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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作者:苏尔流年(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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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作者:苏尔流年(完结+番外)
晋江VIP完结
总下载数:3 非V章节总点击数:137739   总书评数:2516 当前被收藏数:3147 文章积分:55,327,212
【强强/烈男烈女/一场雪,一壶酒,一沓故事,一辆车,两个人,以及遍地炮火】
姜湖在异国他乡雇了个女翻译兼司机,雇人时她强调只雇女人。
最后却来了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有故事,他有酒。
故事听习惯了,酒喝惯了,这车还没开到路的尽头,人便都有了瘾。
瞿蔺重回战场前,给战友留了张字条。
交代万一他死了,写这样一句话在墓志铭上:
2017年,此人在叙利亚遇到个女人;
被她干了;
随后她就此失踪,凭空蒸发不见;
长眠于此的人此生尚有遗憾,还没对她表白。
世间险恶,唯有爱是永久的栖息之地。
路上陡然相逢的男女,一段不期而遇的爱情。
有些相遇开始时你以为它是一日千次,告别时,你才知道那是千年难等的一回。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湖,瞿蔺 ┃ 配角:唐见善,春回,叶茯苓,莫石南,陈觉非 ┃ 其它:民谣,翻译,核工程师,医生,战地记者,维和士兵……一锅乱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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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视角:女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燃情
之 烈男烈女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23012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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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他来时翻山越岭》《前情可鉴》《荷尔蒙》《私有欲/精神病患者报告》
《最强联姻》《憾婚》《专宠(推理)》《相爱相杀(高干VS娱乐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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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全文存稿中,只开启了文案让大家先睹为快,还请继续关注哦~~~&&
作者:苏尔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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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下载数:0 非V章节总点击数:0   总书评数:10 当前被收藏数:179 文章积分:1,501,584&&
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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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起风了
  《栖息地》
  苏尔流年/著
  第一章:起风了
  “汽车鸣笛声,风声,人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尖叫声齐齐大作,整个世界因为适才那场大轰炸乱作一团。
  我没有往窗外看,没有直面那一张张惊恐苍白的脸。
  一场大逃亡的序幕就此拉开,那些匆忙逃窜的脚步让我提前感知何为人间炼狱。
  人们都在忙着逃离。
  站在我身前的男人却冷静地扯断上衣纽扣。
  他在向我靠近。
  他挺阔的肌理,他麦芒般硬挺的发梢,他灼烫的体温都在我触手可及之处。
  它们在我脑海中纷纷变成了鱼钩,等着我这条野惯了从未想过上岸的鱼心甘情愿去咬。
  继续等?不。我摸上去,小心爱抚他。
  ……”
  看到这里,姜湖阖上手中的这沓法文稿。
  她眼前还是翻腾的艳色,有白花花的肢体在晃动,淫靡,疯狂。
  是来自这段文字的影响。
  法国作家Amandine的这篇待她翻译的自传,在她手中顿了一个月,进展几无。
  姜湖在地毯上坐着。
  已经凌晨一点半,室外雨势渐强。
  她习惯了日夜颠倒,也习惯了稿件日复一日只字不增。
  但她厌恶这个黑笼子一般压抑,让人觉得窒息的室内环境。
  额角忽而抽痛……姜湖即刻站起身,踩过一地凌乱的A4纸,捡了身黑衣,顶着夜色出门。
  两点,到了太乙巷,风雨更为嚣张。
  姜湖往上拉软薄的衣领,同时压低手擎的长柄黑伞伞檐。
  凉气和潮气齐齐撒野,这破天真他妈的又湿又冷。
  长巷中难见活物,除了肆虐的风,以及撑伞行走的姜湖。
  五分钟后,姜湖收了伞,进了一家名为“江湖”的酒吧。
  酒吧内里的喧嚣声、炫目缭绕灯光以及人**被她自动过滤,对她毫无影响。
  姜湖径直走向吧台,从柜内摸出一瓶黑啤。
  她单手托着瓶底,酒瓶前端在一旁的木制酒架上一磕,瓶盖即刻崩落在地。
  瓶开了,姜湖灌了一口酒。
  难喝。
  她眉刚拧死,有人跑过来喊:“老板。”
  姜湖睨凑过来的领班朱古一眼。
  朱古说:“这么晚您还过来,休息下多好。”
  姜湖没答话,她今夜耐性缺失。
  朱古未受打击。他不自觉地扫了眼姜湖唇上那抹艳色,以及她整张精致却生冷的脸。
  随后他提及:“您来得巧,有个客人说是为您来的,非要见人,不再消费还死活不走。”
  姜湖冷嗤,唇腔内溢出轻微酒气:“扔走。没长手?”
  朱古松开紧抿的唇:“是活人……”会动会反抗型。
  姜湖:“报警。”
  她给了结论,但朱古仍旧同她商量:“那人年纪瞧着不大,还挺安静。”他没太忍心交给警察。
  姜湖剐他一眼。
  朱古尴尬着笑了两声,这笑声基本被酒吧内吵嚷的电音声盖过。
  这个意外的麻烦让姜湖体内的不耐有增无减,静默两秒,姜湖将手中的酒瓶往吧台台面上重重一搁,瓶内的酒液顿时在瓶内激荡。
  朱古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
  松开扣在瓶身上的手,姜湖起身,扔掉身着的黑夹克,问:“人赖哪儿?”
  赖着不走,是想死在这儿?
  将姜湖领到二楼的包厢外,朱古又替她开了门。
  室内的软皮沙发上坐着个额发精短的少年,正抬眸望着她,目光算是纯良。
  姜湖没往里走,她抱臂倚靠在门旁的墙上。
  打量少年两秒,姜湖才开口:“你要见我?”语调是冷的,起伏很小。
  少年一直盯着她,闻言站直,掩在贴身长袖T恤下的上半身料足,胸肌、腹肌均是发达。可他的下半身,赤/裸着。
  姜湖发现后即刻拧眉,投向少年的目光随即淬了冰。
  他脑子坏了?
  少年站直了,姜湖从垂眸看他被迫变成抬眸。
  他自我介绍:“我叫曾醉。”
  姜湖听着,表情寡淡。
  她对此没有兴趣,没必要劳烦脸部肌肉。
  曾醉站在原地磨蹭了下,手似乎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弯腰从近处的桌面上拈起根烟,摸起打火机。
  姜湖沉默看至此,看出他的局促、紧张和他的掩饰,以及故作成熟。
  她问得漫不经心,声调懒散:“几岁?”
  曾醉没急着给烟点火,先回复她:“十八。”
  姜湖闻言又呵了声。
  身上的毛没长全,就来闯江湖?
  她问:“赖我这儿不走了?”
  赖字一出,曾醉心头被泼了盆冷水,他深吸一口气抛开紧张感:“我们认识,以前在你乐队的演唱会上见过。我要追你。等你喜欢我,我就走,不是赖在这里。”
  这特么算哪门子认识。
  姜湖脸上的表情更为冷峻了些。
  她的耐性已经告罄:“再问你一遍,走吗?”没说滚,是出于礼貌。
  曾醉肯定地摇头。
  姜湖不急不厉说:“随你。”
  不走也可,她从不强人所难。
  她下一句话是对朱古说的:“拿根粗绳,把他捆这儿。”
  她边说已经边转身拉开包厢门往外走。
  朱古跟上去,姜湖继续嘱咐:“捆结实了,哭也不松。打电话给他家长,交赎金后放人。给的钱少不放,少了加绳捆。”
  朱古:“……”
  老板,非法囚禁和绑架是犯法的。
  废了番口舌后,姜湖只身下了楼,重新回到吧台前坐着。
  大小麻烦这些年遭遇的多,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刚坐下,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不止。
  姜湖将手机掏出来,消息都来自她的微博。
  身为文青挚爱的前网红民谣乐队GUN的主唱,微博里姜湖一百九十万粉丝在大V行列里数不上。
  GUN解散,她便关闭了微博评论,@数自然也在逐年下滑。
  可现下,她看到微博显示的未读@为数万条。
  姜湖点进去,看到了详情。
  原因无他,GUN时期的队友陈觉非吸毒被朝阳**众举报被抓了个现场直播,深夜未睡看到营销号爆料的热心网友,立刻@姜湖提醒她:
  “人在江湖飘,千万别吸毒。”
  “吸毒队再添一员,湖湖你要顶住。”
  “民谣圈不会发展成吸毒圈吧……”
  “湖湖你可别被陈觉非带沟里去啊,吸毒一生黑!!”
  翻看了几条后,姜湖没再看下去。
  看到这则深夜爆出的消息,她并不觉得意外,时至今日这于她也已无关痛痒。
  网友的担心纯属多余。
  当年初入大学,几个人因为爱好相同从不同专业、不同年级凑到了一起,组队有了GUN。
  GUN解散之后,队员陈觉非变身独立的民谣男歌手仍旧活跃于台前,而姜湖早早告别了那个圈子,开她的酒吧,回归她原本的专业,做起法语翻译。半年或者一年甚或近两年才出一本译著。
  她和陈觉非自GUN解散之日起便没有碰过面。
  陈觉非吸毒被抓,姜湖料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不小心撞破陈觉非走了歪路后送他进过戒毒所,她也曾不止一次劝过陈觉非,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这几乎直接导致了后来GUN的解体。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道不同,也没有硬挤一辆车同行下去的必要。
  姜湖将手机塞回口袋,关了这沸腾了似的微博消息提醒。
  朱古没再来骚扰姜湖。
  姜湖的态度已然分明,姜湖相信他知道如何善后。
  到清晨六点半,酒吧基本清了场。
  见客人走了个差不多,姜湖转而坐在沿街的落地窗后,继续看着洗刷她大半视线的雨,以及这条被雨冲刷的不见尽头的巷。
  太乙巷年岁颇久,最早能追溯到这座城市还叫建业的那个年代。
  临巷有部分留存下来的古建筑,更多的建筑物是仿古新修而来。
  巷旁的绿植被雨砸得七歪八扭、枝叶分离。
  对面那家生意惨淡的意大利餐厅里,收获差评无数的来自亚平宁半岛的主厨正坐在沿巷的位置上思考人生,瞧着凄惨。
  姜湖一直安静坐着,将这些人和景收入眼底,在酒吧里一直坐到雨停。
  这个雨夜和往日一样长,发生的事情却比平日多。
  住处压抑,酒吧也没有让人觉得畅快。
  只有赖着找麻烦的人,和被雨浇得惨了吧唧的绿植。
  连社交APP里都是吵嚷声。
  这个世界没有炮火,却并不安宁。
  又待了一会儿,天更亮了。
  姜湖离开酒吧,走出长巷,重新搭车回她的黑笼子。
  姜湖的住处在近郊,一个草木葳蕤的湖心岛。
  岛面积狭小,湖岸一条孤零零的小路直通小巧的并排双栋小楼。
  户主是姜湖的老师,也是她的同行前辈兼忘年交——自称老流氓的蒋绍仪。
  姜湖眼里他至多算个老混球。人到中年发福鼓成球。
  照规矩说,姜湖是他的租客。
  租金不贵,因为此“球”话多,她要时常舍耳听他说。
  天亮蒋绍仪就会准时醒。
  姜湖回房前先敲了敲隔壁的门。
  蒋绍仪一如往常,放了条狗来接姜湖,狗替姜湖开门。
  进了门,姜湖撸了一把狗尾巴,然后靠墙看着正专注擦着地板的蒋绍仪。
  他一日一擦,强迫症般。
  姜湖习惯了他的各种癖好,只站着看。
  蒋绍仪用余光扫了她几眼:“吆,起挺早。不过你就这么求人,进门后干站着求?”
  姜湖扯唇,冷回:“我求过谁?”这话不含疑问。
  蒋绍仪闻言扔了手中的大块儿抹布,站起身,指给她客厅矮几上的一沓A4纸:“有人对着稿子掉了大把头发,求人指点迷津。”
  姜湖看过去,但没有给出丁点儿反应。
  蒋绍仪接着提醒她:“那是Amandine的原稿复印件,你昨天拿过来的。最上面那几张法文稿下面有你的部分初译手稿,你让我帮你审校。”
  初译稿……哦,那堆垃圾。
  昨天她冲动之下,竟将垃圾拿给人看。
  此时此刻,姜湖想把那些纸吞进胃里毁尸灭迹。
  姜湖毫不心虚地否认:“有这事儿?”
  蒋绍仪没留情,不想和她扯皮:“译得干巴巴的,我没看出来那是Amandine写得错过的挚爱,读起来感觉她在安提克(原型XLY)遇到了个路人甲。”
  姜湖给出的那部分初译稿,文字生硬,语句里透出的情绪极为消极,很是无趣。
  她自己一清二楚。
  可她不想认,她决定告辞。
  走前,姜湖说:“我知道Amandine的心意是她想永远睡那个男人,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就地撕了这堆A4纸。”
  蒋绍仪笑,轻摇头:“我说,你就不能有哪怕一回,爱护下制造纸的原料——木材。”
  他话落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个宽大的信封,扔给姜湖。
  姜湖被动接过。
  蒋绍仪说:“送你的,打开看看。”
  姜湖照做,撕开信封背胶,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信封里是张单程机票。
  姜湖视线垂在票面上,看到了目的地——安提克首都勒革。
  票面上的信息,写有她的名字。
  姜湖攥着机票边角看蒋绍仪:“什么意思?”
  蒋绍仪向她解释:“你要译的这篇稿子,是Amandine写得她错过的终生挚爱,文字里没有感情是大忌。你没有灵感,就去她这篇故事的发生地找一找。她当年旅行踩过那片土地,遇到了惊艳她的男人。两人语言不通,却不影响心意的发展。身临其境,你译出来的东西也许就能有饱满的感情在里面。”
  道理姜湖明白。
  那片土地也许真的有某种吸引力,她该去走一走,转一转。
  她要对落到她手上的这篇作品负责。
  可是……
  蒋绍仪还在继续提醒她:“阿拉伯语你是外行,先找个地陪。你有位阿语的师兄在那边。我可以替你联系。要是不想去,也别勉强,毕竟那里停战没多久,还不算完全安稳。”
  他是好意,姜湖也懂。
  但蒋绍仪并不懂她和那个国度的渊源。
  姜湖将机票装回信封捏在手里,迟疑了下,她对蒋绍仪说:“谢了,我考虑下再定。”
  那片土地如今仍旧疮痍四横。
  这趟远行是否成行需要深思熟虑,而非一时冲动。
  数周蹿过,录入姜湖文档里的汉字仍旧让她不满。
  纸,撕过。
  酒,喝过。
  发,继续掉。
  烦,继续增。
  犹豫过后,一月底,姜湖办妥了手续,告别蒋绍仪,飞了数万里路,最终站在了勒革机场。
  抬头望着头顶这片属于异国他乡的蔚蓝,姜湖微闭眼,脑海里有一个画面慢速闪过。
  不是Amandine文字里的场景,而是十三个月前真实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景象。
  有轰炸机从低空掠过,机翼和天空一样裹着灰,它们投下冷酷的利器,将四周无数平民依存的建筑炸成一片惨烈火海,留下至今还未修复完全的一些破碎残垣。
  甚至那种嗡鸣声和爆炸声,都隐隐穿透时空响在姜湖耳畔。
  那时的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姜湖未曾亲身经历过,但在各色媒体上见过报道。
  那场至今仍在这个国度的某些地区持续着的战争,是全世界媒体追逐的焦点。
  已经身在勒革,但姜湖的目的地是据此二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萨托。
  蒋绍仪提前代姜湖联系在安提克外驻多年的师兄傅砚笙。
  他此前被派驻在勒革,但不日就要转移到仍未解放的卜勒地区,继续履行他的战地记者职责。
  师兄傅砚笙背负任务在身,无法陪姜湖走这一遭,但他乐意为姜湖寻找陪行的翻译兼司机。
  傅砚笙询问姜湖对于人选是否有要求。
  蒋绍仪代姜湖提出一点:对方要能听懂中文、英语或者法语。
  姜湖自行补充:只要女性。
  傅砚笙日前反馈消息说人选已定好,对方值得信任。
  他已将姜湖到港的时间告知对方,并安排其到机场接机。
  勒革天干,风携着土不断往姜湖脸上吹。
  姜湖在机场外站了很久,距离她到港已过四十分钟,仍旧没见接机的人现身。
  她没急。
  任何事都有意外,这世界上存在N种耽搁掉时间的可能,对方无意间误时的可能。
  间或有人往她身前凑,她没与之交谈。
  过路的行人来来往往,她间或目送。过往的车辆从眼前驶过,她间或旁观离开的车尾。
  女人裹在头上的长巾,男人脸上的络腮胡,是姜湖对四周的陌生人最为广泛的认知。
  她始终站在风里等。
  四周过往的车辆车速均不快,在这一地慢速中,忽然有一团高密度尘土急速向她所在的方向冲过来。
  准确地说不是土,冲过来的是一辆疾速行驶的车。
  它来时的速度过快,以致卷起尘埃无数。
  姜湖后退了几步,离路边远了数米。
  很快,那车急刹,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姜湖扫过去一眼,见那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有数个边缘尚算平齐的小洞。
  身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头上裹着红色头巾,脸上戴着口罩。
  这头巾和她此前见到的无数女人或旅行或日常佩戴的几乎一样,且是红色。
  司机是女人,姜湖默认。
  女人开门下车,姜湖瞥了她身形一眼。
  她过高,匀称挺拔,四肢修长,肩膀宽厚。异于寻常女人,像是荷尔蒙满溢的男人。但外国人中,倒也不乏身材高大健硕的女性。
  未被头巾和口罩覆盖的那双眼睛,修长深黑,即便在白日,仍旧亮着。
  姜湖未曾多想,转而再度去看那辆车。
  这一仔细看,姜湖忍不住低咒一声。
  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那些洞,分明是弹孔。
  这是一辆中过N枪的车。
  恐怖分子?
  花木兰式人物?
  她微眯眼,见对方未手持任何器械物品,她也不想生事,视线没有再在此车和此人身上过多停留。
  她将目光放远,看着前方。
  可戴着头巾,只露出一双修长双眸的人下车后却径直朝她走来。
  来人步伐铿锵有力,身板军人般硬挺。
  姜湖被沉稳的脚步声重新吸引,视线完全搁置在对方的脸上。
  人离她越来越近,姜湖紧蹙眉,适才的事不关己慢慢被打得粉碎。
  那种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力量感,那种随着对方胸膛贴近从她身体内涌出的被压迫感,让她不得不怀疑她此前的认知。
  她未及多想,对方还未曾出声,忽然机场的风骤强,尽数涌入这一方空间,吹翻她每一根细长的发丝。
  也吹开了那人正在摘的口罩,吹掉了那人裹在头上的红色头巾。
  姜湖伸手拨开遮挡她视线的凌乱发丝,隔着翻飞的尘埃,她看到了一张五官夺目,让她看后唇下意识微张的脸。
  不是女人,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男人的脸。
  第二章:妖精
  皮相上等。
  姜湖得出结论。
  风沙继续肆虐。
  远处的建筑物色调偏浅,黄、白及咖色居多,四周的绿化物几不可见。
  人置于户外,就像置身于一座荒凉古旧的黄沙城。
  姜湖的左手搭扶在她置于身旁的行李箱上,手指慢慢收紧。
  风过,男人的脸完整地暴露于她眼前,他贴近时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却不曾消失。
  是个东方面孔。
  黄种人在此处少见,但同宗并不等同于友好。
  信任无法轻易给出,姜湖没有轻举妄动。
  男人被风吹掉的头巾随风继续在水泥地上翻滚,滚动时路径曲折。
  滚到最后,头巾停在姜湖脚边,被她的双腿拦了下来。
  姜湖微垂眸审视一眼。
  头巾血一般的红色与她的黑衣是两个极端。
  男人已经走到姜湖身前,距她仅半步之遥。
  他停下了脚步。
  投诸在姜湖身体上的阳光尽数被他堵在身后,他像一方坚实的屏障,挡住涌来的风也遮住耀人眼的光。
  有路人目光瞥过来。
  看姜湖,也看这个高大的男人。
  姜湖没再避,同样视线笔直投向他,长眸幽暗。
  男人回视姜湖一眼,和她相反,他眼波平静。
  忽然他弯下腰,姜湖和他之间的那半步距离,随着他弯腰的这个动作被挤得分毫不剩。
  姜湖垂首。他冷硬的发,既在她身前也在她眼底。
  他的头顶几乎是贴着姜湖的腿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但又未曾真正贴上过,只是离得近。
  男人捡拾起适才被风吹走的头巾,攥在手里。
  直起身后,他开了口对姜湖说:“你好,瞿蔺。”
  声线清朗,说的是中文,内容是他的名字。
  姜湖没做声,只带着研判继续看他。
  瞿蔺也不再说话。
  姜湖看,他便任她看。
  姜湖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对这个直冲着她来的会讲中文的男人的身份有了预感。
  她这一审视耗时不短,始终未曾停下,且这目光在这审视的过程中渐渐变得玩味起来。
  瞿蔺对自己适才的装扮有数,他赶在这目光变得更为意味深长前说:“姜**,我是来接你的人,不是你的镜子。”
  那预感是对的,这个人就是她在等的人。
  姜湖没惊也没喜,怒也没有。
  但这和傅砚笙当时应下的条件不符。
  她要的女人变成了男人。
  姜湖眼再度眯了下,问:“女人?”
  瞿蔺懂她在说什么,但傅砚笙紧急转移到卜勒前找到的人选临阵推脱,短期内傅砚笙找不到合适的女人。
  他会来救场,是出于和傅砚笙之间的义气。
  瞿蔺说:“姜**如果有性别歧视——”
  姜湖打断他:“我有。”
  她语调肃然,不像是开玩笑。
  瞿蔺:“……”
  交谈几乎即刻中断,且无法继续。
  一个男人该如何同一个歧视男性的女人继续交谈……瞿蔺不知道。
  瞿蔺平静地看着她,想起傅砚笙在描述这个师妹时的用词是:文静。
  他认错了人?
  瞿蔺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那张姜湖的照片,是眼前这张脸没错。
  瞿蔺动唇,下颚紧绷:“……”没词,没声。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要解释的是为何迟到。
  没想到不用解释,但是有性别歧视。
  静默持续了数十秒,姜湖说:“我有。但我也明事理,不会强求。我们先去哪儿?”
  五分钟后,姜湖坐进那辆中了N枪的车内。
  瞿蔺的车速很快,风从前挡风玻璃的那几个洞漏进来,刮在人脸上一阵寒凉。
  路上两人未曾交谈,先后经过几道安检严密的关卡。
  半小时后,瞿蔺将车停在一家中餐馆外。
  姜湖先一步下了车。
  姜湖抬眸看了下近处这家中餐馆的标牌:大中华。
  很简单直接粗暴的名字。
  姜湖眉一拧,侧了下身,发现晚她一步下车的瞿蔺重新将那个被风吹走过的头巾裹在了头上。
  那抹红很扎眼。
  这装扮……很脱俗。
  她看过去,瞿蔺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没向她解释。
  进了门,一位身形宽大,身高不过170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瞿蔺先向对方介绍:“姜湖姜**,老傅说的那个来走访的师妹。”
  他又对姜湖说:“唐见善,这里的老板,你可以叫他老唐。”
  老唐招呼姜湖,瞿蔺对姜湖点点头,拍了拍老唐的肩将人托付给他,而后拐去餐馆后院。
  姜湖的目光跟了他一会儿,他身影消失了,她才看向老唐。
  老唐见姜湖审视瞿蔺的背影,对她解释:“他去哄小孩。”
  小孩?
  姜湖随口追问了句:“他的?”
  老唐说:“不是,捡的。炸没了条腿,无父无母,刚从医院接回来的。”
  姜湖没再说话。
  来的路上那些严密的安检,已经让她明白感知到这片土地遭遇的创伤。因为遭遇过混乱,所以他们小心谨慎地过以后的日子。
  老唐继续说:“小孩子挑食,和瞿蔺打了个赌,他挂红头巾一周,她接下来一周就会好好吃饭。”
  闻言,姜湖又往适才瞿蔺消失时的那个院门看了一眼。
  老唐不再说关于瞿蔺的事,转而问姜湖:“姜**会做饭吗?”
  不会。
  姜湖摇头。
  老唐脸上略带失望:“我这儿是勒革的最后一家中餐馆,我的大厨在几年前战事开打的时候就卷铺盖回国了,我一直没再逮着个合适的。”这次又没戏。
  老唐的脸部表情很丰富,那抹憾色和懊恼很生动。
  姜湖微挑唇,说:“时候不到,以后会有。”
  老唐冲她一笑,摇了摇挂在一旁墙壁上的钟,钟声一出,从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老唐对姜湖说:“是店里的服务员。本地人,但会中文,一女孩。你今晚得住在这里,她会帮你安排好。我也去后面看看。”
  姜湖点头。
  老唐离开,几秒后,姜湖眼前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还差三阶下完楼梯,但她没急着走,而是靠在扶手上看着姜湖。
  看了会儿,她眼睛含笑,轻佻地对姜湖吹了声口哨。
  不是打招呼,而像是调情。
  一瞬间,姜湖突然想起成行之前,她在视频网站上看到的一条关于勒革的新闻。
  【成年男性大部分奔赴战场,或伤或亡。免于兵役的那部分男性也有不少趁机逃离这片国土奔赴他国,沦为难民。当地的适婚女子缺少合适的配偶,有部分开始发展同性关系。】
  另一边,老唐进了后院。
  距姜湖到来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刚进后院,突然有雪掉到他脸上。
  脸上的凉意是真的,眼中的雪花是真的,但老唐深觉难以置信。
  他到勒革二十几年,从未见过勒革下雪。
  此前只是风大,怎么突然就变了天?
  伸手接了几瓣雪,老唐笑呵呵冲一旁蹲下/身哄孩子的瞿蔺说:“这姑娘不是妖精吧?卧槽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勒革下雪,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来这儿就下雪了。”
  故事里妖精出现可都是会变天的。
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7:24 编辑
  第三章:惊魂
  雪落在瞿蔺肩头,很轻,落肩即融。
  午后弥漫开来的风沙,随着雪的到来淡去了几分。
  和老唐一样,瞿蔺来勒革后已经轮过一年四季,但这是第一次见勒革飘雪。
  瞿蔺身前,坐在木椅上的唐云正把玩着从他头上扯下来的红巾。
  小姑娘是老唐领养的,尽管老唐适才向姜湖描述孩子时显得事不关己。
  她已经换了唐姓,是个混血儿。
  这血的其中一脉是老唐来勒革后雇佣过的一个华裔青年,对方死于月前的一次迫击炮袭击。
  而唐云的生母,没有人知道横尸在哪里。
  唐云选了红色和瞿蔺打赌让他戴,有捉弄的意思在。
  瞿蔺知道,但不介意。
  她因此乐意吃饭,老唐省心,大家开心。
  老唐的妖精论一出,同样旁听到的唐云问:“什么是妖精?”
  老唐笑了下,解释:“就是妖怪。”
  唐云仍旧一知半解。
  老唐话落,瞿蔺站起身,适才柔和的眸光暗了下去,慢速从老唐脸上扫过。
  老唐感受到瞿蔺目光中轻微的责备,立马没有立场地改了口:“妖精就是好人。”
  他手微举,掌心在瞿蔺眼前竖了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
  随后老唐走到瞿蔺身旁抱起唐云。
  瞿蔺见状错开身,给他挪地方,同时准备离开后院。
  走远前,瞿蔺拧眉对老唐说:“你也一把年纪了,以后说话多注意分寸。”不要随意开陌生人玩笑。
  老唐望着他背影,追问:“你真要跟那姑娘去萨托?”
  瞿蔺只说:“我答应了老傅。”
  人要守约,这也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但并不一定去的了,姑娘未必需要他。
  她若不需要,他自不会倒贴前往。
  数墙之隔,室内。
  少女用语调略怪的中文问姜湖:“要长住吗?”
  如果适才没有听到少女那声轻佻的口哨声,姜湖会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可她听到了,连少女眼里的意味深长,一并看得一清二楚。
  姜湖为人警惕,这是近年来的独身生活带来的习惯。
  但沉默不能解决问题,少女一直看着她,等她回答。
  还不是时候,姜湖一直等少女眼底的期待散了才回:“麻烦你,房间在哪里?”
  想等的答案没等到,问题被无视,少女看了姜湖数眼,转身走在前面上楼。
  姜湖听着少女制造的干脆的“蹬蹬蹬”声,跟在少女身后走向二楼。
  许是姜湖言辞冷淡,为她开了房门后,少女默默转身离开,没了刚下楼初见姜湖那刻的热情,将空间单独留给姜湖。
  房间面积不大,一旁的桌椅上积了灰。
  姜湖手指摸上去,指腹粘了一层细土。
  放下行李,她从里面抽出一条毛巾,将眼前的木桌仔细擦了一遍。
  擦完了,她将漂洋过海携带过来的Amandine的稿件拿出来,随手翻开一页。
  “夜里风雨交加,雨透过闭合的窗棂往室内渗。我应该将窗封的更紧,但我没有,我打开了它。楼对面那扇和我相对的窗下面,那方檐底下,正站着一个躲雨的男人。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见他。”
  眼前也有扇窗,窗棂上仍旧是久积出的灰。
  窗户玻璃也不算明净整洁,影响人的视野清晰度。
  姜湖没有开窗,她放下那沓稿子,站到窗边往外看。
  有雪刮到窗户玻璃上,即刻消融留下水渍。
  隔着不算清明的视野,姜湖看到了窗外中餐馆方形的后院。
  那里立着两个人,身形迥异。
  其中一个身姿挺拔,腿直如白桦,他立在那里,宽阔的肩不曾有半分垮。
  姜湖继而瞄了眼后院的情形。
  院里陈列的物件不算杂乱,井然有序。
  有老旧的需要人力拖拉的石磨,她在早年南下采风时见过,不知道此处的它能否飘出碾过五谷后的草木香;有一些大型绿色植株,姜湖说不出名字,她猜是当地特有植物;还有两方石桌配着两圈石凳,可能是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供人月下小酌,或是燥热天气下供人休憩对饮用的。
  看了一圈,姜湖渐渐收回视线,最后又瞟了眼立在后院的那两个人,以及那个坐着的小姑娘。
  身形修长的男人正抬步,要离开后院。
  姜湖视线挪移到他身上时,正巧他抬眸往她站的这扇窗口看。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隔着窗户玻璃上的满满一层灰,姜湖却能够完整地看清他的脸。
  他唇间线平直,他双眸深黑深邃。
  他为了哄一个孩子裹红色头巾。
  他叫瞿蔺。
  姜湖记得这是他不久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名字。
  她记住了。
  姜湖先于瞿蔺收回视线。
  瞿蔺视野内那扇窗还没消失,适才站在窗户后面的人影已经没有了。
  他跨进楼内,刚刚招呼完姜湖的少女Alma正坐在餐馆大厅内,摇着长腿。
  餐馆里没有了厨师,今年起几乎停止对外营业。
  有人点单接不接,纯看老唐心情。
  战乱刚定,通货膨胀,客人留下的货币里拉不值钱,购买力极其低下,老唐没有赚的兴趣。
  他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回国赚人民币。
  瞿蔺径直走向收银台,从账本上撕了张纸下来。
  写了几行字,他将这张纸递给坐在不远处的Alma:“帮个忙,拿给楼上的客人。”
  Alma跳起来一把拽过,她动作过快,力道也没收,纸张边角都差点儿被她拽破了。
  她很乐意。
  瞿蔺见状锁眉,随后听见Alma问:“瞿蔺,你为什么不去?”
  Alma问完后,看了眼纸上的字。
  她跟着老唐学汉语多年,瞿蔺的字迹是方正小楷,近乎印刷体般周正,是最好辨识的那一种。
  瞿蔺写的几行字也不复杂,她认得出来:
  1.晚餐你需要什么:
  2.其他需求:
  瞿蔺没有回答Alma提出的这个问题,他没办法说——他不去,是因为他性别不对。
  工整的字迹这些年来姜湖见过的不多,拿到Alma送上来的纸条后,她多看了几眼。
  她很快将答案填在上面,纵然她不是很想展示硬笔书法。
  Alma将纸条再度带下来,还给瞿蔺。
  纸条上瞿蔺每行方正的小楷后面都跟了两个字:
  1:都好。
  2:没有。
  另外姜湖还多附了两个字:谢谢。
  和瞿蔺方正的字体不同,姜湖的字迹潦草如旷野里被疾风吹乱的草,也像淌了一地四处狂溅的泥浆。
  考人眼力,个人风格鲜明。
  她的人过于精致,让人没有办法把这字和她本人对应在一起。
  瞿蔺亦不能。
  但这字他见过一次算是记住了。
  她人不热情。
  字不好。
  有性别歧视。
  礼貌倒是懂。
  长得……还行。
  瞿蔺觉得这个名叫姜湖的别人托付给他代为关照的女人,有些复杂。
  哦,对了,她不懂阿语,在勒革出门算是文盲。
  楼下,晚饭是老唐的一锅乱炖,瞿蔺没有插手。
  楼上,姜湖行李没有全部打开。她床铺还没整理完,耗时还没多久,Alma便将老唐装好的餐盘端上了楼。
  分开用餐,不用和陌生人齐聚一桌吃饭,大家倒也都自在。
  等收拾好东西用完餐,姜湖打开房门准备下楼。
  门一开,她便听到从楼下传来的音乐声。
  是京剧,正在播放的选段姜湖并不陌生,蒋绍仪常听。来自《霸王别姬》。
  唱的是:“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
  随后是虞姬的念白:“大王啊!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
  一段一心一意,你亡我亦赴死的凄怆故事,在民间流传多年。
  姜湖站在楼上听了会儿,慢慢走下楼。
  楼下坐的是唐见善,他听京剧,姜湖并不意外。
  老唐见姜湖下来,招呼她到厅内的木椅上落座。
  姜湖还没走过去,突然Alma风风火火地从后院蹿进来,见姜湖往老唐那边走,她抓住姜湖的胳膊将姜湖扯到一旁轻声问:“嘿,你想要洗澡吗?”
  姜湖转而看着Alma。
  Alma尚裹着浴巾,外面搭着外套,发梢还是湿的,人因为冷微微发着抖。
  少女的眼睛微眨,继续说:“下午我把这事儿忘了,浴室在后院角落里。老唐老了,又不懂女性,不会记得交代这些的。呶,我现在告诉你了。”
  她双眼含笑,带着讨好。
  这次不轻佻,只是热心。
  洗澡的确是姜湖的需求,在勒革机场外站了那几十分钟,她沾了满身满脸的土。
  看了眼当地时间,已经将近夜里九点,权衡之后,姜湖接受了Alma的建议。
  进入浴室后,姜湖才得以审视这个被称为浴室的地方。
  面积狭小,不足三平方米,简易塑板混铁皮搭建而成。
  姜湖站着,能感觉到头顶漏风。
  她抬头看了眼,棚顶有缝隙。
  四面墙倒是完好的。
  水都装在桶里,没有淋浴设备或是浴盆。
  姜湖对勒革和她的目的地萨托的环境并没有过高的预计,这在她的心理设想范围之内。
  她要在这个国度停留一段时间,日常生活里的很多步骤没有办法往后拖,比如洗澡。
  姜湖关了浴室内的灯。
  她开始脱衣服,前胸的曲线和臀部的起伏随着衣物的剥落越发明显。
  几乎是在姜湖将衣物全部剥落的同时,她耳中挤入一声巨响。
  是有重物砸在地面上发出的那种沉闷的砰声,由远及近,而后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就在这声音的合奏中,浴室的四面墙开始晃动,姜湖手下意识地往墙面上一扶,见头顶上那个有条缝隙的棚顶断裂猝然开始下沉,直冲她的脸而来。
  姜湖下意识地寻找墙角做支撑,几乎是在她想要挪移位置的同时,有人猛地拉开门,她光洁赤/裸的身躯,随即被带撞向一方坚硬温暖的胸膛。
  上面的铁板落了下来,没有砸到姜湖脸上、身上,而是砸在了那人背上。
  第四章:夜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明明适才四周还喧嚣不已。
  这静很及时,就像是为了配合剧情突然被掐断的BGM一样。
  有灰落到姜湖脸上,她眼皮一跳。
  在这一方暗色中,她看到了一双睁开的眼眸,而不是闭合的双眼。
  光线太暗,姜湖看不清瞿蔺那双眼睛里的内容。
  他睁眼,她倒也没感觉到有任何不适。
  瞿蔺这一闯一抱是个人形盔甲,并非意有所图,姜湖懂得分辨。
  这么静,该说点儿什么,但她还裸着,说什么都不算合适,打破静寂也不是首要任务。
  不说了,姜湖这么决定。
  两秒后,姜湖动了下胳膊,轻挣。
  瞿蔺松开了环住她的手臂,左肩用力,往身后一推,推开了压在他背上的铁板。
  哐当一声,铁板平躺着落了地。
  瞿蔺背过身,离姜湖远了些。
  贸然闯入情非得已,铁板砸在背上不疼,他进去只是担心姜湖被埋在里面。
  但姜湖没叫喊,也没动手对他的冒犯示以不悦,他倒有些意外。
  刚才他从外面回来,Alma和老唐在餐馆一楼大厅内听京戏,安排给姜湖的那个房间灯是暗着的。
  Alma随口一提,瞿蔺担心姜湖初来乍到会有不便,于是到后院静等以备她有不时之需。
  附近的军队演习频次不高,**乱飞的次数更是少,她可能运气很好,给遇上了。
  她一来,勒革罕见的下雪。
  她一洗澡,浴室差点儿全塌了。
  老唐开玩笑说她是妖精,她不是,只是她一来把勒革衬托成了个妖怪,衬成了个不那么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连这个中餐馆里的配套设施,都一反常态成了纸糊的似的。
  反人类,且不合科学常理。
  浴室轻薄的塑板墙也倒了一面,斜支着靠在其他墙面上,瞿蔺背过身后站在墙倒后出现的那个风口,挡着风。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瞿蔺于是开口:“冷,穿衣服再出去。”
  姜湖扫了眼随着适才的震动被扫到地面上的衣服。
  衣服上面沾了水,还粘了土。
  土和水混在一起便是泥。衣服沾上了泥,此刻等于废物。
  人生有很多选择题。小时候要考虑是先写作业还是先撒欢玩,后来要琢磨听一曲民谣时是配一碗酒还是一根烟,此刻姜湖在泥衣服和裸之间,最后选择了借衣服。
  姜湖望着眼前如山的脊背说:“瞿先生。”
  很陌生的称呼,瞿蔺闻言顿了下,而后嗯了一声,示意在听。
  姜湖说:“商量件事,请你脱件衣服。”
  瞿蔺:“……”
  瞿蔺没动。
  姜湖知道可能有误会,于是补充:“一件。我不会要求礼尚往来,不会让你脱光我再看回去。”
  瞿蔺:“……”他并没有观察她的身体。
  微一思考,回顾适才的一室混乱,瞿蔺想明白了,姜湖需要的是衣服。
  他脱掉外套,依旧背着身从身后递给姜湖。
  适才滑下来的铁板将他的外套刮了道口子,口子不长,但不规则。
  姜湖看后眉一蹙,将他宽大的卫衣套在身上。
  这澡显然不用洗了。
  穿完了,姜湖往外走,瞿蔺感觉到身后有人贴近,他颈后的肌肤下意识地一跳。
  瞿蔺仍旧站在那个风口,姜湖一弯腰,从他身旁狭小的位置钻了出去。
  钻出去后,她快速走远 。
  瞿蔺看着明亮月色中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来他忘了就适才的闯入道歉。
  脱了外套,瞿蔺里面还穿了一件线衫。
  姜湖走后他转过身,他身后是一片狼藉。
  瞿蔺将横七竖八的物件略一规整,一番收拾过后,他看到了落在泥水里的几件衣物。
  是黑色的,属于女人的,很显然是姜湖的。
  瞿蔺没去碰这几件衣物,应该让姜湖自行决定是否保留它们。
  瞿蔺在室外停留的这十几分钟,傍晚停下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
  等他回到室内,之前吵嚷的京剧声已经消失了,大厅里只开着盏昏黄的壁灯。
  灯影苟延残喘般,无气无力的,弱的照不出室内物件。
  老唐和Alma也已经不见了。
  瞿蔺穿过大堂,准备上楼。
  他刚拐到楼梯口,突然发现楼梯上有个坐着的人影。
  人影隐于暗处,静默着。
  瞿蔺将楼梯口处的那盏壁灯摁开,发现坐在楼梯上的人是姜湖。
  灯开了,已经换了一身整洁衣服的姜湖抬眸问瞿蔺:“聊聊?”
  没有拒绝的理由,瞿蔺应下。
  他适才打开的这盏壁灯和大厅里的那盏一样昏黄,姜湖的脸庞在这抹晕色中显得柔和。
  姜湖问他:“你是中国人?”
  瞿蔺说:“是。”
  姜湖微眯眼,回:“巧,我也是。”
  空气里有种弥散的尴尬,姜湖感觉到了,但人总会尴尬,正常。
  她又接着问:“北方人?”
  瞿蔺回答:“是。”
  姜湖轻飘飘哦了声,而后说:“不巧,南方人。”
  她仍旧没有问完:“开战后,为什么没回去?”
  姜湖抬着眸,认真看着瞿蔺,和此前在机场时她对他的玩味的审视不同,此刻她眼里带着的是诚意。
  立在原地,一直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的瞿蔺此时反问:“炮火刚远,姜**又为什么只身前来?”
  姜湖说:“为了工作。”
  瞿蔺自然已经听闻她正在翻译一部作品,但他觉得这不是姜湖奔赴此地的全部原因,这是他来自于直觉的猜测。
  已经铺垫了好几句对白了,为了让最后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显得不那么突兀。
  姜湖此时才直入正题:“谢谢你的衣服。”
  那会儿她忘了说。
  前面都是废话,这句才是正经。
  话落姜湖站起身,不再坐在楼梯台阶上。
  她转身离开的很快,瞿蔺甚至没有察觉她要告辞。
  她走了,瞿蔺也开始上楼。
  他右脚刚踩上第一阶楼梯台阶,突然快走到二楼的姜湖回眸。
  她正色说:“忘了件事。”
  瞿蔺目光跟着她,等她说是什么事。
  姜湖眉目平静,声明:“我不是被看了,被抱了就逼对方负责、对方娶的女人。今晚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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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骂
  室外雪降天寒,玻璃内部起了一层雾。
  夜深静寂,雪落的簌簌声变得更为清晰可闻。
  姜湖躺在床上,半小时过去,仍旧没什么睡意。
  在勒革机场,她已经换了手机sim卡。
  此刻接通网络,看着浏览器页面上那个不断转动的圆圈,姜湖已经提前预知结果——网络连接失败。
  如她所想那般不顺畅。
  几次刷新后,页面才得以慢速打开。
  勒革在东二区,国内是东八区,酒吧此刻正值黄金营业时间。
  躺了一会儿,姜湖坐正,开了Skype,拨电话给朱古。
  第一次无人接听。
  第二次接通后不久就掉了线。
  姜湖想骂人。
  拨到第三次,姜湖终于从声筒里听到了朱古懒散的声音:“哪位?”
  姜湖回:“我。”
  她没报家门,朱古听后口气不善:“你谁啊你,老子特么知道你是谁?!!卖楼、卖车、卖保险和卖人,都特么别找老子,忙!”
  这阵仗,连珠炮般。
  相识三年,姜湖琢磨她可能对朱古的智商和听力水平有点儿误会,她赶在朱古挂断电话前补充:“姓姜名湖。”
  口气也微冲,她咬牙才忍下后半句里的“你大爷”。
  姜湖刚报完姓名,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即刻传过来。
  朱古从沙发上爬起来,也不顾掉在地上的水杯里的水正流得满地,问她:“老板,你到了?”
  姜湖挑眉:“废话!”
  朱古笑几声,追问:“那边什么情况啊,要是遭罪你抓紧回来呗,那文学作品,你天马行空一点儿译就好。”
  声筒里的人声始终伴随着电流刺啦声,朱古的大嗓门在姜湖听来模糊掉不少。
  姜湖不想和他啰嗦,挑重点再度嘱咐:“过几天消防检查,别忘了。”
  她这话一出口,朱古半饷没答一句话。
  在这逼死人的沉默间,姜湖隐隐察觉到在她离开的这不足三天的时间内,酒吧有些变故。
  她没逼问,等着朱古说。
  又过了五秒,朱古终于挤出了声音:“姐。”
  称谓从老板换成了姐,是真有事儿。
  姜湖等他上报。
  朱古说:“昨儿江湖着了点儿火。”
  姜湖了解他癖性,事儿越大他越是轻描淡写。
  姜湖额角一抽,咬牙嗯了声:“继续,你这个着了点儿具体来说是几点儿?”
  朱古小心挑选说辞:“……大概烧了半层。”
  半层等于四分之一。
  姜湖觉得胃疼加牙疼,就好像那些部位突然中了刀,刀没拔/出/来,刀柄牵动刀身,动一下就带出血来。
  姜湖觉得朱古可能对她的脾气有些误会。
  她在朱古眼里难道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包容的女人?
  默了两秒,姜湖开骂:“好样儿的。三天烧半层,我他妈要是在外面待一个月,回去是不是就只能给它收尸?!”
  她刚吼完这一句,耳边传来一声“滴”。
  姜湖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通话断了。
  胃里的火还没发完,姜湖重拨电话,可糟糕的网速让Skype歇菜,她用新sim卡号回拨,信号在屏幕上闪了几下跳没了,直接转为无法提供服务。
  操啊。
  老天够意思,骂人都不让人骂完。
  一墙之隔,瞿蔺听到那句 “收尸”的时候,刚给身在交火地区的傅砚笙发讯息,说人已接到。
  隔壁姜湖的话传过来,他的接差点儿打成劫。
  消息发过去了,但傅砚笙没有回复。
  这是常态,深入战地的人通讯总是时断时续。傅砚笙通讯畅通的时候,一般是回新闻基地往外传素材的时候。
  唐见善的这家中餐馆不是瞿蔺的大本营,他也只是从约旦的难民营回勒革后暂住在老唐这里。
  冬末的时候,有一堆国内的志愿者运载物资前往设立在约旦国境线的难民营,同时为那里的人提供短期医疗服务。领队的女医生春回是瞿蔺在国内的朋友,瞿蔺应春回的邀约和傅砚笙一起前往约旦协助志愿者展开工作。
  回勒革时,这个冬天已经过了大半。
  瞿蔺入睡不快,他习惯了浅眠,以维持随时装甲上阵的警觉性。
  适才楼梯上姜湖最后那句话,听来稀奇。
  有生之年,还未曾有女人对他说过这些。
  她想太多,可她说完,他思绪的确往那儿拐了下。
  这姑娘不一般,他见识到了三回。
  性别歧视、浴室那一抱后的若无其事,以及聊一聊后让你从压根没想变想出事儿。
  回想这一日和姜湖的短兵相接,他入睡比平日更慢了些,姜湖的影子在眼前徘徊了几分钟。
  清晨姜湖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的时候,瞿蔺也已经起床准备下楼。
  姜湖走得慢,两人最后在楼梯相汇。
  听到身后一如既往的沉稳的脚步声,姜湖微侧身回头。
  是瞿蔺,她听声判断的没错。
  姜湖问:“这附近哪里有畅通的线路稳定的固话?”
  她问完才发现瞿蔺今日身穿的毛衣领低,锁骨露了大半。黑衣衬得他脸白,缺少血色。昨日的硬没了,人柔和了不少。
  瞿蔺居高临下,回她:“有。”
  姜湖说:“指个路?”
  姜湖站在原地,瞿蔺往下迈了一阶,他垂眸看台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问:“姜**一般骂人一定要坚持骂完?”
  他问的正经。
  姜湖:“……”
  昨夜她那通停在开骂的电话,他听到了?
  他听到就算了,还没装没有听到,直愣愣地给说出来了。情商呢?
  他猜她找固话的原因,猜得还很准。
  姜湖原以为瞿蔺是事不关己一字不会多说、多过问的那种安静且善解人意的人,毕竟见面至此他们交换过的语句不多,他甚至还采用递纸条的方式问她某些信息。
  他前面只是认生性格不外露?
  是要骂完。
  姜湖只说:“有始有终,我是这种人。”骂人也算在里面。
  她没多解释,又追问回正题:“那个电话……主人能听懂我的话,英语?”
  瞿蔺肯定:“他能。”
  姜湖回身继续往下走。
  瞿蔺喊住她:“姜**。”
  姜湖停下脚步,再度回身看他。
  瞿蔺微点头,同时告诉她:“你要找的电话,在我这儿。”
  他说他有电话,但他没有迈步领路的意思,也没有开口告诉姜湖电话在哪里的意思。
  姜湖眉微蹙,直视他,这才听到瞿蔺说:“打电话不免费,要收费。”
  很正常,姜湖回:“理所应当。”
  瞿蔺嗯了声:“还有一个情况你有知情权,骂人的费用是正常通话费用的两倍。”
  姜湖:“……”
  姜湖问:“瞿先生原来就是这样借机敛财的人?”
  瞿蔺摇头,还是一脸正经:“也不是,但是人的德行可以改。你应该也知道这里安定没多久,人人缺钱,我也是人,并不例外。姜**恐怕也不是生下来就有性别歧视。”
  姜湖:“……”
  她那句歧视他的性别,他从机场记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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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撒红包。
算了下,明后天加大后天上午还要更一万五,章五千的节奏,~~~~(&gt_&lt)~~~~。
姜小湖到底要不要花这两倍的钱去骂人?
06、旧途泥泞(修)
  第六章:旧途泥泞
  噎人和被人噎,姜湖习惯了前者,有生之年,她没想过有朝一日她需要去习惯后者。
  瞿蔺话一落,姜湖冷静看他数眼。
  这数眼足够她看清楚,瞿蔺并非在同她开玩笑,他在认真等她的答案。
  他的眸光像是月下山石,不挪移,坚定地投射向她。
  姜湖原本想要散财的心瞬间死去。
  姜湖决定捂紧钱包,这电话不打也罢。
  瞿蔺既然开了口,这通电话价格显然不会低,而她也许即将穷困潦倒。
  她的尊严不允许她穷,此刻就要未雨绸缪。
  酒吧被人烧受到重创,回国之后她面对的不一定是一个善后到什么程度的局面,损失无可避免。
  电话不打,回去她照样可以让朱古去见鬼。
  就暂且饶朱古多活些天,相识数年,她也是看着朱古每年烧香拜佛求祖宗保佑,一路傻到大的。
  就当那香没白烧,她晚几天再继续骂他。
  只是姜湖心头仍旧窝着火,气不顺。
  一是因为酒吧那把火,二是因为这个乱收费。
  这世道,人都成了精,友爱互助只听过,没见过。
  但瞿蔺也没强买强卖,良心也不能说全被钱吃了,姜湖这么觉得。
  几分钟后,后院,石桌旁。
  老唐问瞿蔺:“刚才在楼梯上,你跟人姑娘扯什么呢?”
  瞿蔺低声否认:“你看错了,没说什么。”
  老唐哼了声:“别不认,我听到了。”
  瞿蔺没再隐瞒,说:“问我借卫星电话。”
  老唐反问:“那你问姑娘要什么钱?”
  瞿蔺没答,不是要钱,也不是讹钱。
  她打电话,自然免费。
  他只是想……
  想……
  想……
  他想出了答案,他在找事儿。
  可为什么?
  因为初见的那个下马威?
  不是,瞿蔺确定。
  想了下,瞿蔺脸色越发晦暗下去。
  老唐没察觉,继续教育他:“你对人态度不太对啊,别忘了那是老傅让你关照的人,你和人计较什么?人家想怎么过,想骂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瞿蔺知道,是他越界了。
  再和她讲话,他该提正经事。提她的目的地,和是否需要他同行。
  一墙之隔,餐馆大厅。
  早餐是当地食物薄饼,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与美味无关,但果腹不成问题。
  姜湖和Alma同桌就坐。
  一餐下来话说的不算多,除了Alma不时打听她的信息以及向她介绍餐馆和餐馆里的人的详情。
  Alma抛出来的问题,有的姜湖给了她答案,有的敷衍过去没有回答,有的答案姜湖给出的是假的,看的是当是时的心情。
  对于骗人这件事,姜湖没有心理负担。
  何况是骗一个萍水相逢,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
  整个清晨,和瞿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那一遭后,姜湖没再同他讲过话。
  谈钱伤感情,古人诚不骗人。
  伤了感情后,人可说的话必然会减少,没有什么能说的,更没有什么想说的,这是人之常情。
  姜湖虽然不信神,但有时候服祖宗留下来的人生经验。
  她未同瞿蔺讲话,瞿蔺也默契,没有再跟她开口说什么,没积极拉他的电话生意。
  中餐馆里的另一个大活人老唐也起了个大早,姜湖开始用早餐后,老唐便从餐馆里出去,在餐馆门前洗车、擦车。
  隔着餐馆半开的门,姜湖能看到老唐耐心细致的动作。
  吃完早餐后,姜湖出餐馆门走到车旁时,老唐基本已经将车身冲洗干净。
  他摸了把车身,手收回来后指腹已经是干干净净。
  洗车工作宣告完工。
  见姜湖靠近,老唐问:“吃完了,昨晚听着炮响习惯吗?”
  姜湖轻嗯一声:“眼一闭,当电影音效听。”
  后半夜静寂无声,前半夜那些炮响时,她还在浴室。
  姜湖不知道是老唐迟钝至今不知昨晚浴室那一塌,还是他知道但是忘记了,又或者是她睡得沉,后半夜又有炮声,而她一无所觉,没有发现。
  见姜湖如此形容炮火声,老唐扯唇笑,一双浓眉随着他身体颤动在微颤。
  老唐说:“再待几天,可能你回去后,人生愿望里面就会多添上一条,祈求世界和平。”
  姜湖没有即刻答话,世界和平已经是她的愿望之一,早在她亲自前往勒革之前。
  老唐这车不是昨日瞿蔺接姜湖时她见过的那辆中过N枪的车,但同样旧,不知道是老唐买来多年,还是他入手时车已经是二手。
  车门上的漆脱了一大块儿,像是宝蓝色的车身上带了大块儿补丁,整辆车冲洗干净后,那补丁变得尤为显眼。
  蓝漆在阳光下色泽变幻,更为耀眼,显得那补丁灰败不少。
  姜湖问:“怎么不补漆?”
  老唐告诉她:“这车是男车,不看脸。”
  姜湖:“……”车特么还分性别?
  这家名叫“大中华”的中餐馆,到底是聚了怎样一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人物。
  坑钱的。
  活在将车拟人的童话世界里的。
  对同性感兴趣的。
  她长见识了,可能只有她远观但还没接触过的那个小姑娘唐云是正常的。
  见姜湖无话,老唐又转而告诉她:“你们去萨托,可以重新租辆车。瞿蔺那车性别和我这个不一样,不抗造。”
  姜湖安静听着,没有同老唐议论车的性别的意思。
  老唐自行补充:“而且更老。”
  这和姜湖对那车的第一印象相符,这次她开口附和:“嗯,是像出土文物。”论折旧度,勉强像民国时期来的。
  老唐闻言又扯起唇角笑,觉得姜湖用词精准。
  他以后可以用这词来损瞿蔺的车。
  昨日姜湖抵达后,老唐和她交流不多,觉得她人有些内向有些冷,此刻觉得姜湖这人挺逗。虽然没那么热情洋溢,但和她说话能反被她逗。
  他将手中的空水管扔到一旁,告诉姜湖:“往萨托走,路上不会很顺,中间有一个区域是恐袭高发地。虽然瞿蔺这人很靠谱,但是吧,活人出门在外总有那么些意外。”搞不好就会大好活人变死人。
  老唐是想要给姜湖打个预防针,把情况往恶劣里说,想把姜湖去萨托的意打消掉。
  她和瞿蔺在勒革多待几日,感受下风土人情得了,瞿蔺还能帮他照看唐云,老唐有自己的算盘。
  可姜湖听后只说:“谢谢你提醒,我懂了。出问题,我救他。”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是义务,没有丝毫惧意。
  老唐:“……”他白说一通?
  老唐无话可说了,他准备回院子里照看唐云。
  他乍回头,竟见瞿蔺就站在离他和姜湖只有几步远的餐馆斜开的门后,不知道已经站在那儿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他和姜湖的对话。
  是从他和姜湖损瞿蔺的车开始,还是从姜湖那句平平静静的美救英雄的话开始。
  但有一个问题是水落石出了。
  此前老唐问瞿蔺是否真要随姜湖前往萨托,瞿蔺告诉他是为完成对傅砚笙的承诺,但老唐那时见瞿蔺脸上有犹豫。
  此刻姜湖没对瞿蔺的陪同表示异议,按瞿蔺的性格,除非对方提出毁约,他必不会先弃约,往萨托走那一趟基本上算是定了。
  老唐拍了拍瞿蔺的肩,进门离开。
  老唐一走,姜湖转身,也看到了站在近处的瞿蔺。
  他的手插在两侧长裤口袋里,安静地站在门后,正直视她,等她靠近。
  他身着的衣服不厚,挺贴身,腿和胳膊的长线条明显。入人眼内,显得他身形更为修长。
  瞿蔺站在门左侧,姜湖决定从右侧进门。
  姜湖迈腿往门内跨,脚刚落地,下一步还没迈出,瞿蔺募地从口袋里拿出右手,随后他将右臂撑在姜湖靠近的那侧门框上,堵死门右侧的进出通道。
  他递出的那整条胳膊就拦在姜湖身前。
  姜湖无路可走,停在原地,她的视线刚抬高落在瞿蔺脸上,就听到瞿蔺问:“聊聊?”
  嗓音低淳,声线有些华丽,不沙不哑,落在人耳间有些痒,此前姜湖已经留意到,但能细听的机会不多。
  昨夜姜湖坐在楼梯上,问了瞿蔺同一个问题。
  礼尚往来,她也没拒绝:“聊什么?”
  瞿蔺望着姜湖被室外的风吹得更白了些的脸,看到她的眼睛在说:钱免聊。
  他的电话,她已经不再需要。
  他此刻即便热情地降价做她生意,她亦不会接受。
  看懂了姜湖的意思,瞿蔺望着她慢慢眨了下眼,绷唇。
  他声明:“不聊钱。”话落想翘的唇也控制住了,没笑。
  姜湖说:“可以。”那聊聊。
  得到肯定的答复,瞿蔺收回手臂。
  拦她路的人撤了障碍,可姜湖也没再往里走。
  门内的瞿蔺继续说:“有些事情你有知情权。老傅替你选择了我,我不会逃单,但是你不满意有拒绝,有换人的权利。我不是个有求必应、为他人无私奉献、道德特别高尚的人。你能接受,再跟我走。跟我走,还得继续坐那辆刚出土的车。我希望你在上路前考虑清楚,不要开始走了再后悔。”
  刚出土的车?
  哦,既性别歧视之后,损他车,他又听到了,看来半个坏词都说不得。
  姜湖觉得瞿蔺漏了一条自我评价:帐儿门清。
  话是得说明白,姜湖微一思索,问他:“上了路,我如果后悔了呢?”
  瞿蔺直白告诉她:“我可能会把你丢掉,方便你另寻良人。”
  姜湖眯眼,瞿蔺眼睛里有个缩小版的她,那个她眼神有些危险,唇边正挂着冷淡淡的笑:“瞿先生替人壮胆的方式挺独树一帜。”
  丢掉?
  他话里刻意的唬人太过明显,她若当真才是傻子。
  瞿蔺没否认,只强调:“你想清楚。相信我,再上我的车。”
  在这样的国度一路同行,人和人要绝对信任才能走下去。
  如果不幸碰到意外情况,是要互相交托性命的。
  他和老唐同出一门,开口先唬人。
  姜湖笑了下,总觉得空气中溢满了挑衅的味道。
  认识瞿蔺的人,老唐说“瞿蔺这人很靠谱”,傅砚笙评价他值得信任。
  是他们误会了,还是她误会了?
  难道不是冷面无情?当然,排除他昨晚当人肉盾牌那一次。
  又或者是他们误会了她,觉得她老不中用,需要多打几针预防针。
  姜湖下颚轻抬,回应瞿蔺:“都不是问题,可以成交。”
  她有件事想做:雇他到底,再少给钱。
  既然他想讹她钱。
  在听到瞿蔺用来唬人的那句“丢掉”时,她这个念头一马当先跑疯了。
  他自诩道德不高尚,她也没有很善良。
  确认同行用时不过一秒,真的上路却又耽搁了些时间。
  姜湖行李本不多,有部分在老唐的建议下先留在餐馆的房间里,等她回程折返到勒革时再来取走。
  她只拎着小巧的行李袋出了房间,下到餐馆一楼。
  大厅里没什么人,Alma靠在餐馆的收银柜台外,正望着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姜湖跟随Alma的视线看过去,老唐、瞿蔺和那个叫做唐云的小姑娘都在院里。
  另外还多了一个身高介于瞿蔺和老唐之间的年轻男人,是个姜湖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
  听到声音,Alma回头看了姜湖一眼,向她说明情况:“瞿蔺的一个朋友,过来看云云。”
  姜湖视线没有收回来,她见那个陌生男子正抱着唐云,抱得小心翼翼。
  姜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此刻她想问:“老唐为什么会收养云云?”
  她已经通过唐云的名字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Alma冲姜湖招手:“你过来些,我讲给你听。”
  姜湖已经习惯了Alma的怪调中文。
  Alma的这次热情解惑,姜湖没有排斥,她往Alma身前靠了过去。
  Alma随即开始了长篇叙事:“云云的父亲是这儿的老员工,成家后就不在这里干了,南下了。后来战争开打,给炸没了。云云之前在福利收容所,这机构按在当地的儿童医院里。去年有波轰炸冲的就是儿童医院去的,够没人性,埋了不少小孩子在废墟里面。瞿蔺和他的这个朋友,是国际志愿救援组织的人,把云云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云云有东亚血统,又会中文,瞿蔺留心了下,后来老唐发现是熟人的孩子,就决定以后养她。”
  Alma话说到这里,语调里已经带上无数唏嘘和感慨:“瞿蔺朋友上次来看云云时跟我聊,说他们去挖废墟时眼前的场景很惨烈。挖了一个又一个小时,挖出来一个又一个人。那些人抱出来时身体还是软的、热的,他们总觉得那些人还会呼吸、还能说话,但好多已经是尸体,没声息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长大,也没有办法继续长大了,年龄永远停在那里。挖出太多尸体,他们失望了太多次。挖到最后,等他们挖出活人来的时候,眼一下子就湿了。他抱着云云,瞿蔺抱着另一个出生刚三十几天的女婴,感觉像是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两个孩子被埋在废墟里太久,从废墟里出来的时候声音弱的几乎没有了。可听到她们还能出声,他们一**男人抱着两个女孩,突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瞿蔺哭”,Alma摇头,“我能想象,他是个特别心软的人,看不出来吧”。
  她也遗憾:“这两个孩子虽然活下来了,但都成了孤儿,云云还变得不健全。”
  “可怕吧?”Alma最后问姜湖,“小时候我脑子里的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历史,觉得跟我不会有什么关系。谁知道战争是未来,是现在,还可能是以后。如果老唐回你们中国去,我就赖着他跟着走”。
  她冲姜湖挤眼:“我们现在也算熟了吧?到时候你要关照我。”
  姜湖没有给Alma回应,她还陷在Alma的这一番陈述中。
  远在中国,姜湖也一直以为战争离她遥远,直到……
  她没有接着往下想。
  姜湖放下行李,看向后院里那个要和她同行的颀长背影。
  瞿蔺和她相像的地方很多,她此刻才察觉,比如他也骗人。
  他说他不是个会为人无私奉献,不是个道德高尚的人。
  这是谎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的救援事件来自于一则新闻。原型是xly的民间救援组织白头盔,提名了诺贝尔和/平/奖。这个组织如今争议很大,因为有些救援视频被爆摆拍作假等等,但真实的救助也的确是存在的。
开了微信公众号:苏尔流年。主要是为了以后放河蟹章预留的,偶尔来个小剧场和短篇。
感谢{loveyonghwa,“”,安安安兜,来顿火锅不行两顿,七宝OwO,wzzjoy,葡萄青呀葡萄紫,单纯不喜欢吃柿子,ambernan0629}灌溉营养液,有个双引号是因为这位小天使id是空的。
红包小火山继续喷发,注意查收。
  第七章:故乡,异乡
  姜湖没往后院凑,陌生男子半小时后便告辞,走的时候还冲坐在大厅里的姜湖摆手示意,算是说再见。
  昨日飘雪,今日便天晴,一早便天光齐放。
  瞿蔺从后院出来送朋友的时候,整个人逆着光。
  从姜湖所坐的位置看过去,他的脸被镀了层淡金色。
  送完了朋友,瞿蔺慢慢向姜湖走过来。
  他靠近时感觉到了姜湖持续的审视人的目光,笔直且不加遮掩,一直在看着他。
  刚才朋友问他:“那女人是谁?”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站在后院里的瞿蔺一直能感觉到来自大厅里的姜湖的盯视。
  瞿蔺回答:“观察家。”
  朋友闻言捶他后背一下:“真的假的?”
  瞿蔺没再回答。
  **************
  姜湖坐着没动,等瞿蔺走近了才问:“现在走?”
  瞿蔺打量她,而后是她脚边的行李:“马上,稍等。”
  姜湖挺有心情:“不急,等你。”
  她表现得格外好说话,甚至善解人意的有些刻意。
  瞿蔺拧眉看她一眼。
  而后瞿蔺回头对Alma说了句什么,Alma又反问了一句,最后他给出答案。
  三句话,姜湖皆听不懂,她只能通过听到的语气去判断他们说的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它们都不在她有限的语言系统之内,姜湖判断那应该是阿拉伯语。
  瞿蔺和Alma交流完了,Alma迅速跑上楼,隔了不过一分钟,姜湖见Alma手中拿了个灰白色的物件下楼来。
  Alma下楼后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她没有将手中的物件递给瞿蔺,而是给了姜湖。
  姜湖将东西从Alma手中接过,是条纱巾,落在她掌心的整块儿布料很柔软。
  姜湖看向瞿蔺。
  瞿蔺说:“拿好,用它包住你的脸。”
  姜湖带着疑问继续看他。
  Alma替瞿蔺解释:“那边靠近沙漠,很晒的,你会需要这个。”
  姜湖哦了声,看了眼纱巾,又抬头问瞿蔺:“我怎么包?”
  她话落已经站起身,瞿蔺原本距她两步之距。
  姜湖站起身时,腿往前迈了下,瞿蔺此刻距她仅剩半步之遥。
  他和她成了近身相对。
  瞿蔺能感觉到一股热源……来自姜湖的热源。
  他微拧眉,侧身说:“Alma,你帮她一下。”
  姜湖即刻追问:“瞿先生不会?”
  瞿蔺没有回答。
  姜湖又说:“昨天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裹得不是这种东西?”
  见姜湖一直在同瞿蔺讲话,Alma没往里插嘴。
  瞿蔺没回复,这对话便停了下来。
  见对话停了下来,站在一旁的Alma才出声告诉姜湖:“很简单的,你在新闻里,还有一些图片里面应该见过的,这东西戴起来不复杂的。你随便裹一裹就好,平时怎么挡太阳怎么弄,戴这个对一般人来说没有讲究。”
  Alma一出声,瞿蔺即刻后退了一步,离姜湖远了些。
  姜湖微扯唇笑,他远离她,她很可怕?
  到Alma话落时,瞿蔺已经转身向外走。
  他走时还弯腰顺手替姜湖拎着她置于脚边的行李。
  姜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了下。
  她觉得他又寡言闷了起来,但算是细心。
  是个让人摸不透的男人。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从瞿蔺身上感觉到了数种性格。
  她觉得她似乎接触的不是同一个人。
  姜湖很难分辨出来哪一种脾性才是瞿蔺的本性。
  姜湖那句感谢最终给了Alma,她对Alma说:“谢谢你。”
  等姜湖跟在瞿蔺身后出餐馆门,瞿蔺已经将昨日载姜湖到餐馆的那辆车停好,就停在老唐那辆车旁边。
  他们即将出发,听到汽车发动时的引擎轰鸣声,老唐和Alma一起跑出门送他们。
  四个人简单互相挥手,老唐又嘱咐了瞿蔺几句,告辞和送别这两个环节就算是完成了。
  老唐和Alma也没有一直站在外面目送他们离开,很快回了餐馆里面去。
  未来几日,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姜湖身畔摸得着的人,又只剩瞿蔺一个。
  好在如今算是认识了,成了熟人。
  车上,姜湖坐在副驾驶那个位置,她习惯性地去拉安全带。
  安全带拉出来了,可在姜湖想将安全带锁扣阖上的时候,她一低头,发现座椅旁的安全带装置已经变了形,她扯出来的这根安全带根本系不上。
  这车真他妈……个性。
  姜湖扯住安全带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识吐了句国骂。
  瞿蔺将车平稳起步上路。
  他瞄到了姜湖的动作,也听到了她的骂。
  这女人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直接,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认识。
  姜湖看他,在他脸上见到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姜湖想问就问了:“好笑?”
  她没顾得上绕圈,也没等瞿蔺的答案,直接问:“这怎么弄的?”
  瞿蔺余光感觉到姜湖不挪移的盯视,告诉她:“车祸,挤坏了。”
  姜湖听后脸色更黑了些,末了冷笑问:“你先告诉我,这车还有别的毛病吗?”
  比如跑着跑着掉个轱辘什么的。
  她对这车的信任值已经降到冰点。
  瞿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提醒她:“后备箱里有绳子。”
  姜湖松开安全带。
  她没多想,随口回问他:“什么绳子?”
  前方有人慢走横穿街道,瞿蔺摁了下车喇叭,而后给姜湖解惑:“你如果担心这样坐着不安全,会被甩出去,可以用那些绳子把你自己和座椅捆在一起。”
  姜湖:“……”
  他今天完全不寡言,她收回出门前的那个错觉。
  姜湖也没跟他计较,当他讲了个笑话,她大气,不跟他一般见识。
  一辆安全带装置都扭曲了的破车,残疾的车,中过枪的车。
  一个时冷时热的会噎人的司机,让人摸不透的司机,不知道车技如何的司机。
  姜湖在国内过得还算小心谨慎,虽然有时跋扈,她也没做踏上另一片国土便开始荒唐的计划。
  但此刻,她觉得荒唐。
  这条路,确定能平安走到底?
  一路上,瞿蔺目视前方,没管姜湖的状态。
  路面上没有积雪,车穿过每一个街口仍旧能带起一些尘土。
  瞿蔺脸朝前,眼角余光看到了后视镜里姜湖的半张脸。
  她满脸肃色,表情不算轻松。
  过了一个十字街口,车速慢了下来。
  瞿蔺说:“我要停车去拿些东西。”
  姜湖没有异议:“你随意。”
  车开出没多远,瞿蔺将车停靠在路旁,他开门下了车,而后绕到副驾驶位那侧,拉开了姜湖身旁的车门。
  姜湖看他。
  瞿蔺说:“下车,跟着我。”把她单独留在室外不安全,她如果不下车,他也会强制她下。
  姜湖考虑了两秒,听了他的话,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瞿蔺进了路边一个地下入口,姜湖跟在他身后。
  这个入口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看着甚至像国内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只在沿街处设有一个标识牌。
  姜湖看了眼上面的字,她不认识。
  她默认它们为阿拉伯语。
  瞿蔺没向她说明即将到达的地方是哪里,姜湖便也没打听,这地方看起来总之不像贩卖妇女的场所。
  下了一段长台阶,瞿蔺推开了一扇玻璃门。
  这扇门一打开,从来面传来了一波又一波垂死挣扎般的啸鸣声。
  是音乐声,不是人声。
  这声音很考验姜湖的耳朵,她跟着瞿蔺的脚步开始迈不下去了。
  唱了多年民谣,她对各种声音很敏感,尤其是难听的声音。
  门后这方空间内的人稀落,有部分横七竖八地趴在柜台上或者躺在沙发上。
  各国的夜店似乎都是同一种气质。
  身为“夜店”老板,姜湖对眼前这个场所已经有了判断——夜店。
  一家在白日开始走向打烊清客的客人已经不多了的夜店。
  进门后,瞿蔺带姜湖走向夜店内无人僻静的角落。
  姜湖见他拿出手机在打电话,还是那该死的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
  姜湖拧眉。
  店里偶尔有清醒的人看他们,但没向他们靠近,姜湖干脆坐下来,等瞿蔺去办他的事儿。
  瞿蔺瞄她,嘱咐:“别乱走。”
  他也没离开多远,姜湖见他往店内的吧台处走了几步,很快有个女人迎了上来。
  女人红唇艳抹,身材倒不算妖娆,略显臃肿。
  年纪……看起来也是将近四十岁。
  还穿了姜湖不喜的黑丝,外套女人则穿了和吧台内的侍应生一样的衣服。
  同样是侍应生,姜湖做出判断。
  瞿蔺和女人在聊天,半分钟后,女人还远远地对姜湖挥了挥手。
  姜湖猜是瞿蔺简单向她介绍自己,或者女人发现了她主动问瞿蔺,瞿蔺才向她介绍自己。
  很快,瞿蔺向姜湖走过来。
  他下颚往门口一指,姜湖明白他的意思是走。
  他们很快走出这个地下夜场的门,但没回到车上。
  瞿蔺的脚步止了,姜湖自然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冬末的风吹过来,将姜湖裹好的纱巾吹开了一点。姜湖很自觉地从和瞿蔺并排站着,变成了站到瞿蔺身后,让他挡着风。
  瞿蔺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但没戳破,略觉好笑。
  她移动时脚步像是日本那些穿着木屐和服的女人,步子很碎。
  风被瞿蔺的脊背挡住不少,姜湖脸部肌肤暖了很多。
  她这才问瞿蔺:“刚刚里面那个人,旧相识?”
  瞿蔺说:“和唐云是同乡,店里的那个小姑娘。”
  姜湖不再问下去。
  她已经从Alma那里听到了唐云的故事,刚刚那个女人的经历,想必和唐云的那个故事有一定的类似之处。
  不会是即便开始险恶但结局还算美妙的童话故事,她不想听。
  他们站了五分钟,有人推开夜店门从地下出来。
  姜湖听到门开得吱歪声回头,发现是适才瞿蔺对话过的那个女人拎着几个盒子出来。
  女人走近了,姜湖发现那些盒子里是酒瓶。
  这让她微觉诧异。
  瞿蔺带她来这家店,是来拿酒?
  瞿蔺转身接过了那几个盒子。
  姜湖发现那个女人的目光搁置到了她脸上。
  女人笑着对瞿蔺说了句什么。
  姜湖自言自语般:“她说我漂亮。”
  瞿蔺:“……”
  她还真是自信。
  姜湖从他表情里读出了些许无语。但凡是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些无语时刻,正常。
  姜湖不往心里去。
  女人又从口袋内掏出一张纸,她没递给瞿蔺,而是递给了姜湖。
  姜湖接过,而后女人摆手重新跑远,再度进了那家地下夜场。
  姜湖将女人递给她的纸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的其中一个地方,被人标红圈了出来。
  地图是双语,写有英文,姜湖在脑海里搜索那个地名,但没什么收获。
  她将地图扯开,拿到瞿蔺眼前:“这是什么地方?”
  瞿蔺看向地图上那个红圈,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他说:“她的家乡。”
  姜湖沉默了。
  瞿蔺却在继续解释:“战乱开始的时候,她就离开那里了,来勒革很多年了。她送你这张地图,是因为见你是外国人,她想让更多人留意她的家乡。”
  虽然没什么用。
  姜湖将地图折好,小心捏在手里。
  战争啊,这该死的战争,把很多有家可归的人变成了离开故乡背井离乡的异乡人。
  瞿蔺看她,发现她甚至还在将地图折好后吹了下。
  就跟人小时候摔了家长说吹一口就不那么疼了似的,那种很小心的吹法。
  他笑了下,不自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作话里提到诺贝尔/和/平/奖,我刚看到显示出的竟然是框框,原来这也是河蟹词。
有点儿意外。
上一章也修了下,修了些怪的地方,评论稍后再回复,先去补个觉。今天是两更,别看漏。
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5:33 编辑
  第八章:人肉起重机
  (补齐了)
  日光渐烈。
  姜湖回车上落座,瞿蔺将酒放到后备箱内。
  放好后他回到车上。
  在这个过程里,姜湖始终在透过后视镜看他。
  起先后视镜里没有瞿蔺的身影,姜湖耳边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应该是在放东西。
  后来,后视镜里出现了瞿蔺的脸。
  再后来,后视镜里是瞿蔺的腿。
  随着他走近,后视镜里的影像变大,姜湖从看到他的身体,变成看到他身体的局部,最后这个局部也消失了。
  瞿蔺绕到车头前,他出现在了姜湖身前,而后他拐到一旁,坐回驾驶位。
  要感谢在他们进夜店的这几分钟内,有辆皮卡停在他们车的旁边,贴着驾驶位的位置。
  瞿蔺因此走姜湖副驾驶那边回车上,从车头绕到驾驶位时,他上车开驾驶位的车门亦有些费劲。
  **********
  接连接触了两个从战地逃离幸存的人,姜湖突然对瞿蔺的来历有了兴趣。
  这旅途漫漫,没有声音会更寂寞,她要说话。
  姜湖特别想知道某件事或者想说某些话时,通常会先铺垫一下,问些别的事,让她想问的问题不至于显得特别突兀。
  姜湖手贴在车前置物盒上,问:“走这条道,带酒什么用途?”
  “压车。”瞿蔺说。
  这怎么有点儿封建迷信的意味。
  是不是还得倒点儿孝敬土地?
  姜湖说:“别浪费了,怪沉还可能会累着车,空了我喝。”
  瞿蔺:“……”
  她说得太轻松,就好像那是几桶水。
  姜湖没忘记问她惦记的正题:“你来勒革多久了?”
  她开始打探,今日早餐时Alma和她说了不少信息,可基本是关于老唐的,和瞿蔺关系不大,她知道的无非是瞿蔺似乎无牵无挂。
  来勒革的时间长短不需要隐瞒,瞿蔺回:“一年左右。”
  姜湖哦了声:“那不长。”
  瞿蔺平静反问:“一辈子一共多长?”
  是不长,可他稀松平常的语气在姜湖听来还有那么点儿消极,她解释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就好像……人生真的很短。
  姜湖又问:“你和我师兄,怎么认识的?”
  风大了些,瞿蔺升起车窗。
  位于副驾驶位的姜湖那侧的车窗即将升顶时卡住了,在距离关阖仅剩两厘米时,它卡住不动了。
  凉风透过这丝缝隙漏进来。
  姜湖扫了眼爬坡没爬到顶的窗户玻璃。
  这破车,特么破到家了。
  公路电影里如今都少有这种奇遇,她人品不错。
  ******
  姜湖围观车窗的空档,瞿蔺在风声里回顾了下过去。
  认识傅砚笙,是从他跟随国际志愿组织进战地挖废墟救人开始的,在那里人和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
  他回答姜湖适才的那个问题:“中国人不多,在一个地方待长了,认识我们的人也会介绍我们互相认识。”
  比如勒革仅剩的那家中餐馆的老板老唐,就是这样一个人。
  广结同胞,替人牵线。
  还没问完,姜湖继续:“好好一个中国人,跑这么远,还不挑世外桃源,图什么?”
  瞿蔺听完觉得好笑,说的好像她不是中国人,好像她没往这儿跑。
  为什么会来勒革?
  那是一段很长很远的故事,瞿蔺没对人讲过。
  每一个在异乡流浪的人,尤其是只身流浪的人,身上多少有点儿过去。
  同胞们互相之间基本不会过问对方的事情。
  偶尔聊起,也是互相插科打诨,真话少有。
  没人认真问起,瞿蔺也已经有很久不曾回想过去。
  想那些已经随着有些人的身故一同被埋在地下的不为人知。
  来之前,他刚从另一个战场走出来,侥幸得以活着出来。
  那里一样硝烟弥漫,但没有枪声和炮火。
  那时他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敌人、也是不为人知的战场,在新闻报道和寻常**众心里,那是一场已经被摘除危机的核电站泄漏事故。
  消防员和核专家介入,电厂设备修复完毕,重新恢复运转。
  既没有制造诺贝尔核电站泄漏后的惨剧,也没有留下日本福岛地震后核电站泄漏留下的死城。
  介入处理事故的消防员和核电站的技术人员有人牺牲,但流传在外的原因多是因为工作疲乏猝死,或是外伤难愈。
  核,是让很多人望而生畏亦容易制造恐慌的东西。
  那种东西,既可以是新能源,也可以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没有人会大肆宣扬与它有关的事情。
  **众的生活还在继续,岁月继续静好。
  事故过去了,每一天的太阳继续升继续落,潮涨潮用一如往昔。
  变的是,这世界上自此少了几位热爱这个世界,热爱自己的工作,同样热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的人。
  只有他们这些身穿重重压身的防护服走进过那个战场里的人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
  有多少身强体壮的人走进去,笑着鼓励对方坚持。
  有多少人心里有牵挂,但还是为责任和义务披挂上阵,奉献牺牲。
  又有多少人离开那里后体无完肤,人不像人,因过量辐射致死,又有多少人当是时活着,以后死于某些后遗症,活不长久。
  活着出来,活久一些,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他的生,是一位消防员牺牲自己强撑,缩短他进入现场的时间减少他进入过量辐射区的可能,从而给的。
  瞿蔺来这里,是替对方做一些未来得及做的事情。
  那个消防队长的心愿,是两人一车世界和平。
  那人心底里的那个人,就在安提克。
  这是瞿蔺最初来到这个国度的原因。
  远离沉重的过去,尝试新生,也去看一看那位朋友关怀的人是否平安,是否生活喜乐。
  这一来,就没能如期回去。
  那场事故过后,他有了一个弱点,看见生或死,就难拔腿走人。
  死亡没有离他过近之前,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敬畏生命。
  见瞿蔺没答话,姜湖又问:“来这里后,做什么职业?”
  “地陪、翻译、司机。”瞿蔺说。
  他答的是他正在从事的事情。
  姜湖:“……”
  姜湖:“我问的是你平时的职业。”
  往边郊公路开,车不多,路上有些颠簸。
  姜湖抓了下车顶的扶手。
  瞿蔺告诉她:“没有固定职业。”
  他说的不是假话,要谋生,需要收入,也要做些想做的事情,不计报酬。
  时间一分散,从来没有固定工作。
  姜湖看他一眼:“Alma告诉我,你和刚才过来的那位朋友,救了唐云出来。”
  瞿蔺承认:“是。”
  姜湖问:“怎么想到留在这里救人?”
  她话里含着认可,瞿蔺听到了,但他的加入并没有那么高尚的出发点,只是恰好遇到了,他就成为志愿者之一。
  他一犹豫,姜湖便知不会有答案,她转问:“在国内的时候呢,那会儿做什么?”
  国内……
  瞿蔺说:“技工。”
  也不算是假话,只是换了种说法。
  他话落,姜湖看了眼他的手,从他微开的指缝间,她看到了瞿蔺指腹上的部分纹路,有些粗糙,不知道它们诞生于从前,还是他来勒革之后才有的。
  一个厚重的男人。
  手背手心都是力量感和岁月感,脸却是未被岁月□□过的,配他的手,不那么和谐。
  姜湖不再问了,剩下的留到下个小时再开口,这一路还长,早早问完剩下的时间难道要她讲故事?
  姜湖安静下来之后,在一处检查站停歇的时候,瞿蔺才转身看她。
  姜湖正看着窗外。
  瞿蔺下车,去换下一区的通行证。
  下车后他往车上看了一眼,姜湖保持原本的姿势看着窗外,没动。
  车停在桥上,桥面算高,姜湖看的是下面的一条河,河面无冰,风过吹起一圈水纹。
  她看着河,不知道在想什么。
  瞿蔺转身排队领证,前方只有一个人在等,应该会很快。
  他刚转身不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至极。
  瞿蔺闻声回头。
  一回头,只见一辆车急速驶来,径直顶向他的车尾。
  瞿蔺眸色顿寒,姜湖置身的那辆车被撞后在他眼前迅速前移,车身前面两轮骑到了桥外,车驾像是一个跷跷板,两端微微上下荡了下,而后止住,停了下来。
  车内的姜湖没有喊叫,车停的那一刻,她将视线全部置于不远处的瞿蔺身上。
  车挪动了大概多远的位置,姜湖有数。
  她不能动,因为动可能会让车再度失去平衡,她会和车一起掉下去。
  四周没有男人,只有女人,且在远处旁观。
  瞿蔺大步跑回车前。
  见他过来。姜湖微转头看向河底。
  瞿蔺大声说:“看我,别看水。”
  姜湖头回正。
  她看着瞿蔺。
  姜湖见他将手置于车头,这个骑了一半到桥面外悬空了的车头。
  “你干什么?”姜湖问。
  瞿蔺淡声回:“推你下去,怕就求我。”
  他眸色不似语调那般平静。
  他视线看到车身下的桥面,右后轮所在的那块儿桥面石板因为过度承重开始活动。
  他们没有时间等。
  情况不允许他们等。
  姜湖剐他一眼,审时度势后冷静说:“我可以跳车。”
  瞿蔺回话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跳成功前,你一发力车子先于你跳带着你一起掉下去。”
  这种可能性的确很大,姜湖懂。
  瞿蔺手臂此前搭扶在车头上,此刻手下移消失在姜湖视野内。
  他眉拧着,衣服底下的手臂暴起青筋。
  推,车头部分悬空,他没法寻找发力点,更站不到那个适合推车的位置上去,那里没有落脚点,只有悬空的空气。
  只能抬。
  瞿蔺手摸到车底装甲,最后对姜湖说:“闭眼。”
  他话落开始发力,再无暇和姜湖说什么去分她的心。
  姜湖没动,眼依旧睁着。
  她没害怕,只在最初那刻有过惊慌。
  此刻那个让她闭眼的男人,脸部表情因为极度用力有些扭曲。
  姜湖看着他的脸,突然忘了昨日初见时他的样子,那种光鲜亮丽的样子。
  薄汗从他额上鼻梁上冒出来,光一打,那些汗珠微微发亮。
  前后出现的汗珠,也许是因为他在用力,也许是因为疼。
  这么重的车,那么重的力道置于人的手臂之上,该有多疼。
  起初车纹丝未动。
  姜湖见他喉结剧烈滚动,他伏着身,她看不到他胸膛的全貌,可她知道那里一定在剧烈地起伏。
  他脖颈间的筋骨,都清晰地现于她的眼眶。
  她的安危在他力道强劲,力道爆棚的双手之上。
  置身于这数寸冬光里,姜湖突然觉得她此前的认知是对的。
  他救人,是件好的事情。
  她已经知道了,在这之前,在听Alma提及的那一刻。
  她相信这个男人的能力,所以不害怕。
  也许他会是个意外,在她认识的诸多人中的一个意外。
  姜湖歧视男性,并不是因为厌恶男性。
  不算是真的歧视,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
  认识的男人们,或早亡,如她父亲;或被重创未醒,如她哥哥;或保护不了自己,如朱古;或如陈觉非,进了监狱;或如蒋绍仪,中年丧妻。
  她像颗灾星,身旁的异性善终者少,所以她并不想过多接触男性。
  她不迷信,也不圣母,更不会杞人忧天,可生而为人要讲良心,她想替他们小心。
  还没靠近的,离她远一点,也许安全。
  蒋绍仪说她瞎扯,姜湖也觉得,可她记着这茬。
  **********
  时间缓慢流逝,最终砰一声,车四轮重新落地的那刻,瞿蔺松开手臂垂在一旁,慢慢站起身,转身靠在车身上。
  姜湖爬到靠近路远离河道的驾驶位那侧,开门下车。
  瞿蔺就站在她身旁,剧烈喘气。
  她出来,瞿蔺抬眼瞥了她一眼。
  她眼里有光,是诚恳的谢意。
  瞿蔺心软了不少,平复了下呼吸,哑声问她:“刚才,怕吗?”
  姜湖还没答,瞿蔺已经自行扯唇,他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她没喊没叫,不像是怕。
  他的手臂都置于身旁没动,姜湖扫眼过去,问他:“没事儿?”
  世界是安静的,瞿蔺的呼吸和属于瞿蔺的味道都清晰可闻。
  他轻摇头,说:“上车。”
  姜湖没反对。
  车尾扁了些,但车旧本身伤疤已经够多,似乎也不差这一个。
  上车落座后,姜湖记起一个问题,适才撞他们这车的那辆肇事车,撞了他们车后换了个方向停到了不远处。
  那车没跑,也没再过来靠近他们。
  瞿蔺显然看到了,但他没提,更没去追看。
  将车停在远离路边和河道的空地,瞿蔺再度停车。
  他在车前的置物盒里翻了几下,掏出一把戴套的弯刀扔给姜湖。
  姜湖没有接触过这种凶器,但将它接了过来。
  瞿蔺嘱咐:“这个你拿好,我下车处理件事。”
  姜湖没问,想说的,他会说。
  要是明日还好奇,她再慢慢从他口里往外挖。
  瞿蔺见她沉默,笑了下又嘱咐:“锁好车门,有往里闯的,直接捅。”
  姜湖冷静看他,眼里没有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对事物的接受能力极强,瞿蔺明白。
  仿佛还不放心,瞿蔺补充:“捅死算我的。”
  姜湖:“……”
  哄孩子。
  讹钱。
  救人。
  起重机。
  土匪。
  姜湖觉得对他的认识又丰富了一点。
  她想过很多人生中一些此前没做,但日后想要去做的事情里,不包括捅人,但无奈之下也可以一试。
  她敢。
  姜湖没留人,瞿蔺走得也干脆,话落就消失了。
  车停的位置不远处有条长巷,远处的巷口停着适才撞他们的那辆车。
  瞿蔺往黑漆的巷口那里走。
  姜湖初来乍到,他做她的向导和翻译,不该连累她,可好像已经晚了。
  见他靠近,从那辆黑色越野里面下来一个人。
  那人先一步往巷里走,见瞿蔺近了同他调笑:“新女人?”
  是纯正的阿拉伯语。
  瞿蔺眸色深黑,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方点了根烟,烟雾飘到瞿蔺眼前,瞿蔺呵了声,说:“撞我第二次了,没完没了了?”
  这些从战地跑过来的人,以抢劫混日子。
  他无意间拦了一回,就像沾了些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了。
  他是外国人,目标显眼,对方缺钱了,无聊了,就来撩拨他几下。
  男人没表态,仍旧执着于前面那个问题:“哪儿找到的女人?”
  他话落手置于裤裆间。
  脸上表情暧昧,对着瞿蔺吹了声口哨。
  男人脸上的笑还没散,突然瞿蔺移步迅速靠近他,揪起他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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