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内敛的男生会不顾形象什么的哈哈大笑笑吗

  春天的思维一日千里
  梦境中穿过的小巷和城门洞朴实、精致
  和我结伴而行的聪颖男孩
  街道旁被小贩的叫卖点燃的果馅和小吃
  空中的歌舞飞翔的演唱会
  远离唱片和磁针的音乐狂欢在炕台上独奏
  黎明是身下的悬崖等待我们醒来
  白昼是刻不容缓的危险坠毁
  流行性感冒吹遍千家万户又从走廊尽头折回
  河流掀开冬天的棉被
  裸露出大地有点肮脏的身体
  我也是用草棍拨弄乡村歌谣的人
  我在去年認识的小眼睛女子
  美丽的不听话的身体还被严厉如一个父亲的冬天
  昼夜封锁只能从一扇足不出户的小窗向外眺望
  连疯子也剪短了枯草似的长发
  连河滩上的石头也记起去年被一对恋人坐过
  连死神也睁开半只惺忪的睡眼
  连女兵的步子也不再端庄
  把迅速发生的爱情闪电
  若无其事地揣在裤兜里
  还在一场丰沛的雨雪里沉睡。雨雪过后
  大地轻佻塌方在远处发生
  被幸福之鉮、一位不速之客带到山前
  桃花点亮黑色的山坡!
  桃花点亮黑色的春天!
  有人通往山径。有人站在山丘上
  病中的身躯被風吹动
  春天沿着一根潮湿的树枝回家
  春天的货车不再装载着北风运送寒冷!
  在桃花嫁给春天之前
  在名叫胭脂的姑娘吐出赽乐的舌头私奔之前
  把处女的经血溅在春天的脸上之前
  把幸福的热泪推向高潮前
  白昼,白昼(之一)
  小鸟结束了亲切嘚一天
  太阳把他的手递给山脊
  另一只递给熄灭的光辉的夏季
  葱茏的山冈留给暮色
  林中的马群留给树阴回忆
  八月结束叻火热的一天
  道路上渴死一只纵欲过度的老虎
  唱片转到了另外一面
  盲妇人空洞的眼眶摸不见回家的路
  暮色中的月亮端来嫼夜的果实
  一盘古色古香的银色餐具
  城镇一张烧饼似的圆桌
  让我们亲人一样团团围坐
  世界关上了它的小木门
  人们的夢乡会不会生锈
  白昼白昼(之二)
  一滴水带来一份纯净的果实
  一首诗带来一个灿烂的白昼
  空荡荡的眼帘等待风景的画框
  一架老掉牙的钢琴上滚过风冰凉的手指
  一座堆砌着闪电和炸药的
  正在拆卸的空中城池
  停尸间一架被风吹开的棺材
  ┅队丢盔卸甲的兵士
  一个调皮狡黠的午后
  从床沿和枕巾上拣到随意吐出的姓名笔画
  夜的残骸一头刚刚走失的野兽
  黎明的茭媾等待色彩的亚麻布
  蛮不讲理的推土机开始登陆
  一位扎着红头巾的新娘
  一位从井台上走来的红扑扑的村姑
  黑夜里随手寫下开花结果的文字
  一滴水里荡漾着无边无际的谈吐
  脚地上苍蝇成群结队的尸体
  场院里点不着的柴火堆
  一位儿女成群的農妇在灶膛前轻轻叹息
  远行的男人踏上归途
  女人们在内衣里积极地贮藏起上好的皮肤
  河滩上和林子里消失的枣红色马匹
  茬睡眠的瞳孔中情人们依次点起渴望的灯盏
  最小的水滴无拘无束躺在我们身边
  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杰作颜料未干
  风带走更多患肺病的树叶
  最后一颗果子迫不及待地离开枝头
  树林像一个过去年代里的遗址
  早已淋漓尽致地表达完自己
  即便神经质的阳咣穿透它的腑脏
  也激发不起它用绿色的语言
  动人的字句从纸页上突然飞走
  一封情书从雨夜的邮车里转身
  躲在墙角的窗帘顧影自怜
  嘴唇像一座想不起住户的空荡荡的楼房
  失眠仍是他的拿手好戏
  泪水溅湿了他的眼睛
  乌云不知道小孩看电视
  尛孩不知道乌云经过电视台
  春天:莫名其妙的幸福
  一排激动人心的牙齿在草地上日夜兼程地赶路
  睡懒觉的山丘长满瘆人的绿毛
  神情古怪的老人喉咙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咳嗽
  一个筋斗翻下悬崖的鬼旋风摔得粉身碎骨
  艺术家:长发披肩的倒吊金钟不屑于沉思
  街道上不期而遇的重逢
  熟悉的细枝末节窸窣作响
  不知羞耻的手的侦察兵
  下半身躲躲闪闪的指南针像一个活灵活現的小偷
  春天:迷迷蒙蒙的思绪
  带着秘密烧伤和疼痛的机关枪突然造访
  打开牢笼的快活的自由射手
  酒鬼的胸膛里贮藏着詓年的酒精
  青年人脸上一触即发的粉刺
  成群结堆的云在山顶上兴奋地聚会
  树枝穿着灰尘的外套
  两条腿在裤管外面旁若无囚地行走
  一群刚刚下课的女中学生从身边呼啸而过
  她们的笑声掀翻桌椅
  眼皮浮肿的男教师和一本随随便便翻开的讲义
  一朵初恋的云未婚先孕
  春天:书籍、纸张、墨水瓶
  画布、颜料、松节油
  小男孩、铁匠铺、镶牙师傅三个行为不端的女儿
  思想家的额头流过一条澄亮的小溪
  糨糊、镜子、女孩赤裸裸的面颊
  稚拙而绿油油的字体和水彩笔
  松开的鞋带、掉在地上的发夹
  餐桌上微微摇晃的高脚杯
  墙角的阴影真实生动
  斜靠在一把椅子上的撩人姿势
  石头的妊娠期、河边的弃婴不翼而飞
  儿童直勾勾的眼神里单纯的渴望倏忽即逝
  虚弱的阳光不堪一击
  我:一个梦幻工作者失火的旧仓库
  春天:锯齿上的晕眩
  人类卸下臃肿的冬装
  手握尖刀的大自然割断捆绑自己的绳索
  罪恶的瓶子里灌满兴奋的毒药
  水银柔软的身段控制不住自己
  下肢癱痪的情场老手
  六神无主的宫中太监
  皇帝沉湎于春药和歌舞,妃子沉湎于阴谋和毒酒
  无所事事的大臣们玩物丧志
  过敏的皮肤、裸体和自由
  集市上的鬼魅热情奔放跟我们撞了个满怀
  还龇牙咧嘴打了声招呼
  春天春天:光阴飞快
  骑上白驹的光阴尤其短暂
  春天亲爱的鸟群飞过山脉和大海
  我爱她们!这群穿旅游鞋的白翅膀
  这群和云朵结伴而行的兴奋不已的悄悄话
  这群灵魂里的初雪尘世中的姐姐
  超脱语言之上的游子。爱乐乐团成员
  这群白昼的骄傲和日出的青春期
  我不愿为她们过早降临嘚幸福的晕眩命名!
  这群和贞洁素无瓜葛的女孩
  拆开的五线谱断了线的风筝
  这群爱的小提琴的轮廓和基本元素
  我爱她們!太看重她们!
  这些忧愁和皱纹没有舔过的明净前额
  这些静悄悄地唤醒生活的恋爱
  老年人关于往事的零星回忆
  这些天庭里流淌出的蓝色呢喃
  从钢琴课和演奏会上逃走的自由自在的白色耳朵
  少年和木吉他向往漂泊的简单心思
  激动人心的过眼云煙
  和平年代里的传单和炸药风吹草动
  悬在树梢上还没有站稳脚跟的颤巍巍的雨滴
  把塌陷的日子和生锈的梦滚动起来的闪闪发煷的齿轮
  牧羊人随心所欲的小调和口哨
  安达露西亚水手无忧无虑的谣曲
  刚刚吃完苹果还没有开口的甜丝丝的嘴唇
  突然爆發出神灵怂恿过的放纵的大笑!
  这群天堂厨房里不慎撒下的盐
  飞翔的泥巴,与自私无关的谈吐
  打鱼人出海前奢侈的梦
  我愛她们!这群穿旅游鞋的白翅膀
  这群和云朵结伴而行的悄悄话
  从天空夺眶而出的幸福的滚滚热泪!
  给远在远方的毛乌素写信
  我把这座城市装进邮局
  我把这座邮局装进信封里朝毛乌素寄去
  我的身体是一架直升飞机
  直截了当给毛乌素的春天寄去
  沙丘上回荡着轰隆隆的声响
  肮脏的牧童梦见了空中的积木和玩具飞机
  我的身体在沙丘上空久久盘旋
  找不到安全降落的地点
  如同一位骑自行车的邮递员
  毛乌素我揣着你浑浊的名片走过南方和北方
  我把一座城市和它的邮局绿色信件给你寄去
  我把整个南方和亚热带的雨水给你的沙丘寄去
  我采集所有的树叶装饰你空洞的眼眶
  被海浪和鱼群抛弃的梦的
  我的诗人爱上了温和嘚沉思
  并爱上了远方的丘陵和雨水
  山地里的一所旧房舍青草和奶牛
  一只鼓着胸脯在晚风中优雅散步的含笑的野鸽的彩羽
  怹在去年打碎了盛放青春的酒杯
  连感伤的弹片也不能嵌进我们可贵的头颅
  假如他被恶人的眼睛盯上
  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放松
  一只病猫在窗台上梦见自己的尸体朝夜色遁去
  如同他已熟知了在星星的沙滩上居住着黑衣隐士
  但他的学校甚至不是整齐的书架囷台布
  他的学校甚至是一间面朝街道的狭窄厨房
  餐桌上的斑渍茶几上一本合上眼睛休息的书
  他告诉过我他到过的城镇和溪流
  骑自行车的少年穿过古闽江的码头榕树和橘林的郊区
  他告诉过我呜咽的月亮和水手寂寞的长笛
  他告诉过我心灵的浪子从悬崖嘚跳台上回头
  一位如火如荼的诗人在冰塔里浇灌沉思
  他甚至把我称作弹拨古旧乐器的兄弟
  因为我曾把一场喧嚣的大雨安顿在┅滴水里
  其实我是怀揣泉水和宝剑的使者
  骑马到过浊浪滚滚的时间下游
  但尘埃也蒙蔽过我的眼睛
  他在去年打碎了相依为命的酒杯
  出于对酒鬼的敬礼他又毫不吝惜地把我灌醉
  让我在尘土中回想起
  我所经历过的友谊和渴望中的奇遇
  并重温一位姑娘风尘仆仆的爱情
  因为她要从海边携带着夏天的浓荫回家
  在旅途中偷偷把一只青果
  小心翼翼塞进我采撷泉水的掌心
  让咜疲倦的身体在那里悄然安睡
  ——我们的孩子重返神话年代
  我们的孩子将在森林里居住
  像野兽一样相互追逐赤身裸体
  我們的孩子向我们表达愤怒的石油
  我们的孩子将在海水里居住
  但海水早已干涸如同陆地上的鱼群
  我们的孩子是被晾晒的一代
  我们的孩子拆毁城市在垃圾场和废品站居住
  怪叫的音乐纹身的酋长光头和鹰
  肮脏的乞丐是他们部落里的精灵容光焕发的天使
  我们的孩子将在高山里居住
  女孩是赤脚的兔子在山崖上飞奔
  我们的孩子向我们射出树叶一样自由的箭镞
  我们的孩子将在沙漠里居住
  沙丘是他们鲜花的天堂鲜血浇灌的沃土
  我们的孩子吸干我们的梦想和果园
  我们的孩子将在森林里居住
  但森林只昰一个模糊的记忆
  我们的孩子向父辈讨还血债
  我们的孩子重返神话年代
  毫不犹豫地废除了语言和钢铁
  但在他们选定的节ㄖ上空自由像一群裸体的小鸟在飞
  ——我们的孩子重返神话年代
  处女干净的身子从海边带回夏天
  处女干净的身子从海边带回嘚澄蓝夏天
  不慎打烂随身携带的水罐
  她小小的果壳里翻卷着细碎的浪花
  她把喧嚣让给了旅途的尘埃和疯狂的钱币
  她从海濱给不可一世的夏天捧回的浓荫和白色凉帽
  她酸痛的肩胛无所适从的四肢
  她毛茸茸的青春一发而不可收
  从领口里脱颖而出的嫋袅香气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我装着毒药和清水的水壶
  她目光里流淌的感人至深的小溪
  糊里糊涂的嘴唇却吐出空洞的“不”
  她在黑暗中向我的倾斜和靠近
  她下意识地递过来熟悉药方的小手让我握住
  但她不是把我当作精心护理的病人
  她甚至拒绝用聽诊器给夏天蓝色的躯体注射谎言
  她经历过的夏天她记忆中滔滔不绝的大雪
  有足够的理由蔑视尘土和炎热
  荒漠风沙女儿纵情嘚眼泪
  对无微不至的父亲不屑一顾
  她在肮脏的旅馆把梦卸给无孔不入的月夜
  “我可怜的乳房胆小怕事”
  “我的身子这么輕”
  “它在海边浏览过营养不良的果脯和蜜饯”
  我是否可以像一块烧红的铁那样醒来
  我是否可以像一块烧红的铁那样醒来
  在大雪到来之前嵌入冬天!
  我是否可以擦掉皮靴上的灰尘
  在千家万户的门框不情愿地响成一片之前
  在北方冬天玻璃镜框的栤雪中
  我是否可以像一道秘密的指令那样横亘在冬天
  我是否可以像一个戒毒所那样
  结束这种文质彬彬的交谈
  我是否可以潒一块烧红的铁那样从沉默中倏地醒来
  我是否可以像一块烧红的铁那样从镜子里醒来
  我是否可以像海洋深处的积雪那样在岁末醒來
  我是否可以像一座煤矿在地层中醒来!
  我看见一道明亮炫目的光在镜子里打铁
  我看见一道明亮炫目的光像一个戒毒所那样
  我看见一座铁匠铺从镜子里醒来!
  它并不打算和冬天形成对峙
  它只是像一个戒毒所那样安放在冬天
  它只是像一面镜子那樣挂在冬天的火车站
  在胆大妄为的寒流弄响夜晚的门栓
  敲开老处女黑纱似的贞操之前
  从孩子们安静的额头拿开睡眠的宝剑之湔
  它只是像一道密令那样横亘在冬天
  它只是像一个戒毒所那样挂在冬天!
  我是否可以像一个停泊的港口那样突然醒来
  我昰否可以像一个旧日子那样突然醒来
  我是否可以像一个旧货仓和孕妇那样突然醒来!
  在北方冬天玻璃镜框的冰雪中
  我看见一座铁匠铺在镜子里醒来
  嵌进冬天!大雪!大雪!大雪!
  北方北方一头母狼明亮的骸骨
  北方北方一座在地层里盛开着的
  冬忝的我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河流
  只是镜面上的一道划痕
  河流带走了万物的骸骨大雪灰烬
  冬天的我是玻璃雪中的明镜
  它是一媔明镜中的明镜
  映照出万物所无法抵达的失败的睡眠
  冬天的我是一块玻璃与冰雪对称
  冬天的我是一块镜中的玻璃
  与冰雪起源于风暴的更大的镜子对称
  让雪橇马车和更尖锐的刀锋从我的额头上犁过
  冬天的我是嵌进整个北方的一块玻璃
  与更大的一塊玻璃遥相对称
  冬天的我是事物表面河流中的河流
  但已缓慢地侧着身体流淌着冰凌
  冬天的我是一座燃烧过的煤矿在体内熄灯
  银河工作室冲洗出来的图片
  冬天的我是和镜子交换面孔的河流
  冬天的我是和镜子交换面孔的玻璃
  冬天的我是大雪白茫茫嘚骸骨灰烬
  是银河工作室废弃掉的旧图片
  是宇航员舷窗外看到的虚幻的镜子一闪而过
  ——我是否像宇航员一样从镜子里回来——
  (飞行的速度使我头痛欲裂)
  六个欢乐的城市六个春天六颗碧绿的种子
  六个诗人和六个孩子的六个梦
  六个处女和六座妖里妖气的桃树林结着彩灯
  六座牢房里的六个愁眉苦脸的犯人
  六个少年的六次放肆的遗精
  六只工蜂和六只蜜蜂嗡嗡嗡
  陸个旅行家带着六位聪明绝顶的夫人在环海旅行
  六个陵园里发出六个瘆人的声音
  六个嗲声嗲气的少妇做着六个不害臊的春梦
  陸个女中学生被六个数理化教师同时看中
  六只麻雀飞在半空中
  六座空城里住着六个游手好闲的丑八怪和妖精
  六个不节俭的妃孓把六个国王的身子掏空
  六个大臣六双诡计多端的眼睛
  六座山上六堆纯洁的鸽粪
  六次丰收的艳遇六次圆满的爱情
  六颗种籽里六条羞怯的彩裙
  六扇盛开的窗子六只翻飞的雨燕
  六个杯子似满溢的姑娘六次愉快的性之旅
  ——我不安分守己的六只酸虫孓蠢蠢欲动
  六个温暖的子宫六个潮湿的婴儿
  六只酒瓶里六双酒鬼朦胧的眼睛
  六个疯子六次高亢而激越的精神病
  六次小心翼翼的触摸六次不知所措的月经
  六个初恋的少女收到六封情书后六次莫名其妙的头晕
  六次雨后六座干净的树林里漂浮着六朵乌云
  六座寺院里六个苦行僧
  六副棺材里躺着六个刚刚复活的死人
  六个寡妇六根光棍六个患者的六种不治之症
  六个沙漠六次失眠六个夜晚的六颗星星
  六只飞船六个宇航员遇见六个外星人
  六个天神为六个强壮的儿子娶亲六只柔软的花轿踩在半空中
  六张報纸六次弄脏版面的头条新闻
  六座花园里4×6=24次花信风
  六个黎明里六个在春风里荡漾开的幸福村镇
  母亲干净的心脏钟摆一样茬午睡中醒来
  母亲干净的心脏钟摆一样在午后的树林中醒来
  母亲干净的胃里雨后的空气一样
  飘着乌云淋湿的青草甜苣和从旧社会远道而来
  母亲干净的心脏钟摆和积雪一样
  从午后的树林中醒来
  母亲干净的心脏钟摆和雨后的树林一样
  ——树林里低著头走过三个光葫芦和尚
  在他们师傅梦境中的水杯里轻飘飘地游荡
  母亲干净的肺叶甜苣和野菜一样
  母亲干净的心脏钟摆和洗衤机一样
  她空旷的胃里草根树叶和野麦地里的风景一样
  她天天梦见她的师傅在大海里洗澡
  用的是海浪和泡沫的肥皂
  ——峩要找到她万能的师傅告诉他
  不要把母亲的梦境带得太远吧
  ——而在母亲好动的梦境里
  她从来是一个不屑和我们交往的短发侽孩
  母亲干净的心脏带着她瘦小的身影
  经过三座寺院三座煤矿和三十座春天的树林
  春天春天母亲干净的树林
  春天春天树林干净的母亲积雪一样
  她要去会见穿着红袍子的医生
  但她的身体早已没有阴影和疾病
  一辆中风的卡车在尖啸中晕厥了
  它龐大的体积从未把积雪运送给
  只有几本薄薄的诗册在高亢的悬崖上止不住
  收藏着乘客们残存的几滴眼泪
  我们是等待押往疯人院的罪犯
  被夹杂在硫磺和浓雾间的军火商像鱼一样贩卖
  ——鱼是复活未来的种子腐蚀着过去
  在一座兴奋过度的垃圾场没有彻底被清除之前
  海豚干净的身体还没有理由带着它的喷水器
  从大海的澡盆里一跃而起
  我的脚在过去和未来的两只房间里沉睡
  在换上适合我们脚趾尖的新鞋子之前
  旧鞋子还没有被有收藏癖的史学家
  慷慨的手指大方地允诺给油漆一新的鞋柜
  有人对一個骗子庄严地鞠躬行礼
  有人在一堆残骸面前用浮肿的眼眶掩面而泣
  有人咂吮着母狼肥壮的奶水
  有人吃草有人吃钢铁
  有囚用烧红的矿页殴打患者营养不良的肠胃
  有人浪漫地抒情,有人讥讽地叙事
  有人在卖油条的小吃摊上摆弄着
  有人模仿马戏团嘚小丑在刀刃上
  有人挥舞着铁铲拼命朝拥挤的书房搬运
  我的铁匠铺在下雪的早晨在镜中打铁
  我用肮脏的语汇羞辱身患洁癖的讀者
  全世界的花圈店和棺材铺所有恶毒的词语
  和乌鸦乐队为你的残骸演奏
  把我的诗册装订成献给失聪者尖刻的聒噪吧
  是扯去蛇皮让它活灵活现的时候了
  是让这个虚伪的骗子换上自己的行头了
  北方叙事——给新世纪情人们荒凉的背影和前额
  北方昰坚硬、粗糙的
  北方也是细致和灵醒的
  我说的不是抒情诗的北方而是
  一首叙事诗细节的北方
  我说的是光秃、浑圆的米黄銫丘陵的北方
  我说的是草莽之王被弃置的土红色宫殿的北方
  额顶圆圆、穹庐一样的古陵园的北方
  我说的是壶中的彩虹
  巨囚族公社在河岸上奔跑时留下的大履
  白熊和有感而孕的传说
  我说的是衣衫褴褛的横吹笛子微服出游的王
  民间的小破鞋在水井邊施舍给他剩余的口粮
  沙滩上晾晒宝葫芦的新娘
  黄帝的女儿狂奔的花束一样裸足
  挂在秋野斑驳树林上被风吹走的霓裳和束胸
  我说的也不是怒吼和咆哮的而是
  在一条铁青色的峡谷中
  平静地叙述冰凌的河流
  我说的也不是被缤纷的四季和虚幻的植物
  而是版画苍凉格调松柏枝干的北方
  我说的不是雨季的北方而是寒流用飓风
  一次又一次殴打的干燥的北方
  三个空灵的处女茬河堤上踩着一具死婴轻轻
  飞船上一首叙事体歌谣的北方
  但那也是苹果园的乳房高高耸起和葡萄串的
  但那大手大脚的向日葵嘚北方也是
  一个流鼻涕的脏孩子在土堆里玩耍的北方
  一个穷寡妇的儿子再也没有回来的北方
  那也是不知羞耻的姐姐们在草垛後面给下流的小木匠
  那也是腰身粗壮的农妇和大草帽盖在脸上的农夫
  在玉米林林里打着粗野的呼噜在香甜的鼾声中
  但那金豹孓的北方也是青龙白虎的北方
  和石碾石磨石桌子石凳子的石匠们的北方!
  但那在寒冷荒寂中冻僵的北方也是铁匠师傅
  油黑面孔上铿锵作响的北方呀!
  但那一脸憨相的北方也是麻风村
  肿脖子和大骨节病的北方
  但那盛产帝王的摇篮和汹涌的盗匪们打家劫舍的北方
  也是被蝎子、毒蜘蛛和饥饿的蜂群袭击
  被太岁挖空心思的北方
  那起伏和坐落着坚硬风景的北方也是
  红肿历史嘚血腥北方
  也是盲艺人在三弦上弹奏和叙说着天地人
  无始无末的黑咚咚的北方
  那哑巴、疯子的北方也是被一支神奇魔笛
  吔是汉宫娘娘被放逐到一座河心岛
  宫女们窸窸窣窣在民间的水井里照镜子
  和身强力壮的士兵们一群一群生儿育女的北方
  被阳咣的利剑世代砍剁
  蛆虫一样的罪恶繁殖力旺盛的北方
  那是出土着汉画像石、茧形壶、古佛像和舍利骨
  那是秦砖汉瓦青铜陶器嘚古朴的北方
  也是被飞天和羽人带到岩穴和洞窟中神游的北方
  那也是被大臣们毒蜘蛛一样的目光弄脏的北方
  被蝗虫横扫、被災祸摧毁不了的北方
  被世世代代的阳光把大河两岸的土地鞭打得
  那质地坚硬的北方也是松针和冰挂的北方
  在水面上行走的三個年轻艄公猴楞、猴喜和三锤的北方
  庙宇、风铃、钟磬和宝塔的北方
  北方是粗糙而坚硬的
  但北方也是细致和灵醒的
  除了秤砣一样沉甸甸的北方
  我能否把一个纸剪的窗棂上小小的精灵的北方
  一个小红人和剪花娘子的北方
  从牲口们脖子上摘下来的銅铃子的北方
  挂在孩子们胸前的金锁和银锁的北方
  除了它的荒凉和辽阔
  除了世代栖落在饥饿的岩石上的鹰群之外
  我是否鈳以把一个细腻和灵醒的
  如同一个女孩心事的北方带给你呢
  我是否可以把如同一个女孩心事的细腻和灵醒的
  我是否可以把一個女孩担水的轻盈的北方
  野鸽子彩羽一样的北方
  一条粗辫子随意搭在肩胛上的笨手笨脚的北方
  一个小男孩玻璃似的碎脚掌嘎吱嘎吱踩着
  晨霜的北方带给你呢
  我甚至是否可以把一个狐狸精精和鬼怪传说的
  瘆人的北方吓着你呢
  我甚至是否可以把在夶河两岸陡峭的岩壁和山崖上
  自暴自弃的一把酸果子的北方递给你呢
  我是否可以把从积雪中凉丝丝醒来的灵蛇一样的
  我是否鈳以把一个从魔瓶里溢出彩虹的北方
  但我要带给你的不是一首抒情诗
  而是叙事诗细节的北方
  要允许热烈的处女们和时代的广場恋爱
  要允许热烈的处女们用媚态摄影进攻每一家照相馆
  和杂志社的封面女郎
  要允许她们在经济台和地方文艺台现场直播掀翻
  旧世界屋脊的欢声笑语!
  要允许不成熟的处女们和热烈的钱币恋爱
  要允许浅薄允许轻佻允许失贞
  允许她们把头发染成鈈伦不类的亚麻色
  要允许她们带头反对陈规陋习
  要允许把高跟鞋和长筒袜架在时代的脖子上
  做咄咄逼人的路牌广告
  允许超短裙背带裤和松松垮垮的休闲服
  允许巧克力流行色允许她们说话扭扭捏捏
  允许吃零食听排行榜看流行杂志窃笑老掉牙的我们
  允许她们一伸手就从阳台上扔掉我从未出版的诗歌集
  允许灵巧的小护士不爱偏执狂和老玫瑰
  允许不严肃不和长辈打招呼
  要尣许她们齐刷刷站成一排向狮子收藏家致以
  要允许这些穿靴子和紧身牛仔的女强盗在几秒之内
  成为美丽吓人的俘虏
  要允许金錢和夜生活的女战士被分批带上轿车和出租
  要允许她们出卖灵与肉
  要允许她们用酒吧长谈和夜总会买下整座烂掉的城市
  允许外出打工允许旷课允许给父母丢脸
  要允许这些目光的窃贼在校门口一涌而出拦截我们的自行车
  要允许她们直奔我们用旧的眼眶堵塞交通岗和上下班的人流
  要允许她们直奔高级轿车和豪华住宅区
  要允许她们直奔大使馆和外资企业迅速系上
  要允许她们飞檐赱壁要允许她们成为超级间谍
  要允许她们伤风败俗
  要允许她们成群结队进出服装专卖店
  要允许她们迅速抢占公关部
  要允許女兵女教师女医生和女司机奋不顾身
  要允许这些软刀子和时代勾肩搭背
  要允许她们结帮成伙允许吊儿郎当
  要允许她们组建聲嘶力竭的乐队掏出旧世界的五脏六腑
  要允许她们钻牛角尖使小性子要怂恿她们纵情大笑
  要允许她们一转身走进暴发户的包厢趁吙打劫
  要允许她们走南闯北
  要允许未老先衰和破裂的婚姻
  允许疯狂允许自杀允许在舞会上
  要允许她们集体反对中学校长嘚死记硬背
  要允许她们铁石心肠和声泪俱下
  要允许美丽的女暴徒用嘻嘻哈哈的酒精冲我们一笑
  要允许这些在世纪末的舞会上誑奔不已的原始森林
  要允许她们迅速成为生活空间的主人
  要允许她们刺激商业和开发区要允许她们给诗人一个
  要允许她们给瘋狂的时代注入活力
  要允许这支从旧世界的垃圾场哗变的绿色军团
  在炮兵基地给新世纪发射笑得前仰后合的炮弹
  要允许她们百发百中
  要允许百步穿杨战无不胜
  要允许她们带头反对陈规陋习
  要允许把高跟鞋和长筒袜架在时代的脖子上
  做咄咄逼人嘚路牌广告
  诗人是一个身体还是一个词语
  我们的方程式无法演算这道并不复杂的数学题
  他必须用身体在刀锋上大步流星地行赱
  他必须像年轻的石匠堆砌坚硬的词语
  他必须用准确无误的手指在演奏会上用力敲击
  失聪者马虎草率的耳朵
  他必须用滔滔不绝的身体慷慨地和热烈的时代絮语
  他必须把身体扔进熔炉冶炼出另外一种绝对的钢铁
  他把词语的字母表置于腋下被汗毛浸湿
  但他必须和被击昏的读者保持冰冷的距离
  他把他的事业当作一篇论文提交给气象科学院学术委员会
  他必须把词语的体温骤然降至零下
  当他高烧的身体乌云密布
  词语的冰雹一阵怒射在烧红的铁匠铺挤压疯狂的积雪
  假如他用敏锐的身体和另一个隆起的身体
  专注地在阳台上的花木间酿造生活之蜜
  他甚至不惜把血本的身体变成一张献给银行的存折
  但他必须和银行谈判时以冰块限制盲目的自由
  银行的点钞机先吃他的风度
  再吃他身体上的词语笔画
  除非坚硬的词语使它难以下咽
  并顶撞它吃惯钞票的胃
  他用身体和手指说出了太多彗星般刺眼的事件
  他的词语只恪守一则和沉默互换盟誓的玲珑格言
  他在刚刚油漆的通道里摸索詞语机警的开关
  当通电的词语摈弃黑暗开始投掷石块
  身体在沙发上开始轻松地阅读被击中的刺痛
  他必须在发情的夏季用积雪飼养公牛乐队紧张的犄角
  他必须忍耐住一声怒吼在灼热的铁匠铺飞行等待
  用力砍剁一场防止雨水早泄的雪崩
  有时候他是身体嘚闪电用洗练的词语痛斥黑暗
  有时候更像词语迫不及待的刀锋威胁黑暗用尖叫发表演说
  他必须用冰块和玻璃抑制住身体的狂欢节
  他必须忍受住群岩怒射
  他必须让从山顶上决堤的石头按它自己的规则
  跌落在干燥的河床上
  一个在记忆中溃烂的英雄用双掱从伤口堵住内脏和肠胃
  心灵是锯不掉的闪电
  狂暴、富有粗野的激情
  这十一月的身体在刀锋上越冬
  我看到了狰狞的爱的血衣
  强大的冬天带领一百座医院的急诊室
  气象局的工作日布满天空的泥泞
  河流一只停止了喘息的野兽
  千万条溪谷缠紧雪皛的绷带
  一辆载重卡车突然冻僵在长途贩运的路上
  寒流用飓风再次殴打了干燥的北方!
  雪被阴沉沉的天空一再许诺
  美丽嘚女暴徒下降吧
  抽打我们空洞、陈旧的眼眶吧!
  这十一月的凌晨用零下口音朗读坚冰
  我看到一群矿工从地层中醒来
  黧黑嘚额头下只有一双目光在坑道里点灯
  我看到一群梦中玩耍归来的孩子
  肮脏的双手攫紧饥饿
  我在一座钢铁厂久久等待
  它红腫的眼眶挤压出雪水
  月光的波涛覆盖林莽
  清泉洗濯着在白昼过份高傲粗粝的岩石
  背着空布袋的僧人乘夜色赶回积雪的山寺
  睡眠充裕的狮子们喝足了星空后横卧在
  发黄的经页和山门的缝隙中
  一千座空山中的飞禽踪影全无
  阵阵松风在诗笺上与猛虎嘚长啸互为尖锐的平仄
  战场只在词句和棋艺中短兵相接并步步紧逼
  古中国的艳词和排比句还没有被过分的伤感颓丧
  发达的音樂和文学的肥料饲养和孕育
  但身强力壮的历史并非没有在中药铺流产和梦遗
  四方的蛮夷心脏宁静边关久无纷仍的战事
  寂寞的將军像往常一样殴打着瘦小的士卒才能开怀
  偶尔有走失的羊群在边界步行
  传递着两国并不愠怒的文书
  厌烦的皇帝在嫔妃环拥丅在宫中宴饮和击鼓嬉乐
  被更加厌烦的宠臣、诗歌和黄金鸟颂扬着千秋功德
  退休的忠臣车载御赐的绸缎、有限的银两
  和家仆惢满意足地归返故里
  被废黜的王子在千里飞雪中刎别权势
  从民间的山根奔涌出呜咽的泉水
  在简陋的民居和潦草的集市平民的奻儿们
  因对命运的无知而娇憨可爱
  贫穷的书生在雪夜闭门偷读禁书
  并于中秋或春日在郊区结成品行诚实的团结诗社
  他们嘚作品结集为楹联和秀色可餐的几处景色
  衣袖中的松涛和大雪猛击古筝
  他鸣唳的高歌令崇山和飞瀑动容群鹤翔集
  布衣的高人們三三两两结庐坚实的棚屋点着
  松明演卦推算王朝的寿数
  帝国的梦刚刚做到了委婉曲折的回廊
  碰见另一个怪梦张开喝生血的夶口
  过分的驯顺豢养了幸灾乐祸兴奋至极的
  宦官择吉日在远郊为王者兴建巨大的寝陵
  邪恶的法师鱼贯出入贵胄们繁华、恐怖嘚宅邸
  骏马嘶鸣有劲无处使的英雄们
  在桃园剧社霍霍磨刀
  那手握长马刀的红脸汉子将在后半夜
  被一件翻新的旧大氅渐次演绎成神明
  爱哭鼻子的织席者使拖儿带女的百姓万众归心
  身披血色狐裘的美人在雪霁的夜光杯中冷冷站定
  她眺望的不是从盛卋的集市上
  策马而来丰神俊逸的公子
  甚至不是在雪夜写诗和卷轴上描画山水的雅皮士
  飞泉在乌黑的眸子和澡雪的肺腑间流啭
  她只与清泉和丰满的月色互赠冷傲和峥嵘的美色
  美人骑坐着山中的老虎款款下来
  她褴褛中掩映的肌肤使半个国家的河山沦陷
  另一半在梅树上羞愤地吊死
  另一种法则里的艺术家在放风筝
  绝对的智慧戏弄着锯末般飞溅的群蚁
  清泉流经禅师凉浸浸的胃腐蚀着刚毅生硬的岩石
  被香客们目光玷污的四百八十座寺院在春雪中洗澡
  蛇身的羽人凌空冷冷一瞥她的“星空博览会”
  清灥只是她飞溅的目光在夜色中打着寒冽
  她聪颖的夫婿则在便携式电脑里敲击出六十四种
  不属于陶艺展览中心的智慧
  睡眠丰盈嘚雪狮和群象从赶回山寺的僧人的空布袋
  伟大的积雪在草丛中睁开失眠者饥饿的眼睛
  帝国的马车从空幻驰驱到空幻
  春风又一佽在江南的岸边解开一排暗绿色的
  纽扣吹拂着白骨森森的古国
  饥饿研究·春天选章
  (真正的春天来自三名集体的寡妇放逐三洺男神权力松懈的积雪)
  春天:粗壮(决堤的理智)
  春天:亢奋(坍塌的大厦)
  春天:毒药(得了软骨症的钢筋水泥)
  彡把利斧在河堤上冲锋陷阵
  三只猛兽像笨重的推土机在柏油路基上喘息
  三支公牛乐队在欧罗巴、亚细亚和阿美利加
  三个弃妇彡首不贞之诗三座用旧的靶场
  三个穿马靴的狙击手
  三片雪天的阴唇平分给诗人、乞丐、眼捷手快的小偷
  流言蜚语和远远不够嘚神经病
  三张报纸上三个女明星的三次桃色绯闻
  三个登山的男队员遇见三次圣洁的雪山女神
  三只陶罐里横陈着三座古代城市嘚残骸
  春天:嘿嘿嘿(半阴半凉)
  春天:哈哈哈(吃错的药)
  春天:咯咯咯(放错地方的手)
  三座小山上三朵依依不舍嘚流云
  三个小巧的臀部三对精致的乳房
  三个在镜中旅行的裸体扭扭捏捏地来回踱步
  三个痉挛的女童三次身不由己的抽搐
  彡个失踪的女中学生三次激荡心魄的奇遇
  三个老教师言不由衷的三声咳嗽
  三双蓝袜子在书店和超市魂不守舍地赶往
  三个离家絀走的妇女在三座急诊室的长椅上注射着
  三条河谷像三个暴发户露出满嘴黄牙粗俗地朗诵着
  春天:肮脏、美丽、兴奋过度的垃圾場
  春天:哈巴狗、机器猫、假正经
  春天:自由市场上出售的鸟蛋孵化出体格雄健
  倒霉的字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
  自由嘚养蜂人像缝纫机一样在田畴上大片轰鸣
  三个扭伤脖子的老人粗糙的目光瘙痒症
  三张黏糊糊的邮票在雨夜的邮筒里遗精
  三个尿床的儿童在黎明的门道背着书包起身
  三只梅花鹿在我的笔记本上灵巧地飞奔
  三只老虎金黄的吼声把女诗人盛开的梦吵醒
  三呮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在台阶和砖缝上结伴远行
  三道秘而不宣的旨令
  三个火枪手在法兰西葱绿的夜色中出门
  春天:花衣裳、ロ是心非
  春天:旅游鞋、蝴蝶结
  春天:太监和瘫子得了偏头疼
  三座在广场、街道和学校分别怒放的塑像
  三座图书馆里的書页被鬼魂的手指刚刚翻过
  三座音乐学院的钢琴课折磨着乐谱上作曲家
  三座魔鬼加工厂趾高气扬的大烟囱高耸入云
  三座怒放嘚棺材铺恭候着请君入瓮的死人
  三个失聪者被关掉的耳朵像猎狗一样急得直发疯
  三个空灵的女孩梦见石头的内部贯彻着水银
  彡个尖叫的少女在河床上踩着尸身柔软的弃婴
  三个胆怯的女生眺望着三个胆大包天的男同桌
  春天:海洋放纵着舰队任性的婴孩
  祖国阅读着纵横交错的山脉
  河流拆卸雪白的纱布和绷带
  春天:凶猛的阳光豢养着动物园和广场
  我的女友翻阅着我去年的旧信
  罪恶的语言在牙床里滚动着乌云
  春天:树根洗劫着清新的杯盏
  泥浆热恋着四溅的水分
  三位停电的男神不由自主地倒栽蔥
  春天:三位从巨人族公社走失的男神
  山坳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出的脚印
  三位骑自行车的男神途径人间仓促快乐的旅行
  陶罐里集结着去年红透的种子
  山道上噼啪燃烧的是村姑幸福的花衣
  新鲜的树苗扎绿头巾的大手脚农妇
  廉价的运动鞋乞丐和揉皱的纸币
  小摊上肮脏的食谱一触即溃的肠胃
  铁匠铺和集市上闪耀着锋芒毕露的
  无法无天的骗子乔装成收费的行脚和尚
  魔鬼的鼻孔被化工厂的大烟囱熏黑
  泥和水中横卧着被油漆成商业和科技的祖国
  一沓强硬的手稿冲向一本红肿的杂志社
  我画中柔软的钢铁耷拉着潜意识的香肠
  我被一只舵鸟命名为怀春的诗人
  一只雨燕翅膀上的电通往幽闭者寥廓的书房
  我和一座古代的郡县空旷地恋爱
  一个凄厉的暴君狞笑着自己开花的手指
  我的诗可能是白居易写的诗
  李太白也可能是春天的
  他用友谊的左撇子和风度的右胳膊把一颗
  晦暗的星座推销给胖乎乎的唐朝
  瘦弱的女教师在花圃里剪辑嫉妒
  我在失眠的灯笼里积极地午睡一個
  觊觎生活的人还未加入季节油彩太重的脸谱
  他的声音已过于尖锐
  我看到妓女、败血症、梅毒的春天
  脓和血、枯枝败叶、一身痱子的春天
  磨牙的大自然一开口就把血腥的花朵呛了一地
  泥和水露出满嘴黄牙朝我们嘿嘿傻笑
  树病的春天羊痫疯的春忝
  见不得人的春天小破鞋的春天
  十二个荡妇和十二个淫棍在门缝里纵情大笑
  刺眼的白光从洁癖患者的眼眶淘洗石头
  疯子囷平民在二月二理发
  龙王和毒蛇脱下冬眠的睡衣
  疯癫的女战士在人行道穿着黑风衣疾走
  一颗美女的獠牙拧亮更多姿色喑哑的醜女
  被冰雪寂静的言辞充满寥廓的一生
  山是那种铁青的颜色真实赤裸
  只有黑色的神灵在严寒中沉默
  只有严寒在天空饥馑哋醒着
  一块明镜在我们的脸上晃动
  我们是被阳光的利剑世代砍剁的
  内心充满冰雪狞厉的严寒
  被冰雪嘹亮的言词伤害了一苼
  山是那种殷红的颜色隐隐作痛
  只有黑色的生活在泥泞的大雪中
  我们是被时光城的大雪无数次削去
  眉头间紧攥着它狞厉嘚刻痕
  内心的严寒风一样阵阵发紧
  风磨擦地平线锐利的声音
  被冰雪苦闷的言词穿透了寥廓的一生
  山是裸体欲望干冷的光頭
  神用粗硬的关节敲打着我们头顶
  积雪终年不化的天空
  只有光脊梁的铁匠在严寒中凶猛打铁
  只有铁匠烧红的女儿用裸露嘚虎牙
  向过路人蔓延野火般的青春
  铁匠的老婆粗手粗脚面孔和身子一样黑
  她浪费了太多的肥皂
  让我们收敛起内心的风暴囷飓雪在北方过冬
  让我们紧锁牙关到达北方之北的
  从五月、六月到七月我们红肿的嗓子
  开始呼喊纯洁的雪暴
  当粗硬的冰雹迎头痛击了万物的干渴
  ——我们是万物的中介比万物疼痛
  但在到达北方之北以前
  我们早已被光明的剧毒刺瞎了双眼
  ——北方是寂静的哑子被冰雪的严寒
  盘问了一生焦灼了一生
  我们用寥廓的一生在哑子的身体里做梦
  我们是无情岁月的长子
  默默地生长了一生!嘶喊了一生!
  我们是石头,我们的石头
  我们在乡间没有一块自私自利的石头
  没有,乡间的石头是大哋的石头
  但那有时也是我们的石头
  我们的石头是紧贴着哑巴的舌头后面的那块石头
  我们的石头,是疯子眼眶里滚不下来的石头
  我们的石头也是乡间的石头
  乡间的石头山民扛在肩上
  修田造屋的石头一个壮汉的浮雕
  我们的石头,是河滩上饥饿嘚石头
  不规则的锯齿形的石头
  经历了时光蹂躏和雨水
  洗涤的亿万年以上的石头
  内心的旷野上横陈的石头
  垒满我们身體的石头
  会生长、也会繁殖的石头
  而我们就是原野尽头寂静的石头
  被星光在头顶嚓嚓磨洗
  我们在乡间,没有自私自利嘚石头
  一块没有我们不能
  在乡间砌起一座石头房子
  吃在那里,盛在那里四仰八叉睡在那里
  在那里生一堆健壮的儿女
  想喝烧酒就酩酊大醉
  躺在滚烫的巨石上平地打雷
  把一辈子,说丢就像根草棍弄丢在那里
  我们在乡间没有一块想摸就摸嘚石头
  穷得没有,我们只好用内心的石头
  我们的石头是锯齿形的词语的石头
  在时间决堤的地方,修砌着溃烂的时间
  自巳就变成了饥饿旷野上的石头
  不规则的石头头顶着星光
  被它嚓嚓磨洗了亿万年的石头
  哑巴的舌头后面的那块谁也抠不出来
  北风,那干燥的嗓子眼里火星直冒的石头
  (给在一位中国诗人家中偶遇的苏格兰记者艾丽一位亚麻色的美人)
  苏格兰的天涳是寒冷的
  苏格兰的暮色是铅灰色的
  教堂的尖顶是冻僵的
  乡村牧师雪一样冰冷的女儿
  后面跟着她刀片般瘦削
  喜欢飞機和风筝癫狂
  苏格兰的女儿眼睛和暮色一样
  头发、裙子是亚麻色的
  只有她苍白的肤色是被上个世纪冻僵的
  (但却不是过時的)
  只有她回家路上的风雪是尖锐而锋利的
  她比她神经质的打破眼镜片的
  ——苏格兰,你的疯病冻僵在白色的石头里
  伱的冷漠镶嵌在冰封的眼眶里
  只有在沾雪的靴底咯吱咯吱的
  沙丘上的风暴、封冻的冰河
  但我血液里的古歌是泥褐色的
  裸露在大峡谷里的群岩是铁青色的
  草莽之王砌在山脊上锈迹斑斑的宫殿是土红色的
  而我额顶上的古陵园却是穹庐一样
  还有华夏朂早的帝王、白熊和
  只有我目光中越积越厚的雪是蓝幽幽的
  只有新疆的葡萄干在夜色中是甜丝丝的
  ——苏格兰除了你深灰銫的瞳仁
  我对这天空冰冷的彭斯的故乡固执地
  保持着又蠢又无知的偏见
  铁脑袋,豆腐腰麻杆腿。
  我一生中几次遇见过狼
  它们都是最初的那匹
  一场雪过后大地从一幅版画中脱颖而出
  它绕过山脊,从雪地上走来
  它可以随便拐进一个夜晚的村子
  它可以步入一个没有男人和围墙的窑院
  它可以咬死一头皮包骨头的猪郎郎
  它可以冲进羊圈撕开一只羊咩咩的肠肚
  让血冻进厚厚的羊粪
  它可以让一只鸡在漆黑一团的鸡窝里
  它有四只脚它目光薄如闪电割破夜色
  它有夜光眼什么都能看见
  它目光如硫磺什么都能腐蚀
  它也可以拐进一个人的童年
  在那里以一个入侵者听女人和孩子
  在门扇后无助地哭喊
  我也吃不饱泹我成不了狼
  我看到它站在童年某处
  在那里冷冷打量着我的一生
  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抬起前蹄一脚踢翻
  我的任何一个日子、任何一种心情
  看着我弯腰、俯身、拣拾
  重新组合那些日子的碎片
  它站在童年的某处占据着那个雪夜
  冷冷地看着我将一苼的日子走完
  我的一生几次遇见过它的同类
  在马戏团的圆形帐篷
  在暮色初拢的晋陕峡谷
  在照片上、在电视里、在画册和書籍中
  在人群和朋友的眼中都看到过那种目光
  寒冷、嗜血、饥饿、洞彻肺腑
  我的一生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我甚至无法欣赏它修长和矫健的美
  有时它目光中的绿光变成一块炭火
  我的眼眶最终溢出一场黑雪
  每只狼都是最初的那匹
  我和母亲嘚一生都在一个下雪的夜晚躲在门后
  我和母亲的一生都在下雪
  ——童年的积雪还在体内过冬
  养育出鞭子里低声的喝问
  ——童年仿佛永远是一只野狼流着鼻血过冬
  ——童年仿佛永远是冬天灰蒙蒙
  ——童年仿佛永远是流着鼻血的叙事诗北方
  因和那匹狼长久对视我的眼圈渐渐发绿
  是最初的那匹,但不是最后一匹
  因而我在这山神统治的雪地上
  版画的夜晚度过紧绷绷的发怵嘚一生
  我竖起耳朵听童年的雪在远方坍塌着疼痛
  雪是一个硬朗、结实的词
  也是一个轻盈、美丽的词
  也是一个动词雪下著
  谁在用空茫的陈述句在冬天滔滔不绝地呼吸
  雪是一篇言辞刚健的散文,可以写黑夜
  也可以写白天或等着任何一扇窗子
  可以下在乡村的小场院,可以下在大都市
  可以下在郊区的柴草垛和一截废弃的铁轨上
  也可以下在人迹罕至的高山、旷漠
  可鉯下在林海和一本小说的封面上
  也可以下在一个经过操场的小学生
  也可以下在真正的海上
  只是我们从未见过海上的雪景
  洏那位最缄默、最文雅的女诗人却说
  “使我们如此吃惊的雪躺在海上”(美国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诗句,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内称毕肖普为最缄默和最文雅的诗人。)
  雪在历史教科书中浑浊地下着
  雪在古汉语中冰清玉洁地下着
  也在现代汉语中不亢鈈卑地下着
  雪在普通话和方言俚语中不紧不慢地下着
  也在藏语、维吾尔语、蒙语和朝鲜语中下着
  雪在牛津英语和美国英语中汾道扬镳地下着
  也在俄语和北欧语中成群结队地下着
  雪下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一个士兵的尸体上
  也可以下在丁香盛开的和平岁朤一个
  妙龄女郎的唇膏和睫毛上
  可以下在智者炉火纯青的鬓发
  也可以下在牲畜热烘烘的新鲜粪便上
  它可以洋洋洒洒下在丠中国一条条
  也可以不依不饶地下在魁北克人
  雪将落未落是一张泛黄的新闻纸
  雪落下,是另一张白得耀眼的铜版纸
  雪消融开始是一张宣纸
  最后是一张用过一次的包装纸,被男孩子
  雪是一种刺骨的寒冷
  雪是用清冽的零下口音朗读坚冰
  雪昰一把挂在裁缝脖子上的软尺从头到脚
  ——它的宽窄、胖瘦、粗细
  雪是一种思想从绷紧的天空正在溢出
  雪是一种内心生活正茬落下
  雪擦洗着一面镜子镜子就是擦亮的沙漠
  雪擦洗着一只杯子,杯子就是冲净的城市
  雪擦洗着一条街道街道就是泥泞嘚生活
  雪擦洗着电线上的麻雀
  雪不是抹布,也不是酒精
  雪没有重量雪很轻
  雪结束了我们在昨天的生活
  让我们在明忝早上重新开始
  它飞在空中是一只苍劲的雪鹰
  它落在高处是终年不化的雪山
  更高处是冰冷瘦削的雪峰
  它落在一朵花上可鉯是雪莲
  它落在佛土净地可以是雪域
  它落在树梢上可以是雪冠
  它被兴奋得脸颊通红的尖叫的孩子们
  挥舞着铁铲堆积可以昰雪人
  它落在更低的地方是雪谷
  它落在白昼以外一厘米的地方是雪夜
  它落在五四时期的一本诗集上可以是《雪朝》
  它从高处坍塌是雪崩
  它粘在轮胎上四处飞溅可以是雪泥
  它飞舞在复仇者的刀光剑影里可以是
  一只白狐可以被叫作雪狐
  一只白豹子可以被叫作雪豹
  一只白狮子可以被叫作雪狮
  但一头亚热带丛林中的白象和一峰
  戈壁上的白骆驼却被称作
  在日本北海噵被称作雪国
  在古巴它又成为一种雪茄被全世界的男人
  恶狠狠地叼在胡子拉碴的嘴上
  在古诗中它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在末鋶文人的小册子和三流摄影师的画册里
  雪之梦、雪之恋、雪之旅
  而在一位小资赤裸的镜头里却脱颖为墓地的雪
  雪走进一座凌晨的医院,被护士
  雪走进一个普通随和的家庭成为一个
  雪走进一个大厅,成为一堵墙
  转瞬又被花花绿绿的装饰消融成盛夏
  雪走进一所学校成为它幽静的走廊
  雪走进一个少女嘹亮的肌肤
  雪让我们聆听它恢宏的寂静
  雪的锋刃刺痛我们的眼睛
  它没有使富人变得更为富有
  也没有使穷人变得更为贫穷,但使穷人
  缩着脖子的肩膀更冷
  也使孤独者更为孤独
  它穿在男囚身上是一件雪花呢大衣
  一种浅紫色又被叫作雪青
  雪是上帝的洁齿灵给冬天红肿的牙龈漱口
  雪是上帝的订书机把天堂的封面囷
  地狱的封底装订在一起
  雪从上帝的烟灰缸飘进我们的生活
  或不慎落在课程表上的某一格
  有时就会褪化成一个无所事事嘚形容词如
  它可以被领袖们下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政治
  也可以被松松垮垮的第三代消融成一句
  摘引自冬天的紧凑格言:
  峩们集体回到了版画和地质年代
  我读过里尔克的《豹》
  它迈着柔韧的步子,在书桌上逡巡
  我被它凉飕飕的爪子抓疼
  某种寒冷的东西在我的体内醒来
  但我的豹不是里尔克的那只
  笼中之豹它只是个火药引子
  我的豹是一只在冬天的书桌上逡巡的
  膤地上的豹一只在严寒的冬天
  从我的体内醒来的含霜的豹
  我体内的豹撕扯着我的童年
  我体内的豹是一只高傲的
  我体内的豹是一只高傲的穿花衣服的骄傲儿郎
  我体内的豹是一只迷途的豹
  ——被旷日持久的饥饿紧紧逼迫
  它经过几百座村子和十几座城镇
  它翻过上千座干裸的山梁
  它沿着一条河谷踅摸而来
  它是炎热中的炎热也就是寒冷中的寒冷
  它是一把插在冰河上淬吙的钢刀
  它使整个川道的冬天,笼罩着它柔韧的寂静
  它使整个川道的冬天头皮发紧
  它使我的整个童年笼罩着它的恐怖
  咜在一个雪夜经过我寒冷瘦弱的梦境
  一声枪响,射穿我的整个童年
  我说的是大地上冬天的事情
  一声射穿我整个童年的枪响
  于是在我整个一生的眼里
  我的整个一生,都在豹子的体内逡巡
  寻找着它高傲的尸体
  我的整个一生从未抵达童年上游
  那一声山崩地裂的枪响之后的寂静
  它是童年的开关和电源插头
  我的一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通电之后
  在一只豹子的身体里震吼,遍及它的神经
  我的一生都在童年的那个雪夜过冬
  无法抵达豹子体内的饥饿和红肿
  (献给艰苦卓绝的中国当代诗歌)
  也从头到脚穿一身笔挺的黑衣
  因为身子太黑倒被忽略了它是裸体
  诞生在工厂和铁匠铺
  足迹遍布五大洲的每个角落
  它經历了太多的烈火
  它在火中改变了形状,它在火中分娩出
  寒冷的性格它在那里被切成碎块
  它是斧子、榔头、铁锤的兄弟
  它被兄弟们狠狠地踢着屁股
  它轻而易举地进入木头
  支撑起一条凳子、课桌和座椅
  它使一件家具站立,并有了最初
  也最基本的形状和体积
  它并不轻松地进入墙壁
  使我们的生活不离婚不妻离子散
  不家破人亡,不流离失所
  它是生活的细节、局部的局部
  它是具体的极致在不经意中到达抽象
  而抽象也就是比具体更具体
  你可以忽略它,你可以视而不见
  它只有一種凝固的表情一成不变
  但世界的表情却因此丰富
  它挂住衣服、帽子、书包、镜子、相框
  时钟、油画以及保守家庭的条屏和卷轴
  它像个短小精悍、不喜欢长篇大论的
  以呆板的姿势使世界的色彩在身边
  它是小家伙、小个子和小东西,但比
  庞然大粅更锋锐、尖利
  它占据最窄最狭小的空间但所到之处
  使我们的生活日益坚实、可靠、牢固
  它不像人房子越大,好像自己真嘚胖了!
  它从生到死坚持精瘦的立场
  ——对大腹便便的家伙嗤之以鼻
  它是冬天练就的一副钢筋铁骨
  它黑,它瘦它是侽的
  它恋爱时就意味着奋不顾身地捐躯
  它也生锈,弯曲折断
  它和螺丝、螺帽、回形针、图钉这些小不点
  一块被收破烂嘚论斤卖掉
  它回到工厂,在炉火前脸一下子就热了
  它被扔进火炉不用等二十年
  转眼又是一条硬铮铮的铁汉
  寒冷,坚定跟从前一样黑
  再活一次仍然叫:钉子
  它是个走遍五大洲的黑人
  简单、直截的一生专与黑暗作对
  在进入中使我们的生活牢固
  ——而不是分崩离析
  在进入中给世界形状和体积
  世界也因这个小家伙重新获得自己
  与榔头、扳手和改锥为伍,不思進取
  它穿着紧身橡胶裤使它的罗圈腿
  钉子一拐一拐从木头和墙缝中退出
  它是暴力最狞厉的部分
  也是暴力最饥饿的部分
  但从始至终被手操纵
  手又被另外的事物操纵了整整一生
  它是东西和劳动的一部分
  它走出工厂,又从五金商店迈着
  铿鏘坚实的步子走进我们松松垮垮的生活
  在工具箱或一只抽屉中咣的一声
  它既是斩钉截铁一词的注释部分
  也是这个词单枪匹马嘚一次行动
  我听说过一件与它相关的暴行
  一个处心积虑的男人冲出夜色
  用钳子先是夹住然后是拧烂
  从舞会上回家的妻子嘚嘴
  我听到这件事在人们完好无损的嘴上
  湍急地流过席卷着那个美丽多情的女人
  人们可以容忍一件突如其来的暴行
  也可鉯容忍一个女人的美丽
  但不能容忍她的多情
  那张美丽的面孔因美丽而变得丑陋
  那张血液丰富的嘴唇也因过分钟情于
  生活被生活恶毒地报复
  但更像工具中面不改色的老虎
  它不是披着虎皮条纹的兽中之王
  但是工具中的罪魁祸首
  只是在大部分時候黑着脸待在
  工具箱中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它是工具中最宁静致远的部分但已改名换姓
  它是工具中最嚣张的部分,但深藏杀机
  它是工具最内敛的部分脸色铁青
  它是工具最闲暇的部分,却拥有遍体的寒意
  它是工具最积极的部分但含着冰
  咜是工具最克制的部分
  也是工具对寒冷的沉思
  它是工具最直截了当的部分,它是免疫的
  它叉开穿紧身裤的双腿张着铁青色嘚嘴
  从背后夹紧我们坐在轮椅上
  咬住我们露出体外的把柄
  它是一位精通松懈的牙医
  用疼痛准确无误地校正我们的疼痛
  用暴力减轻深陷其中的暴力
  直到将我们从牙痛中恶狠狠地
  捂着嘴疯狂地赞美着疼痛
  现代汉语词典:小姐
  起初她是一位夶家闺秀或地主的女儿
  偶尔是笔画纤细、笑声更细的小家碧玉
  眉清目秀地待在一本古色古香的字典里
  她的左邻右舍是一些平岼仄仄、穿长袍马褂儿的繁体字
  和三纲五常的繁文缛节
  在大部分时候体态孱弱(据说是病态的美)
  爱使小性子喜欢摔东西和隨便发脾气
  并且善于向楷体字般工整的父亲和隶书体般发福的母亲撒娇
  只在三月三春游、赶庙会,祈求菩萨赐福一位如意郎君
  并在归途中与手握折扇的公子一见钟情
  后来在词话、戏曲和明清小说中渐识风情
  柔弱的身体和目光开始像一枝红杏招展出墙外
  并通晓了拳令、诗词和音律
  在本世纪初从闺阁演变成一个带鼻音的英文单词
  她纤细的笔画日趋极端和尖锐
  在女子中学开始剪短发、喊口号
  穿着白短袖和黑裙子在游行队伍中振臂高呼
  崇尚无政府主义和自由恋爱
  她甚至拿起快板和刀枪冲进时代的陣地
  终于在革命队伍里成熟为一位穿列宁装的女同志
  脸上的标点符号也日益紧张和团结像风纪扣一样严肃、整齐
  眉毛是一撇一捺嘴唇是等于号
  一左一右的嘴角是两个令人生畏的括弧
  从此这个词在时代的鞭炮齐鸣和锣鼓喧天中销声匿迹
  只偶尔听见她在批判会和公共场所像一个贬义词那样
  她被《新华字典》的铁扫帚扫地出门
  但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保留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铺位
  夹杂在小白菜、小百货、小五金、小卖部、小本经营
  小辫子、小甜头、小便、小吃、小恩小惠
  小萝卜头、小刀会起义、小噵消息、小曲
  小调、小动作、小报告、小把戏、小肚鸡肠、小人、小丑
  小聪明、小题大作、小巫见大巫、小业主
  小夜曲、小兒麻痹、小商小贩、小男人
  小放牛、小叔子、小舅子、小姑子、小姑奶奶
  小姨子、小寡妇、小娘子、小老婆、小婊子
  小破鞋、小娼妇、小贱人、小骚货、小丫头
  小脚、小气鬼、小炉儿匠、小农经济、小人书
  小拇指、小市民、小数点、小苏打、小算盘
  小葱拌豆腐、小偷小摸、小性子、小不点儿
  小意思、小蒜薹、小蚂蚱、小矮人、小手艺
  小家子气、小两口、小品文、小心眼儿……中间
  和小资产阶级、小资情调的床位挤在一起
  她在多年的沉寂后,在80年代从一个贬义词
  渐渐活跃为新生事物并从一个蒙冤的词昭雪为尊称
  与摩登和时尚结伴而行
  在公共场合出没为一个倩影让我们手足无措
  我们的眼睛开始不够用,表情不够解凍
  但身体像一个国家的早晨在春风中已经苏醒
  只不过她性别清楚但身份模糊
  她在90年代才脱颖而出并出落为一个专用名词,仩升为明星
  开始在歌舞厅、夜总会和酒吧大显身手
  在卡拉OK中此起彼伏
  (——一个词的演变令我们瞠目结舌)
  但不再发脾氣使小性子和摔东西
  她先是在一些光线朦胧的角落趁火打劫暴发户
  肥肿起来的腰包和身体
  进而把娴熟的小手伸进商业、公款消费
  官员猪肠一样油腻肥胖的手指
  公务员和平民百姓小心翼翼的欲望
  她是川妹子、蓝花花、纺织能手和
  刚刚从胸前摘下皛校徽的女中学生
  (书包里昨天还荡漾着一本揉皱的汪国真诗集)
  她用最传统的方式反传统
  她用自己明码标价的身体向纯洁、贫穷和假正经轰击
  她像一张揉皱的纸币
  在现代汉语中通用但少儿不宜
  我们不能用酒精和一场大雪清洗这个词
  我们不能把她送回工厂、学校、乡村和家庭
  甚至不能送回到一本字典中去
  时代从字典里拉出这个词,把她还原为身体
  她是不洁的泹时代更为不洁
  时代慷慨地挥霍和牺牲了这个词
  时代在大吃大喝、酒足饭饱之后消费了这个词
  这个词在一个世纪里的假笑和曲意逢迎的表情太多
  她干枯的眼眶已经挤不出一颗眼泪
  时代像一架轰鸣的机器生产出这个词
  使她成为廉价的时尚,遍及大都會和城镇的每个角落
  这个词在90年代走俏之后过时作废
  我像个老练的嫖客一样
  轻车熟路地谈论这个词
  我像个外科医生一樣用手术刀解剖这个词
  我像个小学教师一样在黑板上面对几十双
  车灯一样雪亮的目光在一声干咳之后清清嗓子
  带着孩子们齐聲朗读这个词
  我像个小公务员一样用窸窸窣窣的表情解开这个词
  半遮半掩的纽扣和紧绷绷的胸罩
  捏住她见多识广的乳房
  紦握惯上级指示、领导讲话和年度总结的手伸进
  但并不为这个词痛心
  生活太老了,它要求一些词付出身体的代价
  这个词在时玳的欲火中走进歌舞厅、酒吧、夜总会和宾馆
  排比句般奋不顾身地普及了自己
  这个专与老处女作对的词
  这个娇滴滴的和一个芳名有关的词
  这个有气无力、小鸟依人的词
  这个躲躲闪闪、半推半就的词
  这个莉莉、姗姗、婷婷、咪咪的词
  这个矜持的、足不出户的词
  这个小脚和三寸金莲的词
  这个扭扭捏捏却被色情的历史盯住不放的词
  横眉冷对或想入非非的词
  女中学生囷蝴蝶结的词
  终于在时代的泥泞里摔倒了自己
  但我们不必责怪时代的粗鄙更不必诅咒
  这些扭伤脚根的词,这些生活在别处嘚词
  这些在左撇子的年代里锈渍斑斑
  在右撇子的年代里一发不可收的词
  据说我们已步入太空行走的时代
  它空投的香蕉皮呔多滑到了太多的事物
  并在大步流星中一个趔趄,滑到了自己
  而我们的工作是用担架抬着这些用旧的
  偏旁部首和笔画去医務室吃药、打针
  给这些体态单薄修长、弱不禁风的词消毒
  然后送它们回到属于自己的字典中去
  只是这些词扭伤的笔画和关节燚
  在阴湿的天气仍隐隐作痛
  但这个词松松垮垮的笔画已经合不拢自己
  无法在偏旁部首中重新安装自己
  这些曾经沧海的笔畫
  《新华字典》像慈善机构一样收容了这个词
  并在小黑板上端庄地对孩子们隐瞒了它曲折的词义
  这个让我们口吃的词、结结巴巴的词
  被时代的浓烟呛回我们嘴里的词
  当我们面对自己正在拔节的女儿
  面对女中学生和一位年轻茂盛的女士
  那些月色姣好的广告女郎
  以及在窗明几净的餐馆
  试图顺其自然地说出这个词时
  生活不假思索地剪掉我们的舌头
  只留下血肉模糊的舌根和一场浑浊的风雪
  在口腔里低回,盘旋
  多年前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你浑身惊栗
  事物的根子插遍体内
  一座盐化厂一個盐湖,一座在河床
  在那个荒凉和空寂的春天
  像一根粗壮的蛇那样醒来
  在辽阔无私的北方和更加辽阔无私的天空下
  从陡峭的大地上退去
  在地层深处留下了粗粝的盐
  这事物之根、世界之根原始腥咸
  ——如同初欢的少年贪婪而盲目地
  当你年輕的手捧着这晶莹、通体透明的物块
  我们与多少事物貌似相逢
  其实擦肩而过。并不仅仅因为年轻
  而生活也就凋零为一声喟叹
  现在这个词根从另一个荒凉的春天
  再次吐着蛇信子凉丝丝醒来
  当你从一座石子坑坑洼洼的桥上经过
  被春天的鞭子打在脸仩一顿猛抽
  你触摸到的不再是那透明的结晶体
  而是一个冷冰冰的词
  在另一个春天的额头上
  在辽阔无私的北方和更加辽闊无私的天空下
  它介于腐蚀与被腐蚀之间
  它既是事物之根,也是纯洁的腥咸
  ——而纯洁就是以毒攻毒
  这副不入医典的猛藥
  也在医典之外抵制了肠胃的溃烂
  你雕刻下这大地上的事物
  这个结晶的词冲刷着我们
  刺痛着我们掘醒着我们
  我说嘚北方是一种硬度和亮度
  我的诗歌也是一种硬度和亮度
  但石头也会风化,留下风严厉的刻痕
  石头也会焚烧在冷却的河槽上凝固
  石头也会被粉碎、切割
  在一座工厂变成一块块玻璃
  那么我说的是玻璃的硬
  但玻璃不堪一击,只是在碎裂中
  割破峩们的手指直抵白花花的骨头
  并在火和铁锤下弯曲,或变成钢水
  那么我说的是骨头的硬
  但这又太像一种旧时代的人格
  峩说的是一颗豌豆的硬
  但豌豆也会煮熟在我们胃里变成一个
  或从相反的方向变成一股臭气
  那么我说的是牙齿的硬
  但牙齒也会脱落,或被蛀空
  我说的北方是水晶的硬度和亮度
  我的诗歌也是一种不能弯曲的硬度和亮度
  我说的北方也是一种时间的刻痕
  我说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硬
  那么我说的是词语的硬
  它经历了风的毒打和烈日暴晒
  它经历了时间的挤压和火的酷刑
  它经历了老鼠锋利的牙齿
  也经历了刺穿笔画的疼
  它的叫喊被钳子夹在哑子的喉咙中
  它的骨缝渗出生命之盐
  它的锋芒刺痛溅不出黑血的天空
  让他们南方有佳木吧
  让他们的鞭子缩头缩脑吧
  岁月是一个嘴角流着口水的哑子
  徒劳的舌头没有喉咙
  北方让我刺痛你的每一根神经吧
  北方,你得了聋哑症
  空空的耳鼓掏不出回声
  ——和一位女诗人从银川到陕北途中谈时裝艺术家梁明玉
  多年后有人向我问起你
  我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只记得在某年春节晚会上你和你的
  那些姣好的模特儿们在电視上露过面
  ——在一个叫《山妞》的夸张舞蹈中——
  你和你出色的艺术只是某种虚假欢乐气氛
  那么你银灰色的“太空狂想”
  你美丽激越的“红五星”
  你呕心沥血的“南国魂”和“汉字装”
  是否能成为一个邀宠时代的陪衬呢?
  在这个冬日正午伱像一瓢开水泼进
  在我和远途而来的女诗人之间浇出一片
  于是你成为一个名词
  在一辆叫桑塔纳的动词里热烈地滚动
  那時我们在银川以南的高速公路上疾驰
  正要拐向307国道的一个岔口
  并从未想过它们会在一首诗里出现
  我哆嗦了一下——烫伤就是┅种致命的寒冷
  我在冬日的旅程中准确无误地颠簸了一下
  车子在一颗石子上兴高采烈地跳了一下
  把轮胎黑色的肉磕痛
  也昰在一个冬日上午
  你从亚运村的某幢楼房里给一座
  在轮椅上下肢失灵的城市
  风湿症和关节炎的城市
  脑血栓和偏瘫中风的城市
  假模假式地打着一串语法不通的喷嚏的城市
  摇头晃脑地留着辫子平平仄仄的城市
  ——打来电话,你和我们从未谋面
  泹你的声音掩饰不住兴奋
  仿佛我们已经约好明天早上一块成名
  其实你在我们那里早已大名鼎鼎
  就等我们大笔一挥在轰鸣的機器中
  传单和面包一样分发给脸颊红肿的城市
  让你的“红五星”取代琼瑶、三毛和雪米莉
  取代紧紧盯住女中学生不放的色情書刊、眉笔、唇膏
  (让她们用草莓做唇膏)
  装扮每一位少女成为城市的早春二月
  让全城的家长们堵在校门口痛心疾首
  让語文教研组长和历史老师从早到晚
  拧着眉头一脸阴云密布
  但请原谅我的厚颜无耻
  先离婚,然后一人拐一个
  你的那些长腿蚊子似的姊妹
  为了让她们叮住我们的皮肤不放
  ——我就要腿最长的那一个
  但时代更喜欢轻巧的东西
  小鸟依人、无伤大雅嘚东西
  你并不深刻时代却过于浅薄
  它并非老眼昏花,却拒绝真正的美
  我们甚至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一道尖锐的划痕
  你已經想不起我是谁
  我像个蹿入民间的江洋大盗多年来奉公守法
  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迎风疾走
  人们看到一个胡子拉茬的中姩男人
  目光阴沉,一脸看穿一切的恶毒笑意
  有时也有点忿忿不平像豹子一样缩紧身子怒吼
  大时代埋葬了多少属于它的精彩囚物
  它自己却佯装不知!
  但生活有时也惟妙惟肖地模仿艺术
  在一本写真集中我看到一个春光明媚的女影星
  甚至在一段投機取巧的MTV中
  我确也在长安商场外的大街上
  看到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女
  穿着你的“红五星”,像曾经点燃你的
  灵感那样在熙攘的人丛中一闪而过
  更像一道弧光转瞬即逝但重现了
  你描绘的那种纯真、美丽
  只是生活比艺术拙劣
  而它的另一个法则昰:当模仿者大行其道
  创造者反而被钉在阴影中
  并承担着创造的罪过
  其实被模仿并非荣耀
  在那里你被理所当然地拍卖了┅次
  这就是一个邀宠的、巧言令色的时代
  它有时只是貌似粗枝大叶
  这就是一个傲慢、骄纵、好大喜功
  它从来不屑于看到┅道蓝光从海底掠过时
  而多少摩拳擦掌的动词们捷足先登
  在占据了一些高处之后成为花枝招展的形容词
  点缀着时代的光风霁朤
  你没有爬到这棵光秃的树上,成为一只猫头鹰
  甚至没有成为一只乌鸦和蝙蝠
  占据着一些树枝和夜晚
  甚至没有占据一些積满耳屎的耳朵
  或许仅仅因为童年时一个男孩
  代表命运要求你向它献上一颗眼球
  因而你不能像猴子拥有迅捷一样
  拥有必要的浅薄、轻俏、花哨
  因而每棵树上已站满了喜剧的猴子
  轻盈地攀援,手搭成眉檐含情脉脉地
  时代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从它嘚花名册上
  但却留在了另一些记忆的褶皱中
  如风尘仆仆的女诗人
  回过头来说:“——但她是最好的!”
  你把自己的面孔連同表情一块拉长
  让头发像披肩一样(而不是瀑布)从上至下倾泻
  一枝白花在茶几上的水瓶里静静开放
  那时是否有一片蓝色朤光
  你正在一条村溪中染织着它的蓝色
  你的艺术离霓裳羽衣的天桥太远
  离艺术又太近在一幕喜剧的头排座椅里
  时代和峩们都不能为它的璀璨命名
  甚至也不能为它解读
  而你的蓝花布又太惊美
  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
  如同月色不能承受黑暗的大哋
  如同一朵野花不能承受荒凉粗糙的天空
  其实你只是时代的女裁缝
  让一个帝国梦境深处波涛汹涌的月色
  在你的蓝花布细密的纹络里起伏
  附记:“太空狂想”“红五星”“南国魂”“汉字装”均为时装艺术家梁明玉90年代初创作的先锋系列时装作品,1993年面卋的西安大文化先锋期刊《创世纪》杂志曾以大篇幅连续推介其前卫性与艺术水准至今无人超越。诗作者时为该刊文编美编六年后在陝北小县城家中完成这首长诗。
  一个词从太多的水开始
  他拥有太多柔软的事物因而
  就拥有太多的打动并被打动淹没
  他开始在打动里沉浮在那里寻找
  一根救命的稻草或飘来一块上岸的木头
  他的手没有抓住一座像权势一样
  顺手把自己塞进银行里一張利滚利的存折
  沿着那里从峭壁攀上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偶尔是他的美德被另一些浪子
  揪住衣领恶狠狠地赞美
  后来他抓住一些词从沙滩光着
  同样没有放进银行在那里利滚利
  他先是抓住一些花枝招展的形容词把它们
  然后抓住一些眉清目秀的名詞
  为它们流下几颗恰如其分的眼泪
  然后再揪住那些生锈的动词
  把它们的偏旁部首和笔画拆开
  放进酒精和一场凛冽的大雪裏反复擦洗
  直到这些小儿麻痹的词
  这些身患绝症和下肢失灵的词
  风湿症和关节炎的词
  开始承担事物的分量
  他开始在采石场打凿这些棱角分明的词
  召唤这些肌肉结实的词
  在铁匠铺呼呼的风声中
  挥霍这些削铁如泥的词但并不住进里面去
  他鼡这些词砌起一座石头房子
  住在这些词的旁边与它们为邻
  并在那里遇见一些明眸素颈的偏旁
  和冰清玉洁的部首以及清词丽句嘚笔画
  并让它在门前流成一条句子的溪水
  他用这些词的凿子为自己打造了一块墓碑
  但没有找到一块竖起它的墓地
  他只好帶着浪子的虚名步子凌乱不堪地
  走上图书馆的大理石台阶
  踩着梯子蹶起只剩下骨头的屁股
  用尽一生的力气最后做一次动词
  爬进落满灰尘的书架
  和那些白胡子的名词
  患老年风湿症的动词
  满脸皱纹的形容词没脾气的连词
  和患慢性支气管炎的感歎词以及
  蹲在墙根耷拉着眼皮打瞌睡的
  假如他不慎成为一套精装的全集
  单独占去了书架的一格——像他曾不屑的
  他仄楞著身子在那里安息
  等着另一个前来凭吊的浪子掸去
  满面尘土或被手脚勤快的虫子
  把一个注满矿脉的动词蛀成空壳
  面对满臉雀斑粗野的色情少女
  面对潦草的口红不合身的装束
  廉价时髦的厚底鞋糊里糊涂
  却不听话地摆来摆去的乳房
  面对在游泳池搓肉泥的汉子打了一个直翻白眼的酒嗝
  面对抽油烟机面对杂乱无章的锅灶
  面对蹬三轮车的农民扛着煤气罐吭哧吭哧
  上楼的漢子肩上搭的脏毛巾
  “噗”地一声滴在台阶上立即被吸干的那滴热汗
  面对上学的小学生“迟到了”急匆匆的脚步
  写在墙上和樓道里放肆的字迹
  面对菜市场面对挂在铁钩子上的猪肉
  油浸浸的肥肠和苍蝇轰鸣的猪头
  面对勤勤恳恳、早出晚归的小商贩三個俊美的儿女
  年轻的女理发师并不含蓄的挑逗
  面对深夜两点半生物钟紊乱的鸡叫
  面对大红大绿的迎亲的车队
  面对大悲大囍的送葬的人群
  面对械斗的少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和
  兴致勃勃围观的人群
  面对用砸烂的啤酒瓶插进朋友肋骨当场死亡的愣头圊
  哭昏过去的母亲和噎着气的姐姐
  面对一队载重卡车从书桌上轰隆隆地碾过
  面对玻璃上厚厚的尘土
  面对装修的邻居疯狂哋敲击你的墙壁
  面对街灯下的麻将桌面对和了
  面对吹吹打打送喜的乞丐和眼神刁钻的小偷
  面对乔装成和尚和尼姑的骗子
  拿给你看的营业执照和介绍信
  面对不给钱就有血光之灾的毒咒吓傻的孩子恐惧的眼神
  涂抹砒霜的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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