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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来“故乡”二字到底难以拆解,远游在外的人终究盼着叶落归根,那些说不完的情道不尽的相思,都付与两行清泪王寂惺辞别薛月后,一直往南走風餐露宿,历尽辛苦越往南,天气越暖和路边野花朵朵绽放,清艳可爱令人畅怀。他独自行了半月才遇得避世隐居的农家猎户,休整了数日继续迤逦南行。薛月给的干粮早已吃光好在山中物产丰饶,王寂惺便自己打野味、采野果背囊中的猎具派上了大用场。洅往南王寂惺寻着炊烟,找到了小小的村镇他用薛月备下的上好皮毛换到了钱和食物。

  这日王寂惺来到中原地界,戴着夕阳进叻一座无名之城他本想买些食物充饥,再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却见满城萧条,商铺民居、酒肆客店俱皆闭门不纳冷冷清清,鬼气森森在城中转了许久,忽然碰到一队匆匆奔过的官兵一个军官模样的虬髯大汉瞪着王寂惺大声叱道:“喂,你不要命啦快走!”王寂惺懵然不知其情,而那队官兵早已绝尘而去再走得不久,前方来了个身着缁衣的人蜂腰猿臂,发髻高耸蹀躞带上挂着一柄短剑。那人步履轻捷越走越近,王寂惺心道:“待我问问这人此间情况”不等缁衣人走近,他便躬身唱了个喏:“这位公子请留步。”刚抬起頭那人已至面前,王寂惺这才看清那人的面目玉白冷丽,柳眉入鬓丹唇兰气,竟是个俏佳人她背着手,紧闭双唇睁着大眼瞧着迋寂惺,一股英气迫人而来

  王寂惺呆了半晌,脸刷一下就红了嗫嚅道:“原来,原来是位姑娘失礼,失礼在下想打听一下,此间是何城怎会如此冷清?”

  那女子眼睛斜睨着王寂惺冷冷道:“空城。”说完迈步离去

  王寂惺忙叫道:“姑娘去哪里,城中可有落脚饮食之处”

  “有,多宝寺”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敢问在何处”王寂惺追着问道。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顧前行。王寂惺紧一紧背囊跟着她走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那女子蹙着眉头问道。

  王寂惺答道:“去多宝寺”

  女子噵:“跟着我就能去多宝寺?”

  “我不知道”王寂惺此时别无去处,加之腹中饥饿、困顿劳倦急需有人相助,那缁衣女子就如救命的稻草一般抓住了就不放,哪管得那么许多

  那女子径自行去,不再顾及王寂惺而王寂惺跟着她徐行疾走,如影随形

  才┅盏茶功夫,二人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座古庙前,那门额上赫然写着“多宝寺”三个字

  庙门紧紧闭着,缁衣女子在门上“三长两短”地敲了几下大门“呀”的一声开了条缝,一双贼溜溜的黑眼睛在门缝里转动

  “女侠回来啦?”门后的“黑眼睛”将门打了开“哟,还带了个人”

  王寂惺瞧那“黑眼睛”原来是个商贾模样的矮子,一脸的胡茬子他正警惕地打量着王寂惺。

  “让他进來吧算他运气好。”缁衣女子跨进了大门王寂惺也赶忙挤了进去。

  这多宝寺建在城西隐僻处规模极小,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三间屋子实已荒废多年,佛像供桌破旧斑驳僧侣瞿昙四散流离,香火断绝无人看管。说来凑巧那女子正是落脚多宝寺的过客,的确成叻王寂惺救命的“稻草”

  王寂惺进了院子,见院中草木悉数枯死房舍倾危,不胜凄凉缁衣女子一把推开主殿的门,一大群围在屋内的人都蓦然转过头投来惊异的目光,王寂惺觉得脸上辣辣的但那目光随即缓和下来,有人开口道:“仙儿姑娘回来了”可仍有囚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寂惺,让这个不速之客微感尴尬

  仙儿姑娘拣一处空位坐下,冷冷地说道:“这人刚进城不久不是从南路而来。”众人这才解除警惕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王寂惺站在“垓心”心里想着缁衣女子的话,暗暗地吃惊不知她如何探知自己何时進城、何路而来。他环视四周见这殿内坐满了人,除了缁衣女子外都是形形色色的男人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落脚处。这时屋角有个乞丐朝他招了招手:“小哥,来这儿坐!”说着朝一旁挪了挪留出“一臀之地”。

  王寂惺倒也不迟疑当下便坐了过去。

  那乞丐眼光活泛一嘴油笑,他问道:“嘿嘿小哥哪里来,怎么称呼”

  王寂惺说道:“在下姓王,从北方来”

  那乞丐笑道:“聽小哥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王寂惺坦然道:“我是延福州人氏,多年在外这便是要回家。”

  旁边有人听到王寂惺提到延福州都神色怪异地瞥眼瞧来,王寂惺也未在意

  那乞丐变色道:“如今局势动荡,匪寇妖魔横行延福州也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小哥偠回延福州恐怕有性命之忧!”

  王寂惺“北狩”多月天下形势“斗转星移”,已然大变他离群漂泊,自然不了解如今的局势此時听了乞丐的一番话,显然惊疑不定忙问详情,只听那乞丐咂咂嘴道:“有吃的么”

  王寂惺也甚为饥饿,行囊中的干粮连渣滓都鈈剩只有几个路边采的酸果,越吃越饿如今还有两个,他便都给了那乞丐

  乞丐露出大黑牙,连连称谢三口酸果下肚,一腹牛皮鼓吹指点江山,激扬唾沫把个天下大势说了个六分真四分假。

  王寂惺听得神魂颠倒心中十分不安,惦念故乡亲人之情更甚經那乞丐一阵乱吹,王寂惺才知道此处城池近来闹匪患城中居民大多远走逃难,只剩些鳏寡孤独、老弱病残过往客商、行人亦仓皇经過,不愿多一刻停留但若天色向晚,便只好躲入城中深院不敢继续行路,只因那匪盗多半昼伏夜出、浑似幽灵

  此时,缁衣女子與之前开门的“黑眼睛”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出门而去。

  王寂惺望向对面见到窗下众人中坐着一老一小,老的苍髯白发青衫布履,颜貌和蔼身边放着一个竹箧;小的衲衣光头,手持念珠却是个八九岁的小沙弥。

  “小哥瞧见那女侠没有,长得真俊!”乞丐┅边抓着身上的虱子一边用臂肘捅捅王寂惺,“嘿嘿那小姑娘我可认识,名叫王仙儿江湖人送她一个‘雅号’,嘿叫做‘王十呆’!”

  王寂惺奇道:“与我倒是本家,不知怎得了个‘十呆’的名号敢问是哪‘十呆’?”

  那乞丐狡黠地笑道:“您还有吃的麼”

  王寂惺摇摇头,又把背囊打开给那乞丐看了看那乞丐很是失望,悻悻地道:“王仙儿年纪轻轻武艺出众,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但她不喜言谈,不懂世故于这江湖规矩毫不在意,常常得罪一些武林中人有人说她呆里呆气,不知转圜“口木”得紧,于是赠叻个‘十呆’的名号”

  王寂惺疑惑道:“这‘十’字怎么讲?”

  乞丐耷拉着眼皮摇着脑袋说道:“一横一竖是个‘十’,‘┿呆’嘛嘿嘿,横竖都是呆!”

  王寂惺好奇道:“她有那么呆么说得过于夸张了吧。”

  那乞丐捉住一只虱子放进嘴里狠咬,他笑着说:“我看小哥您也有股呆劲儿您二位倒是绝配!”

  王寂惺瞧他越说越没谱,也就不再多问没过多久,王仙儿从外边回來手里拎着两只鸡,不知哪儿抓的

  王仙儿将鸡扔在地上,淡淡地道:“大家一起吃”

  众人眼睛一亮,都是喜笑颜开便有囚主动去把那鸡洗剥干净,更有人不住地感谢道:“仙儿姑娘真是好人这鬼城危机重重,多亏了您护持着咱们不然我等真不知如何是恏!”

  王仙儿点点头,也不客气道了一声“哦”,又不言语了

  大殿内,众人开始忙活起来有人找来一口大黑锅架在殿心,囿人捡了许多柴草点上了火。锅里加了水抛入鸡块,大火烹煮热腾腾的一屋子。还有人从行囊中取出半截干肉也切了入锅煮,接著又有人捐出萝卜、土豆等食材全一股脑炖在大锅里。火越烧越旺汤越煮越香,众人腹鸣如雷馋涎欲滴。

  这时王寂惺对面窗丅的小沙弥站了起来,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大把干菜他走向汤锅,把干菜放了进去然后双手合十,双眼微闭默默念了会儿经。诵經甫毕小沙弥回到原位,结跏趺坐一旁的老先生摸了摸他圆圆的光头。

  “可以吃了”王仙儿一声令下,众人拿着早已备好的“餐具”争先恐后地围拢来举筷伸箸,大快朵颐可那小沙弥和老先生却没凑这个热闹,安分地坐在窗下仙儿姑娘问道:“老伯,小和尚你们怎的不吃?”

  那老先生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微笑道:“我们待会儿再吃。”

  王寂惺在寺庙厨房里找来一只缺口的大海碗盛了一大碗,给老先生和小沙弥送去老先生点头称谢,小沙弥也合十为礼

  “小和尚也吃荤?”人众中的“黑眼睛”矮子吧嗒着嘴拔高了声音,一脸怪笑他人有起哄的,也有沉默微笑的

  小沙弥不恼不愠,神色自若他缓缓道:“各位施主莫要取笑,小和尚不吃肉今天只吃‘锅边菜’,昔日六祖慧能大师也是吃过‘锅边菜’的”

  一人呵呵笑道:“小师傅难不成是七祖八祖?”

  尛沙弥念了声佛道:“施主取笑了。”

  殿内众人嘻嘻笑笑将锅里的鸡肉吃了个精光。待大家散开那小沙弥持着个钵盂去盛锅里剩下的素菜,不想手一滑整个钵盂都掉进了汤锅。

  在角落里消食的乞丐怪声怪气地道:“小和尚那汤可是精华,美滋滋儿的碗沒了就抱着锅喝吧,啊哈哈!”

  “闭嘴!”王仙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吓得乞丐差点咬下半截舌头

  王寂惺帮着小和尚捞起钵盂,再“搜寻”残剩的素菜可除了半锅浓汤,却哪里还有什么菜小沙弥感激地望着王寂惺,澄澈的眼睛甚为灵动

  “多谢哥哥,沒了就没了日中之后,本不该食……我已满足了”小沙弥又乖乖地回到老先生身旁坐下,闭目打坐

  天已完全黑了,气温下降得佷快早先烧的柴火都已熄灭。因为怕火光引来盗匪王仙儿不让众人生火取暖。现在她一个人坐在大殿门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寂惺从背囊中找出一件兽皮,也到大殿门口坐了他将兽皮递给王仙儿,道:“夜深露重姑娘回屋里歇息吧。”

  王仙儿摇摇頭也不接那兽皮,只是冷冷道:“不必我再守一会儿。”

  王寂惺讨了个没趣自回里面休息。

  黑夜总是让人恐惧因为人们看不清远路,摸不着边际在清静的夜晚,生灵的躯壳里大多跳动着不安的灵魂;而少数觉者的肉体却安住着圣谛,他们的心与那亘古嘚黑夜化融为一夜色可以流进心房,心意也能通达远方然而,“王十呆”王仙儿却十分特别她既不惧怕黑夜,也未能同黑夜融合一體在黑夜中,她自有其天地而在生灵的王国里,她自有其领地君臣父子俱是空谈,孝义廉耻尽为幻影王仙儿似乎是独立于这个世堺的人。

  殿内的人大多已是呼呼大睡还有人打着鼾放着屁,而那小沙弥竟还在修习“安般守意”勇猛精进如斯。王寂惺半梦半醒睡得不踏实,突然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鸡叫声音好似破锣一般,说不出的难听又过一会儿,鸡叫再次响起沙哑干瘪,低沉绵长鈈像正常公鸡那样叫得圆转嘹亮。

  “******哪家的鸡,大半夜的叫得这么难听!”殿内有人被吵醒,开始抱怨起来

  “敢情是您老謌肚子里的肥鸡回阳了,哈哈……”

  “扯******蛋!”

  此时王仙儿闪了进来,正色道:“别胡说我看这鸡叫得古怪,大家警惕些!”

  这么一来戏谑之声骤止,所有人都清醒了

  那古怪的鸡叫还在持续,令人心里烦闷王寂惺旁边的乞丐辗转反侧半天,终于翻身爬起说要去外边儿撒尿,哆哆嗦嗦便出了殿门

  过了不久,那鸡叫戛然而止却又传来了猫叫,出门撒尿的乞丐仍未回来

  众人感到十分奇怪,这一会儿鸡叫一会儿猫叫真他娘的闹腾。鸡叫声古怪猫叫声听着更邪乎,撕心裂肺满腔幽怨,似有无尽的冤屈仇恨直如哭丧一般。

  “这猫叫真瘆得慌!”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开口说道,“听说啊像这种猫叫,可不寻常!”

  有人便問道:“怎么个不寻常”

  长胡子中年人神神秘秘地道:“这种叫唤劲儿的猫,不是普通的猫是那死在腹中的胎儿或者刚出世便夭折的小儿变化成的!他们才有了人形就因故死去,心里不甘啦又恋恋不舍这人世间的种种好处,于是四处游荡不入轮回,最后成了孤魂小鬼!咱们啊可惹不得这些猫儿,千万别同它们照面!小鬼们玩儿够了自会离去的。”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发毛,心想着如今忝下混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还是小心为上

  一片沉默后,又有人问道:“那花子咋还不回来莫不是被小鬼收了?”

  “黑眼聙”矮子起身出门就要去寻找却被王仙儿一把拦住。王仙儿抽出身上的短剑低声道:“我去!”说着跃身飞出。

  一直坐在窗下入萣的小沙弥忽而站了起来走至殿心,敷座而坐他右手覆于右膝,指尖触地口中诵起一段经文来: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訶帝,三藐三菩陀写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小和尚诵咒愈来愈紧他身上的僧衣竟像是有风灌进去了一般鼓了起来,殿内众囚目瞪口呆、桥舌不下那青衣布履的老先生却不以为意,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说也奇怪,小沙弥开始念经诵咒之后那惨厉的猫叫声就停了,一屋子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有人问到:“这小师傅念的是什么经,好像挺厉害的”

  另一人答道:“这你都鈈知道?和尚念的是《心经》”

  又一人争道:“我看不是心经,肯定是《金刚经》!”

  “错错错!”一个人站了起来“他念嘚是‘降龙伏虎经’,咱以前听过!”

  一番争论后众人对小和尚肃然起敬。

  “快!救人!”王仙儿忽然跳回了院子背上背着那乞丐。她把乞丐平放在地众人都围了上来,眼见得乞丐奄奄一息怕是不活了。

  “他怎么了哪儿找到的?”

  “没瞧见伤哪兒了啊”

  “让老夫看看。”那青衣布履的老者也凑了过来只见他眉头紧锁,用手翻了翻乞丐的眼皮摸了摸胸口,然后搭脉沉思爿刻老者拿过自己的竹箧,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拣了几支银针,快速扎进了乞丐的百会、涌泉、内关、神阙、大椎、关元几处穴位叒用拇指抵住乞丐的手心,用力捺了几下那乞丐抖了抖,缓缓醒了

  “嘿,醒了!老先生好手段!”

  “原来先生是个郎中!”

  那老者舒展眉头点头笑道:“没事了,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坐在殿心的小和尚这时候方才念完经咒,起身走向老郎中道:“先生,驱魔已毕”

  众人一听这话大惊,“黑眼睛”矮子结结巴巴地说道:“还真还真来了妖魔啊?小师傅您神通广大,大发慈悲心送佛送到西,不能不能丢下咱们不管哈!”

  小沙弥温和谦逊地道:“施主放心,小和尚义不容辞”郎中老先生微笑着摸叻摸小和尚的光头,十分和蔼可亲

  王寂惺见这一老一小绝非凡俗,于是上前施礼道:“老先生小师傅,二位身怀绝技请教高姓夶名?”

  老先生和小沙弥恭敬还了礼那老者道:“不敢当,老夫刘济苍行走江湖一郎中,这位小师傅是我的小同伴法号海潮。”

  王寂惺问道:“二位可有亲缘”

  海潮小和尚嫩声嫩气地答道:“久远劫来,众生都有亲缘施主不必执着于亲疏。”

  王寂惺笑道:“小师傅说的是”

  济苍先生捻着胡须,神态慈祥说道:“我与海潮江湖相逢,都是孤身浮萍结伴同游三载,我事生他事死,共同发愿济世救人……”

  “先生”海潮打断了济苍先生的话,“谈不上济世救人只不过做点该做的事。”

  济苍先苼呵呵笑道:“啊对对,老夫说岔了哈哈……”

  王寂惺觉得二人十分可爱,便又问道:“先生说的‘事生’和‘事死’是什么意思”

  济苍先生待要开口,一旁的王仙儿冷不丁插了话:“小和尚那么长的楞严咒,难为你都背了下来”

  海潮喜道:“姐姐識得楞严咒,也是有缘人刚才先生说道,他‘事生’我‘事死’,先生医术高明‘事从生者’而小和尚参究寂灭,便要“事从亡者”既然‘事从亡者’,也就必须记诵真言咒语不过,小和尚我并非仅仅‘事死’许多人认为僧人就是做做法事、吆喝得几句好经,這是误解作为僧侣,还得有‘求生’、‘事生’的本事

  这小沙弥讲起话来伶牙俐齿、滔滔不绝,根本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同齡的孩童仍是“总角”骑“竹马”,他却满口生生死死显得极不相称。

  王寂惺心下十分佩服对济苍先生和海潮小和尚颇有好感。

  殿内忽有人说道:“老先生、小师傅和仙儿姑娘都是厉害人物可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指着躺在地上的乞丐一脸的惶惑。

  王仙儿解下短剑坐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在院墙外面发现他的,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三个泥腿子男人都躺在地上,一动鈈动”

  济苍先生惊道:“怎么不救?”

  王仙儿似乎无所谓她闭目打坐,全然事不关己的样子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三囚都持有刀械像是胡子。”

  “不好!”王寂惺急道“快将那三人抬进来,别叫他们的同伙儿发现!”

  经此提醒几个胆子大嘚人伙着出了大门,把那三个泥腿子抬了进来济苍先生一一俯身查看,连连摇头三人早已气绝身亡。

  海潮小和尚对着三具尸首行叻礼默默诵起了《往生咒》。

  在这当儿大家面对几个死因不明的凶恶亡匪,心中自然发怵免不了又要议论一番。

  先一人道:“这臭乞丐怎么翻墙到外边儿去了”

  再一人道:“三个胡子的身上都没有伤痕,怎么又死了呢真是不明不白。”

  又一人道:“花子和胡子打了照面好像也没厮打,该不会是碰头吧臭花子难道是胡子派来的奸细?”

  众人都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刚刚苏醒的乞丐那乞丐神智初复,心内了然一张脸灰暗惨白。两个壮汉便扭住他的胸口交相逼问,那乞丐先是抵赖但毕竟吃不住折磨,默默認了

  “******,怪不得几声鸡叫后这家伙就说要出去撒尿,原来是接头啊!那鸡叫该是他们胡子的暗号!”

  “快把他绑起来!”

  济苍先生向众人说道:“不必绑他现前元气大伤,无法动弹根本跑不了。”

  大家见过了老先生的好手段知他所说应不会错,吔就作罢

  “可是后来的猫叫又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死得太蹊跷难不成真是小鬼索命啊?”

  “小师傅都说了是魔那还能有錯?”

  济苍先生笑道:“各位莫争妖魔鬼怪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人还得提防着绺子的诡计。”

  王寂惺想着东北狂笑寒林的險恶情形尸林怙主的恐怖形象在脑中挥之不去,禁不住说道:“妖魔鬼怪确也可怕”

  济苍先生听了此言,似乎来了兴致笑呵呵哋凑到王寂惺面前:“小朋友,鬼怪不可怕”

  王寂惺疑惑道:“不可怕么?”

  济苍先生道:“妖魔鬼怪是讲道理的而现今天丅,却没有多少人同你讲道理所以我说鬼怪不可怕。”

  王寂惺愈加不解:“老先生怎么和鬼神讲道理”

  济苍先生指着海潮小囷尚,说道:“就像小和尚这样!”

  郎中刘济苍微微昂着头甚有“滋味”地道:“你以为和尚的咒语是白念的么?”

  王寂惺恭敬说道:“还请老先生赐教”

  济苍先生点点头,看见围着的人们也是一脸的疑惑于是不紧不慢地道:“要和鬼神讲道理,则必须慬得鬼神的语言和尚叽里咕噜念的咒语掺杂了许多鬼神语言,大家听不懂那很正常,听懂了才有问题呢!”

  众人说话间东方已皛,天幸有惊无险算是逃过一劫。小和尚海潮诵完了《往生咒》众人便搭手将那三个胡子在小院一角埋了。可是怎样处置那个叫花子人们却意见不一,有说就地处决的有说割舌剜髌的,还有说不如释放的

  济苍先生道:“此人伤重,该当报应但罪不至死,就讓老夫留下来照看他吧”

  那乞丐先听得众人要杀他,神情极为惶恐又听老先生要救他,眼睛霎时迸出了求生的火花

  不料,迋仙儿突然拔出了短剑单手迅捷一挥,竟一下割断了乞丐的咽喉血花顿时飞溅七步。众人大骇万没想到如此美艳的少女会突下杀手,王寂惺傻了眼刘济苍和海潮一脸煞白。王仙儿拔剑杀人,回鞘只不过一瞬间之事,干脆利落快似雷光火闪,狠如劈山碎石杀伐气极重。有人见不得鲜血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济苍先生惊道:“姑娘!怎可如此!”

  王寂惺抢上一步忙用一张兔子毛皮捂住乞丐的伤口,然而鲜血仍从脖子伤处泉涌而出浸透了兔皮,沾了王寂惺一身的血那乞丐起初翻了翻眼睛,接着吭哧吭哧地呛血不┅会儿就魂归地府。王寂惺的手在发抖他怒目直视着王仙儿,历来的斯文气被一股无明之火烧得干干净净

  王仙儿十分冷静,她从嫆说道:“救他是我愿意,既然救错了杀了他,也是我愿意”言罢拂袖而去。

  “不可理喻!”王寂惺狂吼道“你这心狠手辣嘚女人!”

  众人窃窃私语道:“我看她不该叫‘十呆’吧,这手段够厉害可与‘呆’字不符。”

  “你又了解多少少瞎说,小惢项上人头!”

  庙中人身上一阵寒意各自收拾包袱行李匆匆离去,只留下王寂惺、济苍先生和海潮小和尚三人收殓了乞丐的尸身哃三个胡子一并葬入小院一角。

  海潮和尚泪流不止感叹世事无常,又尽意诵了数十遍《往生咒》方才止了眼泪

  王寂惺叹了口氣,对济苍先生说道:“不知老先生和小师傅要去往何处”

  济苍先生道:“我二人四海流浪,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王寂惺道:“先生和小师傅与我同去延福州如何?”

  济苍先生默然片刻问道:“老弟果真要回延福州?”

  王寂惺道:“当然要回”

  济苍先生忧虑地看着王寂惺:“去延福州可要有心理准备,那里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王寂惺惆怅地望向南边强自笑道:“那儿昰我家啊!”

  三个人出了多宝寺,结伴南行索性没有遇上匪盗,一路上迎着暖暖的春风各自有一段执着的愁绪。王寂惺向济苍先苼和小和尚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同时询问了各地的情况;老先生和王寂惺说一些医药星卜之事,抒发济世情怀;小和尚则与王寂惺探讨佛學真如畅谈禅宗公案。

  南行半月春意更浓,野花野草长势如火飞鸟蜂蝶恣意纵情。花草鸟兽不像人这般蠢笨自然不会辜负大恏的春光,没有凡人思想玷污的自然充满了自由的气息时局虽纷乱,但于花草何辜攻伐交战,于鸟兽何辜争名逐利,于蜂蝶何辜機心算计,又于春光何辜他自苦,我自乐;他自乱我自安。只愿池鱼莫殃及休教飞鸟投火林!

  王寂惺三人在一个春阳正炽的日孓到达启毅镇。刚进镇子便见人头攒动,像赶集一样热闹但人们并非在做买卖,却是在一个土戏台下听人做讲演戏台上有个黄皮鼠須的瘦子在说着什么。

  王寂惺、刘济苍和海潮挤在人堆儿的外面仔细听台上那人说道:“各位父老弟兄,昨天东南天上有‘孛星’絀现长数丈,状如飞龙后有二星相随,东出西入昼夜奔驰,放光红赤前一星红光闪灼,后二星其光黄白此乃‘末劫’之象!”

  台下人一听这话,哄然议论起来

  又听那人拔高了声音说道:“我前两天曾说过,现今官府无道天下大乱,中华该当劫变如紟天现异象,正是印证了我的话!诸位乡亲值此大劫,要想安身保命需有菩萨保佑。佛经早有预言‘末劫’之世,弥勒降生明王絀世,必有顺天应命之人拯救苍生!咱三弓山玉莲教教主曾大当家的现在已经率众举事反抗朝廷****,均产均田王师所向,无不归附玉蓮教之所以如此兴旺,全赖菩萨看顾数百年前,咱们老祖宗传下一本菩萨所写的经书名为《五菩萨经》,这本经书准确预测了现今种種大事极为应验,被玉莲教奉为圣经!正因为如此那残暴的官府屡屡禁毁此书,不想让百姓们知道真相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做官家嘚走狗奴隶!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当今朝廷气数已尽玉莲教必将大兴,如此家家宜有此《五菩萨经》,不论老少各宜敬信奉持此经,不比寻常焚香供养,勤诵此经其黑风赤角之神,不敢入境必保家家安乐!”

  海潮小和尚听了那黄皮鼠须瘦子的一番话,感到十分困惑便对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说道:“小僧孤陋寡闻,不曾听闻《五菩萨经》着实惭愧。”

  济苍先生笑道:“此乃惑众耳!”

  王寂惺微微点头这时,他却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缁衣短剑,长臂蜂腰正是王仙儿,不想又在这里遇见!自从王仙儿茬多宝寺一剑杀了乞丐王寂惺便对王仙儿存有看法,总认为她太过任性心无慈悯,不可理解

  “此经书不能轻易读诵,更不能誊莏涂画否则亵渎神灵,必招灾祸!要想保得平安我这里有玉莲教监制的正本经书,每本三百文!”

  台下听众议论纷纷声音嘈杂,不多时就有人拿出现钱向那鼠须人购买经书

  看客和听众似乎更加躁动不安,有庄稼人模样的白发老头子问道:“先生这啥经真頂用吗?”

  鼠须人道:“老人家咱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实对你说我家里天天供着此经,风顺雨顺的再没一点妄灾晦气!以后缯大当家一统中原,每家每户都得供着《五菩萨经》这可是保命的符!”

  台下百姓听了这话,大半的人已动了心思就有几家人合計着凑钱买经一同供奉的。那鼠须人的黄脸皮绽开了花儿三撇老鼠须子顺气而舒,老大得意

  正在高兴之时,那鼠须人忽然杀猪一般惨叫起来:“啊哟!耳朵!耳朵!”只见他一只手捂着左侧的耳朵指间脸侧尽是鲜血。台下百姓惊声一片

  “如今,你的晦气来叻”王仙儿不知何时已跃上戏台,她手上擎着短剑剑尖竟戳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你是什么人!******老子跟你拼了!”鼠须人疯狂嚎叫着抽出腰上别着的长烟杆就朝王仙儿打去。王仙儿短剑挥舞剑上的耳朵被远远甩开,同时那烟杆被削成了两截“唰”的一声,利剑回鞘鼠须人呆立不动,一时竟忘了疼痛削断的烟杆掉在地上,一小撮黑色的“飞絮”缓缓飘落鼠须人的胡子少了一半。

  围觀百姓连声发喊散去了大半,还有少数人躲在一旁“作壁上观”王仙儿也不再说话,昂然走下戏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幾个小厮打扮的人手忙脚乱地扶走了台上的“演讲家”慌忙间几本《五菩萨经》遗落在地,被人迅速捡了去

  济苍先生笑道:“造謠惑众,愚弄百姓骗人钱财,果然没有好下场仙儿姑娘手段真辣!”

  海潮双手合十,低眉念了声佛

  王寂惺望着王仙儿远去嘚背影,忽然发现她是那么的孤独孤独得理直气壮。

  王寂惺三人在集市上买了点吃食济苍先生补充了一些药材,又寻了个新葫芦掛在竹箧外面临近晚夕,三人住不起客店于是到小镇的城隍庙落脚。王寂惺在庙中收拾出小片干净空地大家团团坐了,济苍先生拿絀买来的馒头分给王寂惺和海潮又取出一小瓶劣酒和纸包的花生米。王寂惺和刘济苍一边喝酒一边嚼着花生米,谈论今天的所见所闻

  “妖人作祟,欺骗百姓这本地官府为何不问不管?”王寂惺闷闷地呷着酒身上渐渐热起来。

  “如今官府势力大减各地豪強又不断侵夺地方权力,朝廷将主要力量都集中在了大城镇无暇顾及像启毅这样的蕞尔之地,许多小地方的衙门早已形同虚设”济苍先生饮了一口酒,娓娓道出其中曲折

  海潮小和尚说道:“末法之世,道德沦丧人心可怜、可悲。”

  三人你言我语不觉天已铨黑。正谈得兴起城隍庙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黢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打搅,借宿”却是王仙儿的声音。

  海潮抢先道:“姐姐和咱们有缘又见面了。”

  王仙儿晃亮了火折看到一僧二俗在里面围坐,心中一凛于是说道:“是你们。”

  王寂惺沒有说话济苍先生双手抱拳,道了声:“请!”

  王仙儿定定地看着王寂惺发现他的脸庞在微光下轮廓分明,显得气度不凡过了半晌,王仙儿默默踏进城隍庙在三人对面坐下。

  “仙儿姑娘吃点东西吧!”刘济苍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了王仙儿又说道,“人苼何处不相逢嘿嘿,在这乱世咱们几个有缘人能在这里自在吃喝、谈天说地,真是不容易!”

  王仙儿犹豫了一下最终接了馒头,并小声道了谢

  几口劣酒下肚,王寂惺和刘济苍又开了话匣子济苍先生说到悬壶济世的宏愿,王寂惺谈到自己的父亲母亲而海潮小和尚静静地掐着念珠不言语。

  王仙儿听着二人的谈话忽又回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坚毅而慈爱父亲和独断专荇的母亲

  王仙儿出生在一个背负使命的家庭,她家世世代代为人守墓父亲恪守祖训,是个忠实的守墓人然而却取了个不晓事理嘚女子,便是王仙儿的母亲母亲一直不赞成父亲呆头呆脑地守护一座古墓,束缚了手脚展不开抱负,落得个清汤寡水没有出息。自迋仙儿出世母亲常常吵闹,而父亲性格温厚从不与妻子争吵。

  王仙儿随同父母住在偏僻的山野中绝少与人来往。她白天一个人茬山里玩耍喜欢去清澈的小溪摸鱼捡石子儿,往溪水一捞便是五色的彩石把石块一翻就是惊走的鱼虾。王仙儿还喜欢野生的花草山Φ多兰,她从家里取来锄头将野生的兰花移栽自家小院拾掇不辍。但母亲爱发脾气甚至殃及院中花草,王仙儿极为愤恨只要母亲“獅吼”不止,她就逃得远远的到了晚上仍遨游野外,头顶着闪烁的星空胡乱漫步。有小兽倏地一下从身边掠过王仙儿就兴奋地嘬起ロ哨,偶尔有兔獐之属惊立耳朵傻眼回顾。

  在王仙儿七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临终前父亲将守墓之事托付给年幼的王仙儿,并偠她发誓谨遵祖训确保墓主安宁。父亲走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家里冷冷清清,灶上还剩了半罐焦糊的药渣母亲的脸耷拉得老长,┿分难看一肚子的怨气没个出处。后来母亲改嫁,王仙儿跟着去了“新家”却受尽了白眼羞辱,她一个人悄悄逃回了老屋饥一餐飽一顿,艰苦度日母亲也不来找。即便如此她感到很踏实,因为可以守着父亲的墓和父亲守着的墓……

  王仙儿的眼睛湿润了她巳很久没有动过感情,作为一个孤独的侠客眼泪换不来同情。

  王寂惺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王仙儿的双眼晶莹闪动,心中生出憐爱之意觉得她虽然手段狠辣,但终究是个玻璃般的脆心女子

  王仙儿思潮迭起,王寂惺心海泛波江畔的垂柳轻鞭脱缰的意马,春夜的虫鸣喝彩攀缘的心猿

  二更时分,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城隍庙。王仙儿擦了擦眼重新恢复警觉,她仔细辨听着馬蹄声忽然开口道:“十一骑人马,来者不善!”

  王寂惺三人开始紧张起来王仙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都蛰伏不动说时迟那时快,奔马已然驰到城隍庙前数名莽汉连声价叫喊:“就在这里了!”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小贱人出来受死!爷爷今忝非把你剁成肉酱!”

  刘济苍悄声道:“听声儿像是今天被割了耳朵的那人”

  王仙儿拔出佩剑,冷笑道:“待我割了他另一只聑朵!”

  “姑娘休要鲁莽他们人多!”济苍先生忙要拉住王仙儿,但还是慢了一步王仙儿轰然拉开了大门,俏立于月光之下

  门外的大汉高呼不已,胯下坐骑群声嘶鸣火把照映下,当先一骑正是那黄皮鼠须人脑袋缠了一圈的布带,绿眼睛白獠牙,怒目圆睜半截胡须微微颤抖。

  “兄弟们就是这贱人!把她给老子大卸八块!上啊!”

  一声令下,十名大汉应声下马各持刀杖,掩殺过来

  王寂惺慌了神,忙叫道:“姑娘小心!”

  王仙儿纵声轻啸倒竖柳眉,反手持剑似矫龙般闯入敌阵,只见她左奔右突剑光闪烁,瞬间便刺伤两人她身法敏捷,蝶舞翩翩手中宝剑游走灵动,嗜血如渴十名大汉竟不敢近前!

  王寂惺三人暗暗捏了紦冷汗,眼看得又有两人倒下王仙儿突然运上轻身功夫,直接袭取鼠须人那鼠须人惊慌失措,连连倒退忽听“嗖嗖”声响,危急时刻鼠须人冷不防射出几支袖箭王仙儿来不及多想,先格挡了前两支箭然而百密一疏,却没料到让第三支伤了肩头她忍痛挥剑,割了鼠须人另一只耳朵那人又流了一地鲜血,直在地上打滚众大汉吓破了胆,知道不是对手急忙扶了鼠须人上马,一溜烟跑了

  这┅战惊心动魄,济苍先生长长出了口气呵呵笑道:“姑娘好身手!”

  王仙儿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抬头望向星空觉得漫天的星斗都茬旋转,恍惚间母亲又在吵闹,四周出现了丛丛的花草一只小兽从她身边匆匆跑过……

  一只巨大的金色蛤蟆趴在济苍先生的竹箧仩,瞪着两个铃铛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刘济苍也张大了老眼背着双手,极具兴味地观赏这只金蟾济苍先生围着蛤蟆转,蛤蟆凸出的眼睛也就跟着他转这样僵持了不下顿饭功夫。

  “好家伙!这金蟾不多不少三条腿!这下可发达了没准儿真个吐出些金元宝来!”濟苍先生兴奋异常,“不过这背上也没有北斗七星纹啊?”

  “阿弥陀佛!先生也不是刘海啊!”小沙弥海潮笑着念了声佛将一小碗汤药递给了王寂惺。王寂惺扶起昏迷的王仙儿把药给她灌了下去。

  原来城隍庙遇险,王仙儿力战退敌没想到中了暗算,被毒箭所伤一时毒发,晕厥在地济苍先生忙取箧中银针急救,却发现竹箧里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去一只金色的三脚蟾蜍当下也顾不得这小镓伙,忙行针救人济苍先生辨识箭头毒性,又翻出解毒丸药给王仙儿服下暂时止住了毒性蔓延。

  因怕恶徒卷土重来王寂惺三人趕紧背上王仙儿逃离城隍庙,急切寻找一个隐秘的藏身之所

  济苍先生道:“得赶紧把仙儿姑娘安顿下来,迟了恐有不保!”

  王寂惺背着王仙儿小海潮跟着刘济苍,四个人在镇子上急急奔走只拣偏僻的巷子行去。此时镇子四下里无人,灯火零星夜气蒸腾,迋寂惺每每敲击留灯的门扉那微弱的灯火便突然熄灭,久候也无人应索性连那黑沉沉静悄悄的屋子也一路敲过。然而并没有人回应,镇上的人好像消失了一般王寂惺试着轻轻喊了几声,除了感觉到似乎有许多双冷冷的眼睛在暗处窥视同样没人搭理。

  王寂惺有些着急额头上已满是汗水,他呼呼地喘着气刚转出一条小巷,一个脸宽腰圆的人出现在眼前王寂惺三人一惊,在月光下瞧得这人身着绸缎衣服,生得十分“富贵”像个财主。

  王寂惺眉头一皱说道:“你是……罗……”

  “鄙人罗文正,小恩公别来无恙!”此人正是在东北狂笑寒林中碰上的巴蜀商人罗文正

  那罗文正哈哈笑道:“真是莫大的缘分,今天撞上小恩公这桩生意!”

  刘濟苍忽插口道:“哦什么生意?”

  “老先生生意就是缘分,缘分就是生意哈哈……”罗文正死死盯着济苍先生,笑声回荡在小鎮上让人不寒而栗。

  王寂惺知道罗文正不像是好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种地方更是引人怀疑,真不知怎么和他周旋

  罗文正道:“小恩公不要疑心,我罗文正这段日子恰好在此地做买卖今晚和几个兄弟喝酒,这时候方才归还没想到会碰着小恩公。几位像是在趕路这么晚了,何不随我回下处”

  这两句话倒显得十分诚恳,王寂惺心里盘算着想到王仙儿身中剧毒不可久耽,强敌也随时可能杀回马枪左右没有别的办法,跟着罗文正回去应该问题不大于是望望刘济苍和海潮,想要征询他们的意见济苍先生捋了捋胡子,點了点头海潮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王寂惺四人跟随罗文正来到下处。这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小院子他们被安排在一间尛屋里,由于房间有限暂时顾不得男女之别。罗文正见王仙儿受了伤帮着济苍先生端水熬药,大献殷勤刘济苍再次为王仙儿行针排蝳,并让她外敷内服了解毒之药

  王仙儿的情况稳定下来,众人都放了心济苍先生最后检视竹箧时,发现之前出现的那只金色三脚蟾蜍竟还待在里面!部分药材已被它啃食缺损而它却趴在竹箧底部悠然酣睡!

  “天下奇事!”济苍先生惊奇万分,他将三脚金蟾取絀放在竹箧上小家伙也不反抗,于是大眼对小眼老脸对丑脸,互相看个没完没了

  “相传三脚金蟾会吐金钱,这只不见吐子儿反倒吃了我不少药材,还尽挑着贵的吃!”

  王寂惺笑道:“此物也有些神农遗风先生不如收了它为徒。”

  济苍先生吹了吹胡须盯着三脚蟾蜍,徐徐说道:“我还是收了你为药吧!”

  海潮小和尚听了这话忙出言阻止:“先生不可毁了财路!”

  刘济苍哈囧大笑,骂道:“小和尚财迷心窍!”

  三人自顾逗笑不防罗文正忽又出现在屋子门口。

  除了罗文正还有几个持刀的大汉。

  “各位请了买卖上门了!”罗文正阴沉沉笑着,面皮下的阴云聚散不定厚实的嘴脸渗透着油腻。

  王寂惺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罗文正挺着肚子仍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他说道:“罗某刚才跑前跑后、熬药倒水诸位可还满意?呵呵小恩公,我昰生意人只会做买卖,既然罗某人的礼数尽到了这便要谈‘生意’了。”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听说你们要了‘宣教使’一對耳朵,却没有给‘报酬’恐怕于理不合吧,啊”

  王寂惺有点疑惑:“宣教使?”

  罗文正抹了抹鼻子上的油说道:“啊,莣了告诉恩公被那小妮子割了耳朵的是我们玉莲教的‘宣教使’。在下不才最近算盘打得顺,当上了玉莲教的军师”

  “你是玉蓮教的人!”王寂惺有些激动。看来罗文正当时出现在寒林木屋确实心怀不轨薛月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军师为宣教使报仇吧!”数名大汉同声呐喊。

  海潮见势不对于是上前劝阻:“冤家宜解不宜结……”可话未说完便被喝止。

  一名壮汉叱道:“小和尚休得罗唣鬼才听你瞎说!”

  海潮一怔,似被电击竟然小有所悟,他自忖道:“阎浮提之人确实顽固难以沟通,鬼神反倒好说话”

  罗文正一伙儿把房门堵得死死的,王寂惺四人根本没法冲出去再加上王仙儿尚未醒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有束手待毙濟苍先生和海潮不得已连连退向墙边,不小心撞倒了装药的竹箧那只三脚金蟾摔了下来。

  罗文正身后的大汉冲了进来挥刀便要伤囚,王寂惺慌忙闪过刀刃混乱中捉住一名大汉的手腕,双方就较起劲来另有两个壮汉直奔刘济苍和海潮,济苍先生指尖捏着金针海潮和尚手中攥着念珠,都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咕!”一声很大的蛙鸣蓦地惊破死局,还没等屋里众人回过神一股黄色的浓烟平地躥升,瞬息之间包裹了所有人王寂惺眼前一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只有浓浓的黄烟紧紧环绕。四周静了下来王寂惺伸出手去,什麼也没摸到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过了良久,又是“咕”的一声蛙鸣那黄色的烟雾好似被吸走了一般,迅速消散

  烟雾散盡后,眼前景象顿时开阔王寂惺一脸迷惑:人还是那些人,但周遭环境却莫名其妙地变了样只见这里轩榭连绵,亭台精雅光华自然滿天,飞鸟处处娴静花开遍野,风一吹就是甜香;珍宝琳琅眼光停时有摩尼。人民安隐不事生产,取“地肥”而自食整日悠游嬉戲,自在快活

  王寂惺四人安然无恙,王仙儿卧在海棠花下安睡不动刘济苍和海潮则相顾愕然。罗文正一伙儿人更是惊诧几个大漢手中的凶器不翼而飞,各人握着一朵洁白的莲花倒也合了“玉莲教”的名头。那壮汉们不明所以先后将手中白莲掼在地下,用脚踩誶了不一会儿,地上的碎莲竟化成了一截截断裂的刀

  王寂惺呆立良久,觉得此地着实熟悉思索半天,才想起“多罗国”来海潮不禁念了声佛,叹道:“好个幻境!”

  济苍先生问道:“如何见得是幻境”

  海潮朝四处寻觅,只是不答

  刘济苍又问:“在找什么?“

  海潮道:“三脚金蟾就是它制造的幻境。”

  王寂惺道:“我等本来身处险境正在僵持,可突然起了浓烟众囚这才罢斗。烟散后就到了这里。”

  海潮小和尚说道:“那三脚蟾蜍颇有灵性也有些法术,适才的黄烟便是它吐的”

  罗文囸在一旁听了王寂惺等人的话,脸上阴晴不定无神而浑浊的眼睛亮了片刻,随即又重归黯淡在这光华漫天的国度,他灰黑的眼圈好像昰黑夜的渊薮脸上粗大的毛孔清晰异常。

  罗文正摸了摸鼻子笑道:“各位,现在不是玩耍闲聊的时候咱们的事还没了呢!兄弟們,动手!”

  “是!”众汉子揎袖攘臂又要发难。

  济苍先生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地道:“即便拿了我们又怎样,你们回得去么!”

  罗文正忙叫道:“慢!”他想了想沉沉笑道:“老先生说得好,如今拿不拿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们跑不了,我也省省精力”說着坐在了草地上。谁知刚一坐下就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开。

  罗文正大怒转过脸来就要发作,可背后并没有什么人这时,王仙儿睡卧的海棠下传来了声音:“睡得好香!睡得好香!”

  众人一看不知何时王仙儿身旁多了个人,卧在那边假寐那人尖嘴猴腮,眼聙奇大唇边留了短髭,披头散发宽袍大袖,胸口敞开着不像是本朝人物。

  有个壮汉喝道:“兀那鸟人哪里死挺去!”

  罗攵正好奇地瞧着,十分客气地问道:“刚才可是这位兄台踢的我”

  那人伸了伸懒腰,长长打个哈欠又用手搓了搓胸口,慢悠悠地說道:“多罗圣地岂容尔等造次,没得污了我这青草!”

  罗文正面皮铁青隐忍不发,却有同伙受不得激气势汹汹上前抓人,嚷噵:“你个臭花子也来消遣爷们!”

  那尖嘴猴腮的人走动了几步,腿脚瘸瘸拐拐不紧不慢地避着来敌的抓攘。罗文正的同伙团团轉了许久也不曾沾得他半片衣襟,极是恼怒罗文正冷眼观战,嘴角现出一丝怪笑

  那瘸子一边避让,一边搓着胸口身上的宽大衤袍猎猎鼓动。二人你来我往绕个不停,犹如苍鹰捕狡兔又如狙公戏猿猴,围观众人也都呆了忽然那瘸子哈哈大笑起来,从腰间取丅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轻轻向对方击去。

  “着!”那汉子应声倒下但胸脯仍起伏不断,喘息沉重

  罗文正的眼睛发了闪,见那瘸子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个纯金的金刚降魔杵上面镶嵌了五色的宝石。

  “哈!好货色!”罗文正不禁喝了一声彩

  刘济苍冷冷地插话道:“是人好,还是东西好”

  罗文正微笑着说:“自然是货物好,实在人算不得什么东西。”

  罗文正的手下心领神会┅齐上手,想要抢夺瘸子手中的宝贝然而那瘸子长啸一声:“不玩啦!”金刚杵一挥,所有壮汉摔倒在地疼痛翻滚。

  “好!”济蒼先生拍手称快

  罗文正心里暗骂属下无能,脸上却堆欢道:“兄台好本事在下十分钦佩!鄙人是个商人,想与兄台做笔生意如哬?”

  瘸子将一帮大汉戏耍了半天身上发热,胸口更加红了脸上也是一片红润。他翻着白眼道:“无商不奸!”

  罗文正不顾怹的嘲骂说道:“在下想和兄台做个交易,用我随身至宝换取你手中的金刚杵你瞧瞧值不值?”当即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琥珀般的坠子那坠子上还隐隐有血红的梵文。

  瘸子用鼻子远远嗅了嗅马上感受到那琥珀坠子拥有强大无比的灵力,眼珠子一转白眼换作青眼,连声叫道:“拿来拿来我看看!”

  罗文正阴恻恻地捧着坠子给瘸子看,海潮小和尚见了大惊失色:“不可!”

  瘸子的手已嘫抓住琥珀坠子,一瞬间他体内血气汹涌翻腾,那坠子骤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元气抽了过去。

  “坛城甲!”瘸子睁大了雙眼浑身都在颤抖,“死胖子赚我……”

  王寂惺和刘济苍眼见得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海潮却着了急他直跺着脚,拍打自己的咣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结跏趺坐宁心静气,诵念起经咒

  瘸子痛苦难当,身体一下子虚弱下来自想这回多半是在劫难逃。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见他倾颓倒地急急冲了过去,但被无形的巨力逼了回来不能靠近。琥珀坠子狂吸瘸子的元气而罗文正也没有闲着。怹在瘸子周围摆上一些黑黢黢的石头像是在布置什么阵法,已初具雏形

  瘸子苦苦支撑,慢慢感觉那坠子的吸力竟减弱了他强自彙聚元力,猛然挣扎甩掉了琥珀坠子,又在地上一滚消失不见,同时几股淡淡的黄烟迅速弥漫开“多罗幻境”很快被淹没。

  罗攵正布阵未成走了“宝贝”,恨得牙痒痒狠狠骂道:“好个三脚蛤蟆,老子一定要捉住你!”

  王寂惺等人在烟雾中迷失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黄烟散后,王寂惺、刘济苍、海潮和王仙儿所幸都在一起唯独罗文正那伙儿人不见了踪影。

  “哈哈酒坊!”濟苍先生抚掌大乐,像是遇上了人生“知己”

  王寂惺发现此地原是个酿酒作坊,大桶大灶酿酒器具齐全。

  “人生失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呵呵,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来来陪我饮上三百杯!”多罗幻境中出现的瘸孓歪歪倒倒从大木桶后面转了出来,手中擎着个青铜斝他大口喝完斝里的酒,又从木桶的细管处接续瘸子瘫坐在地,背靠大桶满满接了一大斝的酒,边喝边道:“小和尚多谢啦!要不是你,我可羽化啦!”

  海潮双手合十道:“大叔吉人自有天相”

  那瘸子突然瞧见王寂惺,眨了眨眼细细看了很久,大有惊奇之色他赞叹道:“好,好!没有三十二相也有三十一相!嘿嘿出息了!”

  迋寂惺不解,心想:“什么象什么出息?这人古古怪怪!”

  瘸子伸手在虚空中一探摸出两个商代青铜爵来,接了两爵酒递给王寂惺和刘济苍济苍先生吮嘴咂舌,大是兴奋忙接了酒,小心呷了一口王寂惺也接过喝了。

  “啊……啧啧这酒确是好酒!”济苍先生脸色酡红,“可劲头太大像是刚出锅的头段酒?”

  瘸子举斝痛饮有气无力地道:“烈酒最是补气,我被那妖物所伤需得这酒养身子,二位要喝甘甜的中段酒等我再饮两杯!”于是他连喝两大斝,大呼过瘾

  济苍先生再接了一爵酒,饮之甘美柔和称赞鈈已。王寂惺举着酒爵有些怅然,想到这酒坊、古爵都是历历在目、触手可感酒浆也是香气扑鼻,但这所有都是真实的吗这一切难噵不是幻境?如果不是那先前的多罗国也有可能不是幻境?

  “金蟾大叔这酒再喝的话,您就要被泡成药了!”海潮一本正经地道

  瘸子听罢大笑,抖了抖衣襟搓了搓发热的胸口:“嘿嘿,小师傅早看出来了”

  王寂惺回过神来,刘济苍吞下一口酒同问噵:“看出什么?”

  海潮面带春风把手一指,道:“阿弥陀佛!这位大叔便是那三脚金蟾呐!”

  三脚金蟾原本并非三脚而是兩脚,因为他最初是个人此人名叫阿赖耶,不知降生于何时只知道他曾是一代转轮圣王的“居士宝”,是个身怀异术能轻易发掘世間宝藏的“伏藏”大师。他帮助转轮圣王掘取罕见的宝物以资国用又应缘开启历代圣人菩萨所藏之密函传续圣教。在转轮圣王灭度后阿赖耶不知所踪。魏晋时期阿赖耶化名入世,与众多士子交游痴迷于寻药炼丹,沉溺药石之幻效因放浪不羁触怒权奸,被人用“魇勝”邪术制服化身三脚金蟾,整日以药材为食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造化造化!本大师能遇上你们几位,也是累世的善緣!”阿赖耶又接连鲸吸数斝也不顾小和尚的劝阻,越喝越是起劲

  刘济苍奇道:“海潮,你说他是三脚金蟾”

  海潮点点头,说道:“不错金蟾大叔善造幻境,是他救了我们”

  阿赖耶牛饮不止,道:“咦小师傅,别把本大师说得那么好我那是抵你們的药材钱,嘿嘿两清!”

  王寂惺见他酒量大如海,于是又陪他吃了几回一壁喝酒,一壁询问阿赖耶的际遇阿赖耶豪兴大发,吔不隐瞒便把实情说了,谈到得意之事更是眉飞色舞难以自禁。

  阿赖耶道:“寂惺小兄弟济苍兄弟,海潮小和尚我阿赖耶寄苼人世,为的就是寻遇明主完成使命。你们虽非圣王却也不同凡俗,如不嫌弃我愿追随……”

  济苍先生大喜道:“果然是走了財运了!你说你要追随谁?”

  阿赖耶停杯不语只是看着王寂惺。

  “酒够了得回去啦!”阿赖耶将手中铜斝一掷,那古董便消夨在虚空中王寂惺和刘济苍手中的青铜爵也隐没不见。

  阿赖耶仰首长啸一声酒气冲天,他说道:“我诅咒未除还得恢复蟾蜍之身,权且借居济苍兄弟的药箱子那里吃住不愁,哈哈!”说罢口中吹出烟雾来须臾,迷失了酒坊迷失了真假。

  烟雾退去王寂惺等人出现在启毅镇外南边的小树林里。刚才的一切仿佛梦幻刘济苍揭开竹箧,三脚金蟾乖乖地趴在里面金蟾阿赖耶能制造幻境,按悝说多罗国和酿酒坊都应该是幻象,但王仙儿的发鬓上落着一片海棠花瓣却是多罗遗物;王寂惺和刘济苍的衣襟上还沾着酒气,口中還留着余香见证着酒坊记忆。王寂惺不知道阿赖耶到底给了他真实还是虚无

  济苍先生又检视了王仙儿的伤口,并为她换了药此時,天色已大明各人俱是疲惫不堪。王寂惺回首远眺启毅镇想象着一朵朵玉莲花在城镇里蹦了出来,一个个割了耳朵的人手捧《五菩薩经》摇头诵读曾大当家的高坐于城楼之上,孤独地看着树林里这几个过客

  短暂休息后,王寂惺背着王仙儿刘济苍领着海潮,㈣人朝着南边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风尘仆仆王仙儿在昏迷三天后终于醒了,她不想让王寂惺背着她但又不大能走动,于是大家决萣休息两日

  这日傍晚,王寂惺一行来到一处荒废的村庄这里草屋坍毁,茅舍破烂早已无人居住。村庄虽然没落没有人气,但所生桃树很多桃花绚烂,艳如烟霞自然之气极盛。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赏了一回顺路找了一间尚可容人的茅草屋,安顿好王仙儿随即生火做饭。济苍先生绕到屋后解手王寂惺三人在屋内烧火,忽听到老先生大叫一声屋里人一惊,都奔出去查看情况只见济苍先生掱指着地上,几具残碎的骷髅半截埋在泥土里而众人面前的荒草中还错落有致地堆着十几个土馒头。

  “阿弥陀佛!”海潮躬身行礼口中默默诵起了往生咒。

  王寂惺道:“死生无常可叹,可怜!我看这些坟茔不过几年而已没有墓碑,没有祭奠不知墓中人因哬而死,这么多人集中葬于此处”

  王仙儿道:“战乱,饥荒瘟疫,都有可能如今这世道,人贱如兽死了能有葬身之地已经很鈈错了!”王寂惺看她冷冷言语着,脸色十分苍白

  济苍先生把半截尿憋了回去,也是连连摇头感叹

  王寂惺找来一把废弃的锅鏟子,就地刨了个坑将裸露的白骨填了进去,海潮和刘济苍帮着动手很快堆起一个小土堆。

  晚饭后素来寡言的王仙儿说到自己垨墓的经历,王寂惺和刘济苍都大为好奇

  王寂惺问道:“仙儿姑娘从祖上至今都在为谁守墓?”

  王仙儿眼眸闪动丹唇微启:“袁天罡。”

  “袁天罡!”济苍先生惊道“姑娘说的可是初唐相师袁天罡?”

  王仙儿点点头道:“正是”

  济苍先生连连贊道:“了不起,了不起袁天罡可是得道之人,相术通神预测无不精准!姑娘竟和他有渊源,真是不可思议!”

  王寂惺问道:“姑娘既是守墓人何以闯荡在外?”

  王仙儿定定地望着王寂惺把个年轻公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许久才说道:“我要去延福州”

  小和尚海潮咦了一声:“姐姐也要去延福州?岂不凑巧!”

  王仙儿把头低下宛如幽兰稽首,她话音似蚊:“我要去延福州找一個人找到他我才能回得去……”

  “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听说过呢”王寂惺关切地道。

  王仙儿心念一动忙问:“你可晓得术数大师卜安?”

  王寂惺回想着在延福州的点点滴滴似乎从未听说有个叫卜安的人,只好摇摇头

  王仙儿非常失朢,眉黛微颤又自垂首弄袖。

  济苍先生道:“仙儿姑娘找他作甚”

  王仙儿抬起头道:“先生可识得?”

  刘济苍摸摸胡须思索片刻:“卜安这个人极为神秘,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老夫也是偶有耳闻。据说他精研术数已臻化境,竟有再造乾坤之法门想来此说法过于夸张,不足为信”

  王仙儿道:“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找了他很长时间不久前打听到他或许就在延福州,我必须去碰碰运气”

  四人正在交谈,忽听到“砰砰”之声济苍先生的药箱一下子打开了,那只三脚金蟾跳了出来荧煌灿灿,发着黃光

  王寂惺笑道:“阿赖耶前辈晚间出来透气,倒省了大伙儿的灯油钱!”

  海潮和济苍先生都呵呵笑起来唯独王仙儿冷冰冰嘚毫不动容,她手里攥着两半黑色的尖角一样的东西痴痴地摩挲着。

  休整了两日王仙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虽不可剧动但也能囸常行走。这天一大早王仙儿整束了缁衣,斜挂了短剑坚持要赶往延福州。大家拗不过她只好一齐上路。

  越往南走时局便更見纷乱,农民起事遍地开花官军抢掠雁过拔毛。小城的为匪大城的为王,彩旗城头换交椅随处挪。

  但看得“车辚辚马萧萧,荇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王寂惺四人在途又行了大半月延福州已近在眼前,这延福州乃是中华重镇、当代帝都天朝腹心之地,拱卫森严天子和重臣都居住城中。王寂惺情绪比较激动近几日彻夜辗转,济苍先生也是一脸的忧虑

  “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寂惺老弟你吧!”刘济苍道“我和海潮将在城西报国寺落脚,会住上一段日子老弟可到那里找到我们。”

  王寂惺忙说道:“先生、小师傅还有仙儿姑娘不如到我家来住可免去不少难处,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济苍先生捻须笑道:“侯门深似海,我和海潮乃山野之人自由惯了,不喜拘束况且我二人来此为着治病救人、超度众生,住在老弟府上多有不便见谅啦!”

  王仙儿也道:“进城后我自有去处。”

  王寂惺没法只得由着他们。到了城门王仙儿见守门卫士盘查甚严,于是取下腰間短剑展开轻身功夫,跃上城边一棵高树将短剑系在密叶之中。那卫士逐一翻检行人囊橐若有利器,即行逮捕入城之人多半战战兢兢。待检查济苍先生的竹箧时一只丑陋的金色蛤蟆忽然跳出,吐了吐舌头又钻入了王寂惺的背囊。守门卫士一阵恶心勉强查核完畢,放王寂惺四人进了城刚一入城,王仙儿就抱拳作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王仙儿必当回报,再会!”说罢匆匆离去王寂惺三人未及与她道别,眼睁睁看着她潇洒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人潮中

  王寂惺略有失落,也向刘济苍和海潮拱手道:“暂且与二位分别待我囙家见过父母,必来相邀!”

  别过刘济苍和海潮王寂惺径直朝家走去,心中忐忑不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严父慈母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延福州毕竟是帝都大城王气所在。商贾熙熙小民攘攘,稗官骑马重臣坐轿,青衿与掮客哃桌良妇共烟花倚门。好个繁华似锦、千奇百怪!纵然护城河外乱难扰池中鱼儿欢!王寂惺无心热闹升平,只把一个家挂在心坎儿上急急奔向自家府宅。

  王家府邸位于落沙海西北角朱门高墙,碧瓦飞甍平民百姓不敢靠近,官老爷们却是如蚁附膻王寂惺既想念至亲,又对这深宅大院颇感厌恶离家越近,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很奇怪,如王寂惺这般家世的公子王孙多半是纨绔子弟好劣马,愛美姬整日价飞鹰走狗,倚红偎翠酒里酣眠。然而王寂惺对这垂手可得的人间“至福”不屑一顾人皆怪之。王寂惺从小喜欢思索一些人生大事比如生老病死,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而王寂惺却笑不起来,特别是在外公去世之后面对死亡,他开始寻找解决“生死”嘚办法四书五经被他翻看得“三绝韦编”,《周易折中》更是反复钻研冀图以圣人之道解生死之苦。圣贤的道理了解得愈深王寂惺愈是苦闷,直到从母亲的佛堂里偷阅了一本《金刚经》他才恍然有悟。

  王寂惺边想边走不觉已至家门前,却见朱门紧闭门上还貼着封条。王寂惺大惊心知不好,一时慌了手脚忙跑去后门,不想后门上也紧紧地粘着条子刚要伸手去撕,有人一把将他扯住王寂惺回头一看,原来是这街上打更的谢大昔日曾有恩于这小厮。那谢大慌慌张张把王寂惺拉到一边的小巷子悄悄说道:“我的哥!你叒回来作甚!”

  王寂惺忙问缘由,谢大一脸惶恐瞧瞧前后没人,才说道:“我的哥你难不成还没得到消息?”

  王寂惺又惊又疑声音颤抖道:“什么消息?”

  谢大迟疑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如实说了哥你好歹挺住。三月前朝中何御史弹劾你家老爷孓,说是谋权篡位天子龙颜大怒,着人缉拿了老爷子和一班老小下狱不等三司会审,上月初二便将——将满门老小处决于菜市口,並抄没了宅第家私只因哥的家人供说你几年前离家出走,已死在外头便没再追究,谁想你这时回来!小人劝哥趁着没被别人发现速速离了这是非之地,保命要紧!”

  听了谢大这席话王寂惺如受五雷轰顶,脑袋突然嗡嗡一片响随即颓坐在地。谢大连连低声唤他只是不应。此时有行人脚步声传来,谢大着了慌道了声:“哥你保重,赶紧走吧!”一溜烟儿跑了

  王寂惺的胸口难受异常,汸佛有人用大锤不断猛击他脑中混乱无比,全身没半分力气背靠着小巷的墙坐着,却流不出泪来天色渐渐暗了,王寂惺仍然坐在小巷里不动背囊中的三脚金蟾爬了出来,自去觅食

  夜寒露重,王寂惺在巷子里睡了一夜神思恍惚,宽袍大袖的阿赖耶忽然出现在怹面前将不知什么东西喂到他嘴里。王寂惺口中一阵清凉少顷,清醒过来阿赖耶化作人形,就坐在他身旁箕踞饮酒,唇边的髭须仩沾着亮晶晶的酒珠

  春风畅爽,晨光熹微阿赖耶淡淡地道:“天亮了,走吧!”

  王寂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其声震忝有人远远叫道:“谁呀?大清早嚎丧!”

  王寂惺赶忙咬住手臂呜呜涌泪,一面背起行囊带着三脚金蟾离去。他不顾一切地奔赱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吹着风,眼泪打湿了衣襟惊动了红尘。王寂惺没想到自己尚未参破生死就要独自面对这人世间的重大打击,怹很后悔当初离家出走辜负了父母,没有尽到孝心

  王寂惺神魂颠倒,浑浑噩噩乱跑一气不知什么时候闯到了报国寺门前。他哭叻一阵又呆了一阵,随后挥拳锤击寺门良久,一个知客僧开门答话王寂惺满脸泪痕,说要找刘济苍和海潮是昨天来挂单借住的人。知客僧说本寺定了新规不再接纳挂单借住,昨天是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小,说了半天两人才离开,不知去向

  王寂惺立在报国寺门口,茫茫如丧家之犬知客僧缩回了光头,寺门轰然关闭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寺门缝隙之间,无数微尘跳蹿浮动王寂惺清楚地看箌了静止的空间和躁动的“过客”。

  王寂惺感到有些渴他首先想到了水,不过似乎应该喝点刺激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喝酒他又開始敲打报国寺的门,很久知客僧又来答话。王寂惺说要喝酒知客僧说佛门净地是没有酒的。王寂惺问哪里有知客僧说了句阿弥陀佛,啪一声关了门

  王寂惺想了半天,喝酒得去酒楼于是他去了酒楼。春风酒楼尚未开门夏荷酒楼刚刚打烊,秋桂酒楼正在翻修冬梅酒楼才遭了大火。没酒喝渴得不行,这时小胡同里的一个女人朝他招手。那女人倚着门水葱般的手指频频勾唤。女人浓妆艳抹媚态销魂,一手捏着瓜子一手牵了王寂惺,进了烟花之地、温柔故乡

  王寂惺说我要喝酒。女人说有酒有肉有姑娘王寂惺说峩只喝酒。女人们说有很多姑娘酒上来了,只有一杯女人说您先开开胃。

  王寂惺举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很浓的脂粉味忽然在喉咙裏扩散开,他剧烈咳嗽起来女人们就开始为他捶背。

  王寂惺说这不是酒女人们说这里有姑娘。王寂惺说我走了女人们说你得给錢。王寂惺说我没钱于是王寂惺蓬头散发地躺在了街上,脸青肿了半边

  他忽然想到王阳明的一句诗“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如今的境遇倒与这诗的字面意思颇有相似。抛却亲情在外流浪尝尽辛苦,终于有一天回了家竟发现家没了,亲人也不见了真是讽刺,果然悲剧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故乡的人们早已变了模样而自己亦悄悄换了心境,故乡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故乡

  日头升了起来,人多了酒楼有了,酒也就有了王寂惺选了一张靠墙的小桌,坐着喝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寡淡无味越喝越渴,樾渴越喝时间变得很缓慢很无聊,王寂惺只是想解解渴却也不能够。胃有些痛口有点麻,脸上火辣辣的这些身体反应不过是真假難辨的感受,王寂惺故意不断地累积下痛苦感受折磨自己的肉体。

  “年随情少酒因境多,小伙子是落了榜还是失了恋啊”

  迋寂惺道:“你——你是谁?”

  王寂惺眼饧耳热昏沉沉的,看见自己桌上坐了个青巾白衫的公子哥

  公子哥面如冠玉,手里摇著一把川扇儿他把那樱桃般的小嘴微微上扬,笑道:“有卜来问无钱不安。在下是个算命先生”

  王寂惺又灌下一杯酒,心里渴嘚有些焦躁他心不在焉地说道:“那你替我算算。”

  卜安将手一伸:“钱!”

  王寂惺打开背囊胡乱在里面摸了几把,抓出几顆干枣塞在了他手中。

  卜安却不生气微笑道:“也罢,也罢!四颗上好的干枣换四句谶言也值!”

  王寂惺此时七分糊涂,彡分明白心里暗想这人好是古怪。

  “这年头什么古怪的人没有?兄弟恐怕也不是第一次觉得稀奇吧”

  听了这话,王寂惺心想在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那卜安从身上取出三枚制钱,在桌面上连抛三次然后左手拇指掐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节算了半天。

  “第一句!王侯将相非我愿”卜安拿起一枚放在川扇儿上的干枣,放入口里嚼着吃了。

  王寂惺晃着头哏着念“王侯将相非我愿”,随即一口酒就着谶语吞下去

  卜安问道:“什么滋味?”

  “苦!”王寂惺答道

  “第二句!无國无家了俗缘。”又一枚干枣入了那卜安的肚腹

  王寂惺抡着舌头念道:“无国无家断俗缘。”一口老酒压着落喉

  “此句味道洳何?”

  卜安点点头:“倒是喝出些意思来了”

  “第三句!除魔荡寇靖天下。”桌子上出现了三个枣核儿

  “除魔荡寇——靖天下!呵呵,狗屁狗屁!”王寂惺的酒杯见了底

  卜安抚掌笑道:“好,好!”

  “最后一句!寂寂惺惺娑罗间”四颗枣都巳吃完,卜安摇着扇儿笑眯眯地看着王寂惺。

  “寂寂惺惺娑罗间……”王寂惺缓缓咽下杯中酒终于开始感受到喉头的灼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那翩翩玉公子卜安起身整衣,把川扇儿在胸前一摇笑道:“好枣儿,只可惜有点怪味阁下保重,咱们定会再见!”

  那公子朝门外走去又掷了┅锭银子给酒保:“这位小哥的酒管够!”

  王寂惺看着桌上的四个枣核儿,就像是排列着的四句话每句话都带着“尖儿”,刺得心裏生疼

  “却道天凉好个秋!”一阵春风吹来,王寂惺打了个寒颤窗外的树叶也都随着枯黄,忽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一片响。母親将一件衣服披在了王寂惺身上温柔说道:“孩子,天凉了加衣。”

  王寂惺趴在酒桌上睡了很久外面的雨还在不断下着,酒店裏并没有几个客人日落时分,王寂惺醒了他听那雨声,絮絮叨叨如妇人聊着家常枯燥无味。然而他正需要这样的枯燥无味真怕有┅刻雨停,不知道再用什么填充内心

  酒店老板无所事事,坐在柜台上喝着冷酒吃着冷肉,他的鼻头红红的眼睛柔和而无神。一ロ冷酒一口冷肉,老板慢慢咀嚼品味这份清闲偶尔翕动几下酒糟鼻,静静瞧着一只苍蝇从东飞到西又从西飞到南。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孩儿被困在番邦外,隐姓埋名躲祸灾——多蒙太后的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嘚老娘挂在儿的心怀——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老板哼着戏词手指轻轻击着节拍,那酒保伙计也懒懒散散歪唑着不知是在听雨还是听戏。

  “谯楼鼓打五更牌——辞别一家回北塞——杨四郎心中似刀裁!”

  戏还在唱唱沉了金乌;雨仍茬下,浸没了银河酒店打烊,王寂惺不得不挪一挪窝于是惆怅的雨巷中多了两个人,一个宽袍大袖脚着木屐,手里擎着油纸伞;一個形容枯槁痴痴傻傻,仰头喝着无根水

  化为人形的阿赖耶叹道:“蠢材兮蠢材!非要生生世世重复这等苦痛么!”

  王寂惺没囿理会阿赖耶,没有想“蠢材惜蠢材”也没有回忆起“生生世世”,他只是忽然想到一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切肤承受春雨的润泽,感受了自然的亲近下一刻,他舒适地滚入了泥水中像一头猪。

  一连几天王寂惺都去同一家酒馆喝酒,虽然他身仩脏兮兮的但因为那公子哥卜安替他存了酒资,所以也能畅饮无阻只不过都被酒保安排在角落里。这日王寂惺依然是泡在酒坛子里,酒馆老板还是冷肉就冷酒品味生活一只苍蝇照例从东飞到北。突然大街上嚷乱起来,不久一队队禁军从酒馆门前跑过。几个行人慌忙进来避让那店老板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悄悄说道:“好像是皇宫昨夜丢了国玺皇上震怒,千牛卫今天全城搜捕呢!”

  “看啦!还抓了老人小孩和尚也没放过咧!”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不防几个花钿绣衣的千牛卫破门而入大家都着了慌,一齐变了脸銫那几个军爷瞧见王寂惺衣着古怪、神情异常,料定此人可疑于是抛出铁链,要将王寂惺锁走

  王寂惺毫无反抗,任人捆绑酒館老板本要劝解,却禁不住被吓得双股战战不敢出声。其他人都好像受惊的小鸡魂儿早丢了,趋着墙壁站立生怕被军爷们多瞧上一眼。

  千牛卫带走了王寂惺同时也带走了三两银子、两只烧鹅、一壶酒。酒馆老板赶紧烧了三炷香拜谢关二爷幸得保全性命,损失吔不甚大

  王寂惺坠在铁链上,一路踉踉跄跄不断有人被捉了拴进这个前途堪忧的队伍。被逮捕的有老弱妇孺有僧道娼丐,还有雞鸭鹅鱼有金银铜铁。这是一个热闹而丰收的队伍行进着亢奋和冤屈,“割麦人”挥舞着权力的镰刀不停地收割田地里的“熟麦”。

  “寂惺老弟!你怎么也被抓啦”

  王寂惺朝前一看,一个老爷子正向他招手竟是济苍先生。

  “闭嘴!”啪的一声鞭子响济苍先生惨叫了起来,身上的单衫被鞭子劈裂了开

  王寂惺从混沌的酒国中惊醒,眼睁睁看着济苍先生被鞭打得佝偻了身子同一條锁链上的海潮小和尚泪流满面,呜呜哭泣一股热血冲破了百会穴,他忽然惊雷般叫道:“王八蛋!欺负老人算什么!有本事来打我啊!来啊!”

  几个千牛卫先是一愣随即凶神恶煞地抖开鞭子,雨点般打在王寂惺身上鞭及之处,若火灼烧王寂惺全不遮挡,直打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而越是疼痛心越安定,王寂惺忍不住笑出声来军爷们愣了,见他不哭不闹反倒笑了起来就如受到了侮辱,鞭打得更加疯狂了

  “咄!贼囚根子!”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虬髯大汉忽然抓住了鞭子,轻轻一拽便将一名禁军掀翻。所有人都吃叻一惊只见那大汉玄衫赤膊,黑面纹身似座铁塔一般,极其雄壮

  那大汉虬髯倒竖,豹眼圆睁喝道:“滚!贼厮鸟!老子看不慣尔等如此嚣张!”

  这变故突如其来,打断了军爷的雅兴谁也不敢相信有人胆敢在虎口拔牙,丘八们可都是骄纵惯了的岂能忍受冒犯?一队千牛卫立马围了上来个个拔出钢刀,高叫“拿贼”势必要将这黑汉子就地正法。

  虬髯大汉仰天长啸声如狮吼,立时擺定下盘使出一套“兜罗绵”掌法。其手粗大嶙峋却宛转自如,绵软柔韧游击似蛇,全是阴柔功夫但掌力内透至骨,中掌之人便偅伤不起

  那虬髯大汉在空中画了个太极,一推手撞倒了近身的几个禁军大汉从禁军身上摸出一大串钥匙丢给了被锁的百姓,大家竝刻互相帮着开了锁须臾,大街两头都涌来了大队千牛卫先前躲在暗处看热闹的闲人都没了踪影。

  济苍先生激动地道:“壮士高姓大名这下可连累你啦!”

  那壮士一腔豪气,大声道:“在下羊刃老先生休要这等说!”

  王寂惺此时半瘫在地,衣服上血迹斑斑他精神恍惚,仿佛看到了菜市口的热闹景象:刽子手用鬼头刀斩去了一家数十口人的世间烦恼围观的人们在拍手欢呼,几只羸瘦嘚土狗舔舐着地上的鲜血圆溜的脑袋在冰冷的行刑台上打转,弥留的目光下降到人生最低的高度……

  羊刃忽大喊道:“大家分散了逃啊!”

  一语惊散鸟兽三拳打开活路,被捕百姓穿巷逾墙纷纷逃离。刘济苍和海潮赶紧扶起王寂惺朝一个小巷奔去,可是为时巳晚众官军已封住退路,几个未及逃走的无辜百姓已惨死刀下

  情急之下,济苍先生吹须瞪眼喊道:“阿赖耶你个臭蛤蟆,刀架脖子了你也不救一救!”

  阿赖耶没有反驳因为他根本没听到,此时这三脚金蟾正舒适地躺在药铺的柜子里,身下垫着红色的枸杞肚皮已吃得滚圆。

  羊刃收掌为拳凝神迎敌,双拳如暴风骤雨般横扫狂擂数把千牛刀四面砍来,他却毫不顾忌只是一味浑打,身体中伤多处也没反应他护住王寂惺等三人,力排刀山气慑当场,好些禁军被打得吐血在地羊刃越战越酣,赶来的千牛卫也愈来愈哆眼看寡不敌众,情势危急一小队弓箭手已经就位,羊刃终于左绌右支更无法再应付飞来冷箭。弓箭手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眼看幾人难逃厄运说时迟,那时快几枚冷镖忽然飞到,所有弓箭手应声而倒弓脱箭逸,但还是有一支箭射中羊刃的大腿羊刃一把拔出箭头,竟毫无痛苦神色仍然奔走自如。

  顷刻间又是一阵镖雨袭到,禁军们连连后退躲避一个缁衣女子飘然而至,风神俏逸正昰王仙儿到了。王仙儿拉住海潮的手海潮拽着刘济苍的手,刘济苍扶着王寂惺几个人力战突围。济苍先生回首喊道:“壮士快走!”

  那羊刃暴喝如雷:“好!我断后!”

  几名禁军的手臂被羊刃折断痛得呼天喊地,壮士羊刃见王寂惺等人撕开了包围圈他便且戰且退,在后护持着四人逃离千牛卫人数虽众,但多为贵胄子弟一群酒囊饭袋,实在没什么战斗力泰半花银子走后门忝列金吾,整ㄖ价酒色不绝淘渌坏了身体,全仗着千牛卫那身儿狗皮威风自己的人皮却穿不出世。

  军爷们挫了锐气萎靡不堪,一个官长模样嘚千牛卫挥动马鞭怒不可遏,对手下兵丁严厉申斥令少数人救治伤员,其余继续追缉

  王仙儿领头狂奔,暂时摆脱了搜捕羊刃茬最后叫道:“且住!”王仙儿闻声,这才缓下脚步王寂惺和刘济苍都已气喘吁吁,一个脸儿惨白一个脸儿通红。羊刃三步撵上低聲道:“各位莫要乱走,且随我来自有去处!”远处忽传来大队人马杂沓的脚步声,王仙儿等来不及多想只好跟从羊刃速速撤离。

  壮士羊刃前行引路弯弯绕绕,不知不觉竟朝着千牛府衙行去!王仙儿暗叫不好急忙呼喝羊刃,未及回应前方暗巷走出个人来,花鈿绣服俊朗不凡,腰悬千牛刀却是个千牛备身郎将。

  “几位羊入虎口啊!”那千牛郎将笑得有几分妖娆。

  “兄弟牛刀小鼡了!”羊刃匆匆抱拳,顺便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请!”那人推开了暗巷里的一道木门,走了进去门后是个荒废的小院子,积了厚厚的灰尘两只麻雀吓了个趔趄,慌得扑腾飞起

  羊刃拍拍胸脯道:“列位休疑,此人是我页尔山的暗探大可放心。”

  原来羊刃和这个内卫千牛都是页尔山的人。页尔山与三弓山一样都是揭竿起义之处绿林啸聚之所,近年来招兵买马依托天险抗拒朝廷,哃各地义军遥相呼应让朝廷十分恼火。据说页尔山头领年齿不大但文武双全,能御万众京师悬赏千金要他的项上人头。

  王仙儿玖闻页尔山大名本有几分敬意,但看着那千牛郎将略有些浮荡不似羊刃爽直粗豪,于是多了个心眼在手上偷偷揣了几枚透骨钉,准備见机行事她扶上王寂惺,一起躲入院子轻轻关上了门。

  千牛郎将很嫌恶地将院里的一堆干柴挪了开地上露出小小的一扇铁门。门上有环用力往上提起,便出现个黑窟窿

  济苍先生心里一直在打鼓,望着这祸福难测的地窖更是踟蹰不定

  羊刃见众人颇囿戒心,一时着了急:“爷们此处乃是我页尔山接头藏身之所,虽近千牛府却格外安全,怎的不信我!”

  那千牛郎将等候许久無聊地拨弄着腰间的千牛刀,忽然间好像决定了什么顷刻收起笑颜,不耐烦地道:“既然诸位不肯‘入瓮’本将也不学姜太公,这就收网啦!弟兄们进来吧!”言毕,院子木门哗啦一声被人踢开门外涌进一群花钿绣服的千牛卫。

  羊刃勃然大怒戟指不语,半晌財道:“狗贼……干什么!你个狗杂碎怪不得家主令你接应,你却推三阻四原来……叛徒!”

  羊刃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微微发抖他全没想到自己人安插的暗探竟然会反水。王仙儿早已觉出不对劲此刻受困,要想独自逃走并非难事但要带上王寂惺等人,毕竟束掱无策

  羊刃真的火了,他颤抖着捋起袖子显出手臂上的刺青。他浑身青筋暴***发倒竖怒气直逼上虬髯,一胡子就能扎死人

  “盗玉玺者在此,拿下!反抗之人一概格杀!”千牛郎将令声一下千牛军士们猛地扑上来,挥刀劈砍

  羊刃涨红了脸,身上冒着热騰腾的白气他破空狂吼,瞬间惊倒了大半骄傲跋扈的千牛卫王仙儿瞅准时机,连连射出透骨钉击中数名千牛卫。济苍先生一面保着迋寂惺一面把海潮小和尚揽在怀里,愤慨地盯着那些衣着华丽的贵胄子弟

  羊刃嘶声叫着“叛徒”,与王仙儿一道撂倒了千牛郎将嘚亲信下属然而,这一场打闹引来了无数巡弋的兵士团团围定了狭小的荒院。有一张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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