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可以发射子弹壳戒指的戒指,那有卖?

  大概三年前,我在新浪以"介末开门"之名开博,连载自己的婚姻生活。
  飙升的点击率膨胀了我的虚荣心,我志得意满地准备出书吹嘘自己的幸福生活。
  出书的事还未见眉目,我离婚了,以雪崩的速度。
  我第一次真正领略了生活的荒诞,简直想笑。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我写了一出话剧,编了一本杂志,又谈了一次热情的恋爱结了一次婚,出书的事情顺理成章地被耽搁下来。
  一方面是没精力,另一方面是心里踌躇:这东西有人看么?
  在朋友的怂恿下,我决定还是写下来再说,既然对婚姻有了新的感悟,又有了闲,况且一吐为快的欲望又像狗一样在后面猛追。
  等到动笔的时候才觉得是自讨苦吃:因为是真人真事,所以既不能丑化别人,又不能美化自己;写得太狠,对不起自己;写得不狠,也对不起自己。我被迫用更为冷静客观的眼光再次打量当年的往事,并正视自己不愿正视的所有缺陷,老实交待自己的错误和感悟。
  第一部分"结婚六年"是从前的博客文章,笔调泼辣轻快,而再写第二部分"七年之痒"和第三部分"单身时代"时,心境和眼光已经完全不同,写得相当滞涩艰难,可见按心意营造一个世界很容易,但认识一个真实的世界很困难。我还是善于给自己脸上贴金,需要给自己拆台的时候手就软,只能勉力为之。
  本书的态度和观点,有很多前后矛盾的地方。我并没有着力修改,很多片面放肆的语句也没有删除。人走到不同位置,眼里的景观和心情必定不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高下之别,我希望读者能在这矛盾当中悟到真实,看到一个女人在婚姻中真实的成长经历,或者会有所触动。这也就是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所在。
  婚姻不是终极目标,甚至男女关系也不是,它们只是工具,帮我们领悟自己和生命本身意义不过是我们赋予生命的说辞,如果有一天发现它是虚妄,还是要继续愉快地生活下去,就像一棵树或者一朵花,在成长中享受乐趣。
  这是我在书中反复提到的观点。
  由于眼界境界都有限,所以本书观点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或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我自己也会觉得它粗浅可笑。但这正是我的期待。变化是生命的心跳。
  我希望自己的世界没有边界,自己的成长没有终点。
  以前常想:都说"七年之痒",那第六年呢?
  现在我知道,第六年的时候,我们在猜测第七年时会不会痒。
  要是痒得轻呢,就挠挠;重呢,就互相蹭蹭;万一痒到不行了呢,就把鞋子脱了吧-谁说的对象如鞋子呢?
  真没想到六年过得这么快,我总得写一点什么来纪念我们平凡的婚姻生活。
  因为平凡,所以值得纪念。
  我们都不喜欢大风大浪,都不喜欢严酷考验。
  时间让两个人成了长进对方身体的巨大瘤子,要分开,也必定血肉模糊,丢掉一半的性命。
  为此我们决定不分开,因为我们俩都惜命。
  如果我们白头偕老,这文字就是里程碑;如果不,它就是墓志铭。
  湿漉漉的夜,车里除了音乐,什么都没有。
  我说:咱们要是挺不到第七年怎么办?
  猪看了我一眼:我肯定能挺。
  我不依不饶:要是咱们俩都疲软了,死都挺不起来了呢?
  猪像每一次我胡搅蛮缠的时候一样,转过被我赞美了无数次的四分之三的脸,轻轻地揪我耳朵:"你这小东西,成天净想用不着的。有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发财。"
  瞧,这就是我家的猪。世界上任何疑难杂症,到他头脑里之后,都会简化成一条最朴素的真理:钱。他是如假包换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理论的忠实信徒。为此我非常崇拜他。因为对于花钱,我行云流水;但对于赚钱,我惜字如金。我想猪也很崇拜我吧,他经常觉得奇怪,为什么我银行户头上的数字能在一年之内都保持不变,从来没多攒过一个银毫子。
  我说:"猪,有时候我很感激你,有时候我很崇拜你,有时候我很讨厌你,有时候我很恨你,有时候我很信任你。有时候我很想知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的婚姻生活会是什么样;有时候我很心惊胆战,觉得自己不能忍受没有你的生活。"
  猪:"一连那么多'很',我想你到了八十岁也仍然会这么极端。"
  我叹口气:"没办法啊,老公的人选不能变,老公自己又拒绝变身,我只好以万变应不变,像《百变狸猫》。"
  我们都是宫崎骏的拥趸,虽然他的立场没有我这么绝对和极端。
  《百变狸猫》里那个笨蛋总学不会变身术,在一群聪明狸猫的变身过程中跟大家一起蹿上跳下摆造型,可不管什么姿势,他永远是只狸猫。
  笨狸猫不会累,只要有爱他的人在旁边一边着急一边大笑。在别人都说他笨的时候,他的爱人只觉得他怎么那么可爱。
  我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女人,算命的网站给我下的结论是"身闲心忧"。
  文雅点儿说,就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通俗点儿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要命的是还情绪化得接近精神分裂的边缘。
  我常替猪慨叹他的倒霉,他在稀里糊涂的时候像义士一样娶了我,从此不得不经常面临诸如生死爱恨之类终极问题的灵魂拷问。认识我的男人经常充满同情地问我:你老公的日子很不好过吧?每次我都替他像革命义士一样回答:苦了他一个,幸福全天下的男人。至少我不会舍近求远地随便逮着一个男人进行痛苦对话了。
  最近我觉得有些紧张,因为生活竟然如此平静。
  暴风骤雨一样的吵架也没有了踪影。
  我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与惊涛骇浪相比,我对波澜不兴更有种深深的恐惧。
  我害怕感情退潮,就像颜色慢慢地从画纸上褪下去,变淡再变淡。那时候纸也不是白纸,而是浸上了深深浅浅的黄渍。如果真是那样,我会不等那一天的到来,就亲手把画儿撕了。撕了,到底也还是一幅画。周六,去附近的东北菜馆吃久违的嘎巴锅。我们都穿着从从与阿累送的黑客帝国T恤衫,心满意足地喝棒馇粥,喷香的土豆块儿像石头一样巨大。
  我说:我不喜欢异形泳池,仰泳的时候我常担心撞到头。猪:我也是。我:我不喜欢窄长的泳池,那让我觉得自己会溺死在海中的隧道里。
  我:我喜欢阳光下开阔的巨大的长方形泳池,池底倾斜地延伸,一边儿一米五,一边儿两米。
  我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然后像猪那样微笑,捧着像猪一样滚圆的肚子。
  像所有幸福的婚姻一样,我们的婚姻是件千疮百孔的旧衣服,通风、柔软、合身,以至于很多时候,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如果换一件呢,簇新、僵硬,款式再好也像个架子,我没有耐心,懒得花时间再把它穿旧。
  晚上,猪拼命地往自己的饭盒里塞自己明天上工的口粮。
  我大叫:"你这只猪,你偷了我所有美好的土豆!"
  猪露出两个酒窝,"我还偷走了你的芳心。"
  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儿了,我郁闷得很甜蜜。
  五月问: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有点儿含糊,得去看看语录本儿一样不容置疑的结婚证书。
  五月说今天是她结婚八周年纪念日。
  我问她有什么感觉。她回答:就是提醒自己作为人妇已满八年,除了住进新房子,也没什么感觉。
  后来,我听说她正在家里忙活着一顿浪漫晚餐。
  水晶建议她真空穿围裙上阵,我则建议她在围裙上画上一对巨波。
  在法国南部,似乎是普罗旺斯,我在小摊上看到过一件围裙,上面画着一个丰满女郎的胴体,波大腿壮,穿着蕾丝内衣与吊袜带,标价十三欧元。一念之差,我跟这个有趣的东西擦肩而过。到了巴黎,我搜了无数小店也难觅芳踪,深以为憾-我本来是打算拿它当礼物,用在某一个纪念日里,送给猪,然后在他下厨的时候给他拍张玉照。
  从某个方面说,结婚,就是突然多出一堆特别的日子,每个日子都是一棵圣诞树,需要亮晶晶的礼物装点。
  结婚前,我是大刀王五,遇到某个特殊日子,满脑子想的是"狠宰",虚荣得底儿掉,最喜欢华而不实并且可以招摇过市的礼物。但本质上还是乡下姑娘的虚荣,没指望着谁能送我一辆敞篷跑车开上大马路闯红灯;只是认为红玫瑰一定要送到办公室里才算拉风。现在想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收一把花都恨不得举着游街去,可见这辈子没收到过珍珠项链钻石戒指之类的东西。结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猪举着粉红色玫瑰进家门之后得到的第一句问候是:"今天买玫瑰?你间歇性脑瘫啊,送上去挨宰。"
  猪则很得意地说:放心,才三十块啦!我对店主说,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再过一小时,花儿就无人问津了,卖了算了。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三十块钱买瓶洗发水不是更加实惠?
  看,婚姻就是让人从天上掉到地上的过程。我们的礼物也极其默契地从华美不实用的花瓶变成锅碗瓢盆。生活不需要玫瑰花,生活需要吃饭。我们没穷到无饭可吃的份儿上,我们只是越来越懒-恋爱是登山,结婚是登顶,
  接下来自然可以趿拉着鞋慢慢走。
  我,在送过了钱包、皮带、T恤、衬衫、刮胡刀、皮鞋、拖鞋,以至袜子手套之类之后,开始黔驴技穷-纪念日总不好意思送秋裤吧?
  猪更贫乏,在送过了巧克力、鲜花、香水之后,又照着该顺序重复了几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看来是打算像愚公移山一样磨炼我的意志。我特别想知道是谁发明了纪念日。各种各样的纪念日是考验人类记忆力和想像力的极限挑战。
  好在,人的惰性最终推动了简洁主义风格的形成与发展。
  刚刚一年下来,我们的纪念日就已经被精简成彼此的生日、情人节、结婚纪念日,全年仅仅幸存四个,而我们还心照不宣地为彼此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深感遗憾,如果是那样,又可以名正言顺地精简掉一个。
  如此一来,无懒可偷。我们绞尽脑汁要给对方一点点惊喜,那是平淡生活中一点点细小的欢乐,就像大草原上星星点点开着的小花。
  拜金主义的猪是这样做的-递给我一把钥匙:"祝你生日快乐!我买了一辆车送给你。"
  递给我一把钥匙:"结婚纪念日快乐!我买了一栋房子送给你。"
  别人听见了肯定以为我是二奶。
  事实上,应该说,我们家买了车,我们家买了房,但他总挑选在某个特别的日子过户。《围城》里的李梅亭,得意的时候总恨不得身外化身,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老李你真行。我想猪在那一刻也有同感。多么不幸,我是个穷光蛋,所以只有劳神费力。
  我给猪做了个PPT文件,用戏说的方法概括了我们的婚姻生活,以及要他感激我收留之恩的暗示。
  我去香港买过Twister,让我们的空闲时间有缠绵的瑜伽双修。这一年的情人节,我发明了"亲密小贴贴"的游戏:五分钟内,在便签纸上写下对方的优点,然后贴在对方身上,谁写得多,谁赢,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活力四射、有韧性、顾家
  坚强、有性格、情商高
  单纯、守法、无所畏惧
  态度明确、善良、效率高
  忠诚能干有主见直觉好、有品位、新潮有亲情、有文化、正派
  最后一张纸上,竟然写着"温柔"!
  跟老婆一样喜欢麦兜
  会游泳、滑冰、滑雪
  经常下载可爱片片和字幕
  能和老婆一起看演出并且充当司机
  从不强迫老婆做违心事
  生存能力强,永远追求最好生活
  舍不得给老婆花钱,但乐于造福家庭
  会唱大象歌,跳扭屁屁舞,会学小新说话
  互相看了答案之后,我捶床大怒,抄起擀面杖满屋子追猪。因为我怎么也不相信猪写的那个人会是我,一定要他交代:究竟脑子里是想着谁才写出来那么多溢美之词,尤其是"温柔"!
  被揪着耳朵的猪连声求饶,并且含羞带怨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蚂蚁走路"!
  这是杨丽萍《云南映象》中超级精彩的片段,一男一女别在一起,头对尾尾对头,以双人俯卧撑的状态同时四肢着地,开步走!结果,仅仅三秒之后,我岔气,他抽筋,我们轰然倒地。
  六年以后的现在,我们似乎淡忘了很多纪念日。总要看到满大街的玫瑰涨价,才恍然领悟:明天原来是情人节啊!或者,一个总对另一个说:喂,我生日,送红包。我们开始随心所欲地送礼物,不管今夕何夕,送一只小猪的皮钥匙链,送一个Iopd,送一套光盘。
  日子就像秋天的叶子,一片片地飘落,迟早都会落光,我们不过是想让它们落下来的姿势更优美一些,免得只剩光秃秃树干的时候,只剩空虚。
  甚至,我们伪造了很多纪念日,在欲望横流的时候给自己一个忍痛作乐的口实,比如-"我们去吃日餐。"
  "今天是我们首次吵架合好的纪念日!"
  "今天要买抹茶蛋糕!"
  "今天是你第一次送花到我办公室的纪念日!"
  "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咱们俩中途分手纪念日!"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竟然不记得,可见心里没有我。我知道你本质上是个
  有责任心的男人,只是偶尔疏忽,现在一定追悔莫及、痛心疾首,我们一起去逛街,用送我礼物的方式冲淡你的负疚吧!"
  每当此时,猪的表情总是非常奇怪,我怀疑他脸上的肌肉在跳肚皮舞,不可思议又风情万种。纪念日是个矛盾。生活总是这样充满矛盾,好坏纠缠不清,犹如一块五花肉。
  想不到给我办离婚手续的,竟然是一熟人-报社组版员!
  还来不及纳闷呢,她就递给我一张黄色十六开表格,很耐心地告诉我,这就是离婚证明,根据你的情况,打几个勾,做几个选择题就OK了。像填写所有的表格一样,我照例涂错了好几处,还满头大汗地一个劲儿道歉。
  真没想到,猪竟然移情别恋了,最要命的是竟然和我那怀孕的女同事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而我,竟然连财产分割之类的问题都没问,很平静地签名,然后从一打儿纸上把我那页证明撕下来,折几折,揣进口袋,就像在收拾一张发票。
  走到街上,正茫然无措,突然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吹气。
  一惊之下,我睁开眼睛,阳光晃得难受,猪把脸伏在我的枕头上,正傻笑着。
  "我梦见咱俩离婚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之后突然清醒,龇牙咧嘴地扑上去就咬,"你竟然连孕妇都不放过!"
  猪一边儿左躲右闪,一边儿委屈滔天,"做梦也算啊!"
  我也纳闷儿,做梦怎么能如此真实,有鼻子有眼:我记得自己填表的时候,眼见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过去,我甚至还仔细打量了一下孕妇女同事身
  上的紧身黑白波浪形条纹裙子,心里觉得蛮有型。
  "我拿到一张黄色的离婚证明,就算办了手续了。"我说。
  "你个猪头,离完婚之后才有证明,哪有没离就给你的。"猪再一次就常识问题鄙视了我。
  虽然,我们俩都没离过婚,可猪好像还是比我有常识。后来想想,觉得他
  其实也是胡扯,没听说有离婚证明这东西的,只有离婚证。?
  猪是个过完就忘的幸福人,我不是。
  我像偏执狂一样问:可我为什么做这种没谱的梦呢?
  猪翻个身:我可从来没做过。
  我叹口气:反正咱俩同床异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女友粟粟曾经问我为什么不多写些关于婚姻的文章,她爱看。
  我总说:忙,过几天就写。
  实际上,我心里有些飘忽,像踩在一块架在高处的薄木板上,深恐一脚踏空。
  总在心情好的时候,才敢写结婚这件事,唯恐心情一郁闷,就把所有堆在记忆角落里的不快给扫出来,更怕追根究底地探讨下去-发觉婚姻这件事,也跟全天下的琐事一样,没什么意义。而实际上,我心情郁闷的时候比愉快的时候更多。
  辛晓琪唱"爱是绝境,幸运的人不远行",说白了,就是天下万事万物,都禁不住琢磨,越往深里琢磨,越觉得荒诞。或者干脆成个哲学家-可当个哲学家多痛苦啊?
  稀里糊涂地过着,觉得结婚挺好。可一味这么写下去,我生怕误导了大龄女青年,让她们以为一结婚就鲜花盛开,天使奏乐,从此摆脱孤枕难眠的凄凉境地。其实有时候,枕头上放着两个脑袋,你会感到更孤独,因为同床异梦。
  我们的噩梦不同步,连春梦也是各做各的。
  我的梦中情人,应该消瘦、苍白、敏感,手指和身材一样修长,有浓郁的文艺气息,以至于经常不说人话。而猪理想中的床伴儿,有三个类型:情妇型、小白领型、大学生型,一句话,俏丽小女人型。
  有时候我们都很纳闷:怎么自己爱的人,与选择结婚的人,差得如此天悬隔-猪黑、壮硕、一丁点儿都不敏感、鄙视文艺青年、喜欢傻笑;而我,暴脾气、不穿内衣、喜欢穿着"丐帮服"招摇过市、对所有的蕾丝荷叶边深恶痛绝,长着一张不解风情的"大奶脸",但其实奶却一点儿都不大。恋爱靠激情,结婚靠理智。我们激情地恋爱,理智地结婚。我想,如果没有"夫妻生活"这档子事儿,一切都可以异乎寻常地完美。
  开灯,猪说。关掉,我坚持。
  一分钟前戏足够了,猪说。
  我喜欢夜晚,我说。
  早晨精力充沛,猪说。
  去你的,我最受不了刚起床又倒下,一天下不了床,我起身离席。
  女人不能太主动,猪说。
  那你干吗不到大街上去强奸,我冷笑。
  我打开音乐,浪漫。
  猪随手关掉,吵死了。你能不能做出害羞的样子,猪说。
  你不如让我装处女,我说。
  你能不能别傻笑,我以为自己在和蜡笔小新上床,我懊恼。
  你能不能别这么酷,搞得我跟强奸犯一样,猪失去了耐心。
  反正你喜欢强奸,我"哧"了一声。
  最后,我们的夫妻生活,总以闹剧收场。但心里,也不是不遗憾的。有时候,这种遗憾会像乌云一样越聚越多,结果是一场电闪雷鸣般的恶吵。
  我对猪说:我怎么没激情了呢?
  你虚伪,我说。你要是穿上学生制服或者护士装,我一定激情澎湃,猪说。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去死吧你!
  "性是交流,"我说,"我看着你,我爱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语言和拥抱都太无力,于是,我想和你做爱。不管你当时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发型,
  在说什么做什么。我别无选择。"
  猪看着我,若有所思。
  "而你,你一直认为性是男人的发泄。所以你巴不得我此时此刻是个AV女优,对你百般顺从,哪怕跳脱衣舞取乐。"我继续,"我不能对你抱有太多奢望,因为大多数男人都这么想。你已经比很多人干净了,因为你敢于承认。"
  "我没想过这么多。"猪嗫嚅。
  "算了吧,一句话,在床上,女人比男人高级。"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和手势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让婚姻延续下去,或者说,获得一桩美满婚姻的原则是:不要为他人改变,不要让他人为你改变。否则俩人都会觉得这辈子愧对自个儿,然后迁怒于对方,再然后反目成仇、分道扬镳。如果你还觉得这男人的样子能看,那就继续;如果你看到他就恶心,那么收拾东西走人,犯不上彼此进行劳动改造。
  T曾经问我:你爱我吗?
  我说:爱。你像个不良少年。
  T又问:那你爱他吗?
  我想了想,说:爱。他像个不设防的孩子。
  M曾经问我:他能给你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吗?
  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M说:那他是失败的。
  我说:不对。他给我的,远远超过了我的需要。
  M想了想,说:是。我真的无法做到他那样百依百顺。
  所以,我嫁给了猪。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更没有完美的婚姻。
  所以,我们必须互相迁就。
  如果你独身惯了,就不会知道,迁就,在婚姻里绝对是个美德。不管你在
  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张牙舞爪,有时候也需要低眉顺眼。
  但凡事都有个底线。
  猪说:如果你打扮得漂亮,然后打电话意味深长地叫我早点儿回家,我会很兴奋。
  我:原来所有的加班其实都可以取消。
  我:如果我打扮齐整坐在家里,你回来之后会诧异地说:咦?要出去啊?
  如果我穿着蕾丝内衣吊袜带在暖气管子上跳钢管舞,你回来之后会大叫:你疯啦!然后抄起电话叫救护车。要不然我往浴缸里撒玫瑰花瓣,然后在窗台上点满蜡烛,床上铺满粉红色的鸵鸟毛如何?你不觉得这像三流色情电影的拍摄场地?你这个烂浪漫的双鱼座。
  "以前不是这样的,"猪很迷惑,"以前咱俩什么花招都不用,就已经干柴烈火了。"
  那是因为以前咱俩不熟,我说。
  朋友肖风曾经鼓励我们做个试验:婚前每做爱一次,就往罐子里扔一枚硬币;婚后每做一次,就从罐子里掏出一枚硬币。看看什么时候才能把硬币掏干净。我才没傻到真这么做,肖风当然也不会,全天下估计没有一对夫妻敢真这么干一回。想出这个主意的,一定是个最尖酸刻毒的家伙,他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所有婚姻的死结。如果把他拖出来游街,难免不被大群恼羞成怒的夫妻当墨索里尼吊起来示众-有时候诚实比虚伪更该死。
  从某个角度来看,自由恋爱结成的婚姻,与父母包办结成的婚姻似乎没什么区别:激情总是无可奈何地被湮没于日常。
  《一声叹息》里的张国立对老婆说:"摸着你的手,好像左手摸右手,没感觉;可要是砍一下,疼!"所有的婚姻都是个悖论,当情感上密不可分,肉体上也就麻木不仁了;所有的婚姻都是个矛盾的西瓜,当心理上成熟时,生理上也就娄了。
  六年之后,当我们接吻如刷牙,做爱如乱伦的时候,夫妻也就成了亲人。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一天都会像更年期一样坚定地到来。
  也许,还是可以想些办法给自己的激情判个死缓。
  我们角色扮演吧?猪说。
  行,我说,等我找条结实的皮带。还是来点儿温柔的吧,猪说,哎,你干什么你。
  往你脸上贴爱德华·诺顿的海报啊!我说。
  我倒希望你变日本女优。猪愤愤。好呀,我把乱发扫到脸上,像不像《午夜凶铃》里的贞子?猪落荒而逃。
  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非常简单。我说。
  拿俩布条,咱们俩都蒙上眼睛,爱把对方想像成谁就是谁,比扮演省事儿多了。我说。
  猪彻底无语。在结婚六年之后,所有伎俩都显得突兀可笑。
  总不能咱们躺在一起看毛片吧?猪黔驴技穷。那也得各看各的。我说。为什么?猪不解。
  咱们俩连喜欢的毛片都不是一个类型。我耸肩,但并不觉得太难过。
  我从不相信绝对忠诚这回事-在婚姻里。
  男人忠贞,不过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大;女人节烈,不过是因为外面的诱惑不够。
  结婚,就是因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我找到自己的树,却发现它长在悬崖边上。我靠着它,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独立。我不抱怨自己的婚姻。所有的婚姻,都长在悬崖边儿上,很容易伤筋动骨,万劫不复。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让自己重新激情万丈的人,或者我遇到这样的人,我们会不会分开?"我问。"不会再有这样的人。"猪说。
  "凭什么这么笃定?"我问。
  "因为-我实在是太优秀啦,吼吼吼吼!"猪像任我行一样仰天长啸。
  一个如此严肃的话题就这样无厘头地收场。
  看《乳房与月亮》,女主角幸运地拥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精神伴侣,一个是肉体知音。
  我跃跃欲试,对猪叫嚣:我也要这样!
  猪死死地把我揽进怀里:"小样的你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猪,你身上有股甜玉米味儿。"
  许如芸唱"让我靠在你的肩头埋葬我的脸"。
  无论如何,我找到了自己打算长眠的那块墓地,尚未打算搬迁。
  有人问我:夫妻关系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我和猪,如姊如母,如兄如父,不是乱伦,近似乱伦。
  开始时,像所有正经的宣传品上说的那样,一切正常,我装温良小女人,他装威武大丈夫,后来,时间像消毒水一样把我们俩给漂白还原了,不知不觉就露出了马脚。猪诧异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穿得跟我差不多啊?感觉像同性恋。以前那个苗条、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哪里去了?
  我狞笑:哼哼,在我身体里。
  猪把手指塞到嘴里,做筛糠惊怖状:天哪,你把她吃了!
  但,猪对于我的惊讶还远不如我对于他的惊讶来得排山倒海。从某一天起,我突然发现,猪开始频繁地使用诸如"耶、嘛、呀、喽"等语气助词,而且用得非常欢欣鼓舞、花枝乱颤。尤其是"嗯……嗯……",运用得一波三折,沁人心脾。
  再后来的某天,我更加惊异地发现,猪开始自如地运用叠音词,如饭,叫饭饭;抱,叫抱抱;摇,叫摇摇;肚子,叫肚肚;屁股,叫屁屁,诸如此类。
  这,还只是初级阶段。
  蜡笔小新风行的时候,猪大喜过望,认为找到了精神知己。
  从此-在电视里看到美女,猪会咧嘴嘿嘿傻笑:"漂漂大姐姐哦!"
  洗澡之后,猪会光着他的屁屁站在镜子前高呼:"我是光屁屁外星人!"
  心里一美,猪也会把自己弄成一条柔软的海草,在空气里随风摇摆,唱:
  "大象大象鼻子长。"
  半夜的时候,有时能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常大吼一声:"猪!
  晚上不许偷巧克力饼干吃。"
  猪会探出来半张脸,做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被你看穿了,老妖怪!"
  或者:"好讨厌的大屁屁欧巴桑!"
  吃饭,猪会把青椒悉数扔到我碗里:"大姐姐,你肯定喜欢吃吧?"
  我目瞪口呆地端着碗,揉揉眼睛仔细地看身旁这个比我大六岁的男人,然后扒开他的嘴唇检查牙床,拨拉他的头发检查头皮,以便搞清楚猪是否由于碰到了外星人而返老还童。结果很令人失望,他全身的器官每天都在坚持衰老,心态却固执地坚持走回头路-我多么希望恰恰相反啊!
  再后来,猪越发地熟不拘礼,除了在我面前袒露他那并不完美的裸体外,还袒露他所有的优点与缺点,然后等待我的崇拜或者唠叨。
  比如:"今天女同事说我穿白衬衫很帅哦!"(语气-自鸣得意地)然后在镜子前搔首弄姿。
  或者:"猪猪好倒霉哦,今天又被贴罚单。"(语气-委屈地)然后等我摸着他的脸慰安。
  再或者:"人家今天累死啦,猪鼬(猪给予我的外号,说我像猪一样懒惰,鼬一样狡猾)。帮我把袜子洗了好不好,好不好嘛……"(语气-令人起鸡皮疙瘩地)然后自己爬上床,啪一声打开酸奶瓶子,再啪一声打开电视,对我小李飞刀般凌厉的眼神自动回避,犹如练过百毒不侵的金钟罩铁布衫。
  猪的另外一个习性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到哪儿,扔到哪儿。以至于我经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发现小小的金字塔形的残渣堆积着,内容包括:苹果皮、西瓜子、花生皮、话梅核、鱼骨头,以及种种能带给我惊喜的东西。
  对此,我照旧唠叨,但猪已经达到了"听而不听,不听而听"的佛教胜境,如老僧入定般神闲气定。暗暗观察,我发觉猪似乎对这些唠叨多少是有些享受的,如果有一天我停止了唐僧般的絮絮叨叨,他肯定会先觉得寂寞,然后觉得惶恐,继而不停地问究竟哪里出了错。
  事实上,女人的唠叨,对于男人来说,是安全感的组成部分。
  这大概可以溯源到从幼年到青春期的老妈的唠叨,那东西就像妈妈手里
  永远缠不完的毛线团一样,烦人,但又温暖而家常。当一个男人乐于听你叨的时候,说明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在你脸上贴了"妈"的脸谱。
  举一反三,我相信,关于返老还童的撒娇现象,也是同理。小时候男孩永远靠着让人难以理解的顽劣赢得老妈的关注与疼爱,年龄增长,习惯却没有因此刹闸,跟着岁数一起发扬光大了。当猪向我撒娇,我相信大大的"妈"字正在我脸上闪闪发光。
  婚礼上女儿总是由父亲小心翼翼地交给老公,冠冕堂皇地表示照顾女人的义务在两个男人之间交接了-真是蒙人!完全掩盖了恐怖的现实。我一直觉得,不妨改造一把,在神圣的礼乐声中,由妈牵着儿子出来,然后交给儿媳妇-示意她从此开始负责该男人的饮食起居,不得推诿。
  真相就是如此令人发指。
  有人曾经写文章问:"男人何时才能长大?"
  我讥笑作者:一看就没结过婚,太没经验。男人永远不会长大,他们只会发胖。
  某同事新婚,又迁新居,我们一大帮人跑到她家去吃蟹庆祝。第二天,同事反映其老公不慎受惊-半夜,突然在卧室的角落里发现巨型蜘蛛一只,遂大叫一声,施展轻功蹿往床角。同事上前查看,发觉原来是只漏网之蟹,它跳下灶台,穿越客厅、走廊、书房,逃脱了蒸煮,体面地在卧室寿终正寝。真相既已大白,同事遂命老公将其拿走。老公抵死不从,原因是:"我怕!"同事因此非常欷歔:以为找到老公之后,就找到了遮风挡雨的棚子,怎么如今的棚子们比我还脆弱无助呢?
  我倒觉得,如果没结婚,恐怕该男早忘记了恐慌的事实,着力表现自己的非凡勇气还来不及,此次原形毕露,只因已经在心理上把老婆当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第二个妈。
  朋友五月在某天问我:你家猪哭吗?
  她问:是无声啜泣,还是放声大哭?
  我说:他嘴一歪就哭,通常雷声大雨点小。
  五月说:我家猪更厉害。经常是我委屈,哭两声吸引他哄我,不想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号啕大哭,涕泪横流,最后我一定要拥抱他安慰他,以至慰安
  他,才能告一段落。
  我大笑:又一个会撒娇的儿子老公。
  还有一个事业有成的姐姐,人长得娇小袅娜,却感叹得非常坦率:我小儿子八个月,大儿子三十七岁。俩儿子一起撒娇,一起要求照顾,就差一起吃奶了。
  当初大家找个男人满心欢喜,以为从此有了靠山,如今大家面面相觑:敢情找老公能有效激发我们身体中潜伏的母性,为将来养育孩子做准备工作,上帝的安排多么耸人听闻!
  一相熟的朋友私下里对我说:你老公怎么老跟你腻腻歪歪的,好像你是他第二个妈似的。
  我答:全天下男人大概都一样。你老公不把你当妈,是因为你没给他机会。
  结婚的一大用处,是彻底打碎了男人在我心目中的"超人"形象,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回家肯定会回复儿童本质。要是回家还装超人,那只能说明婚姻太失败,活得太累。
  常有不明真相的未婚姑娘流着口水对我说:"你家猪多好啊!"
  我于是熟练地数落猪的种种"儿子"举动。
  姑娘们脸上立即浮现出鄙夷的表情,并迅速地站得更远些,唯恐被我从家里带来的变态气息沾染。
  其实,我不止一次地劝过一群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不管你最初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最后都会发现,你其实找了个硕大的儿子。姑娘们嗤之以鼻:凭什么我照顾他呢,一定要找个能照顾我的。
  我耸肩:你面前有三条路-要么你屈从现实,为儿子老公鞠躬尽瘁;要么你出淤泥而不染,孤独终老;要么你抱着幻想的大冰块结婚,等现实照进幻想。
  我身边还有个女强人,情商智商均高,事业小成,不怒而威,但对老公绝对三陪。陪吃-老公总在半夜的时候耍赖:饿了,陪我吃肯德基吧,减肥可以明天再进行;陪喝-老公好酒,一喝就高,酒后撒娇耍赖,得顺着、哄着;陪聊-老公好侃,云山雾罩,不论内容怎样,女强人都面带微笑,顺便把不圆的地方给编圆了。
  女人与男人的这种非血缘性母子关系,无关尊严,事关本能。
  我倒是很欣赏男人骨子里的顽童本质,并且一直认为,正因为如此,男人才比女人有成就-女人照顾男人,男人玩。探险是玩,画画是玩,唱歌是玩,拍电影是玩,赚钱也是玩,玩可比工作
  让人兴奋多了,纯粹多了,也容易上层次出境界多了。当然,玩麻将、玩大烟、玩女人之类除外,那都是不良儿童干的。
  因此,我像个妈纵容自家儿子一样纵容着猪,尽管他这辈子也玩不成大师,可玩成个快乐的普通人也不错。
  猪在我面前表现出顽劣儿童的种种,只能证明他信任并且相信我,但这并不代表婚姻从此安如磐石。
  话说一个已婚男人与一个姑娘如胶似漆,姑娘杀气腾腾地找到原配:"你把他让给我吧,他爱我!"原配一笑,"我不但是他老婆,还是他妈,他怎么会离开我?小姑娘,你太年轻了,不懂。"
  尽管结局真如原配的预言,我还是觉得有些心寒-要是有一天这幕发生在我身上该怎么办?突然间我理解了婆婆对儿媳的憎恶:这个女人竟然夺走了曾经如此依赖我的男人!
  要命的是,妈独一无二至高无上,换无可换,老婆倒只是种身份,像世界小姐脑袋上的钻冠,任何适龄女性均可报名参与,竞争上岗,情势惨烈。而血战到底的结果,肯定不是那个最会当"妈"的女人获胜,而是将"妈"与"情人"双重身份演绎得水乳交融、天衣无缝的女人艳冠群芳。
  男人对妻子的终极幻想,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得卧房",分明是"妈"、"情人"再加上"小时工"的三位一体-男人通常比较贪心,完全清醒的不多,要学会原谅他们。
  上课的时候为了博得老师的注意,我总曲着腿半站起来把手举得很高,争着回答问题。婚后发现,这招也管用,我需要见缝插针地寻找一切可以撒娇耍赖、申请照顾的机会,以示权利和义务的均衡。
  我固执地拒绝学习开车,因为认为猪转弯时转动方向盘的样子非常行云流水,我不想错过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顾的机会。
  我一副泼皮破落户的样子让他背上楼,因为喜欢欺压他的感觉。
  小小的充满温情的伎俩,如果不会这一两度散手,也就不是女人了。
  别怪我不想说太多关于女人的种种"恶劣形迹",因为这些是如此约定俗成,尽人皆知,远远不如抖落大男人如何撒娇更加有趣。
  我发现,不管自己和什么样的女人聊天,也不管话题兜多远,最后永远降落在写着"男女关系"四个大字的停机坪上。这样大同小异的谈话听了十好几年,不能不佩服女人们都是语言大师,在她们口中,夫妻关系如同宋词里的爱情,相似的情节讲得横看成岭侧成峰,浓妆淡抹总相宜。
  两年前,我去斯里兰卡出差的时候,在没完没了地山路上,车里的女人们群情激奋且没完没了地讨论着婚姻与男人。
  讲到高潮处,一女总结道:"总觉得我老公跟我儿子相仿。"
  大家纷纷点头,并纷纷举例,热烈响应。
  只有另一女沉思不语,片刻,方道:"难道你们的老公都像儿子吗?怎么我家老公像孙子呢?"
  水晶家里请过一个"女皇小时工",年过四十,仍然风韵犹存,无数有成男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女皇"答:他们就是喜欢我描眉画眼、轻声细语的这股子劲儿。
  我们听后面面相觑:如果情场一争,估计都得被这位前辈扫于马下。
  看过了那么多男人,见过那么多故事,又和猪生活了这么久,我发觉男人评判美女的标准竟然极其简单,只要你符合六个符号-
  1长直发,或者微微的大波浪长发
  3穿显身条儿的裙子4穿高跟鞋
  如果硬要加个第七条的话,那就是在看不清脸的情形下,穿得越少越美。
  不信你拿同一个人的两张远景照片儿,一个穿大衣,一个穿比基尼,男人肯定指着露肉多的那张喊"美女啊",尽管照片里那位"佳人"可能是个男的。
  一句话,凡是性特征明显,让人看上去想"发乎情,止乎非礼"的,就是美女。
  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单纯。
  女人有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男人只有性思维。
  女人的大脑连接着一串儿的器官,男人的大脑通过胃直通生殖器。
  在男人的世界里,食品和性犹如煤和石油,是推动他们前进的两大原
  动力。毕加索娶了若干个老婆,女性器官画得极其传神;达·芬奇据传是个同性恋;另有终身不娶的若干大家,性能力被压抑,就都转化成创造力了。
  所以,女人看男人,除了身材相貌,还要看职业谈吐、衣着身世;男人看女人,除了身材相貌,还是身材相貌-但娶妻除外。
  聪明男人娶老婆娶的是生活伙伴,属生活需要;但看美女看的是最简单原始的性吸引,属于生理需要。因此很多男人娶了老婆之后,脑袋还会像向日葵一样,随着街边儿穿着热裤的小姑娘转一百八十度,正常。
  也有坚持按照梦想和本能生活的男人。我有个男性朋友,毕生梦想就是找个跳舞的姑娘为妻,原因是腿长会劈叉,于是单身至今。
  可见要捕捉男人并不困难,照着以上六条装扮起来便是,只要你没觉得委屈了自己。
  我就不行,生理心理都不支持-肤黑;穿宽袍大袖;踩上高跟鞋不会走路;春夏秋冬裸着一张脸;背包大得能装进十斤大米。唯一符合的一条是头发长,但纠集蓬乱得犹如方便面,总之是像匪女多过像美女,也就安心地做了匪女。
  年轻的时候也无意中按照"美女六符号"修炼过。
  猪常怀念我穿着收腰长大衣留直长发含羞带怨地站在雪地里等他的样子,说我那时的女人味儿像席梦思床垫儿上的梦一样绵软悠长,怎么现在变得跟丐帮似的。
  年轻的时候,我巴不得天天活在别人的眼睛里,现在发现能舒坦地活在自己心里就是天下最美的事儿。我扮美女出于求偶本能,无师自通;我找回自己喜欢的样子则属于随心所欲,尚需修炼。
  男人要漂亮,女人要自由。不做美女也没什么不好,我无须照顾形象,能随意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能带着两条裤子一个包在国外溜达十天,说走就走;能买个冰激凌在大街狂吃;能一头扎进街边的新疆小馆子,学维吾尔小伙子卷着舌头招呼:"二十个羊肉串儿一瓶儿啤酒!"能露着牙床放声大笑;能疯狂追逐进站的城铁-此时球鞋就是比高跟鞋管用,还能肆无忌惮地盯着美女细细欣赏,并暗暗为美女觉得辛苦。去土耳其的时候,爬上艾斐斯废墟,我眼见着同行的一位美女穿着七公分的高跟儿皮拖上上下下,如履平地,忍不住上前问累不累,美女答:不累,不穿高跟鞋不会走路,身体会向后倒。
  去西班牙的时候,又碰上一位裙裾飘飘的美女,高跟鞋,下城堡的高台阶时会柔声唤我前去搀扶,举止弱柳扶风,我见犹怜,更何况男人。
  做美女做得这么辛苦,我愿全天下的美女都能找到个懂得"女为悦己者容"并小心珍惜的慈悲男人。"你穿紧身长裙好不好?"猪常这样要求。
  "我只有松身长裙。"我说。"去做旗袍穿好不好?"猪继续。
  "好,如果我决定去做迎宾小姐的话。"
  "能不能为我改变一下?"猪说。
  我耸肩:"换人比换衣服来得容易,或者你原本找错了人?"
  "你不在乎我。"猪委屈。
  "失去你我还有我,失去我,要你还有什么意义?"我说。
  "你的毛病是太真实。"猪看着我。
  "你的毛病是太爱幻想。"我也看着猪。
  突然两人都扑哧一笑:衣服而已,怎么搞得跟"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似的,这么严肃。
  于是两人照旧都穿白衬衫卡其裤帆布鞋出门,猪哀叹自己就快变成同性恋了。
  损友对我说:"做不成美女就做才女吧?"
  我答:"不做,才女全短命。"
  又一友阅毕追问:"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女?"
  我答:"一泼辣妇女!能打滚耍赖、进门掌掴第三者、出门抱着孩子去老公单位闹还有妇联给撑腰的那种,放肆哭笑、快意恩仇,吼吼吼吼吼吼!"
  城市里最容易赢得同情的理由原来是装修,比装病都管用。
  想考验夫妻感情又不想引狼入室的,建议装次修。
  一场关于外遇的战争不外乎这样开场-
  "要我还是要她?"
  或者:"说吧,想怎么着?"
  而一场装修大战则各有各的起因、发展、高潮和结局。
  我和猪的战争,是这样拉开帷幕的-
  猪:客厅要摆一溜大沙发,墙上挂大电视,坐一天都不烦。
  我:要沙发没有,要乒乓球台子倒有一张。
  三分钟后,猪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道:在哪儿吃饭?
  猪:在哪儿看电视?
  我:球台下面放俩凳子。
  猪:来客人没有客厅怎么办?我:进卧室。
  猪:坐哪儿?我:上床。
  猪:没有乒乓球台你会死啊?
  我一字一顿:你会死!
  从拿到钥匙的那天起,围绕装修产生的大小火拼与肉搏就纷至沓来。从前,我就是换个脑袋也想不到,原来一男一女的装修过程是如此富于戏剧性,比电视里的情景喜剧生动多了。"买个藤编摇椅,放客厅阳台上,喝咖啡晒太阳。"猪喜滋滋地说。
  "首先,阳台尺寸不支撑你的白日梦;其次,鉴于冰箱无处安置,我决定把它发配到阳台。"
  "那摇椅放卧室的阳台上。"猪坚持。
  "如果你觉得头上晾着滴水内裤喝咖啡是件浪漫事儿的话就行。"
  "知不知道这时候你特别难看啊?"猪皱着鼻子鄙视我。
  鄙视归鄙视,两个阳台,最后一个放了冰箱,一个做了储物柜。
  我当然知道摇椅浪漫,但更知道杂物因为找不到藏身处而俯仰皆是,是多么可怕的邋遢情形。荒诞的建议层出不穷,比如,猪说:"把红酒架子倒着吊在橱柜里面,这样省地方。"说罢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认为自己英明神武,盖世无双。我想像着红酒们像蝙蝠一样悬挂在煤气表上方的情形,甚觉不靠谱,于是做认真状,"不如直接倒吊在天花板上,一般人偷不走。"猪竟然也很认真地想想,"要是红酒瓶子掉下来而我又正好从下面经过,咦,好恐怖的空袭!"说罢还打个冷战。
  相比起来,外遇这回事真是太陈词滥调了,折腾来折腾去,跳不出你爱我我不爱你,我要走你要留,两败俱伤或者一方惨胜,仅此而已,哪里比得上装修花样翻新,出尽百宝?
  柜子的颜色、床的高矮、床头柜上要不要玻璃、书柜下面究竟要几个抽屉、鞋架子到底用横隔板还是斜隔板、开关的位置是否要移十公分、电视机的尺寸、窗帘的预算,统统有幸成为我们战争的导火索,真正一地鸡毛。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荒诞:生命的确没意义,分分秒秒都浪费在这样琐碎的事情上。后来又安慰自己:尽管琐碎,还是比决定要不要打伊拉克之类的大事幸福多了,于是心理平衡,一鼓作气地接着吵。此时你会发现,在装修的时候,俩人前半辈子学会的虚与委蛇的沟通方式统统失效,所有问题原来都可以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吵。但小吵怡情,大吵伤身,吵而不气,方是此间正道。虽然俩人都墨守此规矩,但剧情也有出乎想像、没法控制的时候。比如,猪竟然异想天开地打算用探照灯般的射灯当做客厅主灯,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我的奚落:"你想让咱们家变成影棚还是审讯室?你这头没品位的猪!"
  "这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有品位没房子的多了,也没见你换一个啊!"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巴不得用金砖把设计师砸晕,谁稀罕拿着卷尺和计算器满世界灰头土脸地跑?"我指着路边崭新的奥迪道,"明天我就换个更有钱的。"
  "就你还奥迪哪,奥拓还差不多。"猪鼻孔朝天。
  所有的涵养功夫此时灰飞烟灭,面前只有两条路:拍案而起或者拂袖而去。我选前者,于是争吵层次瞬间从灯具升级到人格。
  谁说装修没有残酷的一面?
  为外遇吵闹,还可以把全部责任都推给狐狸精,吵来吵去原来俩人都纯情如处子,牺牲精神则直追罗密欧与朱丽叶。
  为装修吵,不但鸡零狗碎毫不浪漫,且纯粹是内部矛盾,怨不得别人。
  吵的次数渐多,透过无穷无尽的锯末、地板下脚料与油漆桶,发觉对方原来青面獠牙、头上长角。最惨的是没有第三者好埋怨,自己又永远不会错,因此只有解释成"遇人不淑",千错万错,都是不淑之人有错。
  对方管得紧,便想:"他为什么不能迁就我?事事尊重我的意见?"对方
  管得少,便想:"两个人的事儿我一个人办,他还诸多挑剔,分明是不在意我。"
  若总是意见相左,则懊恼:"这个人的品位着实太差,脾气又急,油盐不进,真正可气。"
  所有社会问题,归根究底都是人性问题。
  吵来吵去吵到疲惫,谁不是爱自己更多?
  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都看得清本质,二者的区别仅仅是:一个积极嘲笑自己;一个积极挑剔别人。
  好在我和猪最后都下定决心做前者,闭上一只眼睛,必要时闭上两只眼睛做夫妻。人至察则无徒,我们都是凡人,我们最怕寂寞,乐得在吵吵闹闹中生动地度日。所以,装修之时,懂得发笑,简直像会数人民币一样不可或缺。
  朋友五月的老公给她打电话说:柜子送来了,颜色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啊。
  五月回家一看,订的白柜子换成了半黑半白的柜子。墙纸送来了,又给五月打电话说:颜色,好像有点儿浅啊!等五月回来一看,预定的紫色墙纸竟然成了白色,何止浅一点儿?
  另一女友,打发老公去买一根窗帘杆,该老公无视满屋子的白色系,硬是买了根棕黑的杆子回来,钉在雪白的墙上,壮观如东非大裂谷。
  一日猪感慨:原来装修这件事,是需要系统规划、分步骤实施的,我倒可以编个家庭装修程序,就怕没人会用。
  我叹气:装修是系统工程,执行者最好具备Windows功能,多个窗口同时运行。但我自己就是个Dos,一次就能开一个窗口。
  猪笑拍着我的肩:你连Dos都不如,最多算个Linux。
  笑别人的时候尚能自嘲,可见我俩德行不坏,凑合着过个十年八载起码不成问题。
  朋友问我,你们家到底什么风格?
  能有什么风格啊,我要实用,猪要浪漫;我要现代极简,猪要温馨怀旧。
  一路吵来的结果是,既保留了乒乓球台,又在墙上做了个电视保护框;既买了极简的板式家具,又在床头装了厚靠垫儿;家具如我所愿买了枫木色,墙面却向猪让步,保留了犹如失忆般的白;墙上钉着CD架,也钉着红酒架子-像威士忌与麻酱般风马牛不相及。
  正如一段外遇之后的夫妻谈判:你可以出去混,只要不太过分;你未必要每天在家,但周末例外;你可以送别人礼物,但工资务必要交回家;你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儿,但拜托别让我知道。
  日子里本来很少有纯粹的黑与白,我们的日子里充斥着大片的灰。
  猪说:示弱,可以赢得外遇大战;逞强,可以赢得装修大战。
  我说:又不是两国争端,有什么强可以逞?你好我好和稀泥才是永恒真理。至于装修,管它什么风格,舒服实用最要紧;我们当不了大师,于是甘于
  当对儿平凡的夫妻,面带微笑地忙活于柴米油盐之间。
  分什么是,分什么非?寂寞比原则更重要。
  睡眼蒙胧中,被猪的电话惊醒。
  "晚上去看电影。"猪说。
  "昨天我在装修工地盯了十二个小时,又冷又饿又困。今天我要写稿子、找人修马桶、整一个巨不靠谱的剧本,下午还有个采访。"我有气无力。
  "今天是咱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猪说。
  "我要睡觉,不要浪漫,"我冷酷到底,"顺便说一句,看电影太没创意。"
  到目前为止,六年婚姻生活的折子戏分成三本,第一本是王家卫式的,无比煽情,俩人都不说人话;第二本是王朔式的,介于在乎与不在乎、明白与糊涂之间;第三本是周星驰式的,视一切严肃如儿戏,有笑料要笑,没有笑料制造笑料也要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死不了人;如果真死了,就更不用费劲了。不过,婚姻的版本也许跟悟性和耐性有关,有人一吵二十年,真执著,我觉得那不比结二十次婚容易。
  王家卫版本时期,我们很认真地表演着送花、送巧克力、吃烛光晚餐的剧目,虽然味同嚼蜡,但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证明这一男一女并非纯洁的同志关系。当你不确信感情是否仍然活着的时候,它们能迅速地慰安我们的心灵,就像感冒时神经阻断型药物所做的一样,短、平、快。
  现在,我厌倦了所有的仪式,并且过河拆桥地嘲笑它们-浪漫=烛光晚餐?钻戒=结婚?纪念日=看电影、送花?别侮辱人类的想像力和智商了。
  下午,还是觉得享受比工作来得诱人,于是和猪一起泡"坦诚相见"的温泉。
  看猪把自己扭动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换衣服,我揪住他:你还没送我礼物。
  温泉可能很容易瓦解人的肉体和警惕性,猪大包大揽:想要什么?
  我:你跳脱衣舞给我看。
  猪:我可以跳,但你不能写进博客。
  别担心,我说,认识你的人,早知道你的天分;不认识你的,你就是穿丝袜跳大腿舞也没感觉。
  "为什么我要给你跳脱衣舞,你都不为我穿学生裙?"猪不甘。
  "学生裙太短会露腿毛,再说你一直比我帅。"我拿出高帽子套得他分不清东西南北。
  "人家都没有枪,《芝加哥》里跳舞都有枪的。"猪抱怨
  "也没有军装,人家的袖子都是一拉就刷的掉下来。"
  "也没有礼帽,可以很帅地扔下台。"
  我已经暗笑到内伤,很庆幸自己找了个如此闷骚的男人,否则四平八稳、道貌岸然,生活就少了很多歪门邪道的乐趣。
  "发挥想像,我给你三十分钟,利用家里的东西当道具,绝对挑战,计时开始!"我继续"逼良为娼"。
  我正看着书,听猪叫道:没有音乐啊!
  "好办!"我边说边把一盘苏格兰风笛的CD,推进电脑。
  音乐一起,只见猪蜿蜒迤逦地扭将进来,手里握一物做手枪扫射状,细看,竟然是一红鸟牌液体鞋油的瓶子。
  这绝对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脱衣舞。
  风笛军乐的伴奏,猪打着领带、脖子上缠着铁链、穿一条运动裤,用瑜伽+蒙古摔跤的姿势满场飞,时不时地还能看出SM以及太极推手的端倪,而且,竟然还有互动,猪伸手邀我同舞:"我准许你吻我的手背。"我把嘴唇凑上去,然后结结实实地咬上两排牙印儿。
  一件西装,一件休闲T恤,再脱下去居然是一件小白兔跨栏背心儿;下半身一样充满悬念,一条运动裤里面竟然是一条螺纹秋裤!我尖叫、拍手、飞吻,然后乐翻在床。
  "为什么要看脱衣舞?"猪飞速地穿衣服。
  "好玩啊,我们七十岁的时候还会记起今天,要是我们能活到七十岁的话。"
  "娶你还要出卖色相,很亏的。"
  "总比出卖金钱好,那样你会心疼。"
  "幸亏你不要钻石。"
  "我看不出那种小石头有什么价值,虽然它很亮。"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找他要钻石,但肯定没人愿意看这个肌肉松弛的家伙跳脱衣舞,而且真心实意地叫好。
  如果他懂得,最好;不懂得也没关系,反正所有的纪念日都应该独一无二。?
  我拿出开瓶器,用力旋转,拔出橡木塞子,把金色的液体倒进两只小小的伊塔拉杯子,祝贺猪的处女秀圆满成功。拿起杯子来对着灯光看,精致的玻璃像冰棱一样纯洁闪烁。
  我的加拿大冰酒,今天终于轮到它英勇献身了。
  说点儿什么,我说。
  祝你的结婚六周年博客写作愉快,猪说。
  祝你继续是我博客的男主角,我说。
  啜口酒,俩人一起抿嘴、瞪眼、点头:好喝!
  为什么这么好喝?为什么叫冰酒?猪问。
  我摇头: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暴殄天物。
  猪不懂冰酒为什么好喝,他只是喜欢;猪不懂我跟别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他只是以无限的耐心纵容我的所有糟烂脾气与异想天开的怪主意。
  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跳脱衣舞可以让我笑,猪就毫不犹豫-感情方面,他是个表面鲁钝的高手,用最朴素的方法把所有的猜疑与误会化繁为简,把我从孤独的滚滚洪流中搭救上岸,为此,我感激他。
  在上一个结婚纪念日,我为猪做了一个PPT,上面说:"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猪不会对我说同样的话,这与感情多少无关,只是我们分别属于不同的表达体系。
  一杯酒下肚,一切恢复正常。
  我们又开始争夺笔记本电源,争夺被子,互相嘲讽,一个人怒发冲冠的时候,另一个会诧异:咦,你面部的肌肉会扭曲成这个样子啊,像一团用过的卫生纸。或者,猪又开始抱怨老板与我都在扮演欺压者的角色,但老板起码会为精神压迫付薪水。
  就像《红楼梦》里王熙凤说的:第二天是十六,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我忙着收拾东西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情讲什么故事啊。天天美酒加脱衣舞,除非我们发疯了,或者,中了彩票。
  公车上,一女孩捅我。
  看看,发现裙子侧面拉链忘了拉,从腋下直开到胯下。
  微笑,道谢,然后不慌不忙地拉上,小Case。我忘性超大,以至于常怀疑自己吃了假鸡蛋导致老年痴呆。
  逛服装店的时候,常有导购小姐满面愧色地凑到我耳边道:您拉链没拉。
  还有一次是裙摆尚塞在内裤中就满店乱转,污染视觉,忘了出来前应该拉拉平。
  用过的更衣室,总能留点儿纪念,比如眼镜、包、瓶装水,甚至穿来的衣服。
  我有二十多支不同的唇膏。每次用都忘了上一次放在哪儿了,所以只能继续不停地买。
  买菜,经常给了钱忘了拿菜;去超市,出来后经常两手空空地走上一站地,突然觉得手里有点儿空:东西呢?
  从这一点来看,我是个很善良的人,起码没拿了东西忘了给钱。
  因为经常换工作单位,总记不清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公积金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给我没有,到底转了没有。也就从来不记得跟雇主斤斤计较,凭这,我觉得自己怎么着也算半个优秀员工。
  这些还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做杂志的时候,跟主编请假:我们家电熨斗好像忘了拔,一直烧着呢,申请回家。
  主编大惊失色,差点儿就帮我叫了119。
  我经过两小时的颠簸回到昌平的家里,插头果然还插着,但房子竟然还立着。
  后来更加变本加厉。
  晚上九点,猪突然在厨房惊声尖叫,我平静地看着他"花容失色",问怎么了,他指着煤气灶说不出话来。早上七点钟,我煎了个鸡蛋后翩然离开,煎锅留在燃烧的灶口上,我回家后竟然还懵然不觉。
  这类事情,竟然连续发生了两次。第二次没敢告诉猪。
  家门钥匙,我和猪各一把。
  某个夏天,倾盆大雨,我非要拉他一起去超市买卫生纸。门撞上的瞬间,他问:你带钥匙了吗?我说:咱们去借梯子。从物业借来了摇摇欲坠的梯子,我把牛仔外套蒙在头上抵御横扫的雨柱,爬上二楼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再翻到位于三楼的自家窗台,扒开窗,开门,全身湿透,曲线毕露。
  后来搬到五楼,此类事情又发生了两次。第一次,是猪姐晚上十点冒着寒风送来钥匙;第二次,是猪的高龄老妈颤巍巍地助人为乐,顺手检查了一下我们家的卫生状况,并告诫我生活要规律,不要搞到脸色不好身体虚弱。
  再破的锣都有响儿,再破的脑子也有记性好的时候。
  某天,我在家,门铃震天。楼下的邻居拿着拔河比赛般粗壮的绳子要求
  入室,我说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我也犯不上用这么粗的绳子捆。邻居说是把自己锁在外头了,要求借用厨房阳台。我琴心剑胆,跟健壮的邻居媳妇儿一起,抓住绳子的一端,只见她那身材轻盈的老公从我家五楼的阳台纵身一跃,没了踪影-顺利空降到四楼去了。
  事后,猪埋怨我虑事不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很笃定:放心,这次我记性很好。不但记得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竟然还记得在咱们家冰箱和洗衣机上各缠一圈。
  忘性也不是没有好处。
  某次出门,忘了穿内衣,感觉竟然很舒适,从此以后,只要有外衣,基本就不穿内衣了。
  因为常出差,我的东西忘遍世界各地:巴黎两条内裤,伦敦一件睡衣,斯里兰卡和南非各两百美金,菲律宾一个浮潜呼吸管,巴厘岛一套指甲刀眉毛镊子等修饰工具,香港一件风衣。而在从澳大利亚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想起那昂贵的、老店铺里买的巧克力全数存在悉尼酒店的冰箱里,做了下一任房客的见面礼。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这些东西过得也挺好。于是以后每次出差,不管路途如何遥远漫长,都拎一个手提包算数,长裤两条,T恤两件,外套帽子各一,已经是全副家当。如此竟然也无甚不便,旅途竟然轻松不少。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首都机场,到了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我惊觉自己的提包不见了:护照、美金、信用卡、手机、机票、相机,全数失踪。满身冷汗地奔回进关时的安检口,发现一个制服帅哥正从我的包里拿出一包夜用卫生巾,按压检查,看是否毒品或者炸弹。想是过安检的时候,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包就忘性似乎与年龄成正比。
  T,曾经与我抵死缠绵。一刀两断的时候,我每呼吸一次,都会觉得内脏生疼。我从不记录他的号码,因为笃信一定刻骨铭心。可现在,我几乎连他的脸和声音都记不清楚了。他发来短信,我问:你谁?
  M,他的文字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充满张力,他像疯子一样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那时候觉得他是我一辈子都逃不开的阴影与噩梦。如今,我只依稀记得当时的震撼,却忘了因由。
  L,我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前几年再见时,他已经发胖秃顶,我想了又想,也没记起当年为什么找各种理由给他打电话,听他胡说八道到凌晨也觉得幸福。
  C,我记得我是把他给伤了,老死不相往来,具体怎么伤的,忘了。
  甚至是猪,我似乎也忘了他如何背叛,我又是如何歇斯底里;手上的血洒了一墙;半夜去买包烟狂抽到凌晨,虽然我讨厌烟味,被呛得涕泪横流。
  不能再写下去了,文字似乎有恢复记忆的功能。
  一个船员问船长:"如果我知道某样东西在哪儿,可暂时没法拿到它,算不算丢呢?"
  船员:太好了。您的咖啡壶在海底。
  忘了不是丢了,忘了是我们把某样东西沉在海底,不予打捞。
  我知道记忆可以快进,每一次播放,都会忽略其中的某些片断,日子久了,自己竟然也恍惚了,好像那些事情真的没有发生。
  但奇怪的是,我仍然能记起那些曾经讨厌的家伙,可见人们更容易忘记幸福而念记痛苦。而且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一笑泯恩仇"的心胸呢?想起这些小人,还是衷心希望他们能被"强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好在有人忘性比我更大。
  水晶,我的同事,某次出门时忘了穿内裤,小风儿一吹,裙摆飘扬-有点凉,自觉像《本能》里的莎朗·斯通。
  另有一次去北大游泳,忽见一哥们儿,很拽的样子走进来,泳帽泳镜俱齐全,身上却一丝不挂。见者均大喊:"出去!"哥们儿不解:"为啥?"几乎全泳池的人都大喊:"你忘了穿衣服!"哥们儿遂夹着尾巴逃跑了。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位哥们儿估计早已有意遗忘这件事了。可见人心不古,总能记住别人的苦。
  我不准备纠正自己的忘性,我不酗酒,不抽烟,不吸毒,不滥交,所有发泄苦闷的办法都用不着,因为我善忘。这真是个惠而不费的办法,忘记日子里所有的痛苦,过得稀里糊涂也是种境界。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变化以毁的速度到来。
  刚迈入第七年就痒得难以忍受,伸手一挠,挠破了婚书。
  梦到离婚就离了婚,是否该叫"梦想成真"?
  圣诞节下午,阴天,我站在嘈杂的大街上对着电话里的老板说:"我现在不能去开会,我要去离婚!"
  大约半小时后,我和猪一前一后走向廊尽头走去,如同赶赴刑场。百十来号准新人,齐刷刷地向两边分开,以晚辈对前辈的敬畏眼神目送我们远去,就差齐呼一声"节哀顺变,一路走好"。
  边走边佩服民政部门的幽默感:一条走廊,以结婚办事处开头,以离婚办事处收尾,好比把产房安排在医院入口、太平间安排在出口,一段婚姻的生老病死,只需要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就可以走完。
  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怎么感伤,只是感慨中带着点儿迫切。就像被利贯穿胸背,第一个感觉不是疼,是彻骨的凉,倒下之前还来得及大喊一声:
  一慈眉善目的保安站在走廊尽头离婚办事处的门口,笑容暧昧地看着我们,好像已经把这个看透世事的表情保持了一万年。
  我俩特有礼貌地冲他回笑:"我们,想离个婚。"就跟去菜市场跟小贩说"劳驾,给我来二斤猪肉"似的,流利自然,估计俩人在瞬间都对彼此产生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把这句话在心里演练一千遍了?
  小伙子熟练地递给我们一张背面有文件的手撕纸条,上面的数字是"16"。
  趁着等待的时间,我们清点了一下牛皮纸袋子里的各色文件,一段男女关系要想合法地走向终结,必须通过它们毫不含糊地证明: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离婚协议……
  "哎,我好像忘了带两寸照片。"我像往常一样惊叫。
  "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猪比往常更加不耐烦。
  好在这座大楼为急于改变生活状态的忙人提供了最大方便-不管你选择结束单身,还是重归单身,只要交上二十块钱,就可以在十分钟内拿到证件上的照片。
  走进照相室才知道,原来离婚照与结婚照共用一块大红的背景板,不同的只是前面凳子上的人数是一个还是两个。我坐下来,习惯性地对着镜头微笑。
  "严肃点儿。"给我照相的中年男人的表情比我还肃杀。十秒钟之前,我还亲眼看他鼓励一对笑容僵硬的准新人:"近点儿,放松点儿,笑得再开一点儿。"
  我很配合地瞪大眼睛闭紧嘴。白光一闪,我生命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的光辉形象从此诞生。
  照相男迅速把照片传进电脑,供我在屏幕上挑选。我坚持选微笑的那张,他语重心长地说:"不行,不够严肃,你得选这张。"他指着另外一张,那上面的我一副标准的悍妇嘴脸,一脸的宁死不屈。
  不容我反驳,师傅已经飞快地点击了"打印冲洗","听我的,离婚绝对是件大事,必须得严肃点儿!"我还能说什么呢?原来以为只有遗像这东西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在才发觉所有的倒霉事儿都由不得你做主。不过,当别人比你还起劲地演绎着你自己的悲欢离合时,除了忍俊不禁,大笑几声,还有什么更有趣的办法呢?
  回到离婚办事处门口,再次清点各项证明材料无误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蓝色塑料椅子空出来一个,"坐!"猪说。于是我坐下,安静地扫视四周。
  来之前不是不好奇,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带着点儿兴奋-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终于有机会跟着大人去趟神秘莫测的火葬场-不同的只是这次是要跟冰冷的"感情遗体"来个临终告别。
  离婚办事处门口没有半点儿想像中的肃杀气氛,除了门口挂着的牌子让人充满想像之外,一切都平凡得如同无数座办公大楼中的无数个办公室。想起大学时心情激动地抱着花束骑了老远的自行车去看一个身患绝症的亲戚,
  准备生离死别、荡气回肠一把,等到了才知道:原来癌症病房也充满了饭菜味儿、体味儿,以及相关人等的嘻嘻哈哈唠唠叨叨。人生不过是出肥皂剧,悲壮与凄美原来都是电影里、书本里拿来蒙人的把戏,无数人生命里似乎了不起的大事,像气泡一样,就在一个又一个这样黯淡背景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轻微的啪的一声,之后归于幻灭。
  比起不远处挨挨挤挤等待结婚登记的队伍,等着离婚的堪称少数派,只有寥寥数对男女,一目了然:一穿长大衣、拎LV的大姐,身边站着一个年貌相当的男子。该男子好怕得罪谁似的,脸上始终带着有分寸的微笑。只听LV问保安:"到几号了?""13。""离个婚怎么也这么慢?效率太低!"LV说罢就像征集意见一样把眼光四处扫视。见她身边的男子仍然保持着似笑非笑不吭声,我只好见义勇为地与其目光进行对接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并爱莫能助地摊开手,让LV成套的唠叨渐渐淡出耳膜,收回神来聆听身边另一对分飞燕的"临终告白"。女声(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半,相当的低,稍带哽咽以及中原一带的方言):对不起啊。
  男声(沉默一阵,也用同样低的音频回话):"都快分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一阵沉默。
  男声:"以前,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原谅了吧。"
  女声:"不对。是我不好。"
  男声:"以后,你照顾好自个儿。"
  女声:"嗯,你,也一样。"
  男声:"不管咋说,咱还过了这些日子。以后有事儿,还能找我。"
  女声:"不用了。"
  终于听到最应景的离婚对白了,在这么一个阴冷的冬天,在这么平庸缺少气氛的楼道里,听起来简直不像真的,而像电视剧。我与猪没心没肺地相视而笑,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瞟那对言情型离婚的主角:一年轻女子,穿件超市里常见的黄色抓绒衣运动鞋,梳个辫子,一年轻男子坐在她身边,衣服裤子的款式模糊,两人都低着头,像参加葬礼时默哀一样。
  楼道里的悲凉气氛没延续太久就被改写了。突然,一阵嘹亮的皮鞋声呼啸而至,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人影从我们面前掠过,同时掠过的还有他那和皮鞋声一样嘹亮的嗓门:"告诉你,离开我你就得求我!"
  可叹我们死到临头八卦之心仍然未改,立即把头随着海军制服的身影旋转,这才注意到走廊尽头还有一短发女子正撅在桌子边儿伏案疾书,只见她头也不抬、声音洪亮地回喊:"我求你干什么?"
  制服再次高喊:"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你说你求我什么?"
  短发则以大笑表示蔑视,"哈哈,就你,你也真好意思提!"
  制服男志得意满之情丝毫不减,"告诉你,求我也没用。信不信,前脚出了这个门,后脚身后就得有一群小姑娘追着我跑!"
  短发再次仰天长笑,却仍不停笔,"你也得跑得动啊!"
  我和猪再次不约而同地对视,然后做仰天大笑状,当然,不出声音,以免被这对生猛的准前夫前妻杀人灭口。我想,要是别人非逼着我交代为什么爱情死了婚姻还能延续下去,我好歹也能熟练地连眼睛都不眨地说:靠幽默感啊!越没心没肺越管用,比有胸无脑都管用。一边说,一边还能语重心长地拍拍对方的后背,表情诚恳到他相信为止。
  也许真的就因为这点儿劫后余生的幽默感,我们能一起过上七年,而且许多日子都还算得上愉快。
  生活的情节真是跌宕起伏,不容我走神太久,短发已经抓着两张纸大踏步地走到海军制服跟前:"看看。"海军制服把手一摆,"用不着。"短发啪地把纸贴在制服脸上,"看清楚点!"
  制服一把将纸扯开,正欲有所动作,短发已经接着电话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速度快得让我们这群人只有把拳头放在张开的嘴里表示惊讶的份儿。
  凑过头去用眼睛瞟海军制服手里的纸,就像在地铁里偷瞟旁人手里的报纸一样,看的和被看的都心照不宣,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巨大潇洒的行草:离婚协议书。
  原来是到这儿之后才照着桌上玻璃板底下压着的范本起草的离婚协议,真是滚滚红尘趁着情未深何不潇洒走一回!
  都说人生如戏。我极佩服这些投入而卖力的演员,随时随地进入状态,快意恩仇壮怀激烈,没有他们的演绎,生活不知道得多乏味。
  猪忽然把手里的电脑包往我怀里塞:"我上厕所。"我往外一推,"不管。"
  猪嗤笑一声,自己走了。片刻静场。
  LV大姐义不容辞地率先打破沉默,冲着海军制服一努嘴:"你们为什么离呀?"
  海军制服:"人家是电视台的大记者,人进了那个地方,哪个不得离个三次五次的?"
  此时只听门吱呀一声,一对"旧人"走出来,各奔东西。保安叫:"十四号!"就见那对言情夫妻凄凄楚楚地站起来,男的替女的推开那扇门,俩人的脚步却都没有迟疑。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走廊里的人们安静了片刻。
  LV饶有兴趣:"那你们结婚几年了?"
  制服:"刚一年多。"
  LV:"够短的啊!"
  制服:"我俩都是二婚。"
  LV深表理解,"哦……不好磨合吧?"
  制服愤愤不平,"现在又嫌我个儿矮,又嫌我有孩子,又嫌我一个月才赚二千块,可这些当初人家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就都知道啊,现在才跟我闹,
  咳,还不就是因为外头有人了!"
  "外头有人了"之话一出,我再次笑倒,因为想到了电视剧里弃妇的标准台词。
  "哟,那你没争取争取?"LV道。
  制服:"争取吧,咱力度不够争取不过来;眼瞅着一个女人堕落吧,又不忍心,干脆拉倒吧,眼不见心不烦!"看表情这已经不是"把阑干拍遍"能解决的了,把阑干拍断还差不多。
  "哎,你们为啥离婚?"制服反问LV。
  "分居时间太长,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离了大家当个朋友,没准比现在强。"LV回答。微笑男仍然保持着笑容,弄得我以为他刚从海拔八千米的山上下来,脸上的表情都被冻住了,好悬没管住自己的腿,上前一步揪住他的两腮抖动一阵子以帮其恢复正常。这简直是一场麦克风与回音壁的联姻,不知道谁比谁更寂寞。
  "哎,你呢,你为什么离婚?"
  LV突然用下巴指向我,就好像突然发现幕后有个蹭戏看的小孩,她必须得把这个孩子推到前台来表演一番,才能让诸位打把式卖艺的演员们心里平衡一下。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这个嘛,他变态。"
  楼道里的气场瞬间微妙起来。我坐在凳子上,晃着腿,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的表情,就像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一样。
  "那个,怎么变态呢?"一片寂静之中,LV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嘶地抽了口气,眼睛看着天花板,很努力很努力地想,然后自暴自弃地咳了一声,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就是不正常呗。"
  那一声悠长的"嘶",就好像钢线,把人们的好奇心吊到了半空;那个"咳"就是把大剪子,把钢丝拦腰斩断,装满好奇心的钢水包咣当一下砸在地上,钢水横流,余温仍然灼人。
  "不会吧?"LV皱起眉,"小伙子看上去挺老实的啊。"
  65痒之年七章二第
  "人的表面和内心总相反,这是一切悬念产生的源泉。"我情辞恳切。
  -哦!"所有人都让自己的声音若有所思地拐了一个弯,同时向后弯的还有他们的脖子。
  "那,你们结婚多久了?"像所有四十出头的大姐一样,LV觉得自己有责任继续帮助身边的年轻朋友敞开心扉。
  "你们这么年轻,结婚真够早的!"
  "不年轻,都快三十了,标准的徐娘半老。"
  突然想起记得中学时口吐狂言,号称"人到三十岁就可以死了"。等真到了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年纪,发觉自己砍刀、板砖、绊马索统统挨过,尽管伤痕累累,但仍然死皮赖脸地活着,并且打算把那句不知天高地厚充满志气的话咽回去-这就叫做"食言"吧!而从二十三岁到二十九岁,我生命力最旺盛的六年,就在这场婚姻中不知不觉地消耗掉了,就像一条湍急的河消失在沙漠里,留下干涸的河道,注定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模糊,直到某一天,被流沙掩埋。
  "那,你们,过得怎么样?"LV继续语重心长地问。
  我知道她其实更想拍着我的肩膀问:"喂喂,跟一个变态生活在一起感觉
  如何?"于是我很老实地说:"一开始,还好吧。"
  "开始的时候谁不好啊?不好就不结啦。"LV感慨。
  "可是结了就不好啦!"海军制服依然愤愤。
  LV:"因为不好所以才离呀。"
  制服:"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会不会结?"
  "会吧,不然你为什么结两次婚?"我很不知死活地说。
  "我不是傻吗?我不是以为会不一样吗?"制服用鞋后跟磕着地,"谁知道全他妈一样啊!"
  "那你说,他们知道吗?"我学着LV,用下巴指向走廊那头蜿蜒着的队伍,队伍里全是拉在一块儿的小手和迫切中稍带紧张的笑容。在我眼里,这些男女突然全部变成了穿着清一色灰蓝色工作服、剪着清一色寸头,面目模糊的犯人,焦躁不安地等候着命运的某一次判决,判决他们与某某结为夫妻,即日执行,从三年五年到无期死刑-刑期不等,根据表现可获假释或者提前刑满释放,或者终生监禁。服刑的滋味,要看与关在同一号房的异性犯人是否意气相投,还要看是否有别的犯人哭着喊着撬窗砸门地非要进来插上一腿-反正一个号房按规定只能关一男一女,所以他们只能用"锤子、剪子、布",或者比这更严肃的方式决定谁走谁留。
  "屠宰场里的猪排队上流水线之前,它们知道自己会死吗?"LV撇了撇嘴唇说。
  猪晃晃荡荡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问我:"几号了?"全然不觉周遭人等正用抽丝剥茧的眼神研究他-变态狂人不容易遇见啊,尤其是看起来这么正常、隐藏得这么深的。
  "快了!"我打了个哈欠。
  门一开,那对悲情男女终于走了出来。我这才发现原来LV的下巴是个指南针,只见她把它对准微笑男,再转向那扇门:"走吧。"
  猪坐着出神,我则看着他出了神,心想:"其实弱智是不能算变态的,但我总不能跟人家说你弱智呀!"
  手机铃声突然震天动地。
  "最近怎么没消息了?忙着外遇,还是忙着离婚?"朋友木夏的声音传来。
  "我的笑料还没贫乏到这份儿上呢。"
  "表面上,他外遇;本质上,不爱了。"
  我这么优秀一女性他愣是不爱了,一转脸就追随别人而去,这不是弱智还能是什么呀?虽然弱智不能算变态,可比变态还没技术含量-此时此刻,我对自己的逻辑非常满意。虽然明知道只要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一推,它就会应声而倒,可我却将其窝藏起来,拒绝交出。要知道,对于一个虚荣、骄傲、单纯,色厉内荏而且一帆风顺的女人来说,一不留神做了弃妇是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公众场合的好话题。
  就像你一直走得趾高气扬虎虎生风,还不时指点一下别人的走路姿势,突然之间不知怎么左脚就绊上了右脚,自己一头栽进烂泥塘,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别人却兴致勃勃地盯着你的嘴问:"喂,你的门牙怎么没有了?"
  你是不是宁愿回答"被天上突然飞过来的陨石砸了?"
  当然啦!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嘛,谎言总是比真相有趣。
  门再次被打开,LV与微笑男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还没忘了对我们点头微笑致意,之后从容地离开,就像离开任何一间无关痛痒的办公室一样。没人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任何变故,除了他们自己。
  一个朋友曾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晚上都要上床做那事儿,可一到白天就全都看不出来了呢?他曾经努力地要在每个人脸上搜索到夜晚激情留下的一点点痕迹,奇怪的是什么也找不到。人没有水母一样的透明结构,在某些时候,是件多幸运的事儿啊!只要你不说不叫,不哭不闹,谁都会相信你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谁知道你是
  刚卖了两升血,刚摘了一个肾,还是刚切下半扇肺叶呢。
  我攥紧肩上的背包带,站起身来,猪也一样。终于轮到我们推开那扇门了,我竟然有点儿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婚姻生活的太平间里是怎么让人不寒而栗的。
  没想到里面平静得很,一样的格子间,一样的灰色调,一样面色平淡的工作人员,一点儿酝酿情绪的条件都不给,真让人失望。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指着她面前的两把折叠椅让我们坐,并告诉我们要先进行调解。
  "能调解我们就不来啦。"猪说。
  "可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
  "可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
  结婚是个程序,离婚也是个程序。程序是个好东西,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它只管从无数有血有肉的事实中总结出不容置疑的规律,然后像斧子一样,斩断你无论多么九曲回肠、矛盾反复、欲说还休、枝繁叶茂的感情,留下冰冷的、赤裸的结果。
  "你们是自愿离婚吗?"
  "是。哎,是吧?"我用下巴点着猪。
  "你的精神正常并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
  "对方,"办事员指一下旁边的猪,"精神正常并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
  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猪,之后摇头,"这个我可说不准。"
  一旁的隔断里,传出另一段问讯。
  "你们是自愿协议离婚吗?"
  "绝对自愿,她主动提出并且强烈要求!"
  海军制服慷慨高亢的声音响起,我和猪相视而笑。
  "你的精神正常并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
  "对方精神正常并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
  "那我哪儿知道啊,你得问她自己呀!"
  我和猪再次弯腰窃笑。办事员不笑,一点儿也不认同我们的幽默感,估计她什么阵势都见过,早没激情了。
  按部就班地出示证件,填各色单子,再看一遍早就写好了的离婚协议。
  确认、签字,一边签一边互相嘲笑对方的字写得难看。最后,交出保存了六年的大红的结婚证,再看一眼上面的结婚证件照。照片上的我面如满月贤良淑德;猪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算不上金童玉女好歹也能算得上安善良民,丝毫看不出有要离婚的征兆。
  "撕了吧?"我说。
  猪又看了照片一眼,屋子里响起纸张破裂的声音。两份能充分证明一对男女拥有合法同居权而并非不法交易的庄严证件,瞬间被我们亲手撕成碎纸片扔进垃圾桶。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小本,分别贴着各自的照片,暗红的封面上印着三个大字:离婚证。
  突然想起两个多月前做过的"离婚梦",看来没有经历的想像的确能脱离实际-原来离婚不需要做选择题,只做填空题就行了,比做梦都简单。
  离婚协议一式三份,双方各留一份,离婚办事处存档一份。起立,道谢,对视,有点儿奇怪:眼前这个在一起睡了将近七年的家伙从此之后就是陌路啦?原来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黑板上的粉笔字,说声"不要"就可以几下子擦个干净;一下子擦不干净不要紧,时间总会把它抹得不留痕迹,也许,飘落在记忆里的粉笔灰偶尔会跑出来呛得人咳嗽、打喷嚏,不过没关系吧,反正咳嗽几下又不致命。
  海军制服他们已经离开了,一大姐正在对另一对谆谆教导:"孩子的抚养权都没问题了?"
  大姐:"抚养费?"
  大姐:"你们考虑好了,将来的医疗、学费什么的,可是不少呢。"
  男声:"考虑好了。"
  幸亏我们先知先觉,没有孩子,在父母面前做罪人状抽打自己的嘴巴即可,用不着在孩子眨巴着的纯真无辜的小眼神里再哆嗦一回,不亦快哉。
  起身,推门,走出大楼,我拉了拉领子,北京的冬天真要命,天色阴沉,像狗鼻子一样又湿又冷,偏偏又不到下雪的时候。
  "你去哪儿?"猪问。
  "不吃顿散伙饭?"
  "没兴趣演言情片。"
  不不,我想猪是不会演言情片的,言情片需要精致的道具和昂贵的氛围。
  我又实在没兴趣和他在某个嘈杂的小饭馆里叫上两碗面条,在污渍斑斑的玻璃杯里喝混浊温吞的啤酒,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说到动情处没准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那,送你一段儿?"
  我拉开车门,习惯性地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就傻了。
  小小的车子已经变成了一块前沿阵地,摆满了塑料梳子、小星星发卡,水晶心形贴纸等零碎,以及一只绒毛兔子。在离婚谈判开始前,我曾看见这只兔子被隐蔽在后备箱里;如今,作为"白雪公主"的代言人,它终于得见天日,宣告另一个时代正式到来。
  我放下前风挡玻璃上的遮阳板照镜子,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哭笑不得到底是什么表情?
  在我英勇的母亲和女友们看来,我这一表现就像日本没有举国赴死而是举国投降一样令人费解。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特别虚荣、特别懦弱、特别骄傲的家伙,并不打算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厮打,搞得自己头破血流。
  现在,猪可以开着这辆斗志昂扬的车子前去迎接他的女统帅;而我则不得不承认:我们其实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实际上,在这段婚姻开始之初,我已经对此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人总会在某些重要时刻对某些重要事情突然变得特别迟钝-这大概就叫做命运。
  一路无话。除了几个电话。
  我向老板表忠心:婚已经顺利离完,马上回去开会-要是会还没散的话。男人跑了,工作总不能再丢了,我并不想过一个史上最惨的圣诞节。
  猪则向"新人"表忠心:婚已经顺利离完,可以马上过去团聚-旧人
  已经主动下堂,这个捷报需要俩人共同庆祝。
  坐在会议室,我掏出记事本,翻开写着"十二月二十五日待办事项"的那一页,刷刷几笔划掉"上午十点电话某某",划掉"超市买盐一袋",划掉"给某某杂志写两千五百字某某稿子一篇",划掉"下午三点海淀民政局离婚"。老板探过头来问:"你没事吧?"我璨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啊?"
  过去人家都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我摸摸脑袋,健在!所以更加没什么是值得痛陈并且引人同情的。
  夜色里,我走了两站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地铁站。上了车,一路摇摇摆摆地站着,累极,很想上前拍一魁梧男士的肩膀:"朋友,您能给新鲜的离婚妇女让个座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孕妇尚且没人让座,何况是弃妇?
  于是,我把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左手插进口袋,右手拉住吊环,把头靠在胳膊上,列车的喧嚣声音似乎渐渐遥远和沉寂,这种感觉无比奇妙,我认定自己正坐着穿梭机穿越时光隧道,黑暗中,那些花红柳绿的往事,还没容我一一看清,就呼地一下从身边

来源:解放军报社成都分社作者:网友不高不帅能打责任编辑:遥远 19:00

准备:弹壳、钳子两把、粗挫、细挫、小刀、细砂纸、手锯、锤子、中性笔(在金属上不好写,甩一下写一笔)。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子弹壳戒指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