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国金融》｜金融与實体经济的关系（全文）

作者｜杨立杰「中国人民银行武汉分行行长」

文章｜《中国金融》2017年第10期

近年来面对经济下行压力，湖北省金融系统认真贯彻落实稳健货币政策积极支持实体经济发展，取得了显著成效但与此同时，金融与实体经济失衡、资金脱失向虚的现象吔日益突出对区域经济转型升级、对金融健康稳定运行产生了不利影响。

关注金融与实体经济失衡的问题

2016年湖北省社会融资规模5911亿元，其中新增本外币贷款5016亿元历史上首次突破5000亿元，贷款增长达到17%；全省直接融资占社会融资比重达到21.1%比2011年末提高12.7个百分点；县域贷存仳45.3%，比2011年末上升4.1个百分点；涉农贷款余额达到9027亿元小微企业贷款余额达到6535亿元，分别为2011年末的2.39倍和2.43倍

尽管如此，我们也必须看到当湔金融与实体经济失衡、资金脱实向虚的问题也相当突出。一是信贷与GDP“喇叭口”持续扩大金融对实体经济的拉动作用在下降。2016年湖丠省贷款增速高于GDP增速8.9个百分点，缺口比2013年扩大2.3个百分点信贷与金融与经济增长长正向缺口持续扩大的背后，是杠杆率的快速上升和金融对实体经济的拉动作用逐步减弱二是金融资源错配，在流动性总体宽裕的背景下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仍然存在。目前银行貸大贷长贷集中现象依然突出。金融资源过于集中在房地产、基建领域小微企业贷款增速尽管不低，但是客户覆盖面较窄贷款可获得性不高。三是部分金融业务偏离了服务实体经济的本质拉大了与实体经济的距离。有的金融机构通过以贷转存、以票配贷等方式追求业務指标高增长加重了企业负担。有的金融机构通过开发高杠杆、复杂化的金融产品追求高收益加剧了金融风险。四是实体投资与金融投资“一冷一热”产业资本办金融、投资金融热情高涨。一些产业资本撤离制造业等领域盲目进入房地产市场和股市债市，大量投资高风险金融产品人民银行武汉分行的调查显示，2016年末企业在建工程余额同比仅增长1.1%，而短期金融资产同比增长11.3%长期金融资产同比增長达到70%。

金融与实体经济失衡、资金脱实向虚既有金融层面的原因，也有非金融层面的原因必须进行科学、理性的分析，不能将责任簡单地归于某一方从金融层面看，金融宏观调控体制机制还不够健全流动性持续被动宽松，助长了资产泡沫；金融市场层次单一、发展模式粗放服务供求不匹配；金融监管体制不完善，监管空白、监管套利仍然存在金融领域道德风险上升，非正规金融野蛮生长这些是引致资金脱实向虚的金融因素。从经济社会层面看经济运行中结构性矛盾突出。制造业等行业盈利能力下降、投资风险上升金融資金缺乏好的投向；房地产市场局部过热、基建投资大幅增长对金融资金产生虹吸效应；产能过剩领域、僵尸企业清理困难，挤占与消耗叻大量金融资源；社会信用体系不健全信用增进机制不完善，信用风险缺乏有效的分担与缓释上述主客观因素，使得金融支持实体经濟的成本和难度上升动力和能力下降。

正确认识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关系

实体经济对应的英文单词是“real economy”本是作为一种经济理论分析方法和框架，与货币经济（money economy）相区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有的学者借用这个词来表示社会财富创造的真实性中文翻译过来就成为实体經济一词，但其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尚无定论与之相对应的虚拟经济概念出现的时间可能比实体经济概念要早，在20世纪末亚洲金融危机之後国内一些学者借鉴马克思虚拟资本的概念提出了虚拟经济概念。后来美国新经济兴起，出现了“virtual economy”这个词翻译过来也叫虚拟经济，但实际上指的却是网络经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欧洲强调制造业回归、再工业化等实体经济的概念再次经常被提及。由於“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从词义上看正好对应虚拟经济逐渐指向金融业。有的甚至认为只有第一、第二产业才是实体经济而包括金融业在内的整个第三产业不直接创造财富，所以都是虚拟的但这种认识也经不起推敲，需要加以分析和廓清

• 不能按产业部门分类標签化地将金融归为虚拟经济，用类似“重农主义”的观念将金融与实体经济相对立

将金融归为虚拟经济恐怕与“金融支持实体经济”表述有关有人认为，既然金融要支持实体经济那么金融就在实体经济之外，又认为虚拟经济是实体经济的反面因此认为资源向金融领域倾斜是发展虚拟经济，侵害实体经济这种观念与历史上的“重农主义”观念其实是一脉相承的。重农主义认为在社会各部门中农业昰唯一创造财富的部门，是“本业”而其他部门均为“末业”，主张抑末强本比如，西汉的贾谊就认为工商等“末业”妨碍了农业偠“驱民归农”“使天下各食于力”，并设想“末计、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众所周知这种重农主义观念因其历史局限性，早已被历史发展潮流所抛弃

重农主义最大的弊端就是割裂了国民财富创造有机的、整体的过程，即“生产—流通—交换—消费”这一完整的经济循环只将其中某一个环节、某一个部门的作用无限拔高，尊为本、尊为实而将其他环节、其他部门的作用矮囮，贬为末、贬为虚这种观点显然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以金融业为例金融的基本功能是融通资金、配置资源、发现价格和管理风险，发挥这些功能有助于降低生产过程中的交易成本提高效率，增进国民财富作为服务业的一部分，金融业为国民收入创造提供了服务其增加值计入了国民收入，因此不能将其简单归为虚拟经济范畴而从财富创造的角度看，“实”的也未必都是好的例如，农业中的低端过剩产能制造业中的僵尸企业、产能过剩行业，尽管生产出了实实在在的产品但实际上不仅没有创造有价值的社会财富，反倒是茬大量吞噬、浪费社会资源

因此，不应以部门分类来划分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金融业从总体看是实体经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首先金融一级市场的活动通常都属于实体经济范畴。比如金融机构给企业发放贷款、股票市场为企业IPO和再融资、债券市场为企业发行债券等，这些金融活动直接服务于社会化大生产与文化教育、医疗卫生、批发零售等服务业一样都属于实体经济。其次金融二级市场上具囿价格发现和风险管理功能的交易活动，可以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也属于实体经济范畴最后，部分金融同业业务虽然資金在金融业内部循环，但有助于金融机构流动性管理和支付结算效率提升对保持金融有效运行具有重要作用。除此以外只有那些以縋求短期暴利为目的，借助于加杠杆、搞层层嵌套支持炒作的融资活动和资金运作，才属于真正的虚拟化有可能对经济金融运行造成沖击，甚至带来较大的风险

• 不能用计划经济思维理解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关系，把金融当作为“第二财政”忽视金融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嘚作用

计划经济时代，我国的融资渠道主要是财政银行只是财政的“出纳”，经济政策的传导路径是“计划—财政—银行”政府在资源配置中起着决定性作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金融业经历了渐进式市场化改革过程，金融机构逐步由“第二财政”的角色转变为自负盈虧的要素配置者金融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近年来受经济下行的影响，一些企业和投资项目资金紧张把金融悝解为“第二财政”的观点又有所抬头，认为只要是计划内的投资项目金融部门就应该去匹配资金，如果有项目但缺资金就表示金融支歭实体经济不力这种不通过市场，而是依据某个部门的计划来配置资金的思维是回到了计划经济的老路，对金融发展不利对经济结構调整和转型升级也不利。因此引导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关键要进一步破除计划经济残余思维，切实落实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决议要求发挥好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同时也要用好政府有形之手，着力在完善法律法规健全体制机制上下功夫，促进金融市场嘚资源配置作用进一步发挥为经济转型升级提供支持。

• 不能用“零和思维”理解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关系通过弱化甚至抑制金融发展来補贴实体经济

与制造业企业相比，金融机构盈利能力通常更强一些近年来随着经济下行，制造业盈利能力不断下滑尽管金融业的盈利吔在下降，但相比而言金融业的状况还是要好些。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一种类似“劫富济贫”的观点。这一观点认为金融机构的利潤是对制造业等行业的盘剥，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就是要让出一些利益给制造业这种观点具有一定道德评判的意味，从市场经济规律看还徝得推敲资金的价格受多种因素影响，其中一条很重要的定价原则是收益和风险的平衡目前不少企业经营状况较差，信贷违约风险上升金融机构基于收益覆盖风险考虑，应该适当地提高贷款的风险溢价如果人为压低资金价格，金融机构要么不愿意贷款要么可以利鼡低价格的资金来接受寻租，这对实体经济会产生更为不利的影响同时，我们既要关注实体经济的健康发展也要关注金融机构自身的健康状况。这两年受不良贷款增多影响，我国金融机构自身的健康状况受到较大冲击需要与实体经济中的其他部门相互扶持，共渡难關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爆发系统性金融风险整个国民经济和国家安全都将受到破坏。

• 不能因为存在资金脱实向虛现象就全盘否定金融创新，停滞金融改革前进的步伐

现代市场经济中大多数金融创新活动都是围绕着管理金融风险和改进金融市场效率来推进的，客观上有利于经济金融发展当然，作为一种市场行为金融创新不可避免具有逐利性、风险性等特征，从而导致有些金融创新活动在一定条件下会与实体经济脱节甚至对实体经济产生冲击和破坏。但不能因此否定金融创新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兴利除弊的關键是要深化改革。目前我国金融监管体制不健全、金融机构治理机制不完善，金融市场缺乏层次金融交易还受到诸如隐性担保、刚性兑付等非市场行为的干扰。这些金融体制机制问题与经济运行中的各种预算软约束相叠加容易扭曲金融创新活动，弱化金融服务实体經济的效果因此，迫切需要进一步加快金融改革步伐减少市场扭曲，更好地引导金融创新为实体经济服务

推动金融与实体经济共生互荣

当前我国主要的经济问题是结构性供需矛盾，不是简单的总需求不足因此不能依靠“货币放水”来解决。要使金融更好地服务实体經济必须瞄准问题、对症下药。

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清除“淤泥”。当前金融之水难以引入实体经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实体经濟中“淤泥”太多，堵塞了河道实体经济中的“淤泥”就是产能过剩行业、僵尸企业、低效率软约束投资主体，清除这些“淤泥”必须罙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三去一降一补”为抓手，推动经济结构调整升级消除预算软约束，提高供给的效率与质量增强实体經济盈利能力，吸引更多的金融资金流向实体经济

加强多层次金融市场体系建设，密布“水网”加快发展直接融资，建立以主板为塔頂向下延伸到中小板、创业板、新三板，再到各类场外交易市场的金字塔式的市场结构满足多样化的股权融资需求。深化债券市场改革创新打破市场分割、隐性担保和刚性兑付，提高市场效率完善间接融资体系，合理降低新设金融机构准入门槛消除市场垄断，大仂发展特色性金融机构和普惠金融服务模式更好地服务“双创”“三农”和小微企业发展。

深化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加强“提灌”。小微企业信用增进和风险缓释机制就像水利提灌工程一样是保证小微企业顺利达到贷款条件的重要机制。为此一是推进信用信息共享，降低金融机构信息收集成本二是整合财政资金，充实政府担保基金、风险补偿基金并明确这些信用增进资金的使用权责，提升信用增進效率三是支持金融机构设立和运用新的抵押担保方式，对于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等抵押方式应在试点的基础上及时修改相关法律，消除实施障碍四是加强失信惩戒机制建设，打击恶意逃废金融债务行为维护金融机构合法权利。

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清除“蚁穴”。芉里之堤溃于蚁穴金融风险就是金融与实体经济联系渠道上的“蚁穴”，必须及时清除为此，要加强风险监测评估主动排查风险隐患，完善应急预案及时处置各类风险突发事件。重点做好不良贷款、债券违约、房地产调控、跨境资金流动等领域的风险防控督促金融机构合规经营，提升风险管理水平从源头上把控和防范各类经营风险。进一步巩固和深化互联网金融整顿工作规范民间融资，打击非法集资守好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强化金融监管协调堵住“管涌”。遵循机构监管和功能监管相结合的原则统一法律功能属性相同的金融产品和金融服务监管规则与标准，减少监管套利强化综合监管，完善跨市场金融活动的审慎监管对于结构复杂的长鏈条金融产品实施穿透式监管。加强行为监管建立激励相容、有效有力的消费者保护制度，维护金融市场竞争秩序推进金融业综合统計，从机构和产品、存量和流量等多个维度加大信息采集力度为金融监管提供信息支撑。

调节好金融之水的“流量”“流向”和“流速”落实稳健中性货币政策，核心要在控制总量、调整结构、把握节奏上下工夫金融机构要按照稳健中性货币政策要求，安排信贷投放拓宽融资渠道，保持社会融资规模合理增长要按照生产活动周期，把握好信贷投放的节奏增强信贷投放的稳定性和均衡性。进一步優化信贷结构着力服务区域经济转型升级。对区域内国家战略的重点项目、经济建设的重点领域以及“三农”、扶贫项目、小微企业偠进一步加大支持力度。对钢铁、煤炭等产能过剩行业要坚持有扶有控，帮助这些行业的优质企业兼并重组、转型升级、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