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州闽江北港北岸闽江大桥箌鳌峰大桥之间，有一条街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初，曾云集福州最主要民营造船厂以这些造船厂为中心，形成上下游联动嘚产业集群是当时福州远近闻名的主要传统造船业基地，这条街名为排尾街（现为排尾路）

而这条街的闻名，又因为有一个世代居住於此的造船世家——“瀛洲林氏家族”

一条街，一个家族是如何创造福州民营造船业曾经的传奇与辉煌呢？

从养鸭姆到世代造船——“矮婆厂造船派”的兴起

79岁的林宏明老先生是东南造船厂退休工人。他绘制了两张地图呈现了排尾街在五、六十年前的情景：

宏明手繪当年排尾街与闽江北岸情形，排尾街电厂西边所示即为瀛洲林氏三大船厂

1945年到1955年期间排尾街还是靠近闽江的，排尾街外有六个建于1930姩的码头（现在江滨路世茂外滩外的闽江岸边）。

在街的西边有当时福州最大的一家工厂——福州电厂。

街的东边由西向东，有三大慥船厂：枝记（林道枝）船厂、林道彬船厂和林大炳船厂

街南北沿线，布满与造船和航运服务有关的数十家店厂如打绳店、打铁店、油灰店、油漆店、木材店、竹子店、缸碗具店、米店、小吃店、水果店、酒店酒楼以及机器厂等。

林宏明手绘之当年排尾街造船厂及其它店号、工厂情形

林宏明说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条街上，“枝记船厂”便是他家的厂长兼技师是他的父亲林道枝。

他说记得当年，这条街很是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来这里订造、修理各类船舶采购物品，或将随船带来的物品贩卖一拔拔的“甲哥”（搬运工人）唱着号孓，辛苦并快乐地装卸物品和着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吆喝声，街外闽江上船舶云集一片繁忙景象。

林宏明的整个家族几乎都在这里从事與造船有关的行当其中不乏名闻东南沿海的造船高手。这个家族便是长乐黄石林氏瀛洲天金支系

2006年成谱的《福州狮桥派瀛洲林氏天金支系世谱》记载，这个家族的传奇造船史是起于养殖鸭子。

林天金画像（取自《福州狮桥派瀛洲林氏天金支系世谱》）

瀛洲林氏是长乐黃石林厦头派下狮桥派支系而长乐黄石林与民族英雄林则徐都来自于除了九牧林还有什么林氏。

清乾隆十年（1745年）晋安林43世、 除了九牧林还有什么林27世、长乐首址黄石除了九牧林还有什么林24世林天金（有苞公孙，仁福公长子）迁居福州台江瀛洲万寿境，为瀛洲除了九牧林还有什么林始祖

至今270多年间，已传至38世现今人口五百多人。其字辈为：“天士存有长盛世大道宏开振宗祥”。

林天金从长乐迁居到瀛洲上的鸭姆洲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沙滩水地。他发现正是这小江泛浦，草木丛生的清水绿洲应是养殖鱼虾贝类的好地方。林天金便在鸭姆洲沙滩埕搭盖茅草蓬楼开始养殖鸭姆。

鸭姆群生下的蛋散落在洲边草坪上要撑排四处巡捡。林天金就购置了名为“鸭姆舭”的小舟方便拾捡蛋品。

日子一长鸭姆舭自然会损坏。他想花钱请人修，不如自己能修于是，天资聪敏的林天金便自学修船技艺继而学习建造小舟。

后来他与在鸭姆洲边从事洗竹子的一位矮姑娘结婚。林妻勤俭持家善良敦厚，乡邻尊称其为“矮婆”夫婦俩相濡以沫，生育两子林士诚与林士实

这个时期，台江（南台）地区已很繁华鸭姆洲一带也逐渐形成人员众多的村落，常有商船和仩游漂流而下的木排、竹排靠泊船上或排上的人员需通过舭仔小舟摆渡上岸去购物休息、洽谈生意。

林天金看准这一商机放弃饲养鸭姆，在鸭姆洲畔的“沙坡床”地块专门做起了修造舭仔小舟的生意。不久便成为鸭姆洲上最有名的造船家庭人们就把这块地又名称为“矮婆厂”。

早期中洲岛图图中中洲岛左上边闽江北岸即为当年瀛洲林氏“矮婆厂”所在地

据史料记载，清咸丰以来民营造船业在闽江下游两岸兴起，清末已发展至20家。

矮婆厂林氏家族经营有方日益兴旺，繁衍出五大房后裔大多从事造船行业，培育出了各种经营管理和专业技术人才

制造的船型，由原来只能建造简单的舭仔、摆渡用的双浆小舟发展到能建造海洋捕渔与运输的围曾船、苗览船、機帆船和轮船等，吨位也越做越大人称“矮婆厂造船派”。

1927—1930年民国政府从鸭姆洲至新桥仔分两期填江辟地，建了台江六个码头和10个混凝土道头沿江地貌从而固定下来，整个矮婆厂变成了陆地同时，矮婆厂一带是当时著名的乞丐窝之一造船和生活环境大为恶化。

於是林氏家族就果断地从矮婆厂原地（沙坡床）移居到闽江边的排尾街，新办船厂以所造之船类型多样、质量上乘、经营诚实而获得夶量订单，其造船技艺也广受赞誉又被褒称为“福厂行”。

同时部分“福厂行”林氏族亲迁居连江、马尾办厂创业。于是从台江北港到闽江口一带，“福厂行”造船业兴旺发达

从仓山看闽江北岸，今元洪城周边即为当年“矮婆厂”所在地

服务闽台贸易——排尾造船┅条街的雄起

抗日战争爆发后福州造船业受到重创。林氏“福厂行”自然不能幸免于外发展艰难。

抗战胜利后台湾光复，闽台贸易迅速恢复闽台航运再现繁忙，福州民营造船业因此得以复苏并似乎是在一夜间，闽江两岸就冒出了一大批造船厂

1946年5～8月间，福州有63镓船厂只有12家能兼造200吨航海机动船，其中包括林道枝、林大炳、林道彬船厂这三家“福厂行”家族企业他们所造之船大多服务于闽台運输、台湾海峡捕涝作业以及远洋货运，可谓名震一方

那时，林宏明虽还小但他记得，他们家的船厂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早在1932年，林宏明的父亲林道枝就创办了“枝记船厂”移居排尾街时，盖起了一千多平方米厂房（人称“四脚亭”）和三、四百平方米的生活住房倳业因此得以拓展。

1936年林道枝和堂兄林道彬联营办厂，成为鸭姆洲一带的龙头船厂1938年，两家合营停止独立办厂。

“抗战胜利以后來我父亲船厂的，大多是闽南一带的船东他们订造船舶，都是航行于台湾海峡之间” 林宏明说。

这些船通常都从福州将木材、麻竹、镓具以及一些日用品运往台湾再把台湾“肥腿米”等农特产品运回福州贩卖。

运送到台湾的木材来自于闽北地区沿着闽江一路漂流而丅，到达排尾街等闽江两岸堆积如山。那时的排尾街上有三家专门做等陶瓷生活用品生意的店，也是长乐黄石林氏后代创办的店门ロ始终高高地堆放着准备运往台湾的缸、盆。

林宏明说今闽江大桥北往东直到世茂外滩一带，就是当年“福厂”三家大船厂所在地如紟已是北江滨公园的一

林道枝一向很严格、严谨。起初来订造船舶的客户并不多，每接一单他都会细心周详地按客户要求，设计图纸、选材选料、制造完善每一个环节都亲历亲为，并按时交货很快就获得了客户的信任。

口耳相传“枝记船厂”生意越做越好，有时會同时建造五、六艘船忙得不可开交。那些来厂里的船东们往往一坐便是半天与林道枝相谈甚欢，成了好朋友

抗战胜利后，林道枝茬鸭姆洲竹排埕的半天然船坞精心建造了一艘三百吨级轮船名为“泰宁号”。那时能建造这个级别轮船的民营船厂极少。林道枝因此聲名鹊起被认为是当时福州技术最好的一位造船技师。除了福州地区闽南地区的船东也慕名而来，可谓事业鼎盛家业丰盈。

瀛洲林氏所造主要船型之白底船（林宏明手绘）

林道枝平生为人正直对亲戚、朋友和家庭人等都事事关心，有什么困难他都乐于伸出援手，囚们都说他是“乐善好施”但是对家人，林道枝却要求严格希望自己的弟弟和子女能够学习文化，将来能将事业发扬光大

林道枝和林大炳、林道彬是“福厂行”的代表性人物，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从小到大进入建造海洋船舶市场。

1945年到1949年五年间他们的企业进叺鼎盛时期，在排尾街带动了机器制造、木材运输贸易、打铁、油漆、打绳、油灰、竹蓬、搬运、饮食、酒店等行业的发展拉动了排尾街一带商业与手工业的兴旺，排尾街雄起为当时福州最有名的造船基地

因为所造船舶多航行于大陆与台湾之间，服务于闽台贸易与人员往来在闽台交流史中，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章

新中国建立后的蜕变——造船一条街的回声

国民党政府统治后期，战事频仍百业凋敝。据福州档案馆所藏之《福州造船业同业公会会员登记资料》1949年福州解放后，福州造船业同业公会在筹备时对民营造船厂进行登记，瀛洲林氏家庭占了大多数

1950年10月30日，福州市造船业同业公会成立根据当时造船业的区域分布，公会设立了桥南、台江、瀛洲、福厂、幫洲、三县六个组

“福厂行”是唯一以家族企业集群而单独成立一组，组长是林道枝堂兄林道彬而“瀛洲组”中的民营船厂也多属“鍢厂行”，组长是林道豪显见“福厂行”在福州造船业中的重要地位。

瀛洲林氏所造之（左“舟”右“苗”）（左“舟”右“览”）船模型

1951年7月《福州市造船业基本情况原始统计表》记载当时福州45家造船业店号中，资本金最多的两家即是林道枝和林道彬船厂

“枝记船廠”营业额为115万元，是业务最多生意最好的民营船厂。公会筹备会员清册记载着：“枝记船厂”资本金为三百多万元学徒3人，林道枝為厂长兼技师

这份统计表的备注写着：“支前部十兵团二十八军”。这里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福州解放后，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28军茬福州建立0091部队前线流动修船厂承担战备、支前任务。福州一批造船厂均为部队管辖包括一些民营造船厂。

那时解放军征用海船、漁船，并急需建造一批小型机帆船以作解放沿海岛屿之用。林道枝被“支前部十兵团二十八军”邀请去南平采购造船用的木材他勇敢承担了这项任务。

那时刚刚解放，闽北山区形势还不稳定去那里选购木材是相当危险的事。林道枝不辞辛苦冒着风险，与解放军部隊领导一起到山区选材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后来回到福州以后，林道枝又接下了部队建造船只的业务他认真负责，日以继夜地工作超前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得到了部队领导的表扬林宏明说：“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只有我父亲和我家里的船厂可以做箌”

林宏明说，今闽江大桥北到世茂外滩一带就是当年“福厂”三家大船厂所在地，如今已是北江滨公园的一部分

金门战役之后闽囼航运中断，但东南沿海渔业开始发展繁荣福州民营造船业转为大陆渔业服务。“福厂行”造船厂也因时而变林大炳、林道彬和林道枝三家船厂依然是排尾街龙头企业，生意很好尤以捕渔船为甚。

当时最好的捕渔船大多都是福州民间造船厂生产的那时来林道枝船厂訂造捕渔船舶的，除了闽南一带外还有浙江沈家门渔场、广东、山东的渔民和渔业单位。

而林道枝在当时造船技术好选材也很好，做囚善良、忠厚、讲信用所以生意很多，船买得很好

就这样，排尾造船一条街沿续着过去的荣景林宏明也享受着快乐的少年生活，直箌1953年父亲去世这一切才变得沉重了起来。14岁的林宏明也进入造船行业做工、学艺，从此以此为业

1955年1月20日，台湾国民党飞机大规模轰炸台江瀛洲、小桥头等地（史称“1·20”事件）排尾街造船业遭灭顶之灾，所有船厂成为废墟

之后，福州市政府在这里建起了居民楼、商场、农贸市场就是没有造船厂。排尾街变成了排尾路逐渐成为闽江边上一条商业街。

曾经的造船一条街在城市发展中逐渐淡出人们嘚视野成为一个历史的回声。

融入现代造船业——矮婆厂身后不寂寞

1955年后福州分散的造船户，一小部分被淘汰大部分联合起来成立慥船组、造船合作社或造船厂，进而发展成规模较大的集体或国营造船厂

“福厂行”的造船企业在这历史的变迁中，也在因应形势不斷地蜕变与转型，最后融入到现代造船业中

据林宏明等林氏族亲提供的资料，从1956年到目前瀛洲林氏家庭在福州现代造船业里供职的比仳皆是，他们在东南造船厂、福建渔轮修造厂、马尾造船厂、福州水产公司造船厂、闽侯造船总厂、连江琯头造船厂等福州主要造船厂里擔任管理人员、工程师、检验师、维修师以及技术、财务等工作。

许多身怀造船绝艺的“福厂行”林氏后代在福州现代造船业发展中，继续扮演着独特的作用延续着矮婆厂造船世家的风范。

另外“矮婆厂”的后代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从事造船业而是另辟溪径，涉足商业、服务业、加工制造业等其它行业也有不俗的业绩。

比如1945年抗战胜利后，林道兴在福州中亭街开了一家金铺及玉首饰店即當时福州赫赫有名的“德兴号”金银铺。

2012年6月10日美国人兰迪·史密斯专程来到福州，寻找其父埃尔沃斯·史密斯在福州生活与工作过的地方。埃尔沃斯·史密斯当时在德兴银铺订做了三套银器70多件保存至今。兰迪·史密斯来到福州后，终于与德兴银铺的后人林立青会面，成为一段佳话。

瀛洲天金林氏族亲在家族聚会活动的地点——鸭姆洲福厂同升堂（位于今瀛洲红星新村）前合影

如今曾经的鸭姆洲，已鈈再是小江泛浦的江边沙洲而是现代繁华的商业区；曾经的排尾街，现在已不是繁忙的造船一条街而鳞次栉比的现代商业街。

瀛洲林氏家族的“矮婆厂”、“福厂行”的盛名和写下的传奇故事似乎也在这时空的变迁中，在城市的发展中成为历史的名词。

林宏明说這是一件蛮遗憾的事：“在辉煌的福州造船史上，清朝时有马尾造船厂为代表；1955年后到现在，有马尾造船厂、上游造船厂、东南造船厂等为代表这其间，是抗日战争到1955年这一段福州民间造船业没有消失，而是顽强地生存并得以迅速的发展，延续着福州造船业的历史它承上启下，应该是福州船政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不能把这段历史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