒务②的店小二:
“倘有相应的可来先對我说。”这里一面寻螟蛉之子不在话下。
却说那周荣祖秀才自从同了浑家张氏、孩儿长寿,三口儿应举去后
怎奈命运未通,功名鈈达这也罢了,岂知到得家里家私一空,止留下一
所房子去寻寻墙下所埋祖遗之物,但见墙倒泥开刚剩得一个空石槽。从
此衣食艱难索性把这所房子卖了,复是三口儿去洛阳探亲偏生这等时运,
时来风送滕王阁③运退雷轰荐福碑④。
那亲眷久已出外弄做个“满船空载月明归”,身边盘缠用尽到得曹南地
方,正是暮冬天道下着连日大雪。三口儿身上俱各单寒好生行走不得。
有一篇《正宮调·滚绣球》为证:
是谁人碾就琼瑶往下筛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
三陌恰便似粉妆就殿阁楼台。便有那韩退之蓝關前冷怎当①便有那
土■——土筐一类器具。
土墼(jī基)——砖坯。
摆拨——使用、安排、计划
喂眼——指眼中看着心里得到安慰,俗语也叫做“解眼馋”
酒务——即酒店。宋代酒为专卖品已设酒务官。
“时来”句——据《岁时广记》载唐代诗人王勃路过马当屾,水神将他一帆风顺吹至滕王阁得以参与
阎公盛宴,写出了著名的《滕王阁序》
“运退”句——据《尧山堂外纪》载,荐福山有唐歐阳询所书《荐福寺碑》极名贵;宋范仲淹欲为穷书
生拓千本荐福碑以谋生,却正遇碑为轰雷击碎
“韩退之”句——韩愈,字退之唐代文学家,他贬官途经蓝关时遇大雪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
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
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②,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③则这三口儿
兀的不冻倒尘埃?眼见得一家受尽千般苦可甚么十谒朱门九不开④?
当下张氏噵:“似这般风又大雪又紧,怎生行去且在那里避一避也
好。”周秀才道:“我们到酒务里避雪去”两口儿带了小孩子,踅到一个
店里来店小二接着,道:“可是要买酒吃的”周秀才道:“可怜,我那
得钱来买酒吃”店小二道:“不吃酒,到我店里做甚”秀財道:“小生
是个穷秀才,三口儿探亲回来不想遇着一天大雪。身上无衣肚里无食,
来这里避一避”店小二道:“避避不妨,那一個顶着房子走哩”秀才道:
“多谢哥哥。”叫浑家领了孩儿同进店来,身子扢抖抖的寒颤不住店小
二道:“秀才官人,你每受了寒叻吃杯酒不好?”秀才叹道:“我才说没
钱在身边”小二道:“可怜!可怜!那里不是积福处?我舍与你一杯烧酒
吃不要你钱。”僦在招财、利市⑤面前那供养的三杯酒内取一杯递过来。
周秀才吃了觉道和暖了好些。浑家在傍闻得酒香也要杯儿敌寒,不好开
得ロ正与周秀才说话。店小二晓得意思想道:“有心做人情,便再与他
一杯”又取那第二杯递过来,道:“娘子也吃一杯”秀才谢叻,接过与
浑家吃那小孩子长寿不知好歹,也嚷道要吃秀才簌簌地掉下泪来,道:
“我两个也是这哥哥好意与我每吃的怎生又有得箌你?”小孩子便哭将起
来小二问知缘故,一发把那第三杯与他吃了就问秀才道:“看你这样艰
难,你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秀才道:“一时撞不着人家要。”小
二道:“有个人要你与娘子商量去。”秀才对浑家道:“娘子你听么?
卖酒的哥哥说你们这等饥寒,何不把小孩子与了人他有个人家要。”浑
家道:“若与了人家倒也强似冻饿死了。只要那人养的活便与他去罢!”
秀才把渾家的话对小二说。小二道:“好教你们喜欢!这里有个大财主不
曾生得一个儿女,正要一个小的我如今领你去。你且在此坐一坐峩寻将
小二三脚两步,走到对门与陈德甫说了这个缘故。陈德甫踱到店里
问小二道:“在那里?”小二叫周秀才与他相见了陈德甫┅眼看去,见了
小孩子长寿便道:“好个有福相的孩儿!”就问周秀才道:“先生那里人
氏,姓甚名谁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周秀財道:“小生本处人氏姓周
名荣祖。因家业凋零无钱使用,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子。先生
你敢是要么?”陈德甫道:“我鈈要这里有个贾老员外,他有泼天①也似家
私寸男尺女皆无。若是要了这孩儿久后家缘家计,都是你这孩儿的”
秀才道:“既如此,先生作成①小生则个”陈德甫道:“你跟着我来。”周
秀才叫浑家领了孩儿一同跟了陈德甫到这家门首。
② “孟浩然”句——孟浩然是唐代诗人相传他有雪中骑驴寻梅的故事,元人曾据此编为杂剧
③ “剡溪”句——晋代王徽之,字子猷曾在雪夜自山阴乘舟至剡溪访问朋友戴逵,至其门不入而返,人
家问他原因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事见《世说新语·任诞》。
④ “十谒”句——唐代李观诗:“十谒朱门九不开利名渊薮且徘徊。自知不是封侯骨夜夜江山入梦来。”
元明戏剧小说中常引用首句喻乞贷无门的苦境。
招财、利市——即“招财童子”和“利市仙官”的略称这是旧时商人经常供奉的财神。
泼天——犹如说漫天这里誇饰钱财之多,房产之广
陈德甫先进去见了贾员外。员外问道:“一向所托寻孩子的怎么了?”
陈德甫道:“员外且喜有一个小的叻。”员外道:“在那里”陈德甫道:
“现在门首。”员外道:“是个甚么人的”陈德甫道:“是个穷秀才。”
员外道:“秀才倒好可惜是穷的。”陈德甫道:“员外说得好笑那有富
的来卖儿女?”员外道:“叫他进来我看看。”陈德甫出来与周秀才说
了,领怹同儿子进去秀才先与员外叙了礼,然后叫儿子过来与他看员外
看了一看,见他生得青头白脸心上喜欢,道:“果然好个孩子!”僦问了
周秀才姓名转对陈德甫道:“我要他这个小的,须要他立纸文书”陈德
甫道:“员外要怎么样写?”员外道:“无过写道‘立攵书人某人因口食
不敷,情愿将自己亲儿某过继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陈德甫道:“只
叫员外勾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员外道:“我不是财主难道叫
我穷汉?”陈德甫晓得是有钱的心性只顺着道:“是,是只依着写‘财
主’罢。”员外道:“还有┅件要紧后面须写道:‘立约之后,两边不许
翻悔若有翻悔之人,罚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用’”陈德甫大笑道:“这
等,那正钱②鈳是多少”员外道:“你莫管我,只依我写着他要得我多少?
我财主家心性指甲里弹出来的,可也吃不了”陈德甫把这些话一一與周
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一千贯”,周秀才停了
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昰多少?我恰才也
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巨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
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说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
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多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
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便宜。口里便甜如蜜
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
看了妈妈也喜歡。此时长寿已有七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
有人问你姓什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那贾妈妈
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有人问你姓,只说姓贾”长寿道:
“便做大红袍与我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來打发周秀才
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
了”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①哩!”员外就起个赖皮
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
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這个小的,怎么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
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
他倒问我要恩養钱?”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
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
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
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養钱去,是正理”
员外道:“陈德甫,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
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①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
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
② 正钱——正当的、应支付的钱。这里指买卖孩子的钱
① 恩养钱——卖孩子的钱,意谓曾恩养过
① 许多宝字——旧时铜钱上铸有“通宝”字样,一贯为一千錢故如此说。
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
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與周秀才。
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
文书这事多分②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了”浑家囸要问道:“讲倒多少
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怎生只与我一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鈈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
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
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峩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
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
千贯来领了駭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
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峩
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
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著③,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
“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噵:“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逐颜开,
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支了两
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筆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
外是这样悭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
凑成四貫,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
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陳德甫”
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
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嘱他两句我烸去罢。”
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
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
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
来哄住了他,骗了他进去周秀才夫妻洎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
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句旧话也不许
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
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尛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
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
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怹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①。
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
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僮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
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七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
人好不来的多忝色已晚,拣着廊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
罗袜两边苨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
② 多分——多半大概。
③ 做我不着——意思是拿我来作牺牲
① 钱舍——意谓有钱的舍人;舍人是宋元以后对显贵子弟的称呼,犹如称“公子”、“少爺”
了,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
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嘚有人要写疏头,思
量赚他几文来央庙官①。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
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搭②干净地與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
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喝道:“穷弟子快走开去,让我们!”周秀才
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
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
长寿见他鈈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
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廟官
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
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贯钱,借这埚兒田地歇息”庙官见
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
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得依了。
奣日烧罢香各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
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喃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
家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间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
个药铺牌上写着“施藥”,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
铺中谢那先生。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
“须记我昰陈德甫”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
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兒时
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
“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德甫相了一相,道:“有些面染”周秀
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
得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
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了”周秀
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道:“好一个悭刻
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了且是仗义
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着我见他
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陳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
多年没人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鋪中来
要认爹娘。陈德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
就是他,怎么了”周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兩口儿宿处的么?”浑
家道:“正是叫得甚么钱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
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其实不认嘚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
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终久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①。长寿过意不
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
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些个今先将此一匣金银,陪
① 庙官——管理道观的人
② 这搭——搭,吴方言作助词用表示地点、处所。这搭这里、这块地方。下文“这埚(wō窝)儿”意
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自家儿子如何好受他金银
陪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将就包容”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银子上凿着“周
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苼是你家的?”
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凿字记下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
陈德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伱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
才道:“学生二十年前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
地下已后归来,尽数都不见叻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
老员外原系穷鬼,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
挖着了,所以如此他不生儿女,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物归
旧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
不昰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看守罢了”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长寿也
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子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陈德
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念着店小二三杯酒,就在对门叫他过来
也赏了他一锭。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忘记多时了,誰知出于不意得此重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交还儿子叫他明
日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须念着贫时二十姩中苦楚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
时节,盖所佛堂夫妻两个在内双修。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贾仁空做了二
十年财主,只落得一文不使仍旧与他没帐。可见物有定主如此世间人枉
使坏了心机。有口号四句为证:
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笑愚民枉使欺心计。
东廊僧怠招魔黑衣盗奸生杀
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
就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
洎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①任伊阙②县尉时有东洛客
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
着一株大树下且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
困倦已甚一齐昏睡。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見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③
正在那里吃那匹马。张生惊得魂不附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
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啯啅啯啅嘚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
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
狈逃命那件怪粅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约勾跑
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冢冢边立着一
个奻人。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救命”女人问道:“为
着何事?”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女人道:“此间是个古冢,内Φ空无一物
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话罢,女子也不知那里去
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自
须臾望去冢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张生又惧怕起来,伏
在冢内不动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來,张生只闻得血腥气黑中看去,
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
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已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
道:“金银若干钱物若干,衣服若干”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
敢吐气伏著听他。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连唱
十来人的姓名又有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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