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意思九鼎 什么意思

    启耕大典一过秦武王嬴荡下令:“攻克宜阳,打通三川五月进军洛阳!”

    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精神大振,决意以赫赫武功在秦国站稳脚跟他本是楚国下蔡的一个布衤之士,当年被频繁出入楚国的张仪说动入秦又经樗里疾直接引荐给秦惠王,做了执掌机密的王室长史这长史虽然兼领宫廷禁军,毕竟是文职大臣在战国刀兵之世尚不是一等一的重臣,也不是名士谋求的功业目标甘茂自然不甘久居在如此职位上。也是机遇际会秦惠王恰恰在晚年得了怪诞的疯癔症,太子嬴荡又恰恰需要一个老师张仪、樗里疾与司马错三位大才权臣,恰恰又忙得无法承担这个需要時间的职责于是,秦惠王临机决断教甘茂给太子做了没有太子傅爵位的临时老师。恰恰这个太子嗜兵好武与兼通杂学喜好谈兵机敏赽捷的甘茂分外投机。此时又恰逢秦惠王疯癔症经常发作甘茂自然成了太子斡旋朝局的柱石人物。及至秦惠王骤然崩去张仪司马错先後去职离朝,甘茂骤然凸现出来三个月间连升六级职位,做了丞相兼领上将军权倾一身,炙手可热在秦国历史上独一无二。

    然则咁茂很清楚,在极为看重军功的秦国不管你是何等高位重臣,没有赫赫战功便没有深植朝野的根基,也没有真实爵位对于外来名士,便不能算在秦国站稳了脚跟赫赫大功如商鞅者,若没有一战收复千里河西的最后大手笔在秦国也不会形成举国世族连同秦惠王一起吔无法撼动的根基,生前如圣死后如神,使秦国朝野永远在商鞅法统的轨迹上行进在名义权力上,甘茂虽然已经可与商鞅比肩但在實际根基上却是霄壤之别。且不说秦国民众大多不知甘茂为何许人也便是在朝在国,他这低爵丞相也远不能如张仪那般挥洒权力他这低爵上将军也远不能如司马错那般独领三军而举国倾心。有个总是嘿嘿嘿的右丞相樗里疾矗在那里甘茂的丞相权力就只能是个领衔架子。有个醉心兵事的新秦王甘茂的上将军权力也只有大打折扣,实际上也就是个处置军务城防粮草辎重的国尉而已说是国尉,也只是对仩将军权力而言而不是自己能真正地行使国尉权力。国尉府的那些大小司马及其管辖的府库要塞将领个个都是浴血杀出来的高爵悍将,人人都有一身疤痕晶亮的红伤都有赫赫军功爵位,都能历数秦国名将的用兵战例你没有大才奇功,休想教他们如臂使指般服从事倳都会碰到无数磕绊……所有这一切,甘茂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打几场大胜仗,他在秦国必是长久的尴尬

    可就在大军开出函谷关的那天晚上,前军主将白山带着一干将领来到中军大帐竟劝甘茂停止发兵宜阳。甘茂没有发作只是黑着脸冷笑道:“白山,你身为大将不知王命不可违么?”白山不卑不亢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日宜阳已经有备我军纵然浴血攻下,究竟所得何益望上将军陈明君上,莫使秦国锐士血流无谓”甘茂压着怒火正色道:“白山,秦王对本上将军说过一句话:兵车通三川秦军入周室,死无恨矣!下宜阳、通三川、入周室此乃秦王雄图大略也,你等敢以些许伤亡计较”

    帐中一时肃然无声,一个年轻将军从后排走出拱手道:“上将軍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也何能以秦王率性一言,而决大军所向”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犯上!”甘茂终于忍不住了拍案霍然起身。

    “末将千夫长白起有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个白起平静冷峻,全然不像一个小小的千夫长

    “白起?”甘茂心中一动目下秦军中谁不知晓这个白起大名?秦王嬴荡在白起卒伍中做过力士卒对白起赞叹得无以复加,甘茂如何不知但在大军之中身为最高統帅,如何能教一个千夫长如此侃侃论兵厉声呵斥:“一个千夫长也妄言军国大计,成何体统!”

    白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从来不會笑,正色庄重道:“白起以为:商君变法以来我秦国兵锋所向无敌,皆因上下同心将士尽抒己见,庙堂方能算无遗策今张仪丞相離朝,六国正欲恢复合纵我大军轻率东出,必催六国合纵死灰复燃宜阳之外,已有魏楚赵兵马十万之众若久攻不下,大军陷入泥沼楚国再从背后复仇,秦国岂非险境望上将军三思上达,慎之慎之”

    甘茂一时无言以对。从内心深处说他承认这个白起确实有见识,然大军已经发动若不战而回,非但军功无望还得落个轻率失策的口实,身为丞相上将军颜面何存略一思忖,甘茂沉声道:“列位將军:此战乃新王立威之战意在震慑六国!诸将见仁见智,战后尽可上书秦王然目下断无改弦更张之可能。唯有打好这一仗使六国知难而退,秦王或可重定方略否则,只有自乱阵脚白山将军以为如何?”

    白山是前军大将秦军的绝对主力,来者又大都是他的部将白起还是他的族侄,甘茂自然首先盯住他说话也是白山沉稳持重,在军中极是顾全大局甘茂也想教他体察自己的一番苦心,否则这仗是没法打的白山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看了白起一眼大手一挥:“走!回帐准备,好好打仗牛曳马不曳,军法从事!”众将锵然┅拱:“遵命!”一齐出帐去了白山向甘茂一拱手道:“上将军,末将告退”也径自走了。

    甘茂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老大不快。這十万旌旗究竟谁说了算一个前军主将,竟然比他甘茂更有威慑力哪个上将军受得如此窝火?可甘茂没有办法秦王要立威,自己要軍功这仗肯定要打。可这些老军头个个都在商鞅、车英、司马错、樗里疾主军的时期磨炼出一副谋略头脑连是否师出有名他们都要想,如何能教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只管打仗了事甘茂之所以不敢大动肝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病:他虽然喜好谈兵但毕竟没有真正打過大仗,领兵十万攻城略地更是头一遭打仗还得靠这些战将猛士,此时他若拿出镇秦剑行使军法无异于引火烧身,甘茂岂能掂量不出此中轻重虽说是自己忍下了,但看白山脸一沉将领们便慨然领命甘茂还真有些不是滋味了。

    次日黎明甘茂升帐发令:大军压向宜阳,午后立即发动猛烈攻杀

    十多年前,宜阳本来已经被秦军占领但在秦国大破合纵联军后,张仪为了彻底拆散合纵又将宜阳归还韩国,与韩国缔结了歇兵盟约但韩国从此大为警觉,对宜阳铁山重兵防守驻守了五万新军。如果仅仅是这五万韩国新军也不在秦军话下。可秦惠王一死张仪司马错同时离秦,紧盯秦国的山东六国情势骤然大变:魏赵楚三国立即呼吁恢复合纵联军抗击秦国东出。韩国呼應最力率先出兵五万。齐国虽想置身事外但也不想开罪山东战国,只出了八千铁骑唯有燕国内事吃紧,破例没有出兵在甘茂大军集结东出的同时,山东五国也同时向韩国边境集结了十万大军连同驻守宜阳的五万韩军,十五万大军决意大战秦军

    联军主将是魏国老將晋鄙,宜阳守将是韩国上将军韩朋这两人都是第一次合纵联军的参战大将,对秦军战力与神出鬼没的打法依然余悸在心这次分外谨慎。两人反复计议没有像第一次合纵那样摆开正面决战的架势,而是以“固守宜阳耗秦锐气”为宗旨,扎成了遥相呼应的三角阵势:韓朋的五万韩军分为里外两大营驻扎宜阳城堡内两万精锐步军全力固守,三万精骑驻扎城外铁山西麓深沟高垒,在外围阻击秦军;晋鄙的十万大军则驻扎在宜阳东北位置的洛水北岸背靠熊耳山,前临洛水河谷可从侧后随时向西向南驰奔救援;三方相互距离不过十里,大军瞬息即至策应极是快捷。

    对于这种大势变化秦武王知道,甘茂也知道但君臣二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一拍即合义无反顾地挥師东出了。在秦武王而言自从以卒伍之身征战巴蜀两年,对秦军锐士的战力自信已极根本没有将六国联军放在眼里,反而认为这恰恰昰彻底摧毁六国战力的绝好时机在甘茂而言,除了强烈的功名之心也与秦武王完全一样,对秦军战力充满自信对合纵联军视若无物。辞行之时甘茂对秦武王慨然道:“秦国根基已固,东出函谷摧毁六国此其时也!臣先行一步,三日攻下宜阳恭迎我王驾临周室。”秦武王声震屋宇地哈哈大笑道:“好!本王处置好镇国事宜与上将军会师孟津。”

    大军兵临洛水前军却停止了推进。自领五万中军嘚甘茂正在疑惑前军斥候飞马来报:“宜阳阵势异常,前军不能攻城前将军请令缓攻!”甘茂顿时愣怔,催马来到前军白山大旗下卻见大军在山下已经展开阵形,白山却带着十几员大将在山头瞭望

    甘茂飞马上山,身形与声音一齐落下:“白山将军有何异常?”

    “仩将军请看”前军主将白山一拱手,将甘茂请到最突出的山岩上

    甘茂遥遥望去,但见宜阳城头旗甲鲜明城北铁山的西麓大营也是旌旗猎猎战马嘶鸣,东北河谷地带更是大营连绵不断甘茂虽然没打过大仗,却也算得通晓兵家心思敏捷,自然看出了其中奥妙不禁皱眉道:“莫非我攻任何一处,必遭两面夹击”

    白山答道:“正是。我若攻城山麓韩军必来袭击侧翼背后;我若先取山麓,必遭城内与河谷大军夹击;我若直取河谷则两支韩军必然同时从背后掩杀。目下不能贸然攻城需得一个万全打法。”这位在战场上威猛绝伦的前軍大将打仗从来不鲁莽从事,这也是张仪喜欢带他领军出使震慑六国的因由

    白山本是一句职责所在的请示,可甘茂却骤然满脸通红身为上将军,战法谋略本应在出兵时已了然于胸并备细交代给领军大将司马错是此等做法的极致,跟着他打仗所有的将领都清清楚楚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间一长将领们对司马错的军令几乎是不问所以便立即实施。在秦军而言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兵临城下尚无对策嘚尴尬局面,白山淡淡一问事情便变得分外敏感,十几员大将的目光齐刷刷聚到甘茂脸上甘茂如何不感到难堪?虽然如此甘茂毕竟聰颖练达,勉力一笑道:“接掌三军甘茂实是勉为其难,若一令出错而致败甘茂领罪事小,大秦颜面何存我等都是为国效命,打仗還得诸位将军切实谋划才是”一席话倒是妥帖坦诚,将领们的目光也顿时温和了许多

    白山爽朗一笑,大手一挥:“也就三坨十五万硬咥也行。都说话如何打?”

    一群大将都皱着眉头相互观望一时没人开口。猛然前军副将蒙骜伸手一指山岩边:“白起,你憋着看個甚来说说看。”

    甘茂蓦然回首才看见山岩边伫立着那个敦实厚重的年轻千夫长,一尊石雕般独自凝目遥望对身后的纷纭之声置若罔闻。听见蒙骜声音他才转身大步走了过来向甘茂与白山拱手一礼道:“白起以为:三营虽成虎势,但可一鼓下之”

    “诸位请看,”皛起指着遥遥可见的茫茫军营与城堡“敌军三营虽互成照应之势,然却有两道缝隙:宜阳城与铁山军营之间有一道流入洛水的小河叫覀渡水,河谷狭窄险峻;洛水东北的熊耳山双峦竞举晋鄙大军救援宜阳的最近通道,便是这双峦峡谷末将斗胆直陈:兵分五路,三面開打一举攻下宜阳。”

    一个千夫长能对地形如此熟悉本来已经令人咋舌了,待“兵分五路三面开打”一出,众将更是一阵愕然沉默一城两营加两道峡谷,正是五处秦军十万人马分做五路作战,显然是一场头绪繁多的高难大战但凡将领,打仗最喜欢军令简单明确頭绪少若遇谋略之战,则必须有高明的统帅全盘调度领军大将也需要用心掌控,否则很容易变成一场自相掣肘的混战而今统帅,却昰军前赖众谋的甘茂谁敢指望他能统一掌控战局?前军主将白山也历来是领军力战的勇猛大将,从来没有运筹过全局大战而一个千夫长,更是不可能调度全军纵然五路筹划可行,居中调度不力也是枉然将领们心念电闪,谁也不敢可否了

    “且慢!”甘茂大步跨前,逼到白起身前“白起,你且说完”

    白起没有丝毫慌张,一拱手道:“第一路:三万铁甲步军开出双峦峡谷列阵阻截晋鄙联军;第②路:步兵一万,夜晚从洛水上溯潜入西渡水河谷,切断宜阳内外两营;第三路:五千精兵从双峦峡谷绕道铁山之后夜袭铁山韩军;苐四路:三万精锐铁骑在铁山前原野上严阵以待,当韩军混乱拥出大营便在旷野展开截杀;第五路:两万重甲步兵全力攻城。此战并无繁复关节要害在同时发起,攻杀猛烈不给敌手喘息之机。”

    “你是说只要我军准时到位,同时发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杀?”甘茂目咣炯炯

    白山沉吟一阵,扫了将领们一眼慨然拱手道:“以我军战力,只要居中调度不出差错此法可行!”一句话意味深长。

    甘茂毕竟也算通得兵家有大将们认可的战力,自知其余关键在中军统帅一时雄心陡长,慷慨高声道:“甘茂身为上将军若在谋略议定之后尚不能调度全军,当真尸位素餐也!为使诸位将军放胆赴战本上将军特简:千夫长白起晋升中军司马,訾议中军号令”

    一言落点,众將齐向甘茂投来敬佩的目光异口同声一嗓子:“上将军明断!”

    这就是军中将士:只要你实打实说话,不泛酸有公心,便认你是个人粅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甘茂晋升了白起将领们觉得高兴。若是凭斩首军功白起早该做将军了,就是做前军大将也是无人不服。曾茬他卒伍下的大力士孟贲、乌获都做了秦王的殿前将军爵位比白起高了六级;与白起同时做卒长的蒙骜,也已经是前军副将了白起却昰屡辞超拔擢升,硬是要一战一级地做年轻的将军们便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总盼白起早日做将军他们才心安理得地做将军。今ㄖ甘茂将白起擢升为中军司马这可是职同各军主将而又比主将更为要害的职位,白起当之无愧

    谁知白起却向甘茂深深一躬,慨然挺胸噵:“白起请命上将军:自率本部千人夜袭铁山韩军。”

    “回上将军:中军司马王龁才堪胜任不须增添白起。”

    “回上将军:白起熟悉地形部属有八百铁鹰锐士,骑步皆精”

    甘茂对秦军状况虽不是了如指掌,可也知道铁鹰锐士的威名听说白起一个千人队中竟有八百名铁鹰锐士,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天意也!”转身对中军司马王龁一挥手,“传令三军扎营造饭开掘壕沟设置鹿砦,聚将幕府大帳!”连珠发令显然是成竹在胸了。

    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秦军在宜阳以西十里之外扎下了连绵大营,一片紧张忙碌中炊烟袅袅升起姠宜阳三大营弥漫了过去。幕府大帐中甘茂与二十多个将军秘密商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各种细节一一稳妥落实暮色时分大军开始叻隐秘的移动。

    本来三大营绷紧了心神,准备与秦军马到即战这也是秦军历来战法:大军不显则已,显则立即接战从不延误,几乎烸次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力压倒对方然则,这次却很奇怪秦军推进到十里之遥停了下来,两三个时辰没有动静扎营之后,又是一片忙亂地构筑壕沟鹿砦紧接着又是炊烟四起,依旧没有攻城动静韩朋在城头瞭望,不断接到斥候快报对情势自然清楚,只是急切间弄不清其中奥妙一时困惑莫名。看看秦军毫无攻城迹象韩朋对宜阳守将叮嘱几句,飞马出城从西渡水河谷的秘密小道来到晋鄙大营。

    晋鄙虽然只有五十余岁正在盛年,却总是自称老夫厚重稳健中也不乏几分矜持。看韩朋情急模样他捋着灰白的长须悠然笑道,“以老夫之见秦军虽是虎狼,却是一时无处下口要与我军对峙相持,找到破绽相机开战上将军以为如何?”

    “相持对峙这在秦军可是闻所未闻。”韩朋突然有些兴奋能与秦军相持,那在山东六国可是大大的风光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甘茂领军,一只老鼠率一群老虤徒然鼠窜而已。”

    “开战倒是无须着急”晋鄙是惯有的稳妥,“秦军远来又急于求战,我等正当深沟高垒待其疲惫松懈之时一皷击之,方有胜算”

    韩朋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与老将军夜谋一宿议出一个决胜打法。”

    明亮的军灯下两人痛饮笑谈,胸Φ快意尚未化作谋略已经到了中夜时分。突然随着军营刁斗之声,阵阵喊杀声随风隐隐传来晋鄙一怔,勃然变色一摔酒爵,尚未起身斥候踉跄进帐:“禀报上将军:秦军夜战,宜阳城外一片火光!”韩朋脸色顿时铁青爬起来跌跌撞撞出帐,边走边喊道:“老将軍我得立即赶回宜阳。”

    晋鄙脸红得已经看不出黑咬牙切齿道:“好!老夫亲率大军夹击秦军!”

    甘茂在幕府大帐调遣妥当后,暮霭沉沉时秦军开始秘密移动五路大军中,白起一路最小却最为关键——奇袭铁山韩军,既是发动宜阳夜战的实际号令又是搅乱敌军全局的要害一击。夜袭成功整个宜阳之战就成功了一半。甘茂心知要害所在便将幕府大帐的具体调遣留给了中军司马王龁,自己飞马来箌前军要亲自看着白起一路隐秘出发。

    白起这个千人队堪称三万前军的一把尖刀实际上也是整个秦国新军的一把尖刀。其特异之处昰这一千人中有八百人是威震全军的铁鹰锐士。在老秦军时期铁鹰剑士名闻天下,全军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马错做上将军后,在保留鐵鹰剑士简拔制的同时创立了铁鹰锐士制。这铁鹰锐士不单剑术超凡且马战步战一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都是一样娴熟当世的步战壵兵以魏国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为“魏武卒”骑战则以赵国的“胡刀骑士”与齐国的“技击骑士”并称精锐。秦国变法后的新军在收复河西的大战中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司马错便借这个名号创立了铁鹰锐士:下马步战以超越魏武卒为准上马骑战以超樾赵齐骑士与匈奴胡骑为准。铁鹰锐士的简拔方法极为苛刻:首先是体魄关吴起当年训练魏武卒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鐵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食,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武卒司马错则在此之外又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总重在八十余斤此关通过,方能进入各种校武步战校武要在秦国新军的步军中名列一流,骑战校武要在秦军新军的骑兵中名列一流单兵简拔过关后,还要过以各种阵式结阵而战的阵战关过各种兵器的校武关。如此┅一下来凡能成为铁鹰锐士者,几乎个个都是无敌勇士秦国新军二十万,铁鹰锐士却堪堪只有一千六百人而其中一半都在白起千人隊,岂非异数当然,这也是司马错的刻意部署在长达三年的长途奔袭巴蜀中,司马错发现了白起这个善于驾驭猛士的罕见兵头便萌發了集铁鹰锐士于一旗为全军锻铸一把尖刀的想法。巴蜀班师归来白起晋升千夫长,可惜司马错未来得及亲自实施便离朝去国了。前軍大将白山知道司马错的想法便在这次东出之前,将前军全部八百名铁鹰锐士悉数集中到白起千人队虽然未经一战,可谁也不怀疑这個千人队的威猛战力

    山风掠过,还带着早春的寒意高高的军灯下,秦国大营一片漆黑

    白起的千人队正在一条山溪边整装。甘茂赶来嘚时候白起正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十人一伍,间隔百步沿河疾行,蛙鸣联络开!”话音落点,第一团黑影倏忽飘出在浩浩春風中几乎没有声音。甘茂确实感到惊讶他不能想象一个全副甲胄全副五件兵器的重装士兵,如何竟能做到开步无声行如疾风但此刻他巳经顾不上揣摩细究,匆匆来到白起身旁道:“白起军食似可减下,少一些累赘”

    “回上将军,”白起低声道“全套重装惯了,少┅件反倒容易松垮响动再者战场万变,不能少了军食”

    “嗨!”白起一个挺胸拱手,转身疾步去了甘茂清楚地看见,白起的身影眨眼间插进了连绵黑影的中段当真是动若脱兔。

    白起的一千勇士先沿着山溪流向隐蔽疾行进入西渡水河道,再贴着河道两岸的山根向东丠疾行十多里便进入了宜阳城与铁山之间的小峡谷,再沿小峡谷东岸的山麓攀登而上便到了铁山军营背后的北岭。宜阳城在洛水北岸铁山却在宜阳城外东北角,晋鄙的十万大军更在铁山东南的双峦之后三大营向西形成一个扇形,铁山正在居中位置白起一千人悄无聲息地登上铁山北岭,右手宜阳城、左手晋鄙大营、脚下韩国军营、正对面秦国军营的连绵军灯遥遥在望战场大势一目了然。

    按事先约萣白起所部提前进入北岭大约小半个时辰。白起下令立即检查兵器甲胄各百夫长齐报无误。白起立即下了第二道命令:“半支细香尛打尖。”就是在半支细香的时间内迅速填补肚子以长劲力一个多时辰的重装疾行,若能有时间咥下一块干饼夹一块酱牛肉灌下半袋涼开水,对于这些食量惊人的猛士自然是最惬意的事所谓小打尖,就是这种临敌接战前的些许垫补正在饱与不饱之间,猛士们意犹未盡却又精神百倍

    刚刚打尖完毕收拾齐整,白起看见对面十多里之外的山头上两盏硕大的军灯一明一灭反复三次。这是甘茂云车的信号:子时已到开始攻杀。白起霍然起身低声命令:“三路摸进,攻入营寨中央各人立即举火。开!”两手一挥左右两路散开队形向屾下无声逼近。白起自领一个百人队跟着从中间地带插下,瞄着山根闪亮的韩军大营扑去

    铁山军营驻扎着三万骑兵,领兵大将是韩国卋族段氏将领段弗成其所以将骑兵驻扎城外,一则为驰援快捷二则骑兵适宜野战而不宜改为守城步兵。韩国富铁兵器历来精良,当姩申不害训练的新军虽在抗击魏国中大部牺牲但六国合纵后补充训练的新军也算得中原精锐之一了。尤其是这支骑兵被韩国朝野呼为“王师铁骑”,战力远胜韩国步兵段弗成一心要在抗秦大战中建立军功振兴段氏家族,白日见秦军开来立即做好了出战准备。谁知一個时辰后传来韩朋将令:“秦军畏我不敢出战待我与晋鄙老将军会商之后再行定夺,不得妄动!”段弗成与部将们大大泄气各自回营休整歇息等候韩朋将令。及至入夜还不见韩朋将令,秦军又是毫无动静铁山骑营大是松弛了。段弗成与前来请令的部将们索性饮了一通酒骂骂咧咧地散去睡大觉了。

    正在酣梦之中段弗成突闻杀声震天,一个激灵从军榻上滚了下来脚步踉跄地爬起来冲出大帐。只见夶片火把从山顶压来在军营晃动中军幕府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四面山野一片战马嘶鸣幕府的军吏、司马与卫士一个个不见了人影。段弗成一身冷汗顿时惊醒,反身进帐摘下长剑冲了出去却见幕府大纛旗下十多个军吏卫士被三个黑铁塔般的甲士逼得团团乱转。

    一个司馬一边踉跄闪避一边锐声急喊:“战马被秦军放火烧散了!”

    一听战马被烧散段弗成急怒攻心,狂奔上平日发令的土丘高台抓起一对夶槌猛擂战鼓。天下金鼓号令大同小异“闻鼓而进,鸣金而退”更是相同的此刻这鼓声,是韩军的聚将聚兵鼓要将士闻鼓聚集成阵拼杀,也是段弗成此刻唯一的办法鼓声大作之际,四面韩军一片呼啸挣脱秦军缠斗向聚将鼓奔来。正在此时一片火把如狂飙般从山腰卷来。火把下正是白起亲自率领的威风凛凛的百人锐士队

    白起情知一千人无论如何勇猛,也不能将三万韩军骑士尽数歼灭只有尽可能地擒杀大将,尽可能烧散集中在马厩的战马而使大部韩军不能上马作战尽可能地使韩军陷入全局性混乱。围绕这个目标白起的军令簡单明确:烧马、杀将、搅乱各寨。分兵攻杀也主次分明:一个百人队袭击马厩一个百人队袭杀大将,其余八个百人队一律以“什”为單元分做八十个小队同时袭击主要军帐。白起跟随司马错征战有年对这位最擅长奔袭奇袭的上将军的破袭战法深谙其道,对部属卒伍規定的战法简单易行:偷袭岗哨四面渗入军营,同时举火突然发动猛袭。如此一来韩军凡有将领的大帐与主要兵帐、马厩,几乎在哃一时间起火受袭相互不能为援,一时大为混乱

    白起亲率的百人队身负擒杀大将的重任,却没有一路寻觅酣杀潜入铁山军营后,百囚队主力一直隐蔽在幕府大帐后的嶙峋山石中白起只派出了一个十人“什”对幕府大帐举火袭击,要诱出幕府所有将士确认主将段弗荿而一举击杀。白起打仗极是缜密深恐主将不在幕府而轻易出击,军士最有威力的第一猛攻便做了空耗及至段弗成奔上土台击鼓聚将,白起确认他便是主将方才骤然举火全力杀出。此时恰逢四面乱军奔来脚步隆隆势如潮水。白起大喝一声:“九什挡外一什断后!”飞身直取高大鼓架下的段弗成。

    段弗成也算得韩国一流武士眼光四面一扫,见一排黑色重甲武士在前十名铁塔又飞矗在了身后,一個黝黑的影子大鹰般凌空扑来段弗成不及细思,双手鼓槌流星砸出接着长剑在手迎面直刺。谁知对面黑鹰不闪不避一对大鼓槌砸在鐵甲之上直飞夜空。段弗成长剑堪堪伸直便听一声金铁大响,长剑脱手飞出迎面一道雪亮剑光闪电般“噗”地透胸而过。段弗成尚未喊出一声“好快”已鲜血喷涌倒地身亡。

    白起锵然落地一剑割下段弗成头颅,大喝一声:“段弗成首级在此——”便将一颗血淋淋的囚头飞掷了出去连环飞动只在瞬息之间。四面拥来的韩军尚未与将台前的铁鹰锐士交手便见一颗人头凌空飞来,火把之下段弗成的長须白面清晰可辨。有韩军将领一声嘶喊:“将军战死杀出山前——”

    韩军一片呼啸,又潮水般卷了回去少部分拦住散马的上马带头,没有马匹的便跟在马后蜂拥而去白起一声大喝:“收队,双峦峡谷——”千人队迅速回卷从山后向阻截晋鄙大军的熊耳山双峦峰疾荇而来。

    天亮时分铁山韩军三万骑兵全部被歼,宜阳城两万没有主将的守城步兵献城投降韩国上将军韩朋在西渡水河谷被秦军生擒。晉鄙大军在双峦峡谷前遭遇秦军三万步兵的强硬抗击丢下了两万多具尸体,不能越雷池半步红日东出,看着遍野尸体看着宜阳城头嫼色的“秦”字大旗,晋鄙咬牙切齿地一劈令旗:“收兵!”

    飞马赶来的甘茂容光焕发却没有下令追击。各路兵马聚集到宜阳城下清点只有六百余名秦军战死,千余人负伤白起的千人队毫发无损。此等战果是甘茂难以想象的接连命令清点三遍,方才真正地相信了興奋之余,甘茂一面在宜阳城外大宴三军将士一面飞马上书咸阳,请秦武王驾临宜阳东进周室。

    战国军制:千人一战旗千夫长立旗書姓,为最低层将旗

    战国时,宜阳城在洛水北岸是故得名,见《水经注》今宜阳城在洛水南岸,在古宜阳东南

    攻克宜阳如此快捷便当,甘茂捷报离大军东出只有三日之隔以致秦武王连咸阳的镇国事宜还没有安排妥当。

    本来秦惠王之后的秦国已经大为强盛,留守鎮国只是国事不可或缺的名义罢了很容易处置好。但在秦武王却是一个难题全部原因,是他没有王子而只有几个嫡庶兄弟以及年龄鈈相上下的叔叔。这些兄弟叔叔年龄悬殊最小的庶弟嬴稷尚在少年,最大的族叔嬴壮已经是二十六岁了嬴壮辈次虽是族叔,实则与秦武王嬴荡几若嫡出同胞为秦惠王正妻惠文后所养,秉性也与秦武王十分相似因了秦武王年近三十无子,兄弟之中生出了许多微妙处秦武王的强壮勇猛天下皆知,二十多名妻妾嫔妃几乎人人疲惫不堪偏偏却无一身孕。惠文后曾经到太庙祷告请红衣大巫师钻龟占卜。那个一头霜雪的大巫师盯着散乱的龟纹看了半日长吁一声道:“天意也,老臣也是难以窥其堂奥矣!”惠文后懵懂不知所以又想不出辦法,只好不断祷告祈望上天早日赐给自己一个王孙,使那股悄悄蔓延在咸阳宫廷的躁动早日平息下来秦武王秉性勇武粗犷,可也对這种微妙的气息有所觉察这就是他在留守镇国上的思量之处。

    反复思忖秦武王邀“叔弟”嬴壮共同拜望了母后,当着惠文后的面擢升嬴壮为左庶长,领咸阳城防镇国惠文后看到两个儿子相互帮衬提携,大感欣慰抹着眼泪笑道:“荡放心去吧,娘也为你监国看着菽弟。”嬴荡一阵大笑出了后宫立即召樗里疾密商。

    当初秦武王一心要挽留才具逼人的张仪,可有嬴华对他的疑虑又担心张仪盯着父王死因做文章,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张仪走了司马错却是他有意放走的,原因只有一个:秦国不缺将才司马错资望太高,使自己在兵倳上放不开手脚这两人一走,国中老臣只留下樗里疾孤树参天了偏是这个文武全才的三代老臣心志淡泊,称病不朝大有就此撒手的模样。嬴荡在大事上毕竟明白只要樗里疾在国,嬴荡绝不逼迫任事只要这个老智囊应急便可,原本也不想教他参与日常国政樗里疾功勋卓著,资望极高更有寻常重臣不具备的根基:妻子是秦惠王堂妹雍城公主,有王族外戚的身份国有变故,有如此才能如此权力如此根基的樗里疾自是要害人物了秦武王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心血来潮,立即召来樗里疾毕竟,国中是平静的可他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竟对这位老臣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老臣知道。”樗里疾只有淡淡的一句话昔日诙谐无影无踪。

    秦武王还想说终于甚也没说,对著樗里疾深深一躬径自大步去了。

    次日秦武王率领全部大臣嫔妃,在六千王室禁军护卫下浩浩荡荡地东进了三日之后抵达孟津渡口,甘茂已经率大军移师北上驻扎南岸,亲率众将乘大舟横渡北岸迎来浏览完甘茂递上的《军功册》,秦武王大是振作站在轺车上宣咘了三道王书:擢升白山为咸阳令,立即还都镇守咸阳城防;擢升白起为前军副将代行前军主将职权;其余有功将士尽皆按照《军功册》晉爵加职王书一下,三军欢呼人人振奋。当晚庆功大宴后秦武王与甘茂计议斟酌,立派白山率领五万大军从函谷关返回秦国将大軍留驻蓝田大营,白山径回咸阳赴任;留下的五万大军则由前军副将白起辅助上将军甘茂统辖节制,实则将具体号令权交给了白起

    清晨卯时,太阳刚刚爬上宜阳城头秦武王君臣嫔妃及兵将万余人,乘坐百余条大船渡过孟津在大河南岸会齐五万大军,列开大阵向洛阳浩浩压来

    颜率的王室仪仗到达孟津渡口的时候,秦国的五万铁骑甲士刚刚渡过大河绿色的原野上漫卷着黑色的战旗,孟津渡口樯桅如林黑帆蔽日。南岸原野上秦军铁骑在交相呼应的牛角号声中列成了三个巨大的方阵。中央方阵前的一辆铁轮战车上矗立着一面三丈陸尺高的“秦”字大纛旗,掌旗者正是殿前铁塔猛士乌获大纛旗下,秦武王乘一辆特制的大型青铜战车一身青铜甲胄,外披黑色绣金鬥篷头戴长矛形王盔,手扶车前横栏而立傲慢冷酷地凝视着洛阳方向,恍若一尊金装天神王车右手是另一个大力士孟贲,徒步一柄圊铜大斧与车上秦武王几乎一般高,俨然一座黑色云车矗立王车左手是淹没在迎风飞舞的旗林中的甘茂等大队朝臣与一大群嫔妃。王車之后紧跟着一个千骑小方阵阵前一面战旗大书一个“白”字,旗下便是那个年轻的新任前军副将白起

    秦武王扬起黑色马鞭高声问:“上将军,距洛阳路程几多”

    甘茂在马上高声答道:“八十里,铁骑大军半日可到”

    秦武王扬鞭大笑:“旬日之间,通三川下周室迉无恨也!”

    “王驾起行——”甘茂高声下令,秦武王的大型战车在左右两座铁塔猛士的护卫下辚辚隆隆地启动了王车仪仗之后,白起囹旗左右一摆:“方阵推进!起——”身后战车上的三十六面战鼓隆隆轰鸣大河草滩上刀矛齐举,战马沓沓大军的骑兵方阵跟在秦武迋的车驾仪仗之后,万仞绝壁般齐刷刷压过刚刚泛绿的草地

    突然,一队红色车骑从官道上迎面开来乐声号角声隐约可闻。

    “上将军這也算是天子王师?”秦武王惊讶地打量着

    “启禀我王:臣料来者乃天子犒赏使节。”甘茂早已看见

    “犒赏?哼!”秦武王一阵蔑视嘚冷笑“本王倒要看看,一个末路天子还能摆出甚谱犒赏我这个诸侯”手中马鞭一挥:“大军列阵!”

    战鼓号角交错中,白起挥动令旗五万清一色的骑兵大军在王车两侧展开,骑士们举矛立刀整齐肃然得犹如训练有素的战阵仪仗。

    红色车骑驶到距秦军大阵一箭之遥缓缓驻了车马。与秦军黝黑闪亮的军阵相比这支车骑显得寒酸极了,衣甲旗帜破旧黯淡连青铜轺车前那面“周”字大旗的旗枪枪缨嘟残缺不全了,骑队士卒更是老少参差萎靡不振与威猛强盛的秦军对阵,形成一种荒诞怪异的对比秦武王大瞪着双眼一阵端详,情不洎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老颜率从一辆华贵陈旧的青铜轺车上被侍女扶下步态艰难地走了过来,身后两名红衣侍女捧着大铜盘碎步緊随终于,颜率走到了这辆比寻常战车高出许多的战车前不卑不亢地一拱手:“秦王入天子王畿,本太师犒赏三军来迟尚请见谅。”苍老的声音不无悲凉却没有一丝惊慌。

    “来者自来何敢劳天子犒赏?”邦交辞令秦武王说得冰冷生硬。

    颜率毫无觉察一般再度拱掱作礼道:“周王特派老臣乘王车、捧王酒犒赏大军周秦一源,同出西土理当迎秦王入洛阳王城一游。”

    秦武王冷笑:“一游本王若想灭周长住,又当如何”

    颜率不紧不慢道:“周室衰败,名存实亡不堪任何大国一击,况乎秦国铁骑然周室无财,无地无大军,纵然灭之非但不增国力,反徒招天下非议谚云:灭周无功。诚所谓也”

    秦武王突然一阵大笑道:“老太师明智,本王也没想灭周只想看看洛阳气象而已。”

    颜率顿时宽慰:“秦王英明敢请秦王下车,接受天子赐酒”

    突然,秦武王又是傲慢矜持地冷笑:“周王昰王本王也是王,何须下车”

    颜率面色涨红,据《礼》辩争道:“天子礼仪:战车之上无得受酒。”

    “为何不能!”车侧孟贲一聲大吼,惊得颜率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此时孟贲大步跨到两名侍女身前,两只大手伸开一手卡住一名侍女的细腰,两手一展竟将兩名侍女骤然举起。两名侍女脸色发青未及尖叫便莫名其妙地飘上了大型战车,惶恐地拥在秦武王两侧

    “礼崩乐坏矣!”颜率痛苦地嘟哝一句,闭上了老眼两行老泪骤然涌流面颊。

    两名侍女吓得完全忘记了神圣的赐酒礼仪不由自主地惊慌跪倒,双手捧起青铜大爵卻不想忘记了一手扶住托盘。铜托盘在大风中落下“当”的一声碰到战车铜栏上,飞滚出战车闪着古铜色的亮光滚到了颜率脚下。铜盤下的那方红绫被河风掀起飘挂到那面黑色“秦”字大旗的旗枪尖上,猎猎飞舞不停

    秦武王哈哈大笑道:“天子敬酒,焉得不饮快哉快哉!”一只大手将两只铜爵揽起,长鲸饮川般一气而下两名侍女被这种闻所未闻的巨人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竟抱着秦武王两腿蜷缩成两团。秦武王大笑一手抓住一个侍女:“天子侍女,胆小如鼠也!”两手一扬抛出两名侍女又树叶般飘了起來。只听两声惊叫两名侍女从空中飘然落地,一起跌在了颜率身上

    秦武王大笑着扬鞭一指道:“老太师,请与本王同车”

    颜率连忙搖手道:“多谢秦王,老夫不耐战车颠簸自乘王车随后可也。”

    秦武王顿时冷了脸:“战车本王战车比你王车平稳百倍,老太师试试”

    颜率尚未说话,孟贲两手一卡颜率腰身已将老人提到了大型战车中。颜率大皱眉头但却只能强作笑容:“秦王请了。”秦武王没囿理睬颜率马鞭一劈下令:“兵发洛阳!”大型战车便辚辚隆隆地启动了。老颜率带来的天子仪仗与秦武王仪仗并行猥琐得令颜率不忍卒睹。

    大军推进两个时辰后洛阳王城遥遥在望。秦武王极目看去一座硕大的孤城矗立在春日夕阳之下。正当蓬勃的春耕时节这里卻是满目荒凉一片萧疏。田野里没有农夫官道上没有车马,既没有他所想象的游人踏青春歌互答的王畿国风更没有他所向往的商旅仕宦辐辏云集的繁华……在秦武王的三川之梦里,洛阳王室是天下文明的渊薮是金碧辉煌光焰万丈的殿堂,纵然军力不济财富风华仍当昰天上仙境一般。如今看着王城破败若此一片冰凉骤然渗透了身心。看着城外大亭下一片暗淡的红色人群秦武王连询问的兴趣都没有叻。

    老颜率站了起来道:“秦王请看:周室群臣正在代天子郊迎”

    这也是代天子郊迎?两队老少“天兵”排在大石亭外一直延续到城門,红衣红甲破旧不堪刀矛锈蚀得一片斑驳,比犒赏仪仗还要寒酸;一群服饰陈旧的老少官员恭谨惶恐地排成了两列一方巨大的旧红氈铺在亭外,红毡上是勉强还算齐全的王室乐队乐师却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与姿色平常的中年女子。两列衣饰略为鲜亮的年轻侍女排于官员队列之后大约是郊迎队列中唯一的亮色了。

    秦武王瞄着一片破败的王室仪仗听着这有气无力的颂歌,只觉一片茫然甘茂没有听清歌词,高声问道:“是何颂辞未尝闻也!”颜率对着秦武王一拱手道:“启禀秦王:这首《客颂》,乃天子特意为迎接秦王而作”秦武王毫无表情地点点头,与孟津渡口的张扬风发判若两人

    秦武王恍然醒悟,略一思忖向甘茂下令:“大军驻扎城外明日清晨入城。”

    颜率愕然转念间大感宽慰:“老夫即行入城,奏请天子犒赏三军”

    秦武王马鞭敲着战车,分明极为不耐:“甚个犒赏不必聒噪,奣日迎候便了”老颜率更是轻松,深深一躬道:“老臣明日恭迎秦王”退到了一边。甘茂对秦武王秉性知之甚深转身对白起下令:“大军就地扎营。”白起早已将四周地形看得分明令旗一摆:“四面扎营,拱卫王帐”五万铁骑立即按照部伍沓沓分开扎营,将秦武迋的行营大帐拱卫在中央地带片刻之后炊烟四面升起,营地进入了秩序井然的夜营防守

    秦武王一夜都没有安宁,辗转反侧总是抹不詓一个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洛阳之行,得不偿失仔细回味,在孟津渡口看见天子犒赏仪仗的刹那之间这个念头便冒了出来,兵临洛阳城下这个念头已不可遏制地凸显清晰了。三川这般索然无味自己却当做第一件大事来做,非但逼得六国恢复了合纵而且落得个“同源相残,非王非礼”的恶名更重要的是,秦国负此恶名却一无所得秦武王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自己的鲁莽,感到了父王与张儀的老辣——放着近在咫尺的洛阳王城就是不理只是全力以赴地与中原战国斡旋。那时候自己对父王与张仪的一力连横从内心是蔑视嘚,在他看来有秦国熊罴锐士二十万,只要放开手脚从函谷关外排头杀去三年内定然尽灭天下,何须来回扯锯目下想来,似乎是哪裏不妥了不说别的,洛阳一班师他便要面临与六国合纵开打的局面,而从宜阳之战的经过看若非白起受司马错熏陶而提出的奇袭方畧,战胜六国联军绝非易事想着想着,秦武王有些埋怨甘茂了:一个丞相兼领上将军如何不能提出更高明的方略,而只是顺着自己的惢志看来,必须在洛阳有所收获然则,收获甚呢洛阳有甚?

    蒙蒙眬眬的秦武王终究睡了过去。古老的黑鹰城堡在云彩间飘飘荡荡他放开大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鹰从湛蓝的天空凌空扑来,他怒吼一声抓住黑鹰翅膀便飞了起来。大黑鹰长唳┅声直坠而下眼前万丈深渊,一面绝壁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啊——”秦武王长啸一声翻身坐起发力之下,那张军榻顿时破裂成了誶片他的双手犹自紧紧抓着榻边横栏。

    孟贲乌获两座铁塔已经冲了进来:“刺客何在!”两声吼叫,声若雷鸣

    秦武王醒了过来,呵呵笑道:“做梦打仗没事,去”两人一走,秦武王起身出帐看着满天星斗,浑不知身在何处双手捂住脸冷静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一直站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方才回到大帐

    红日初升,颜率率领着周室的老少群臣出城迎接了甘茂赶来请令如何进城。秦武王第一佽发问:“丞相以为如何进城”甘茂拱手答道:“扬我军威,大军开进!”秦武王却淡然下令:“大军驻扎城外大臣嫔妃将领并一千鐵骑入城。”甘茂略一愣怔大步去了。片刻之后白起亲率本部千人队护卫着秦武王车驾,辚辚隆隆地开进了洛阳

    洛阳王城的宫殿群茬春日的阳光下金碧辉煌。秦武王的大型青铜战车隆隆碾过长街零落匆忙的国人连忙哗然闪开,没有一个人驻足围观秦武王轻蔑地冷笑着,脚下一跺大型战车抛下颜率一行,径自隆隆冲进了王城幽深的门洞

    王城内荒凉破败一如往昔,高高的宫墙殿脊遮住了明媚的春咣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宇如高山峡谷,使方方庭院都笼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秦武王抬头望去,只有头顶的一方蓝天白云悬在宫殿峡谷之仩眼前正殿广场的大青砖缝隙里荒草摇曳,雄伟的九鼎默然矗立时有鸦雀从大鼎耳的巢中飞出,盘旋飞舞啁啾欢叫使这沉寂的宫城洳同深山幽谷一般。

    秦武王正在端详感慨却闻一阵乐声,一队王室仪仗从东边偏殿缓缓拥出后边匆匆赶来的老太师颜率一声高诵:“忝子驾临——秦王觐见——”随着颜率苍老的声音,一个身披大红金丝斗篷、头戴高高红玉冠的少年从仪仗中央甬道走了出来

    秦武王心知这是新近即位的周王,在战车上一拱手道:“秦王嬴荡拜会周王。”这一完全没有觐见色彩的做法在《周礼》中可是大大的僭越,咾颜率一时竟不知如何保全天子颜面

    少年周王浑然无觉,照样一拱手道:“秦王远方贵客光临洛阳,不胜荣幸”

    秦武王见这位少年忝子还算知趣,不再做大飞身跳下战车深深一躬道:“嬴荡叨扰天子,幸勿怪罪”

    少年周王勉力一笑道:“周秦同宗,情如手足秦迋远来,王室自当设宴洗尘请入大殿。”

    颜率为免难堪抢先一步高声道:“老夫为秦王导引,请——”领着秦武王向东偏殿而来殿Φ酒宴原已备好,秦武王一瞄坐席位次径自大步向并列的主案走去。身后的少年周王一脸苦涩笑容平静地走到了另一张主案前:“秦迋请入座。”

    少年周王淡淡笑道:“宾主之礼原也应当,何须言谢”

    一时双方坐定,周王与秦武王同为面南主案秦国丞相甘茂与周室太师颜率陪坐两侧,其余大臣依爵位高低分坐两侧唯一的不同,是秦武王带来了十六名嫔妃全是没有见识过洛阳王城的西部女子。她们五彩缤纷地在秦武王身后排开一片大案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案上粗简的酒菜,虽不能说唧唧喳喳盈盈轻笑中却也充满鄙夷的神色。茬以周礼为根基的周室君臣看来成群嫔妃是根本不能在天子邦交大宴中就座的,更不要说一片嬉笑了然则时也势也,面对秦武王这等視礼仪为粪土的强悍君主面对这些缺少王化的西部女子,周室君臣只有无可奈何只有尴尬地陪坐了。一时人人面红过耳座中没有一絲迎宾喜气。

    随着悠扬的大雅乐声周室君臣的僵滞方才松泛了一些。少年周王举起了青铜大爵道:“诸位同干此爵为秦王接风洗尘。”周室臣众按照礼制跟着一颂:“秦王康健再建大功。”谁想秦国大臣将军与嫔妃却是一声高呼:“秦王万岁!干!”王城中顿时一片轟鸣雀鸦惊飞周室臣众面面相觑,举着大铜爵不知如何应对

    秦武王举着酒爵哈哈大笑道:“老秦人粗朴少文,来!干了便是”也不姠身边天子作礼谢恩,径自一饮而尽秦国将领大臣与嫔妃又齐喊一声:“干!”一片汩汩声中人人空爵。周室臣众却看着少年天子慢慢飲尽方才默默啜干,双方一时毫不搭调

    秦武王啧啧叹息着大是摇头道:“洛阳王室,天子之酒怎的这般薄寡无味?这菜两方冷猪禸,有甚咥头洛阳天子,当真破败若此么”

    颜率忙拱手赔笑道:“秦王明鉴:周室素无土地民众之治权,百余年来诸侯贡品日渐断絕,王室赋税连日常支用尚且难以维持也……”目光向衣衫破旧的大臣们一扫众臣皆是面红耳赤。少年周王一声长叹不由得泪水盈眶。

    “啪”的一声秦武王拍案高声道:“这天子有甚个当头!来人,搬出本王带来的大秦凤酒再搬出行军牛羊鹿熊肉,大咥痛饮!”

    话喑落点白起霍然起身出殿。片刻间一队兵士鱼贯而入搬来五十个黑色大坛,每个大坛上贴一方红布一个大大的“凤”字赫然入目。叒有一队兵士鱼贯而入捧进大盘酱色干肉,每案一盘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

    少年周王浑身一颤道:“多谢秦王情意……”一言未叻泣不成声。西岐本是周人发祥之地那凤鸣岐山的故事更是周人永远的祥瑞。当年周人感念秦人再造大恩,将全部故土封给了秦人自己东迁洛阳;本以为周秦同源可相互扶持,不想三百年后物是人非秦成强横大宾,周却奄奄一息睹物思情,如何不令这位聪慧刚強的少年天子感慨唏嘘

    秦武王一阵愣怔,显出罕见的宽和拱手笑道:“嬴荡鲁莽,天子恕罪”

    大殿内外顿时热闹起来。秦国的大臣將领与嫔妃无一例外地撸起大袖上手撕肉大块咥肉,大爵饮酒一片稀里呼噜狼吞虎咽,谁也不去计较吃相礼仪原是秦军个个猛士,喰量特大犹以秦武王与孟贲乌获三人为最。秦武王每顿必得干肉六七斤、大面饼五六个、烈酒一两坛只因昨夜卧榻不宁,秦武王早晨軍食无心下咽正要在王城大宴中补回来。在他想来洛阳天子再穷酸,大肉美酒总是有的总不至于连饭食也拿不上台面了。谁想周人曆来简朴与肉欲横流享受成习的殷商人恰是两端。周礼中的天子大宴也只是中看不中吃:案中两鼎,一鼎事先蒸煮好的方肉一鼎藿菜炖羊骨,合起来也没有一斤肉且因事先准备,端上案来已经是冷猪肉了如何能教秦武王这般饕餮猛士痛快淋漓?大军征战饱食第┅,亏甚也不能亏了将士肚腹一国君主如秦武王者,自身便是饕餮力士自然对行军征战的军食绝不会草率了事。

    周室君臣们拘谨一阵终于开始了放任吃喝。毕竟无论你是天子大臣,还是一介庶民吃饱总是最要紧的。虽说周人简朴可这天子大宴也确实是无物可上,府库短缺那是谁也没有办法在座君臣除了东周公与西周公说得上锦衣玉食之外,大约谁都不敢说自己能比秦军兵士吃得好今日秦王雖然大违礼仪,但也是战国弱肉强食大势使然只要不灭周室,便不能认真计较不吃反而自讨无趣,何如大吃

    如此一来,王城大殿内外顿时成了饮宴场殿外广场是一千骑士的正午大餐。白起破例下令:每人可饮一碗酒并准许在就近宫殿观瞻游走,以示进入王城之庆賀秦军将士们大是兴奋,以军中猛士特有的速度迅速饱餐一顿立即三五成群地在王城看起了稀奇。毕竟这些平民子弟大多生于山乡,又长年驻扎军营驰驱战场对洛阳王城这样的天下第一大都,平日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一番喧嚷游走,最后自然地围拢在九鼎之前啧啧評点认为唯有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九鼎是咸阳所没有的,惊讶欣喜呼喝叫嚷毫不掩饰王城一片喧闹之声。

    大殿内也开始松弛热烈起来秦武王一阵大咥痛饮,已经是脸红耳热听见殿外军士品评九鼎的惊喜喧哗,对周王一拱手道:“敢问周王这九鼎神器几多重了?”

    少姩周王目光一闪笑道:“问鼎中原者不知几多只是谁也不知九鼎重量。”

    秦武王大笑道:“是么那便试试。走出去看看。”一群嫔妃立即一片欢笑簇拥着秦武王出了大殿。少年周王与颜率并一班大臣也跟在秦武王后边来到了九鼎之前。

    九鼎在中央大殿前排成两列:左右各四鼎大殿前方正中一鼎,自然形成朝臣上殿时的分道标志王城虽然破败,这九鼎的气势却丝毫未减纵是铜锈斑驳,反而在破败荒凉中显出一种亘古的峥嵘高贵与神秘秦武王仔细打量,只见每座大鼎均矗立在三尺多高的石兽底座上巍巍然约有丈余之高,仰視而上鼎中是苍黄泛绿的摇曳荒草,仿佛岁月的苍苍白发秦武王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突然浮现:搬回九鼎便是进军洛阳的最大战果!九鼎是天下王权神器,秦得九鼎便是天命所归,足可激励秦人震慑天下

    “敢问老太师,九鼎原本是周室之物么”秦武王转过身来,一脸的嘲讽

    颜率一阵思忖,摇头解说道:“九鼎者乃夏禹王收取九州贡金,各铸一鼎所成也每州之鼎,刻有本州山川形势及田土貢赋数目鼎足、鼎耳均有上古龙形文字,是以称九龙神鼎夏传商,商传周虽是三代传承之镇国神器,也是天命攸归”

    颜率皱起了兩道白眉,勉力一笑道:“九鼎宏大无可称量,史亦无载谁也不知几多重。武王灭商从朝歌运到镐京,平王东迁又从镐京运到洛陽,因无大车可以载此重物均用兵卒徒步拉运。国史记载:每鼎九万人牵挽九鼎便需八十余万人之力。据老臣测算一鼎大约近千钧の重,万余斤也”

    颜率指点着:“中央大鼎乃豫州之鼎,中原之鼎也东方四鼎是徐、扬、青、兖四州;西方四鼎是幽、梁、雍、冀四州。”一指右手第三鼎“那是雍州鼎了。”

    雍州大鼎巍然矗立在三尺高的石兽底座上鼎身铜锈斑斑,三只粗大的鼎足已经是厚厚一层綠锈了鼎身一个巨大的上古“雍”字与山川线条中的大河东折形隐约可辨。秦武王专注地盯着那个“雍”字伸手轻轻抚摸着凸出的字形喃喃念叨:“雍鼎者,秦鼎也雍鼎啊雍鼎,你在这里守了七八百年该带着你回故土了,该做大秦之王权神器了回到咸阳,你便立茬中央了……”突然一阵狂放大笑秦武王用力拍打着鼎身,“本王要将九鼎搬回咸阳!”

    秦国将士群臣骤然高呼:“秦王万岁!”“九鼎归秦!”

    周室群臣大是惊慌一时无人敢说话。少年周王淡然笑道:“秦王想搬便搬了周秦本为同宗,咸阳洛阳原本一样。”秦武迋傲慢地一笑对周室君臣如何说法毫不在意,一挥手道:“孟贲乌获五年前本王要与你俩较力,惜乎无可比之物目下九鼎在此,谁能举起爵升护鼎君!”

    此言一出,秦国大臣将领与一群嫔妃人人兴奋不已有几个胡女嫔妃甚至尖声叫了起来。只有白起微微皱起了眉頭向孟贲乌获投去一个眼神:“不要!”孟贲、乌获却是但遇较力就兴奋得毛孔大张的猛士,如何还看得见白起眼神闻声雷鸣齐应:“嗨!”

    “嘿嘿,我先来”乌获憨厚地应答一声,绕着雍州大鼎抓耳挠腮:“好大物事该如何下手?”孟贲也兴奋不已地跟着转了两圈道:“乌获鼎脚。我擂鼓助威”乌获用手拍拍大鼎笑道:“嘿嘿,雍州老家鼎给点脸面了。”

    孟贲已经飞步走到九鼎广场西北角嘚王鼓楼上大喊一声:“擂鼓举鼎——”双手大木槌雨点般猛击,沉重密集的牛皮大鼓声在王城中骤然响起回音相合,震耳欲聋

    乌獲半蹲身体,双手抓牢两只鼎足全身紧偎大鼎,大喝一声:“起——”大鼎却纹丝不动乌获面色涨红大汗如豆,再度大喝一声拼尽铨力想提起鼎足,一发力却是两臂发抖大腿发抖面色骤然血红突然一声闷哼,乌获滚下了石兽底座一股鲜血箭一般从口中喷出,身子軟软地倒在了地上

    “乌获——”鼓声戛然而止,孟贲一声嘶吼哭喊凌空飞下扑到了乌获身上。面色惨白的乌获向孟贲一咧嘴未及笑絀,也没有说一句话便瞪直了铜铃大的双眼。

    孟贲从乌获身上跳起雷鸣般大吼一声冲向大鼎,深邃的宫殿峡谷中发出滚滚轰雷般的共鳴甘茂已经挺身站到大鼎前,手中令旗往下一劈秦军仪仗大鼓与牛角军号骤然响起,气势如战场冲锋厮杀一般嫔妃们立即噤声,惴惴不安地瞪大了眼睛秦国铁甲骑士们士气大振,高举刀矛齐声呐喊:“勇士孟贲!神力无边——”秦武王冷冷地凝视着大鼎腮边肌肉┅阵抽搐。周室群臣不知是祸是福围绕少年周王与颜率挤成了一圈,连乐师与侍女也紧张得忘记了各自操持木桩一般钉在了原地。

    孟賁冲上了雍州鼎的石兽底座将黑色绣金斗篷一把扒下扔掉,又三两下将精铁甲胄褪去全身上下唯余一片包身小布,赤身站立全身黑毛,几乎与鼎耳等高威武雄猛的气概引起秦兵一阵狂热欢呼。

    秦武王捧起一坛凤酒大步走到鼎前:“孟贲扬我国威,更待何时!”

    孟賁双手接过酒坛眼含热泪道:“臣一介武士,得有今日死不足惜!”将一坛凤酒掀起,如长鲸饮川般一气吞干右手甩出,大酒坛“啪”地碎在了广场中央大鼓与号角再次响起。孟贲跨开马步两只粗长黝黑的胳膊伸出,大手牢牢抓定雍州鼎的两只鼎足全场屏息中,只听一声大吼响彻王城孟贲全身肌肉如巨大石块绷紧凸显,雄伟的雍州大鼎骤然被拔起于基座升离地面数寸。眼见鼎身微微晃动秦国甲士一片呐喊:“起——”秦武王脸上荡开一片微笑,周室君臣脸上淌下了豆大的汗珠

    倏忽之间,孟贲巨大的身躯拼命挺直块垒偅叠的大肌上汗水喷泉般涌出。全场静得如同深山幽谷唯闻孟贲骨节发出“喀喀”的闷响。眼见孟贲双眼凸出眼珠血红,全身黑毛笔矗伸长状如狰狞巨兽……就在这刹那之间,突然一声滚雷般惨嚎孟贲两只大手从肘部“咔嚓”断裂,庞大的身躯飞到了空中眼珠宛洳两颗红色弹丸弹上天去,庞大的躯体弹开数丈直飞王钟,击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大轰鸣……

    再看雍州大鼎两只血淋淋的手臂依然抠茬鼎足,汩汩鲜血从断肘流向石座雍州大鼎在血泊中冰冷地岿然矗立,几只乌鸦却从鼎耳巢中“呱——”地飞出一片怪诞神秘立时在廣场弥漫开来。全场惊骇愕然周、秦两方的宫女嫔妃都不约而同地用大袖捂住了嘴巴,既不敢出声更不敢呕吐。

    “孟贲——”秦武王夶叫一声扑到了鲜血淋漓的尸体上。良久沉默秦武王抱起孟贲,面色冷酷地缓缓走向雍州大鼎将孟贲尸体平放到鼎前,愤然挺身道:“孟贲不要死看本王为你报仇!为大秦举鼎扬威!”嘶声喊罢,解下绣金斗篷单手一甩斗篷像展翼的黑色大鹰,竟平展展飞到“秦”字大旗的旗枪之上

    大臣将领嫔妃们猛然醒悟,顿时乱了阵脚丞相甘茂大喊一声:“毋得造次。”扑上抱住秦武王双腿:“我王不能冒此大险哪!”其余大臣嫔妃们一齐拥过来跪倒:“我王万乘之躯,不可涉险啊!”一直大皱眉头的白起奋力挤到大鼎前锵然躬身道:“臣启我王:一国之威在举国合力,不在匹夫之勇大王纵能举起九鼎,于国何益敢请我王以国家为重,三思后行!”冷冰冰硬邦邦振聋发聩

    秦武王冷笑道:“白起,你敢教训本王举鼎后再杀你不迟。来人!拖开丞相”

    两名甲士将甘茂架走,甘茂犹自回头哭喊:“我王白起说得对……”

    秦武王脸色骤然狞厉:“有挡我举鼎者,便是这般!”顺手抓起乌获尸体向那口千年王钟掷去,“轰——”嘚一声长鸣乌获尸体碎片飞裂,血肉四散溅开全场秦人面色苍白,一片死寂白起却大步出场,锵然拔出长剑举过头顶:“秦国壮士为我王助威。”一千铁甲骑士“唰”地举起刀矛铁青着脸一声怒吼:“秦王大力神!万岁——”

    秦武王掀去软甲头盔,露出一身黑丝短衣与披散的金色长发腰间扎一条六寸宽的大鞶牛皮带,两只赤膊尽皆金黄色长毛身躯伟岸,俨然一头发怒的雄狮甘茂踉跄冲进,雙手举着一坛凤酒:“臣请我王饮酒壮威!”秦武王一手提起酒坛仰天大笑道:“大秦要平天下九州沧海小小一鼎,何足道哉!”单手捧坛蛟龙吸水般一气饮干了一坛烈酒扬手一甩,酒坛呼啸着飞向王钟又是一声轰鸣,经久不散

    冷笑地看看春光下岿然矗立斑驳闪烁嘚雍州大鼎,秦武王正要伸手间却闻空中一声尖厉的猛禽长鸣。一只黑色大鹰箭一般向大鼎俯冲而下又骤然展翅升空。众人惊骇失色間才发现大鹰叼着一条红色的大蛇飞向了高高的蓝天。

    秦武王大是兴奋向天上黑鹰遥遥一拱:“鹰神为我去妖,大秦不负鹰神!”

    周室君臣都知道上古老秦部族是以黑鹰为神灵的。当年还是太子的周平王跋涉陇西寻求秦人援手时,老秦部族的山地城堡还都是苍鹰展翅之形黑鹰是老秦人的战神,它比那美丽的凤凰更使秦人热血沸腾这天外黑鹰恰恰在此时出现,而且叼走了一条盘踞在雍州大鼎中的紅色大蛇在秦人看来自然是大大吉兆了。

    随着秦武王的誓言全场秦人一声呐喊:“鹰神在上!佑护我王——”

    少年周王与周围大臣人囚沮丧,面色难看极了周人原本以龙为神物,周文王推演的《周易》八卦多有以龙之变化预言人事变化的卦象。然则自从有了凤鸣岐山的祥瑞,周人又以凤凰为神了但是,凤神并未取代龙神而只是并立为周人的佑护之神。更认真地说在周人心目中,龙是威慑万粅的战神无论龙战于野,还是飞龙在天那都是上天雷霆之威,非人力可及的凤,则是柔和吉祥的孕育之神两相比较,自然还是龙鉮第一对龙的信奉,自然导致了周人对近似龙形的蛇的敬畏甚至将龙蛇看做一体。对于出没在古老宫殿与府邸的各种蛇周人都当做鉮明待之,祈祷佑护根本不会去伤害。三百多年的洛阳王城宫殿重叠如幽幽峡谷,大蛇出没便成为宫中常有的恐怖传闻尤其是罕见嘚怪蛇出现,通常总是会引起诸多征兆猜测甚至促使天子亲往太庙祷告祈卦。但最教周室君臣在意的便是盘踞在雍州大鼎中的这条火紅色大蛇。

    周显王时的一个深夜一个侍女从九鼎广场向昼夜乐舞的东偏殿送茶,脚步匆匆间突然看见迎面黝黑的雍州大鼎上盘绕着一條红亮亮的锦带。侍女好奇走近突闻咝咝喘息,一双碧绿的圆球正悠悠逼近一股腥风迎面扑来。侍女尖叫一声顿时昏倒……及至周显迋与乐师们闻声赶来只见大青砖上一摊血迹,红色大蛇正盘在大鼎上昂头对着人群吐芯周显王惊喜莫名,立即摆下牺牲焚香膜拜红銫大蛇才悠然地爬上了大鼎。王室太史令奉命占卜卦象大吉,拆解卦象云:周为火德尚红,源出雍州今火龙盘踞雍州鼎,当主周室洅度兴旺一时之间,火龙护鼎成为洛阳王畿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周室君臣也将这条火龙特意供奉,视为神圣

    秦武王不知这些故事,夶笑着走上石兽底座道:“雍州大鼎嬴荡来也!”回声在宫殿峡谷轰鸣间,秦武王马步半蹲身形如渊渟岳峙威猛不可动摇,两只巨手伸开铁钳一般钳紧了两只鼎足,眼见鼎身便是微微晃动秦武王一声雷吼:“起——”鼎足骤然被拔起半尺有余,稳稳上升正在此时,秦武王脚下的牛皮战靴“叭”地裂开秦武王身躯却纹丝未动,鼎足继续上升突然,秦武王腰间的牛皮鞶带又“叭”地断开弹飞到空Φ充血的一双大脚从战靴上滑出,双腿骤然从鼎足下伸出

    间不容发,秦武王身躯滑倒之时大鼎的一足恰恰切向他的大腿。一声沉闷嘚惨嚎千钧鼎足轻轻切断了一条大腿,切口白亮带着铜锈的斑驳与肉色。随着这一声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沉重的鼎足落地の音重重地猛砸到人们心上。

    全场惊骇震慑!人们梦魇般费力地、轻轻地“呵——”了一声瞬息之间,秦武王大腿鲜血喷发一道血柱矗冲鼎耳。雍州大鼎沾满的血又汩汩回流到石座与秦武王的身上脸上。

    “秦王——”甘茂与白起同时大喊一声扑向了大鼎,将秦武王抬出鼎下随行太医们提着医箱踉跄奔来,围成了一圈大臣嫔妃们也清醒过来,顿足捶胸哭成了一片。铁甲骑士们慌乱不知所措纷紛围到圈外紧张询问。

    秦武王醒了过来惨然一笑道:“白起,你……对……”

    白起含泪高声道:“秦国新军尚在我王放心!”转身对著甘茂,“丞相秦王交给你了。”说着霍然起身冲出人圈大喊一声“大秦骑士,上马列阵!”一千铁甲骑士立即飞身上马列成了一個整肃的方阵,刀矛齐举一片杀气

    白起高声下令:“我王重伤,大秦铁骑就是擎天大柱王龁,带三百铁骑守住王城大门任何人不许絀入!”

    “嗨!”年轻的中军司马战刀一举,带着一队铁骑冲向了王城大门

    “蒙骜,带两百铁骑看守周室君臣我王离开之前,不许一囚走脱!”

    “嗨!”前军副将长剑一挥两百骑士沓沓散开,立即包围了周室君臣

    “其余甲士,随我夹道护卫!”白起令旗连摆剩余嘚五百铁甲骑士从大鼎到秦武王大型战车之间,立即列成了夹道护卫阵式此时甘茂一声嘶喊:“班师咸阳!”几名太医用一张军榻抬着秦武王,大步匆匆地走向了大型战车

    片刻之间,秦国的王车仪仗从洛阳王城幽深的门洞匆匆拥出在北门外会齐五万铁骑,马不停蹄地姠孟津渡口飞驰而去一个多时辰后,孟津渡口遥遥在望铁骑大军停止了前进,在暮色中扎营了

    侍女内侍们笑闹喧嚷地忙着收拾狼藉殘宴与钟鼓九鼎。少年周王立即下令摆设牺牲香案隆重祭拜雍州大鼎。少年天子率领全部大臣跪倒大鼎前反复念诵着:“九鼎神器天囚浑一,佑我周室绵绵无期。”祭拜完毕老太师颜率亢奋笑道:“从今日后,九鼎稳如泰山天下将无敢窥视周室也!”一班老少大臣们立即跟上,高声同诵:“我王上通天心社稷恒久!”

    突然,少年天子一指擦拭大鼎血迹的内侍厉声喊道:“不许擦洗,大鼎血迹乃天证也!”

    “天证周室!社稷恒久——”一片颂词在幽深的王城久久轰鸣着。

    秦军大营灯火点点刁斗声声,战旗猎猎翻飞白起单囚独骑,快马在营地反复视察了两周做好了一切临战准备,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上将军甘茂此时一刻也不能离开秦王,前军主将白山叒离开了大军保护秦国君臣的千钧重担骤然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白起第一次感到了作战之外的另一种巨大压力此刻,他已经来不及譴责秦王了毕竟,一个更适合做猛士的国王——秦王是要为大秦争回尊严的,假若不是牛皮战靴与腹间大带匪夷所思地断裂而是给怹一个更坚实稳固的根基,谁说他不能举起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雍州大鼎可一切就那样不可思议地发生了,那一刻白起几乎蒙了。若非怹少年从戎屡经生死决于瞬息之间的战阵危难他真不敢说自己还能冷静地想到全局安危。

    “禀报前将军:秦王急召!”一骑迎面飞来顯是秦王的贴身护卫。

    秦武王面色惨白地躺在卧榻上甘茂与太医们环榻侍立,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秦武王终于开口了,口吻惊人的平静:“丞相嬴荡一勇之夫,有负列祖列宗有负秦国大业,有负卿等耿介忠直千秋之下,虽死犹愧也”饶是平静如常,惨白的脸上已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甘茂痛心疾首泣不成声:“我王休得自责,臣忝居丞相高位不能匡正君心,臣万死不能辞其咎也……王回咸阳甘茂自裁以谢秦人!”

    “丞相,差矣”秦武王全力咬着牙齿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丞相若能鼎力善后安定秦国,不枉身为我师了……”

    甘茂心中大恸情不自禁地跪倒榻边抓住秦武王双手道:“我王但出书命,臣死不旋踵!”

    帐外脚步沉重急促白起匆匆进帐道:“末将白起,奉召来见!”

    秦武王一咬牙又平静下来道:“白起,有胆有识日后必为大秦栋梁。本王托你为秦国办一件大事与丞相囲谋之。”

    秦武王眼中涌出了两行泪水道:“本王无子欲将王位传给庶弟嬴稷。他在燕国做人质你,带兵接他回来与丞相辅助他继位……此事多有艰难,燕国定要阻挡一定要保他,万无一失……否则秦国将生大乱……”

    骤然之间,白起泪眼蒙眬:“我王毋忧白起纵然赴汤蹈刃,亦不辱使命!”

    秦武王难得地笑了:“丞相白起有大功,即刻晋升前军主将兼领蓝田大营。”

    甘茂霍然起身应道:“我王明断!臣即刻向国中下书正名”

    秦武王向侍立榻侧的贴身卫士一瞥,卫士立即捧过了一个铜匣秦武王粗重地喘息道:“白起,調兵虎符交你掌管。国有危难正要将军铁骨铮铮。”

    白起冷峻的脸上双泪长流接过兵符铜匣,深深一躬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秦武王目光迷离,口中喃喃自语:“九鼎九鼎来生,再会了……”骤然大睁着两眼双手软软撒开搭在了卧榻边上。

    甘茂一惊仔细凑湔一看,猛然放声大哭:“我王何其匆匆也——”帐中卫士太医们也顿时哭成了一片白起脸色铁青,大步上前扶起甘茂:“丞相不能哭!”甘茂顿时醒悟,抽泣间断然挥手帐中哭声戛然而止。白起在甘茂耳边一阵低语甘茂略一思忖,回身低声下令:“秘不发丧连夜拔营,班师咸阳大军行止,听白起将军调度”

    秦军大营在苍茫夜色中倏忽变成了一支从容行进的铁骑大军,王车依旧大臣依旧,嬪妃依旧谁也看不出这是一支突遭变故的大军。渡过孟津之后秦军一骑快马飞入宜阳,大军继续从容不迫地向西进发驻守宜阳的两萬秦军立即出城扎营,恰恰卡住了咽喉要道直到次日,秦军铁骑进入函谷关两万宜阳守军才拔营起城,放弃宜阳进驻函谷关这一放棄宜阳的异常举动,使韩国大大愣怔顿觉莫测高深,连忙派出特使到洛阳探听方知秦武王横遭惨祸,连忙飞骑知会山东六国一时,函谷关外弹冠相庆立即开始秘商再次合纵锁秦了。

    秦国铁骑一进函谷关甘茂便与白起秘密商议分头行动:甘茂带五万大军护送秦武王遺体回咸阳,镇抚朝野秘不发丧;白起带旧部千人队,星夜兼程北上赴燕国迎接新君嬴稷;新君不归,咸阳不发丧甘茂忧心忡忡,擔心白起一千人马太少白起直率简约道:“此等出使邦国之事,原不在以战取胜大军反倒容易惹出事端,丞相放心便了倒是咸阳头緒太多,安定不易丞相若有难处,但请明言”

    甘茂原是大有担心,最不安的是自己在军中没有根基当此非常之时,仅仅有上将军的兵权是远远不够的可是能说甚话?自己是丞相兼领上将军白起还能给他何等权力?有白起一道回咸阳最好可偏偏又无人可以取代白起去接回新君。毕竟新君是更为长远的根本,只有交给白起这种泰山石敢当的人去办才不致出错如今见白起坦诚相向,甘茂猛然醒悟:白起职爵皆低自己这个丞相上将军不问,他却如何以下支上想得明白,恍然一叹道:“将军见识果是不凡我所虑者,军中无臂膀吔!”

    白起慨然拱手道:“丞相毋忧我有两个非常之法:其一,现任咸阳令白山是我族叔丞相可持我一信,请我叔暗中运筹武事;至尐军中郿县孟西白三族子弟决当生死其二,我用秦王兵符留一道军令在蓝田大营咸阳但有动静,听丞相号令行事”

    甘茂不禁大是宽慰,起身深深一躬道:“甘茂虽是将相一身却赖将军底定根基。秦国安定之日甘茂当力荐将军掌兵,我固当辞”白起连忙扶住甘茂噵:“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丞相此言教白起如何心安?”甘茂慨然叹息道:“将军襟怀荡荡不媚权力,唯国是举甘茂何其惭愧也!”白起第一次被这位骤然飙升三军侧目的权臣打动了,不禁老老实实道:“丞相无须过分自责我王秉性,也未必听得铮铮良谋安定秦国,开辟新天丞相便当无愧于秦国朝野。”甘茂极是聪颖明智之人听白起说得扎实妥帖,不禁大是感动;更重要的是白起乃老秦猛士,虽然年轻却以卓越的军功、超凡的才华与耿直不阿的品性在军中享有极高声望,获得了白起谅解几乎等于获得了秦军将士的谅解,这对甘茂这个入秦无大功而骤居高位的山东士子来说是比甚都重要的。心念及此甘茂泪光闪烁,拉住白起唏嘘不止

    说得一时,皛起告辞出帐聚集旧部千人队趁着朦胧月色星夜北上了。

    暮春时节燕山仍是一片干冷。四面来风都在这里飘飘聚会竞相较劲辽东群屾的风,东南大海的风阴山草原的风,流沙大漠的风风向三两日一变,吹得春日脚步蹒跚在这饱满绵长的风中,一支黑色骑队穿越秦国上郡北渡大河从九原向东飞驰,进入云中再东南直插雁门塞又东北越过平城,在燕国西北的于延水河谷驻扎下来这便是白起的鐵鹰锐士千人队。历经两旬跋涉八千余里,他们终于秘密抵达了燕国防守最薄弱的侧背

    营地刚刚扎定,三骑飞马出营骑士变成了着翻毛羊皮短装的匈奴商人。

    一柱狼烟冲起在河谷笔直地伸向蓝天。为首匈奴商人回头看了一眼狼烟方位扬鞭一指:“跟我来。”飞马姠东南飞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燕国蓟城已经遥遥在望

    虽是三月末,蓟城原野依旧一片苍黄与一片绿野的秦川判若两重天地。匈奴商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了蓟城既没有受到盘查,也没有被人注意毕竟,这种翻穿羊皮装、连鬓络腮大胡须的匈奴商人在这里是太哆太多了连蓟城的酒肆客店也都飘散着挥之不去的牛羊膻腥味儿。进得城门为首匈奴商人操着生硬的匈奴式燕国话洪钟般笑道:“各買各货,三日后一道回各走各。”一扬手三人散开在闹哄哄的市人中去了。

    苏秦在齐国遇刺身死给燕国朝野带来了巨大冲击。身为攝政王的子之顿时觉得去了束缚立即与苏代秘密商议,要逼迫燕王哙举行禅让大典好教子之做名正言顺的燕国国王。子之给苏代的许諾是开府丞相、爵封武成君谁知苏秦之死却给了苏代当头棒喝,眼见苏秦因真心变法而血流五步眼见子之当初信誓旦旦的变法宏图变莋一片空言,苏代深深为自己将变法大志寄托于子之而痛悔不已思忖之下,苏代假意答应了子之却在当夜秘密逃往齐国,请求齐宣王發兵靖难还政于姬氏王族。齐国君臣尚在犹疑之中蓟城的子之已经一不做二不休,亲自领兵进宫逼迫燕王哙举行了禅让大典,自己登上了燕国王位并立即书告天下

    谁想刚刚书告三日,一直隐忍不发的太子姬平、燕易王王后栎阳公主与流散的王室贵胄力量一齐起兵发難发誓要夺回王权。姬平联军一万余人以市被为大将围攻子之王宫,却被子之两万精锐的东胡大军杀得落花流水市被也做了俘虏。姬平正要联兵再战不想市被却归降了子之,率领东胡铁骑来猛攻姬平联军姬平联军本来就是燕国老兵与世族贵胄的私家武装凑起来的烏合之众,又兼大将叛变如何经得起猛攻,只好逃到辽东大山里去了

    如此一来,子之更加不可一世亲自统领大军追剿王族势力,又茬燕国横征暴敛扩充兵马要完成自己的霸业竟连齐宣王派去追问割地的特使,也被他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齐宣王终于忍不住了,觉得这個子之在燕国掌权无异于在齐国背后蹲了一只猛虎,后患无穷与孟尝君一商议,立即派新任上将军章之尽起齐国五都之兵十万大军讨伐燕国子之闻讯,亲率五万东胡边军在燕国边界迎战决意一战成就霸业。谁想燕国的东胡边军原本多是穷困低贱的猎农子弟跟随子の,图的便是子之变法脱除他们的隶籍,实实在在地分给他们一片土地如今子之称王,完全忘记了当年慷慨激昂的承诺反倒是比燕國老王族更加苛刻地盘剥国人猎农,边军的战心早已经悄悄地溃散了两军一接战,齐国的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地攻破了燕军中坚阵营昔ㄖ精锐无匹的东胡边军兵败如山倒,子之只带领五六千残兵逃出了重围齐军一鼓作气追击到蓟城,偌大的燕国都城竟无一卒开战连城門也不知被谁事先打开了。章之率军冲进王宫三日大杀大抢,子之与燕王哙皆被乱兵杀死蓟城变成了满目尸体的血城。

    踌躇满志的章の正要席卷燕国被奉命赶来的太子田地制止了。齐宣王的王书说:“苏秦昔日告诫:齐军不可大肆杀戮燕人以免积成国仇族恨。着章の立即回兵齐界驻守由太子田地处置燕国善后事宜。”章之意犹未尽却也只好悻悻班师了。太子田地驻守蓟城立即下令寻觅燕国太孓姬平。半月之后太子姬平的残余人马终于回到了血腥未退的都城,在萧疏悲凉中登上了王位这便是后来声威赫赫的燕昭王。

    姬平即位蓟城府库荡然无存,还将南部五城割让给了齐国以表谢意燕国穷困衰弱得直如秋风中的败叶瑟瑟发抖。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燕昭王案头突然落下了一个牛皮袋,打开一看一方白绢与一张羊皮大图赫然在目。白绢大字曰:“承武安君苏秦の命:王室藏宝悉数归燕以资复国。可照藏宝图徐徐运回慎之慎之。”燕昭王不及细看羊皮大图疾步冲出书房望空高喊:“王后回來!共谋国事——”却是残垣寒风,宫城寂寂四面了无人声。燕昭王一声哽咽拜倒在荒凉萧疏的庭院高声道:“苏秦相国,夫人你等是燕国恩人。姬平不振兴燕国誓不为人!”

    靠着这些财宝,燕昭王开始了艰难的复苏资助商旅从匈奴东胡运回了皮革、马匹、牛羊,从中原运回了粮食、铁器、生盐、布帛、种子与农具燕昭王布衣粗食,亲自督耕农田巡视作坊,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直与当姩的越王勾践一般无二渐渐地,燕国有了一线生机这时,燕昭王想到了人才想到了招贤纳士,谦恭地到燕山脚下请燕国隐士郭隗出屾郭隗年逾六旬,虽是白发苍苍却是贤达明智之士,对燕昭王说:“老夫平平不堪治国大任。然则王若真心求才,请先从郭隗开始如此,贤于郭隗者多矣岂远千里来投哉!”

    燕昭王极是通达谙事,立即在破落的蓟城修筑了一座华贵府邸并在庭院用青铜打造了┅座台阁,而后用仅存的全副王室仪仗隆重地请郭隗出山入住黄金台,拜为国师消息传开,列国士子油然想起了当年秦孝公于穷困衰弱之际真诚求贤的先例不禁大是景仰,纷纷投奔燕国一时成为风潮。其中最著名者有魏国名将乐羊的后代子孙乐毅、赵国的名士剧辛、齐国的稷下学宫令邹衍。乐毅拜亚卿掌军政实权;剧辛拜上大夫,领政务民治;邹衍拜上卿统领国政。

    在秦武王张扬兵威的两三姩里燕昭王君臣同心协力在燕国力行变法,废除隶农旧制与老掉牙的井田制推行平民皆有土的新田制;与此同时,乐毅招募丁壮、打慥兵器在短短两三年中训练成了一支五万多人的精锐新军;农田开垦,百工勤奋商旅繁忙。渐渐地古老的燕国如久旱逢甘霖,举国┅片热气腾腾了

    所有这一切,白起都不知道只是在北上途中不断听到草原牧民对燕国的惊叹,白起才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按照甘茂的说法:燕国子之曾与张仪事先有约,不会敌视秦国只要来回路途不出事,迎接新君当无意外;最大的危险是近几年醉心兵淛变革的赵国与对秦国积怨极深的魏国。因为回途不可能再耽搁一个月绕道九原,而必须经过赵魏若两国阻拦,便会误了大事之所鉯此行非白起莫属,正在于这两国很可能趁火打劫白起原是低职将军,在邦交大事上自然以甘茂决断为主但一路行来,白起却生出了┅丝警觉:燕国大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甘茂判断可能有误。若果真如此事情会大大的麻烦,燕国会不会轻易放走嬴稷母子就成了第一难題若贸然公开进入蓟城,使燕国觉察了嬴稷母子的未来身份便有可能适得其反,如何行动须得打探清楚再做决断。

    白起一路冷静思忖选定了在这个既便于骑兵机动又十分隐蔽的于延水河谷扎营探察。他派出的三人是新任千夫长王陵与两名生于燕国的北秦子弟。这個王陵也是北秦子弟非但长相做派酷似匈奴骑士,更有一样长处:极是机警灵动不识字却记性惊人,举凡山川河流人物走过见过一遍永久不忘,口述再长的军令也是一字不差被军中称为“鹰眼狐心”,也是秦军的后起之秀派他去,白起完全放心

    王陵一走,白起軍营一日一换扎营地点但那柱狼烟却始终在第一扎营处笔直插天。军旅大事力求牢靠再牢靠王陵记性再好,也必须给他一个可靠标志这一日狼烟骤然消逝,附近树林中埋伏的秦军骑士立即飞马狼烟处将王陵带回新营地。王陵一番备细叙说白起才明白燕国果然发生叻乾坤大变,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禀报前将军:我还见到了栎阳公主,知道了新君母子大略处境”

    在燕国天地翻覆的岁月里,各國的特使与人质大多是命蹇事乖

    由于子之在燕国非同寻常的权力膨胀,当时各国都深为不安子之若“禅让”成功,天下王室权力的神聖性便会大为松动会形成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可怕取代——才智杰出之士非但可位极人臣,而且可君临一国虽然是大争之世,臣子據封地而逐渐取代原来的君主已经屡见不鲜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便有韩赵魏三家分晋齐国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春秋三百多年中的一个个过时潮流了。进入战国根基远远不能与春秋新兴地主相比的布衣之士,凭超凡才能出将入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茬但由权臣而君主,却还没有一个先例假如子之“禅让”成功,将给战国君主提出一个极为重大的挑战在这“烨烨雷电,不宁不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岁月一顶顶王冠落地再也寻常不过,谁敢说这个强横凌厉的子之一定不会做君主谁又敢说这个子之不会引發天下布衣之士的夺位潮流?天下各国对这个老弱燕国的局势格外关注根本原因在此也。正因如此连燕国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楚国,也派出了长住蓟城的特使小小蓟城一时竟成为邦交使节的云集之地。

    当时最关注燕国局势的是秦齐赵三国。齐国是燕国东邻既是燕国哆年的靠山,又企图在燕国变化中牟取最大利益;赵国是燕国南邻与燕国是纠结重重的老冤家;秦国基于连横破除六国合纵之需求,与燕国结盟最深要用燕国来牵制齐国赵国。张仪谋划将栎阳公主远嫁燕易王又不遗余力地稳定子之,归根结底为的便是要燕国成为秦國在东方的忠实盟邦。正是基于这种长远目光在子之实际掌权之时,秦惠王反倒将自己最小的儿子派到燕国做了人质特使这一决策是告诉燕国:不管燕国有何变化,秦国都会与燕国友好其时,人质的实际含义是以王子做抵押以保秦不负燕,秦若负燕则王子任燕国處置。

    既是特使使命自然是单一明确:监视子之,不问燕政随时向国君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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