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在MuMu模拟玩乱世王者君主技能加点统筹技能采超级矿有用吗?现在正在犹豫中,没有用俄就不要了?

最近偶用MuMu模拟器玩乱世王者手游的时候获得很多物品,请问这款游戏的物品有那几种类型?_百度知道
最近偶用MuMu模拟器玩乱世王者手游的时候获得很多物品,请问这款游戏的物品有那几种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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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王者手游物品的种类分为4种,分别是资源、加速、增益与其它,偶觉得这么分种类很方便的。
采纳率:36%
由于游戏中道具种类非常的多,游戏中又为物品(背包)进行了分类。物品主要分为四大类:资源、加速、增益与其它。偶用MuMu模拟器在电脑上玩的时候,背包里面也是获得了很多的物品,系统自动把它们分成4个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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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类还真是挺多的这个真不太好数,模拟器我用夜神,
乱世王者手游的物品的种类会自动分的,这个你不用担心,偶玩的时候就一点都不注意背包物品的种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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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级玩法分享,以内侧经验来说分为三类玩家讨论,高,中,低个阶段玩家。接下来西西就给大家带来的是成为大神技巧一览!【第一点先说说小号】公测大家必须准备三个小号,一个铁一个粮一个木;I.君主技能加点是点发展一个点木材采集、 一个点粮草采集、 一个点铁矿采集 。点到疯狂采集,剩下的都是多余的了,可以点下战斗的部队负重,一次可以多拉点回家II.科技采木的小号点双人锯;采粮食的牛耕;采铁的学矿车;兵法的行军队列也要学,点到中级行军队列;III.小号是多多益善三四个小号养一个,资源稳够用,时间多的建议小号大号同时升,11堡最低要求,当然越高越好;校场 资源田都可以升顶级的,其他的不用管;小号可以不要兵,运粮车必须秒的,越多越好,最少也要一个存粮食的,因为后期兵多了,非安全粮食根本存不住,升堡升兵营需要大量粮食,抢劫粮食都难抢,所以这是必须的。IV.小号的金币如果你在一个不安全的联盟小号金币建议买套套和采集加速,最好留着千万不要用金币加速或者刷宝藏,小号不需要安全资源。V.小号的武将就是先小乔有橙色升橙色,小乔是专业采集英雄,而且内侧送五星。VI.每天签到有精力的每天活跃任务可以做到满,还可以到微社区领签到奖励;这样基本一个星期可以一波高级招募十连抽。【第二点最基本的玩法】元宝秒加速,资源靠自己这是最基本的定律① 高V: 不知道,类似于打劫为生② 中V:玩的好的中V玩家,小号多是必须的,第二就是会抢劫,中V玩家兵种等级数量堡领先不如高V那么明显,靠打劫为生是行不通的,毕竟高迁那么贵,兵不高两级,抢的资源都是建立在死兵的基础上的,也就是拿兵换资源,这样到中后期基本就起不来了,暴兵需要加速,以22堡造八级兵来说,1000兵 12个小时是完不成的。什么概念呢,就是说你出去打劫一趟损失一千兵相当于丢了12小时加速卡,所以说抢劫要看你会不会抢,哪儿有羊,多少资源换2高迁加损失兵合适,估摸好了,加上小号,在加上大盟保护不被打,绝对是最强中V玩家③低V:不知道,但是花的时间必须多,小号必须多,不然很难超越高V,我们盟在玩的都不错【第三点最基本的建筑问题】问题一:资源田的数量?10医馆(打架存伤病,必须10个,不打架时候可以不管,打架时候必须升满)10征兵处(跟着主城兵营走,越高越好,决定训练士兵数量跟速度)2-3个粮(没多大收益,而且收的非安全粮食会被吃掉)5-6个木(木头从头到尾一直缺,多造几个不亏)矿场 宝石 5个问题二:君主技能加点V7以下发展 打架时候换战斗V7以上 两套 一套战斗 (优先点步骑兵)一套辅助(不点陷阱)如果小号特别多的话直接就一套战斗 一套辅助,不然如果送了重置卡,前几周和平时候可以先点发展。发展技能采集收益特别大问题三:仓库的保护?可以抢劫资源=非安全资源数量-仓库容量问题四:科技前期优先 资源 城池发展 后期 兵法 城防有资源就点不要停问题五:祭祀集市烽火台很鸡肋,可以不升级问题六:战争大厅打架必备,高V玩家必秒,决定集结数量,一个盟必须有几个领先整个区的战争大厅,这样打群架一点不虚问题七:大师馆决定被援助数目跟帮助数目问题八:兵营最重要的机构,兵营等级必须跟着城堡走,兵营造兵不能停,兵营优先升级步骑,兵营可以选择用加速卡秒,不然耽误造兵时间,时间就是金钱,一切都以造兵为前提问题九;点将台不要十连抽 不要十连抽 收益 太低!!!武将优先升级橙色!问题十:校场次重要机构,决定出兵数量,兵多打兵少优势很明显,校场也是必须升级的问题十一:云游商人超值资源都可以买,但是不要过分的买,金币自然有他的用处,资源不能靠元宝金币,要靠抢劫跟小号,这样你才能节省更多加速卡,才能领先别人。【第四点联盟与武将系统】联盟宝藏奖励给的都很好,拿金币刷不亏,千万别开绿色,最少刷个紫色武将七天帝王路89个任务:三星关羽;最强君主:吕布每日充值:曹操;主线任务:马超贵族礼包 张飞、诸葛武将等级很重要!!!武将技能再好没等级也就是废物,所以张飞比较容易上五星值得推荐V1 可以搞个五星 诸葛 也是挺厉害的钟情于活动的,可以搞个卢布,剩下拿将魂碎片换,五星卢布很牛平民玩家 搞个 五星 张飞 四星马超RMB 玩家 必须搞两个 双五星满级英雄,属性加成非常大另外 貂蝉 医馆 孙尚香 周仓 张角 打野 小乔程昱 采集【第五点活动系统】活动1 七天帝王路完成89个任务有三星关羽 能做就做 不要拖到最后一天 而且奖励也不少活动2 最强君主个人觉得这个活动也很鸡肋,特别耗时间,而且奖励并不是很好,唯一有吸引力的就是第一名180个吕布碎片,尤其第一周的君主活动绝对会抢的很凶,5个阶段,杀敌决定一切!说下各个阶段小技巧!①采集活动想拿第一特别不容易,需要花大量时间,但是想拿第一下面几条要做到第一条:卡金矿 在最强君主开始前一天(提前多久都行,时间越久采的越多分越高)派兵挖金矿,如果非常想拿第一的话,可以四个队列卡一天,然后采集活动开始后,也就是12点以后收,这样分会累加在采集积分里面第二条:技能要学发展技能 加上疯狂采集 如果你学的是采木技能采木矿分比其他几个都要高,联盟矿采集加成也比较高,再加上吃个24小时采集加速,拿第一也不难,但是必须放四个队列采集时候,要及时收放,反正很废时间,这玩意活动我拿了两次第二,都是算好采集回来时间,及时放出去。。。。②打野活动(有时候没有)全靠时间 跟体力药水 打怪尽量打高级的,因为高级怪分高,在盟地附近刷高级怪很难,得随机去野外找,所以浪费时间 浪费体力药水 时间都得可以去搞一搞③建筑与科技也没啥好说的,就是卡时间,比如说一个城堡升级需要三天,你把升级完成时间控制在升级建筑与科技那一天就行了,比如周三是升级建筑活动,16升17堡是2天,你可以周一凌晨就升级建筑,正好周三升级完成,这样积分就算在里面,也省你两天加速卡,科技也是同样道理,只是科技时间比较短,卡不了太久④提升战力同样的道理,前一天把战力降低,就是撞田把自己兵弄进医院,然后救伤兵,救好时间 控制好⑤暴兵活动没技巧,要的是加速卡,有一点需要指出,征兵处等级越高,练兵越快越多,部将委任也很重要,最后就是技能别忘了切换了,辅助技能有练兵增益,前期没花太多加速暴兵,收益不大⑥杀敌活动一个字杀 有实力的就打城(兵高两级打城才不亏,有资源抢就更好了),没实力就撞田(请自备1000万粮草救伤病),那怕你前五个活动都没参加,只要你杀的多,第一就是你的,我拿了一次第三一次第二 都花了大半天时间,反正很耗时间,兵种高的容易多了,兵种低的,真的很难搞。活动3 先帝试炼在一个好的联盟拿最高奖励很容易,但是个人排名奖励,只有前十才给,想拿先帝试炼个人第一不容易,必须兵多,且盟友配合,拿第一不是靠你自己能撑到最后25波,很多人都能撑到最后一波,这时候能拿分的关键就是支援别人,怎么支援呢,你援助的人兵越少,你获得的支援分就越高,但是如果太多人支援,分就很低了,最好的套路就是你援助的人没多少兵甚至没兵且没人援助他就你一个援助且你援助的兵够他撑到最后一波,那么基本上支援分全部都是你的了,个人排名奖励只有前十有,那些没多少兵出去支援的,可以配合盟友,把兵拉出去,让盟友获得支援分,让他们进前十,支援如果你可以找四个,基本就可以稳第一了,前提你要兵多,你一个人支援两万,五个队列就是十万兵,所以一般土豪且兵多的容易获得好的排名活动四 名城名称奖励真的好少,抢名称唯一好处就是可以装逼吧,抢名城关键就是战争大厅高!!集结越多,活人越多,基本上就很稳了,50万集结打70万集结,就是送死,就算他兵种比你好,也打不过,少20万什么概念你懂得,所以一个盟里必须有大厅高的!!像我们盟公测那么多V15 找两三个秒战争大厅,到时候打名城稳如狗小活动 :张角、 董卓、 袁绍张角:奖励多是资源 主要爱心多董卓活动最重要!!!!!!!非常划算没有之一,打董卓最多的盟 80小时加速 几百金币 而且是全员的!!!!!董卓暴的号角可以升大厅 董卓暴的行军加速打架非常有用,商城一百金币才能买到啊,打董卓就有了啊!!公测谁不打董卓真是造孽啊!!!袁绍 暴加速卡 一区可以暴 8小时 的 二区顶多两小时的,去他妈的没人打,填位置用的【第六点发展篇】压轴篇说发展主要就是跟着主线任务走按照重要层次分先主城 再兵营(步骑弓车)再征兵处 校场 太史院 其他 看心情 至少前期不用秒,后期可以慢慢点,说一点,兵营是可以压着的,因为三个等级一个兵种,压兵营然后秒不会耽误你造兵时间金币用处买体力药水 兵书 挖联盟宝藏 云游商人 其他不建议 尤其记住不要秒加速 不要武将十连抽 除了这两个不建议其他都还行,缺啥买啥元宝用处买加速卡,不要买资源 或者说尽量少买资源 都买了资源拖后期发育,同样V12 充了一样多的钱,我买了100个加速卡另外一半的钱买了资源,另外一个人买了200个加速卡,资源全靠小号跟抢劫,到了后期第二个人还剩100个加速,第一个人没了,我说了尽量少买,前期为了秒堡提升等级,打劫容易,秒一点资源不过分,毕竟兵高 两级打劫损失下,而且一个盟必须有几个前期高堡的人!贵族商城8小时加速最划算每周必须买光!!!贵族商城资源包也可以买,还有各种一小时刷新礼包(只买带加速卡的,带资源的收益一般,但是土豪随意,可千万别无脑买资源),我最中意的就是武将培养,不是38888的,是便宜一点的挺好的,还有战斗补给,就是你打野怪失败了,暴的一折礼包也挺好的,防御礼包 1个小时罩发展归根到底还是加速卡跟资源的问题,加速卡获取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元宝,而资源获取方式有多种,加速卡越多(元宝越多)资源越多(小号多时间多抢的多)就是最大赢家【第七点联盟套路于战争】我们盟高V特别多公测基本都能达到V7以上,而且人多,公测时候直接搞八个盟主盟分盟加上各附带三个资源盟,资源带选在最高资源带附近,方圆百里容易采集的(凡是在我们百里内建盟的直接打飞不能让他们占着资源带) 我们盟应该有好几个V15,最直接的联盟供养 直接开区 22 堡,暴八级兵 全区打劫,抢来资源再分出来,如果我们盟开区能培养三四个这样的,开区八级兵,到处打劫,估计全区都是我们的肥羊出谋划策,靠谋事,合纵连横,靠使节,打架靠武神,组织靠教头战斗机制步(盾枪) 骑(骑射 近战)弓(弓弩)车(粮草 攻城)运粮车主要就是负重高 造价便宜 适合运输资源攻城车 主要作用抗伤害步兵 骑兵属于攻城兵 弓弩属于防守兵种一般情况下战斗破城带攻城车 盾枪近战就行,不要带弓弩骑射更不要带运粮车等破城死光兵再用运粮车拉,拉资源时候一定要注意!!!!!!!!!!!小心秒伤兵,小心支援!!不然你的运粮车会死光!!!! 弓克步 枪克骑 骑克弓弩总结一下破城靠步骑守城靠弓弩 拉资源运粮车 运粮时候要小心 时刻侦查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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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大小下载金雁、秦晖:20世纪初俄国的歧路
来源:共识网
作者:金雁、秦晖
金雁、秦晖参加搜狐活动
  文/金雁、秦晖
  一、从《红轮》的历史观说起:评索尔仁尼琴论斯托雷平和维特
  俄国转轨的一面镜子
  列宁曾说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其实我们可以说,索尔仁尼琴更是俄国近代以来转轨进程(包括革命与改革)的一面镜子。近期的乌克兰事件使世人再次聚焦俄罗斯,不少人都惊呼普京就是斯托雷平再世。而普京之前的俄罗斯则经历过一场不成功的“维特式改革”。但如果“维特式改革”是不成功的话,“再世的斯托雷平”又会将俄国引向何方?
  这使人们不由得想起了索尔仁尼琴,他不仅在风烛残年和普京有一段互相“歌功颂德”之举,被称为这位“永远的反对派”毕生唯一一次“保皇”之举,而且早在半个世纪前,他在那部毕生最为用力、规模也最为浩大的作品(可能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篇幅最大的个人作品)《红轮》中,就对斯托雷平和维特这两位俄国历史上人称的“双子座”改革家做了褒贬极为鲜明的详细评价。这在两个方面都让人啧啧称奇:
  首先,《红轮》形式上是一部纪年体的“历史全景”素描式作品,以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俄国的内外变局为主干,三卷的书名分别为《1914年8月》、《1916年10月》和《1917年3月》。而斯托雷平在1911年就已去世,维特虽然活到1915年,但其政治生涯结束则更在斯托雷平之前6年。但本书仍以倒述方式对两人,尤其对斯托雷平作了浓墨重彩的大篇幅描述,显然,在索翁看来,不了解这两人就不可能了解以后的俄国。
  其次,斯托雷平与维特都是沙皇股肱、改革名臣,改革目的都是为了延续沙俄统治而又能适应世界潮流,两人的改革有连续性,在社会经济变革的方向上基本一致,虽然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见解不同使两人分道扬镳,但后世的论者都是看到了这些共性的。一般地说,“革命者”对这两个“沙皇走狗”都是否定的,而对“刽子手”斯托雷平的抨击尤其严厉。相反,持沙俄遗民立场的人对这两人都是肯定的,尽管有人偏爱前者有人偏爱后者,在惋惜两人失败时也有对他们的反思,但极少有人把他们对立起来。至于上述两种人之间的俄国自由主义者,则其主流是肯定开启宪政的维特、否定大肆镇压的斯托雷平的。比较左的自由主义者对两人都有批评,但批评斯托雷平更多(即某种程度上接近“革命者”的观点),比较保守的自由主义者对斯托雷平持理解态度,但也不会否定维特(某种程度上接近沙皇遗民)。总而言之,上述各色论者都不会全盘肯定斯托雷平,同时全盘否定维特。
  然而,这恰恰就是索尔仁尼琴的态度。
  今天看来,索尔仁尼琴对这二人的评价不仅非常“超前”,而且耐人寻味,它再次表明索尔仁尼琴绝不仅仅是个文学家,同时也不仅仅是个“持不同政见者”,把他垂暮之年的前述表现看作他的“转向”甚至“悔改”更是浅薄的市井之言。对这两人的评价证明索尔仁尼琴不愧是当代俄国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但这当然并不意味着他的看法一定客观,他的评价一定可取。相反,在这个问题上,笔者是不能苟同于索翁的。
  斯托雷平――“俄国改革第一人”?
  索尔仁尼琴在《红轮》的第一卷中一改往日的批判一切、骂倒一切的风格,对一个人物大加称颂和褒奖,这个人就是沙俄时期的国务活动家彼&阿&斯托雷平(年)。斯托雷平被索尔仁尼琴称为可以“载入俄国历史史册”的、“改变了一亿七千万人民国家历史进程”的“改革第一人”。为了还原这位励精图治的改革家的生活细节,索尔仁尼琴与斯托雷平的儿子多次沟通。在他的笔下斯托雷平几乎堪称完人,似乎作者把能想到的一切溢美之词都堆砌在斯托雷平身上。索尔仁尼琴是这样评论他的人品:他是“那样从容不迫,那么公正不阿、不偏不倚、率直坦率”,他“从不计较微末小节,不是那种图虚荣爱面子的人,他不图私利毫不利己的品格得到人们敬爱与钦佩,他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诲人不倦,他勇敢无畏、岿然不动,他年富力强”,“把他全部坚定的力量都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上”,他“是国家中流砥柱,他是俄国的生活重心,没有一个俄国沙皇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他是提高人民生产力的热心家,又是锲而不舍的改革家,他是彼得在世,又比彼得高明,因为他改造俄国又不伤及俄国传统文化”。索尔仁尼琴对斯托雷平盖棺定论是:为了俄国“他毫不犹豫地押上了自己的生命”。以一人之躯挽救了俄国,“把俄国从崩溃的边缘引向复兴之路”,“他开拓和创造了俄国历史的全新时代”。这样不吝篇幅地对一个历史人物大肆颂扬,是人们在索翁作品里很少见到的。
  对于阅读《红轮》的读者来说,最大的困惑在于,索尔仁尼琴为什么会大捧斯托雷平呢?作为俄国知识分子“天然反对派”代表、作为反抗专制持不同政见的领军人物的索尔仁尼琴,为什么会对沙俄时代的“铁血宰相”寄予这样深厚的个人感情呢?有人曾用对苏联时代“矫枉过正”的“价值反转”来解释这其中的缘由,认为索尔仁尼琴把“布尔什维克革命”看作是“暴政”,而为被这个“暴政”摧毁和否定的前朝人物平反,当然是顺理成章的。的确,因为第一卷的构思与写作是在赫鲁晓夫时代,与剧变以后的政治民主多元化时代不同,那时在国内“一元化”的政治高压下所有人物的评价一律以《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为准绳,沙俄时期的政治人物全都以单一脸谱化“凶残敌人”的形象来处理,民间的各种改革思想只能在地下暗流涌动。作为被苏联时代彻底否定的沙俄“国粹改革家”――斯托雷平,受到思想敏锐的索尔仁尼琴的关注与重新“正名”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如果仅用否定苏联时期的价值评判而坚持反向的立场,并不足以说明全部问题,因为在苏联时期被否定的沙俄政治家、改革家何其多也,就是与斯托雷平齐名的“双子座”中另一子――谢尔盖&维特,同样在苏联时期被否定,但索尔仁尼琴对他不仅不去“矫枉过正”地大赞,反而沿袭了苏联时期对他的大加鞭挞(当然理由恰恰相反,苏联人骂他维护旧制度,索翁则骂他破坏旧制度),甚至对全家遭到布尔什维克枪杀而现在俄罗斯人充满同情、已经被东正教封为圣徒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索翁也是时有批评。显然,索尔仁尼琴的褒贬与取舍自有他的价值理念和逻辑体现,他想表达的并不是简单地否定“红轮”,肯定“白轮”,而是借此表达对沙俄改革进程的历史评判以及他所向往的俄国发展模式。
  忽神忽鬼:斯托雷平评价的大起大落
  斯托雷平出生于古老的贵族世家,他的父辈和亲属里有苏沃洛夫和莱蒙托夫等俄国历史名人,他的父亲是沙皇的侍从武官,母亲是哥尔察科夫公爵的女儿。1884年斯托雷平从彼得堡大学自然科学系毕业以后进入农业部工作过一段,1899年先后任科文省的县、省首席贵族,此后便在政界平步青云晋升很快。1902年刚刚40岁的斯托雷平就出任格罗德诺省省长,成为当时俄罗斯最年轻的省长,一年之后他又出任欧俄大省萨拉托夫的省长,在萨拉托夫任期斯托雷平以其强硬的治理手段而闻名,曾3次遭遇暗杀,1906年4月被沙皇一纸急电召回彼得堡委任以内务大臣,当年7月8日又成为内阁总理并兼任内务大臣。在4年时间里斯托雷平完成了四级跳,从一个不属于首都上流社会的“外省贵族”,成为沙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的第二号人物。
  从索尔仁尼琴的叙述中看,斯托雷平不但是俄国变革时代的中流砥柱、是为俄国利益鞠躬尽瘁的股肱之臣,而且是被人误解、背负骂名忍辱负重的改革家,是个人品德高尚的楷模。这在《红轮》第一卷写作与出版的1960年代~1970年代与苏联历史教科书中宣扬的斯托雷平形象有着本质的差别。那个时期斯托雷平是作为“1905年革命”的镇压者而闻名于世的,连小学生都知道斯托雷平是双手沾满革命鲜血的刽子手、是铁血宰相、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代表,他所主导的第三届杜马是最右的“反动的黑帮杜马”,当时非常流行的两个术语――“斯托雷平反动时期”和为绞杀革命者到处树立绞架使用绞索的“斯托雷平领带”[1],都曾经是苏联中小学历史考试中最常见的名词解释。那么这两种形象哪一种是斯托雷平的真实面貌呢?
  在俄国历史上恐怕很少有像斯托雷平那样被忽神忽鬼地反复大褒大贬的人物了。在剧变以后的历史翻案风中,很多沙俄时期的历史人物有了新的评价,而斯托雷平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位。他的形象发生了180度的根本改变,他从镇压革命的“刽子手”一下子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改革明星,仅在1990年代经济转轨时期,以斯托雷平为题目的专著就达上百种之多,大都是从正面肯定斯托雷平的功绩的。斯托雷平不仅被平反说成是俄国杰出的政治家和国务活动家,而且被称为“农民的保护人”,很多人认为,如果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把俄国拖进战争的泥潭,从本质上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斯托雷平的道路本来是能够走通的,若是那样,俄国的历史将会完全改写。
  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苏联70多年发展道路的否定后,从革命前历史上寻找资源便成为一种客观需要,因此那些曾经被否定的沙俄时期市场经济改革家自然备受瞩目,而且叶利钦的转轨战略与20世纪初的发展模式有一定的相似度,诸如苏维埃向议会政治转变的立宪问题、农业土地私有化问题、吸引外资和税收货币改革等,无一不是当年实践过的问题,以至于有人把叶利钦搞的经济转轨干脆称为“新的斯托雷平改革”。有好事者曾经把现在俄罗斯杜马与斯托雷平时期的第三届杜马讨论土地问题的议案拿出来比较,惊呼二者不但惊人地相似,而且就问题的针对性而言,当代的水平还不如20世纪初。于是人们感叹道,俄国历史为什么就走不出“魔咒的怪圈”,一百年来从原点出发现在又回到了原点。在这种状态下苏联时期被全盘否定的斯托雷平,重新得到肯定并不出人意料,应该说“镇压者刽子手”斯托雷平和“改革家”斯托雷平就像是一个钱币的两面,同时存在于真实的斯托雷平身上。只不过不同时期都片面地强调了其中的一面罢了。
  叶利钦时代大捧斯托雷平是可以理解的,作为叶利钦改革政策制定者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是把斯托雷平作为俄国经济改革的“先行者”来看待的,他们认为二者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一个是要打破计划经济的大锅饭,走向现代市场经济,一个是要摆脱古老共同体的“村社大锅饭”,走向近代资本主义。但仅仅从经济改革的角度肯定斯托雷平并不会导致否定维特,因为他们在这方面没有冲突,至于政治方面,那时的俄国人多以为俄国已经实现了民主化,肯定斯托雷平是肯定他的私有化经济改革(这一改革在苏联时期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而非肯定他的政治专制。不过即便在政治方面,那时的人们也多同意:斯托雷平的铁腕无法与斯大林的暴政相比,他们也不会想到民主化十多年后还会出现普京式的“新的斯托雷平专权”。相对于斯大林体制而言,那时刚刚走出苏联铁幕的人们觉得斯托雷平时代算是温和的,不会怎么反感。但维特比他更温和更主张宪政也是众所周知的。这就是那时褒扬斯托雷平的人通常并不会贬斥维特的原因。不过在经济改革方面斯托雷平比维特更突出,而且斯托雷平大力推行的土地私有化也更类似于叶利钦时代的国企私有化,所以他的风头盖过了维特。
  索翁心目中的“斯拉夫英雄”和“西化罪人”
  到了普京时代,对斯托雷平的褒扬更加升温。而这时斯托雷平的受捧主要就不是因为他搞私有化,而是因为他的“铁血政策”了。普京与斯托雷平都是主张强人政治、铁腕治国的,因此不奇怪,在当今俄罗斯普京有“新的斯托雷平”的名声。而普京总统对斯托雷平也多有推崇。
  那么索尔仁尼琴呢?从斯拉夫-东正教传统角度反抗苏联体制的索尔仁尼琴对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并不热衷,他过去骂斯大林也主要是骂他政治上的暴虐。苏联时期渲染斯托雷平如何残酷镇压人民,但布尔什维克的杀人如麻却是斯托雷平时代根本不能比的。索尔仁尼琴为此替斯托雷平说公道话,尤其在1960年代那种背景下确实难得。但是,他在把斯托雷平抬得那么高的同时却把维特如此贬低就值得研究了。
  其实,这里一个很重要的关键是索翁不仅谴责苏联时期的暴虐,而且对这种暴虐的解释带有浓厚的斯拉夫主义色彩,他实际上认为这种暴虐是“西化”的结果。在他晚年写的《倾塌的俄罗斯》一书中认为,俄国历史上有“三个乱世”:一个是17世纪的“混乱年代”,一个是十月革命后的内战时期,另一个就是苏联剧变后的叶利钦时期。这几个“乱世”之间的联系就是因为它们都是“西化”的结果。众所周知,索尔仁尼琴是一个新斯拉夫主义者,是一个坚定的反西化派人士,是一个把“1917年”与“1991年”都作为“学习西方”的靶子来批判的人,是一个不仅反对“十月革命”,而且连“1905年宪政”和“二月革命”都反感的人。于是斯托雷平就不仅是因其铁腕被严重夸张蒙受冤枉而需要辩护,甚至不仅因其经济改革而需要赞扬,而是在文化精神上成为抵制“西化”的英雄了。
  反之,维特尽管在抵制暴政方面比斯托雷平更清白,在经济改革上也很有成就,但是在索翁眼里他是“西化”的罪人,而1917年的“西化灾难”似乎他也有责任了。
  索尔仁尼琴竭力称赞斯托雷平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他纠正了“维特新政”中诸多错误,索尔仁尼琴这样评价道:斯托雷平上任以后力挽狂澜,他从维特手中接过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和混乱不堪的国家”。在索翁看来,由于斯托雷平的前任维特“低三下四地模仿西欧”的结果,不顾及自身的独特的历史和完全不同的生活理念,制定了一部“西化”色彩浓厚的宪法。而“维特宪法”的出台过分仓促,考虑欠周全,它的颁布不但没有平息动乱,“反而引来了十倍的错综紊乱,猛烈冲击和扭转了千年航船的整个历史航线”,可见在索尔仁尼琴看来,斯托雷平的第一大功绩,是把曾经驾驶俄国这艘航船的维特船长偏离的航向矫正过来。
  “流血的星期日”引发政治体制改革
  但维特怎么就成了个“西化”人物呢?这要从“1905年革命”谈起。
  2013年汪介之先生对笔者在《倒转红轮》一书中批判高尔基,写了长文对笔者严加驳斥。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指责,就是把笔者关于别尔嘉耶夫等前立宪民主党人“是1905年革命的参加者”的说法斥为“杜撰”。汪先生是俄罗斯文学评论和俄国文学史家,但对作为文学背景的社会-政治史似乎并不了解。他对“1905年革命”的认识大概是沿袭了斯大林时代的说法。这种说法把“年革命”当作无产阶级领导的“第一次民主革命”,以“十二月武装起义”、街垒战、布尔什维克领导的工人运动、波将金号战舰起义等为主要内容,而“资产阶级”的立宪民主党等自由主义者则是看客,甚至是沙皇的帮凶。如果“1905年革命”就是这么回事,说别尔嘉耶夫们参加了当然是“杜撰”。
  但是我们姑且不论后苏联时代的新认识和苏联以外的看法,仅就“革命”当时及事后论,那时对立各方,包括列宁在内都不是这样说的。
  例如列宁当时就说立宪民主党人控制的杜马是“最革命的议会”,俄国出现的冲突是“世界上最革命的议会和几乎是最反动的专制政府”的对决,而且那时“立宪民主党人既能说服庄稼汉,又能说服小市民”,这是其他各党还做不到的。而政府方面的维特也说:“1905年俄国革命最严重之处,当然不在于工厂、铁路这些企业的罢工”,维特回忆录中几乎没有谈与民粹派及社会民主党人的交锋,处处讲的都是杜马“完全倒向左翼”和“在杜马中执牛耳的立宪民主党”;他指责的不肯妥协的“极左分子和一大批革命家”主要也是这些人。而1907年斯托雷平第二次解散杜马实行实质独裁的“六三政变”则被公认为革命的结束。
  这里的问题在于:当时人们说的“革命”是指实质性而不是细节性的变革,它与今天有些人理解的“暴力革命”不是一回事。而当时人们期待的实质性变革就是变君主专制为宪政民主(包括真正“虚君制”下的即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别尔嘉耶夫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自认为参加过“革命”的――尽管他当然没有参加暴力活动。相反,除了政府的暴力外,当时民间也有些极右暴力团伙,即下文要说的“黑帮”,但当时的语境就把他们视为“反革命”的,而非“革命”的。所以至少在当时,“革命”与否并不是按暴力与否来分的。尽管1905年俄国也出现过极左的“革命”暴力,但显然就其主流而言,“1905年革命”是一场自由主义反对派主导的、以民选杜马对政府的抵制和街头抗议为主要形式并伴随农村中“土地骚乱”的社会运动,其主要诉求就是以宪政民主取代专制政治,并以杜马的立法为基础(即通过民主程序)解决土地问题――在当时杜马由反对派占绝对多数的情况下实际也就是按民意来解决土地问题。
  这些诉求当然有很深的缘起,不过它的爆发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的偶然:这就是俄历日发生的“流血星期日”惨案。这一天,俄国一位热心于组织工人进行和平维权的东正教僧侣加邦神父带领大批工人高举沙皇像、唱着圣歌到冬宫前广场进行请愿,要求改善待遇并实行选举。请愿并非左派发动,诉求也并不激进,但却惨遭哥萨克士兵开枪镇压(谁下令至今仍是历史之谜),导致大批民众死伤。确切数字至今存疑,当时官方称96人死亡,333人受伤,后来重伤者又有34人不治,使死亡数最终达130人。但国内外舆论均认为实际伤亡要更大。请愿组织者加邦神父后来说死者达600~900人,而列宁更在他办的《前进报》上据“外国报纸消息”说是死了4600人之多,苏俄官方把这个惊人数字写入了教科书和《苏联大百科全书》。而苏联时代B.涅夫斯基和B.邦奇-布鲁也维奇等人考证的死亡数字则从200到两千多人不等。今天比较中立的历史学著述一般认为死伤合计应该在一千人左右。
  惨案引发举国震惊和抗议浪潮。人们在抗议专制统治无视人权滥施暴力的同时,俄国原有的土地、劳工等社会问题也都浮上水面。面对政局动荡沙皇后悔不已,为避免重蹈覆辙,他于当年10月召见了刚从美国签订日俄和约回来的政府总理、自由派贵族维特伯爵,希望他能够提供可以挽救俄国的建议。维特指出,无非只有两种解决的思路:镇压和退让。而他本人倾向于实行第二种方案,维特向沙皇陈言说,“镇压在理论上是可以采取的,但未必有效,即使有一个敢作敢为的将军愿意去镇压叛乱,那也会血流成河,带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喘息”,而镇压举措将使沙皇彻底丧失“慈父”的形象,反不如主动限制部分专制权力,引入现代政治的因素,赐予俄国一部宪法,与自由派结成联盟促使俄国从专制君主制向“杜马君主制”过渡,并在与宪政即代议制改革相配套的情况下,主动实行平稳的经济改革,只有这样才能使俄国摆脱险境。
  而从根本上,作为外交家了解天下大势的维特也相信宪政是大势所趋,沙皇统治最终将会像英国那样要取得国民的同意,并以还权于民换取皇位的稳定。他提出一个著名公式:“先有公民,才有国家”。当然他也认为这一过程应该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各方应该为此达成谅解。
  不知妥协的民族搞改革的难度是无法想象的
  沙皇对此犹豫不决,统治集团内部部分开明派认为维特的方案不妨一试,并认为在兵力不足情况下实行军事独裁,一旦镇压失败,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因为1月9日的流血让手上沾血的人心有余悸,害怕被记入“历史黑册”。军方很多人都不想再把枪口对准民众了,因此倾向于让维特来收拾残局。迫于形势的压力沙皇同意发展普选法原则,批准了以“杜马命名的俄国议会”。1905年10月维特临危受命出任大臣会议主席,起草关于国家杜马的新法律。这个杜马虽然不像西方议会那样拥有全面的立法权,沙皇也没有成为“虚君”,但是杜马至少有了立法否决权,此后任何法律未经国家杜马认可不得生效,沙皇仍然可以有所作为,但不再能为所欲为。俄国没有采用欧洲式的君主立宪制,但可以视为“半宪政”体制,即所谓“立宪的二元君主制”国家。从此俄国开始了司法独立和多党制的发展进程,维特起草的《10月17日宣言》(又名《10月17日法令》)颁布以后俄国出现了100多个政党,在当时的舆情下,通过大选组成了自由主义的立宪民主党人占多数的第一届杜马。代议制开始在帝国的政治生活中发挥作用。
  面对选举结果,维特主张由自由派和社会各界代表组成联合政府,他向报界求援、向社会各界呼吁,请给他几周缓冲的时间以解决危机。他撤换了半数的大臣和34名省长,取消了戒严和军事状态、从首都撤走了军队和哥萨克、撤销了内务部长特列波夫和一批警察高官的职务、废除了酷刑、免予追究参与运动的一切罪责,等等。
  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自由派都“不愿见好就收”,不接受维特提出的入阁请求,拒绝妥协,不同意在当局已经启动宪政进程的条件下割掉“革命的尾巴”。而左派(革命民粹派与社会主义者)更是不依不饶,对他们来说,革命远比旧制度下的革新更过瘾,《10月17日法令》公布的第二天,托洛茨基领导的彼得堡苏维埃又发动了新一轮的罢工和街垒战。这样就使俄国的变革错过了一个上下互动的良好时机。而原本就不情愿让出权力的贵族保守派认为,维特的宪政主张不但没有帮助政府平息革命,反而助长了那些“颠覆者”和“激愤反对派”的得寸进尺,他们的“激进性和不驯服性”,“进一步敞开了革命的大门”。
  于是体制内赞成维特政治改革的力量便开始从原来的立场上向后退,国内的强硬保守派逐渐得势,维特被权贵阶层认为过于同情“左派”和具有“自由化”彩色,成为时局的替罪羊。其实维特本人也是斯拉夫派的信徒,他事后表白说,就他本人而言“在灵魂深处是君主专制主义者”,当时向俄国引入宪政的因素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并不取决于个人的好恶。当时俄国各种力量的人都承认一点,俄国走上市场经济道路已是大势所趋,国家的变革已迫在眉睫,这是一个“自然的进步运动”,“若想使它不致引起无政府主义,政府就需要自身勇敢而公开地站在这个运动的前列”,争取主动权。也就是说,与其让别人推翻了来实行革命立宪,不如自己立宪来占领制高点以求延续统治权。
  维特事后痛心地说,当时杜马中的反对派和当局中的强硬保守派在政治上都不能冷静思考问题,不懂得妥协和换位思考,他们几乎都根本不讲分寸,目光短浅,激进得如同凶神附体,根本不考虑现实。自由主义反对派虽然没想搞共和革命,但他们要求立即实行英国式的完全宪政,彻底取消君权,维特邀请他们入阁,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只参加将承担召开立宪会议责任的政府。”他们坚持认为“10月17日法令”远远不够,一切以沙皇名义颁布的法令在他们看来都是极端保守的。自由主义的立宪民主党首领米留科夫不但不合作,还以最后通牒的口气道:“在你们接受我们的全部纲领以前,我们不会给你们一点支持,也不会给你们一点时间”。就这样丧失了可以达成体制内外妥协的绝好机遇。而在权贵阶层看来,那些在《宣言》公布后浮出地面的反对派阵营像“野兽一样发出狂嗥”的“疯狂行为”将会给俄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必须坚决镇压。维特说,这些权贵阶层开始形成保守反动的右翼,他们也同革命自由派左翼一样的疯狂、一样的无耻,我尽力了,但是也无能为力了。在势不两立的左右翼的夹击下、在两侧都是“无底深渊的刀刃上”,让俄国平稳过渡的想法付之东流。“维特政治体制改革”才短短几个月就走到了尽头,曾经一度大有希望的和平改革的道路被堵塞。维特事后感慨道,在一个不知妥协的民族里搞改革的难度是无法想象的,是剑拔弩张的左右派共同“断送了本来大有希望的改革”。
  二、索尔仁尼琴为何对沙俄“双子座”改革家厚此薄彼
  不入索翁法眼的维特改革成就
  维特的政治改革失败了,但主张强硬镇压的斯托雷平成功了吗?这且按下不表。需要指出的是维特不仅仅是个政治改革家。他在经济改革与外交领域的成就也有目共睹。而这些都没有进入索尔仁尼琴的视野。
  维特主政中枢三年,时间短于斯托雷平,但他主管全俄经济14年,远长于以经济改革著称的斯托雷平。如果以中国近代来类比,“维特新政”可以说兼有晚清洋务派、维新派和立宪派的使命,而成就则比他的中国同道大得多。政治上维特的宪政改革本身就比清末的维新与立宪走得远,结果虽然同样遇挫,但留下的遗产也更为可观:无论斯托雷平如何比维特“倒退”,普京如何比叶利钦“倒退”,应该承认斯托雷平时代比清末、普京时代比我们如今的宪政因素还是要多。
  经济上就更不用说,与主要只是搞官办军火工业的晚清洋务和惹出“保路运动”的清末经济新政相比,维特经济新政的成就不可同日而语――主要是“大修铁路”开发亚俄、大力引进外资和实行保护关税以鼓励国内工商业投资、发展民营经济――这被后人并称为“维特的三大创举”。
  维特要通过大修铁路打通欧俄和亚欧、减少地区差距、建立统一市场、快速工业化。著名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作为第一座“大陆桥”横跨欧亚,大大促进了俄罗斯亚洲部分的开发,使俄国拥有的铁路达三万多英里,在全球仅次于美国。维特刚进入财政部,就主持制定了更具有产业保护倾向的1891年关税法,以关税保护大力扶植、鼓励本国工商业的发展。他还竭力鼓吹与发展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教育改革,尤其倡导创办过去俄国大学所忽视的商学院和技术院校,并提倡根据学历而不是政治关系选拔人才。1895年维特实行酒类专卖,由此大增的财政收入使他得以在1898年改革工商税制以减轻企业负担。1897年维特又成功主持了近代俄国最重要的一次货币改革,通过实行金本位制使卢布成为一种稳定的现代通货。维特密集推出的这些改革使俄国的工业生产率在19世纪的最后十年达到8%的年增长率。
  维特重视俄国经济的对外开放,经过艰难谈判,1894年成功地在对俄国有利的条件下与德国缔结了10年商务条约。当时德国正超越英国成为世界经济首强(而美国成为新的首强则还要到20世纪初),是最活跃的全球经济引擎,条约使俄国得以搭上了这一顺风车。维特对外引资被公认为卓有成效,直到他临下台前还为俄国争取到了22.5亿法郎的借款。
  “维特新政”也包括社会改革方面的内容。1897年经他力主,颁布了限制企业工作时间的法律,这是俄国劳工保护立法的开始。1898年10月,维特奏请沙皇放松村社对农民的束缚,这项改革导致“连环保”于1903年被取消,促进了农民向帝国边区的迁移开发。后来斯托雷平的农业改革很多方面是对维特改革的发展――当然斯托雷平对农民使用了维特不赞成的强制手段。1902年维特还组织了“关于农业工业需求的特别会议”,会议一直运作到1905年初,经反复磋商起草了一系列基本文件,后来的斯托雷平土地法基本上就是在这些文件的基调上形成的。
  维特的这些经济成就应当说不亚于斯托雷平,而且有不少还是斯托雷平后来成绩的前提。没有维特造就这些前提,斯托雷平后来的很多作为是不可能的。
  例如作为斯托雷平改革特征的加快西伯利亚移民,没有维特修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如何可能?维特时代的工业增长率也不亚于斯托雷平的“奇迹”。维特没有像斯托雷平那样为了转移国内矛盾频频对外发表“鹰派”言论,更反对轻率发动战争。但维特作为杰出的外交家为沙俄扩张做出的成绩也明显强于斯托雷平,而且这些成就与他的经济发展努力紧密相连。正是在大修铁路的浪潮中,1896年维特与李鸿章签订《中俄密约》,获取俄国在中国修筑中东铁路的特权,两年以后他又主持了租借大连、旅顺的活动。维特没有军事决策权也不是主战派,不能为俄国在日俄战争中失败负责。然而他以娴熟的外交手腕利用列强矛盾,苦心孤诣,合纵连横,还是为俄国争取到了公认为损失最小条件最宽厚的朴茨茅斯和约。不过可悲的是,也正因为1905年俄国在日俄战争中失败,维特一边忙于日俄和约在国外奔走,一边应付国内的革命运动和开始立宪的阵痛,以致顾此失彼,无法控制局势,权力很快被架空,终于被沙皇“换马”。1906年5月,强硬派戈列梅金(后来是斯托雷平)作为“救场”的“替补队员”上场大开杀戒了。
  “毫不利己的品格”与“最阴险的毒蛇”:索翁最率性而不靠谱的评价?
  虽然蒙索翁一褒一贬,但维特与斯托雷平其实有不少共同点:谢尔盖&维特伯爵与斯托雷平一样是“外省贵族”出身。维特先世有荷兰和德国血统,而斯托雷平就出生于德国,两人都曾在当时早沐“欧风”的帝俄西部发迹:斯托雷平早年在今白俄罗斯的格罗德诺当过省长,而维特在今乌克兰的敖德萨管理过多年的铁路。大学工科毕业的维特早年的追求是成为物理学教授,后来从政也是个典型的技术官员,对“斯拉夫化”还是“西化”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实事求是、忠于职守是他的重要特点。
  还仅是一个主管地方铁路的蕞尔小官时,维特就曾经与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当面发生争论。这位沙皇喜欢时髦想坐快车,他的铁路顾问便放了个“卫星”:用双机车牵引使沙皇专列达到了风驰电掣的最高速度,沙皇坐着龙心大悦。但专列开进维特管区时却遭挡驾,维特指出这技术不可靠,坚持要给皇上的御驾限速。惹得沙皇怒斥:“只有你这犹太人管的铁路才敢限我的速。”结果不久就发生震惊全国的日“博尔基车祸”,沙皇专列因过速而倾覆,车上23人死亡。沙皇大难不死,专门建了博尔基教堂感谢上帝护佑,后来的1905年立宪宣言选在这一天,称为《10月17日宣言》,也是因为这件事,取“上帝保佑立宪成功,罗曼诺夫王朝转危为安”的吉利。
  而这件事也使沙皇对这位敢对他讲逆耳真话的专家型官员刮目相看,车祸的次年即提拔他为全俄铁路的总管并参与财经管理。1892年,维特又升任财政大臣兼交通大臣,成为沙俄的经济主管。从此开始了“维特新政”。1903年维特就任帝国大臣委员会主席(即内阁总理),1905年临危受命应对革命危机,作为立宪俄国的首任总理又坚持了半年,直到日因宪政遇阻、被指为自由化而下台。
  而在《红轮》中,索尔仁尼琴毫不掩饰地反感“维特新政”、反感《10月17日法令》、反感维特试图把俄国改造成一个欧洲式的宪政国家,他认为“维特宪法”不过是从“别人家的菜园子”偷来的“没有根基”的“移植物”,“错把一根树枝当作一棵树”。在索尔仁尼琴看来,维特背弃了斯拉夫传统,引进一种错误的“西方意识形态”,《10月17日法令》的出台,不过是那些“心怀不轨”的“资产阶级以革命威胁来吓唬尼古拉二世的一个阴谋”,“因为体制的敌人一直想摆脱俄国历史的过去”,而把俄国引进西欧的车辙。
  索尔仁尼琴甚至把维特称为沾满了西方“庸俗习气”的“最阴险的毒蛇”,“维特有一颗冷酷、无聊、枉然的嫉妒心,当斯托雷平得以平定俄国暴乱、恢复国内秩序,支撑国家政局的时候,维特的妒忌心大发,陷于不能自拔的地步”。如此揣度维特与斯托雷平矛盾的“邪恶动机”,真是匪夷所思。他忘了一个基本事实:维特主政在先,斯托雷平在后。斯托雷平可以坏维特的事,而维特不可能坏了斯托雷平的事。我们固然不好揣度说斯托雷平出于“冷酷的嫉妒”而搅黄了维特的宪政并转而实行镇压,但反说维特出于嫉妒斯托雷平镇压成功而鼓吹宪政,不更加莫名其妙吗?维特推行宪政改革时斯托雷平根本还未上台,说什么镇压成功?又何谈嫉妒?而在斯托雷平镇压后,维特已经离开政坛,他能阻碍斯托雷平的铁腕?他在失势后仍不改初衷,你不赞扬这凛凛风骨也罢了,反说他嫉妒?难道维特应该跟风转舵、趋炎附势,改变立场来巴结斯托雷平?你索翁自己难道会这样做吗?你“牛犊顶橡树”时难道也是出于“嫉妒”斯大林的成就?
  索翁这里已经不仅是批评维特的政见,而是攻击他的人品了。这种攻击应该说是毫无根据的。正如过去很多人谴责斯托雷平的镇压是“刽子手”行为,但是连恨他入骨的左派也没说他个人腐败一样,维特一生有很多政敌,但除了他发妻去世两年多后续娶的继任夫人是个离了婚的犹太女子,因而在守旧贵族中引起议论(今天人们只能说那些人迂腐)外,没有人指责过他的人品。的确,就个人品行而言,维特与斯托雷平都是沙俄末期腐败的朝政和吏治中难得的洁身自好者,廉洁、勤政,有操守和责任心。然而索翁在大捧斯托雷平“毫不利己的品格得到人们敬爱”的同时,对维特的同样优点却视若无睹,反而用“最阴险的毒蛇”这样不堪的话骂他,我们只能说金无足赤,伟大作家在这里也未免太率性了。
  “双子座”之间真正的区别何在
  在经济改革方面,维特被认为“不如”斯托雷平之处,主要的就是在农业方面,维特没有像斯托雷平那样强推“警察式改革”、把农民赶出传统村社以推进土地私有化。但是维特在土地私有化这一宏观方向上与斯托雷平并无根本区别。而且对传统村社进行的早期改革,例如废除人头税、取消村社连环保等都正是在维特时期实行的。这些改革同样是斯托雷平土地改革的前提。维特主持的年“特别会议”更是给出了后来斯托雷平土地改革中行之有效的几乎全部政策建议,当时这个会议被视为年亚历山大二世召集的“编纂委员会”(该委员会制定的文件被认为给1861年农奴制改革定了调)的再版,意指“特别会议”也给斯托雷平土地改革定了调。
  当然,维特后来对斯托雷平实现了他的主张并不高兴,因为维特并不希望以“铁血”方式推行自己的主张。再过10年,反对土地私有化的人们在1917年2月取得了胜利,但类似的不高兴再次出现:当时列宁宣布他的土地国有化是“照抄”了社会革命党的土地纲领,但社会革命党据说却“背叛了自己的纲领”――同样是因为该党并不希望以铁血的方式去推行这个纲领。
  此前的维特也强烈反对斯托雷平在杜马拒绝通过的情况下强推土地私有化立法,更反对在严厉镇压农民的情况下强行瓦解村社。维特无疑也希望农民中“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并成为沙皇政权的新支柱,但他坚决反对像斯托雷平那样用专制权力扶植一部分人,-以损害更多的人为代价先富起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维特与斯托雷平的区别类似于后来1917年相反方向上的临时政府与布尔什维克的区别:维特与斯托雷平都想要土地私有化,但是维特希望通过谈判取得杜马同意,按宪政立法程序,在农民认可的前提下实现这一点,而斯托雷平则以压制杜马反抗(连续解散两届杜马并修改选举法,剥夺大批反对派的当选资格,时称“六三政变”)和在农村的“戒严状态”下实现这一点。类似地的,1917年的临时政府和布尔什维克都想“开倒车”废除土地私有化,但临时政府希望通过民主的立宪会议立法,在和平状态下实现这一点,而布尔什维克则以解散立宪会议、鼓动暴力夺地的方式实现这一点。
  换言之,如果略去变革方向的异同而只论手段的铁腕与和平、暴力与宪政,那么斯托雷平可谓“右派布尔什维克”,而临时政府可谓“左派的维特”。
  索尔仁尼琴在谈到1917年时强烈谴责布尔什维克(当然,同时他对临时政府也没有多少好评,就像他对1905年的维特一样),但他却大捧1907年时的斯托雷平。这里明显的逻辑矛盾能仅仅以斯托雷平的暴力程度不如布尔什维克来弥缝吗?如果斯托雷平的暴力烈度低于布尔什维克值得称道,维特比斯托雷平更和平不是就更值得称道了吗?如果索翁只在乎方向,那么斯托雷平与维特在方向上有何不同?而如果他更在乎手段,布尔什维克的铁腕比斯托雷平“青胜于蓝”为什么却更遭到他的痛斥?比斯托雷平更温和的维特和比斯托雷平更暴力的布尔什维克都不是好东西,唯有斯托雷平正确,这是否体现了索翁的“中庸之道”?然而“最阴险的毒蛇”之类说法难道是中庸的话语吗?
  罪过在于“西化”?――“把维特偏离的轨道矫正过来”
  细读索翁,似乎他还是更看重“方向”,不过这不是土地私有化之类的经济变革方向(斯托雷平与维特这方面没甚不同,甚至斯托雷平还更激进),而是“文化”方向。如前所述,索尔仁尼琴是“反西化”的“前现代”论者,他是站在斯拉夫主义传统的立场上反对俄国革命的,他的理想不是建立一个现代的、欧洲式的宪政俄国,因此他反感“西方文化”,反感俄国步西方的后尘,学习那些被他认为是“不符合俄国国情”的舶来品(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在他看来都是这样的舶来品)。他自然对维特的那一套不感兴趣。
  在索尔仁尼琴看来,维特“三宗罪”在于:第一,他努力使俄国向西欧看齐,结果加剧了社会结构瓦解,动摇了政权的权威。“维特说过,任何一部宪法都应先行解放农民,但维特本人像抽筋似的主持宪法,抽象的自由权不会给农民真正的自由,只不过是往死尸脸上涂脂抹粉”。“维特宪法在俄国早产的后果,即宪法的不成熟和宪法执行人的不成熟”。第二,维特把大城市那些没有根基的“玩弄辞令、咬文嚼字、尖酸刻薄、放浪形骸”的“特殊贵族”的要求误认为是全体国民的要求,这些忘记了自己民族根基的人,想的是“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祖国”。第三,“维特宪法”既不是普选法,也不是等级选举法和资格选举法,在缺乏县级选举和乡级自治的情况下,貌似简化的选举程序,使真正的农民代表被巧言善辩的知识分子“偷梁换柱”掉了。被“维特的选举法召集到塔夫利达宫来的不是俄国,而是一幅俄国的讽刺画”。要不是立场坚定、“保持俄国遗训”的斯托雷平把俄国“从这个缺乏理智、智力低下的&维特宣言&的影响下引上了坚实的道路,拯救那部相互掣肘、极端草率的宪法”,俄国早已不成其为俄国了。
  由于这种立场设定,索尔仁尼琴的“向后看”,似乎就显得像沙皇阵营里的极端政治保守派一样,把1905年以后的“革命形势”,归罪于“维特宪法”惹的祸。但是与当时的贵族守旧派所不同的是,索尔仁尼琴认为,固守老一套也是没有出路的,世界在发展,俄国必须向前走,关键是要把握住发展方向。索翁的主张似乎是“俄学为体,西学为用”,俄罗斯文化传统和历史进程表明了,跟在西方后面拾别人的牙慧到头来落得个“二等国”的四六不靠,这是俄罗斯的民族感情所接受不了的。
  但问题在于:如果宪政是舶来的,土地私有化为什么就不是?俄国传统的土地制度不是农村公社吗?正如维特后来在回忆录中指出,19世纪的极端保守派是“俄国人民历史古董的鉴赏家”,他们坚持“公社是俄国人民的特点,侵犯公社就是侵犯特殊的俄罗斯精神”,而市场经济和土地私有化则是“西方个人主义瘟疫”作祟。显然在这些“古董鉴赏家”看来,如果说政治上的宪政是“西化”,那么经济上的土地私有化更是“西化”,而经济上的传统公社和政治上的沙皇专制才是“俄罗斯精神”的体现。假如维特在政治上“西化”是罪过,斯托雷平在经济上“西化”为什么就不是?
  必须指出,如下文所言,1911年斯托雷平遇刺身亡很可能并非极左革命者,而是极右保守派的阴谋。他们谋害斯托雷平恰恰是基于捍卫“特殊的俄罗斯精神”、仇视斯托雷平的“经济西化”改革,也就是基于“俄国人民历史古董鉴赏家”的立场。同一个斯托雷平,被索尔仁尼琴誉为抵制“西化”的英雄、捍卫“俄罗斯精神”的烈士,却被当时的极右派看成推行“西化”的罪魁、毁灭“俄罗斯精神”的恶人,必欲除之而后快,这真是历史的讽刺、“俄罗斯文化”的悖论和斯托雷平个人的悲哀。当时极右派与后人索尔仁尼琴的判断,哪一个更准确呢?
  假如索翁对“双子座”的褒贬既不能基于两人的人品,也不能基于两人改革的方向乃至手段来证明,甚至从文化偏好来论证也很困难,那么索翁难道是以成败论英雄?维特的宪政改革搞砸了,斯托雷平的政治镇压加经济改革如果成功,俄国能够避免大劫,哪怕“文化”上并不那么国粹,不也值得肯定吗?
  然而问题恰恰在于:斯托雷平的“俄学为体西学为用”成功了吗?
  三、斯托雷平的喜剧与悲剧
  “你们吓唬不住我们!”
  在维特“让步政策”为左右双方均无法接受的情况下,沙皇尼古拉二世也在为《10月17日法令》退让出了太多的权力而后悔,于是主张“戡乱”的斯托雷平“镇压方案”被沙皇采纳。斯托雷平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需要大动荡,我们需要大俄罗斯!”政府“最有利的地位不是仰面朝天被打翻在地时做出让步”,而是应当手握武器恢复秩序。斯托雷平在对待反对派的策略上和维特截然不同。他认为大镇压与进行改革并无矛盾,不是只有政治体制改革与军事独裁非此即彼的两种选择,延续传统与进行改革可以并行不悖。斯托雷平认为,1905年革命是“一场知识阶层的革命”,是没有根基的浮在表面的知识分子鼓噪的结果,1905年的“政治创伤”,主要来源于那些迷恋街头政治的社会主义极端派。而在“维特法令”姑息下,造就了一个“人民愤怒的杜马”,那些自由泛滥的“绯红色”导致俄国偏离正常轨道,使整个社会沉溺于无法无天的“造反”中不能自拔。
  索尔仁尼琴认同斯托雷平的看法,对“维特新政”后的“自由局面”极为不满,他借《红轮》中人物的话说,“现存的有关结社自由的法律似乎太宽了,出版更是自由的,不必经过政府核准、放任自流,于是敌视政府的人便利用出版自由来腐蚀人民,合法刊物不加评论地转载革命号召书一类东西,任其胡言乱语,全俄工人代表苏维埃、知识分子躲在私人住宅利用其名义发表破坏性号召书,整个社会情绪混乱不堪,所有的谣言和污蔑之词,只要是针对政府的,一概相信无疑。在各个大学隐藏着革命出版物仓库、武器、实验室、印刷所、革命组织的执行局。警察当局哪一次染指大学,整个社会和舆论界都大骂政府滥用权力,&&革命者更加肆无忌惮,无孔不入,从国外运回了足以威胁国家安全的武器,他们极力推进暴乱和罢工,以达到瓦解国家的目的”。
  那些苏联时代传统教科书极力颂扬的“第一次俄国革命”中“好得很”的“革命行动”,统统被索尔仁尼琴视为脱离正常轨道的“叛逆者”肆意妄为。在《红轮》里,索尔仁尼琴表现出鲜明的“政治保守主义”“反革命”立场。他表达了三个递进的不满:第一他埋怨沙皇尼古拉二世虽然“有教养、有人情味、善良仁慈、有自由思想”,但是他性格“脆弱胆怯”,“比起罗曼诺夫王朝所有的先辈都孱弱无能”,没有放手镇压。第二他更反对维特“拾西方人牙慧”的“拙劣模仿”使俄国偏离了传统。第三他尤其反感左派煽动的“暴力革命”,认为革命是“大灾难”。他非常认同斯托雷平对“革命形势”的判断,认为那不过是一小撮“职业革命者”从事毁灭俄国的政治犯罪加刑事犯罪,“诚实和正义不在革命的一边”,“极左派的破坏性是公开的强盗行为”。因此,斯托雷平镇压革命是正义行为,就是应该“血腥对血腥”地处置那些革命者和骚乱者。索尔仁尼琴还特意指明苏联就是这些人的继承者:“这种反对派的厚颜无耻,经过70年以后,大概全世界对此也有更深刻的理解”。
  索尔仁尼琴很欣赏斯托雷平镇压革命的铁腕与果断,欣赏他面对革命者的那句豪言壮语:“你们吓唬不住我们!”他认为面对软弱的沙皇来说,斯托雷平是意志和力量的体现。斯托雷平说:“只有处死少数人才能避免血流成河”,而且“态度越坚决,造成的牺牲就越小,开始就放任默许,只能姑息养奸”。索尔仁尼琴由此认为,是斯托雷平把俄国“从革命、纵火和暴乱下拯救出来”。
  斯托雷平时代的镇压到底有多大规模?后来的评估不尽一致。有统计称,年5年间因“颠覆国家制造动乱”的罪名被判死刑者5735人,占当时政治犯案件的1/6,其中实际处决3741人,每年平均处决748人。而斯托雷平以前,年81年间判处死刑的政治犯只有625名,实际处决的仅191人,即每年两人稍多。另一材料说,斯托雷平时代的年因政治理由审判了总计37735人,其中8640人被判刑,处死的735人,还有4244人送到强制营,1292人送到管教营,1858人送到垦荒地被强制劳动,所有的人都被剥夺人身自由。据官方统计,在托波尔斯克、奥廖尔、莫斯科监狱犯人多达14万,截至1909年7月俄国各种刑事处分多达150万人。
  1905年“十月”和1917年“十月”的异同
  这些细节的差异不妨碍人们形成这样的共识:斯托雷平的镇压达到了近代沙俄前所未有的残酷,但比起后来列宁的“肃反”――更不用说斯大林杀人如麻的大清洗――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索翁在以后者的更残酷来为斯托雷平辩护时,有没有想过这残酷与更残酷之间的联系?镇压后如果长治久安了是否就能证明镇压有理,也还值得讨论,但残酷如果只是为仅仅十年之后的更残酷埋下伏笔,还能说是成功吗?
  要知道,“1905年革命”的直接原因就是1月9日那个“流血星期日”,苏联时期说加邦神父是“警察局奸细”,他组织工人请愿就是与开枪者串通好,存心要屠杀忠君的工人,这种天方夜谭如今已无人信。但是请愿者既不反沙皇也无暴力行为,士兵为何要开枪?人在国外且无兵权的维特固然感到震惊,“懦弱的沙皇”与此又有何关系?今天史家仍无定论。不过,不管这事有多么蹊跷,错在当局一方是无疑的。后来的乱局由此引发,维特主张让步也与此有关。尽管自由主义反对派拒不接受维特的橄榄枝,今天看来非常失策也应该反思,但这与1917年10月布尔什维克武力推翻无任何镇压能力的临时政府不能混为一谈。索翁把他对“十月革命”的反感推及二月,乃至推及1905年“十月宪政”时的反对派,实在没有道理。
  以立宪民主党为代表的杜马反对派本身并不是“暴徒”,诚然,他们在乱局中无力约束街头尤其是农村的过激行为,从有利于宪政改革的考虑出发,他们应该尽快与同样有改革意愿的维特政府达成协议,运用他们当时拥有的“既能说服庄稼汉,又能说服小市民”的影响以恢复秩序,不给那些反对宪政的专制者留下镇压的口实。而当时那些激进自由派没有这样做,而是一味想借助街头压力逼政府更多地让步,令后人遗憾。
  但也应该公平地指出,那时想乘乱以逞的也不光是极左派,体制内的极右势力也在不择手段地破坏宪政改革,因此即便不谈政府的镇压,社会上的暴力也不是单方面的。维特回忆录和当时的很多资料都表明,那时“黑帮”(极右翼恐怖组织)和“红帮”(极左恐怖组织)[2]都唯恐天下不乱。立宪民主党人强硬地拒绝了维特要其声明谴责左派暴力以示划清界限的要求,后人对此多有批评。但是这种反思也不应只对一方,斯托雷平与“黑帮”的暴力难道就划清界限了?
  如果说当时黑帮与红帮的武斗是极右极左两派的暴力对抗,那么黑帮对“激进但非暴力的自由派”如立宪民主党杜马议员的暗杀就纯属恐怖行为。当时黑帮所属保皇愤青到处行凶,打砸焚烧立宪民主党的俱乐部和报社,并公然枪杀了该党的两名杜马议员赫尔岑斯坦(经济学家,杜马土地委员会主席,反对斯托雷平土地法并提出立宪民主党的土地法案)和约洛斯(著名记者),其他一些反对派议员被迫流亡。黑帮报纸《俄罗斯旗帜》甚至嚣张地公开宣称:“真正的俄罗斯人暗杀了赫尔岑斯坦和约洛斯,并知会了当局”,他们只嫌杀人太少,不会为此不安:“只会为这场反对革命的十字军行动中只杀掉了这两个犹太人而感到遗憾。”
  “红帮”与“黑帮”:“迷路者”与“下流胚”的互变
  对于红帮与黑帮的异同,维特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红帮”是一些为“理想”而走火入魔的“迷路者”,而“黑帮”则是一批“追求自私目的”的“卑鄙无耻的流氓”,他们同样不择手段,但“红帮”往往是亲自杀人的“英雄”,而“黑帮”往往是雇凶杀人的“下流胚”。不过两者的鸿沟很容易越过:“红帮”一旦得势,有了既得利益,也就由“英雄”变成“流氓”了。俄国的事就坏在这些忽红忽黑的人手里。
  俄国反对派自由主义者与“红帮”划清界限是在1905年风波之后的“路标”思潮中,当然,路标派在划清界限后转持遁世“寻神”的姿态,成为整理国故的东正教哲学家,基本放弃了自由主义反对派的旗帜。这对俄国后来发展的利弊究竟如何估计,我在《倒转红轮》一书中有过讨论。
  这里我想指出的是:作为体制内自由派的维特当时实际上比这些后来成为路标派的前立宪民主党人更偏右,他那时劝他们与红帮划清界限的苦口婆心,后来他们转变“路标”时是应有感念的。但即便是维特本人,从前引那些评论看,他对黑帮“下流胚”的反感也有甚于对红帮“迷路者”。而作为后人的索尔仁尼琴以“倒转红轮”为己任,集中抨击“红帮”(乃至当时没有和红帮划清界限的自由主义者),因而对维特的上述态度不满,这是不难理解的。人们也知道后来红帮当权时的残酷百倍于过去的黑帮,对索翁在红帮最红之时敢于“牛犊顶橡树”、挺身反潮流很是敬佩。可是维特当年在黑帮走红时挺身反潮流,不也同样值得敬佩吗?
  一百多年后回头看,我们是否有必要在黑帮、红帮之间择一而从?维特当年对“黑帮红帮同样不择手段”的反感和对“红黑互变”的认识,难道不比索翁一味只是“反红”更有洞见?红帮后来更加残酷是因为他们得了势,但1907年得势的正是黑帮,那时的维特更反感黑帮有何可怪?其实比单纯反对黑帮或者红帮远为重要的,是制止“红黑互变”、以暴易暴、冤冤相报愈演愈烈的恶性循环和历史怪圈。对此维特关于“英雄”变“流氓”、“迷路者”演化为“下流胚”的分析难道不比仅仅一味“唱黑打红”或“唱红打黑”更深刻?
  其实,索翁也做过同样性质的分析,否则他也不会有别于仅仅一味“唱黑打红”的反共作家而赢得深刻思想者的声誉了。不过分析之后,他开出的药方却似乎大异于维特:维特认为摆脱以暴易暴要靠宪政,要用宪政制衡把无论左右红黑的权力都关进笼子。而索翁却认为那就是糟糕的“西化”。维特希望左右都在宪政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索翁则希望东正教的神能够战胜“西化的佛”。而俄罗斯传统的“贤人专制”如斯托雷平之所为就是他心目中的救世神迹。
  然而事实是斯托雷平以铁腕镇压了革命也阻止了宪政,但却没能阻止黑帮作恶。索翁自己也怀疑几年后斯托雷平本人遇刺系出自体制内极右势力的阴谋,可见体制内极右暴力同样可怕,斯托雷平单向使用铁腕连自己都不能救,还能救俄国?
  官方的改革与民间的改革
  在施展“铁腕”的同时,斯托雷平认为镇压“革命”只不过是从无序回到有序的手段之一,并不是目的。要使俄国避免出现类似1789年法国革命的局面,就需要及时的改革。但是与维特“先有公民,后有国家”的宪政改革思路不同,斯托雷平的格言是“国家为强者而存在”。1905年革命中反映出的最严重、最关键问题,既不是头脑发热的知识分子捣乱,也不是工厂、铁路的工人罢工,这二者加起来不过区区几百万人口,即使再闹腾也动不了俄国的根基。而占总人口82%的农民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通过土地私有化使农业摆脱传统村社的束缚,从而适应近代市场经济发展,并使富裕起来的农民成为支持沙皇政府的新社会基础,这其实是“双子座”的共同想法。还在1904年,斯托雷平就给尼古拉二世写报告说,村社制度使“优秀”农民必须屈从于“最坏的和最懒惰的”大多数人的保守习惯,即便在1904年大丰收的情况下,农民也不是把收入用在投资改进耕作技术、提供粮食产量上,而是在满足了低水平的温饱以后就只会酗酒滋事。村社强制性的平均主义、土地零碎化、互相掣肘,造成农民对不能继承的土地不热心投入。因为土地要不断进行再分配,农民无权选择作物品种和耕种时期,俄国农民拥有的土地是英国的4倍、德国的3倍、法国的2.5倍,但是土地利用率低下,平均每俄亩(1.092公顷)粮食产量不到700公斤。更重要的是“农民一旦没有自家的土地,他们不再尊重其他任何人的财产”,这是农村骚乱的原因所在,说明村社束缚了农民的手脚,村社已不再是具有制衡和稳定作用的平衡器而成为了火药库。
  类似的话维特说得更多。而且在1905年以前,土地改革的筹备主要也是维特主导的。这就是为什么维特主持的年“特别会议”被认为是1906年斯托雷平改革的设计者,犹如年“编纂委员会”是1861年农奴制改革的设计者一样。
  但是到了1906年,维特却与“一手以铁腕镇压政治改革,一手以铁腕加快经济改革”的斯托雷平发生争论。维特认为土地改革一定要争取民选杜马的支持,取得农民的同意,为此“等了几十年尚未解决的农民问题,可以再等几个月来处理”。而斯托雷平在以铁腕解散杜马的同时,主张根据帝俄“根本法”第87条(关于紧急状态的规定)甩开杜马来强制推行新土地法。对此,维特以当初“根本法”起草主持人的身份指出:第87条只适用于处理紧急状态,而且根据它作出的有关规定必须是紧急状态过去后可以取消的。而土地改革既不能作为紧急状态来实施,改了以后更不能随便取消,因此斯托雷平的做法“根本不符合这两个条件中的任何一条”。
  为什么会有这种争论?根本原因在于俄国当时的土地问题除了变革的方向外,还有变革的方式是否公正的问题。而官方与民间(包括农民、杜马中的农民代表和知识界)对此有很大分歧。
  “公社主”变成“地主”:民间不满的根源
  与两千年来一直流行土地私有制的中国完全不同,传统俄国盛行的一直是村社土地公有制。农民属于村社,从村社中分得份地来进行家庭耕作。而村社又属于专制国家(也等于属于沙皇),国家把村社作为领地分给贵族,村社社员因而又是贵族的农奴。在农奴制时代,贵族主要就是通过控制村社社员来获益的,那时贵族的私有土地不多,农民主要是作为人身被束缚于村社的社员,被沙皇指派来供养“老爷”的,并非是租了私有地而向地主交租。贵族也因从沙皇那里得到这种恩典而必须为皇上效力(从军打仗等)。
  这种农村公社-农奴制-专制国家三位一体的传统制度在1861年经历了第一次重要的近代化变革,即史称“大改革”的农奴制改革。就农村公社而言,这次改革是对公社土地的第一波“权贵私有化”。当时沙皇解除了农民与贵族间的主奴关系,但为维护专制、保持国家对农民的控制,仍然把农民束缚于村社中。同时却把村社中部分(通常是最好的)土地“割”出给贵族作为其私有地产,于是贵族便从改革前旧体制下的“公社主”变成了改革后的“地主”阶层。从改革前靠沙皇赐给的公社社员(农奴)来供养,变成靠经营自己的私有土地来牟利了。
  这样的农业改革与其说像我国1980年代的取消公社平均分田到户,毋宁说更像1990年代国企改革的厂长变老板而让工人下岗。“公社主”变成“地主”,从方向上讲符合发展市场经济的需要。但就民间形象而言,这种靠专制权力割占公地而形成的化公为私的权贵“地主”,与我国传统时代的民间地主很不一样。中国上千年都是土地私有,民间地主的土地大都来自私有地的购买和继承,并非凭借权势“化公为私”,农民视为合法,“土地革命的觉悟”需要革命党的艰苦动员才能形成。而俄国农民对“化公为私”的地产却有着本能的怨恨,根本无需革命党“发动”。加之当时政治体制未改,沙皇仍然专制,农村公社-农奴制-专制国家三位一体只去掉了农奴制,变成农村公社-专制国家两位一体,农民不再是贵族的农奴,却仍然隶属公社,被视为“公社的农奴”,土地仍然不是自己的而是公社份地,但是由于贵族“割地”,余下公社可分的份地还变得量更少、质更差,农民实际上受到了剥夺。于是农民一方面有摆脱村社的愿望,另一方面则对权贵私有化极其不满,强烈要求收回“割地”,村社在这方面却成为农民索回割地的凭据。而俄国当时以立宪民主党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反对派尽管经济观点倾向市场与私有制,但也反对以强权化公为私。维特行宪后,这两股力量在杜马中会合。杜马中的农民代表提出“劳动团104人”土地法案,矛头直指地主;立宪民主党也主张把割地收回后再公平地解除村社的束缚。他们都对政府的改革方案构成了挑战。
  “一切为了强者”
  显然,这种挑战不是改革与否的问题,而是怎么改革的问题。收回割地事关公平,摆脱村社事关效率。基于统治者利益的考虑,维特与斯托雷平都反对触及割地,只希望摆脱村社。但维特反感村社基本上只出于经济效率的考虑,他希望经济改革能与宪政改革配合,把“农村公社-专制国家”两位一体变成“家庭农场-宪政国家”的新两位一体,为此,自然就不能无视杜马和农民的反对而一味蛮干。
  而斯托雷平反感村社更多地是从政治上考虑,他要消除农民索要割地的凭借,所以更加迫不及待。过去俄国“农村公社-专制国家”的传统中沙皇是以“抑强扶弱”的“公社之父”面目出现的,亚历山大二世的名言是“俄国的统治是为了(保护)弱者”。可是,1861年以“割地”制造地主之举已经明显伤害了“弱者”,这时再保留公社,想依靠农民对公社之父的信赖来支持沙皇,已经不切实际。在斯托雷平看来,1905年风波的教训就在于保留公社不仅不能使农民支持“公社之父”,反倒使农民有理由反对“化公为私”、要求收回割地。因此必须当机立断,以强权扶植那部分希望摆脱村社的农民(农民中的少数“强者”),而打击希望通过公社来收回割地的农民(所谓弱者,实即农民中的多数),尽快以有利于前者的方式把所有土地都私有化了,也就没有农民公社要收回割地的问题了。这实际上是在1861年“公社之父”搞的“父夺子地”之后,再用“父权”搞一次“兄夺弟地”,实现“父兄联手压制众弟”的新秩序。斯托雷平不再维护“农村公社-君主专制”的传统,但也拒绝“家庭农场-宪政国家”的前景,而要建立“乡村&强者&―寡头专制”的体制。
  于是斯托雷平直截了当地把过去沙皇标榜的“为弱者而统治”改成了“为强者而统治”,他说,“我们为全国制定法律时,应当想到强人、聪明人,而不是醉鬼和意志薄弱的人”。我们的农民法“不是为弱者,而是为强者”制定的。斯托雷平经常把“强者”挂在嘴边,并且坚决主张借助目前镇压风波后形成的政治高压强行推进化公为私的经济改革。“只要我的政策坚持贯彻,再过10~15年,革命者在俄国什么也捞不到。”为此必须推迟宪政进程,而实行“专制市场化”,先用警察方式以铁腕解决农民问题。
  不过,反对斯托雷平政策的不仅有多数农民(所谓的弱者),有左派和自由主义反对派,有维特那样的体制内宪政派,还有比斯托雷平更右的体制内极右翼,换言之,即比索尔仁尼琴更加痴迷于“俄罗斯传统”的“古董鉴赏家”们。他们要维护的是过去的君主专制,而不是斯托雷平想搞的寡头专制,当然更不是维特想搞的君主立宪。他们认为维特的宪政主张和斯托雷平的寡头专制主张都破坏了美好的君主专制。现在维特既已垮台,斯托雷平就成了主要目标。维特奈何不了斯托雷平,他们――可就未必了。
  四、“正义惩罚”还是“作法自毙”?――斯托雷平遇难之谜与索尔仁尼琴的困惑
  扑朔迷离的斯托雷平之死
  斯托雷平主政次年,即发动1907年“六三政变”,使出铁腕镇压反对派,驯服杜马,在阻止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同时,以“警察方式”强推经济领域的市场化改革。一时间俄国出现了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局面。1909年在为沙皇隆重举办波尔塔瓦战役胜利二百周年庆典的报告中,斯托雷平自得地禀称:
  革命的危险业已排除,陛下,您可以随心所欲了。
  然而仅仅两年不到,在日(公历14日)于乌克兰基辅举行的另一个隆重节庆――农奴制改革五十周年庆典上,斯托雷平的生命却骤然画上了句号。这天晚上,斯托雷平陪沙皇及其家人在基辅歌剧院观剧,杀手季米特里&格雷戈里耶维奇&博格洛夫闯入包厢向他连发两枪,斯托雷平受了重伤,四天后死在医院。
  俄国近代史上的政治暗杀毫不稀奇,斯托雷平一生也多次从未遂暗杀中幸免于难,但最后置他于死地的这次谋杀却堪称俄国暗杀史上的第一奇案。当时就轰动国内外,众说纷纭,至今也是扑朔迷离、真相难明。人们知道的是:凶手博格洛夫是个犹太青年,出身巨富之家,思想激进,参加过无政府主义恐怖组织,但因人缘不好,又据说是私吞了一笔“革命经费”(此事与后述其为钱而受雇于警方之说均受史家质疑,因为这位富公子似乎是不差钱的)而在组织中受排挤。1906年起,他成为为奥赫拉那(Oхрана,沙俄秘密警察机关“公共安全与秩序保卫部”的简称)服务的眼线,化名阿伦斯基/卡普斯奇安斯基,不时向警方提供地下革命组织的情报并领取报酬,后来被史家称为与阿捷夫(社会革命党领导人,后被发现为警方奸细)齐名的潜伏革命组织内部的官方大间谍之一。1910年,博格洛夫一度与奥赫拉那失去联系,直到此次沙皇与总理大臣到基辅参加庆典前不久,他才又找到基辅奥赫拉那头目库利亚布科,声称有革命组织要刺杀沙皇,他可帮助警方抓捕云云。库利亚布科对这个一年多未联系的编外密探居然深信不疑,为他提供一切方便。当时庆典安保严密,就是奥赫拉那的正式人员也并非都能有机会接近沙皇和总理大臣,9月1日当晚歌剧院沙皇与斯托雷平观剧专场的门票本来并不发售,内部分发也控制极严,但是库利亚布科却给了博格洛夫一张门票,且任其自去,并不派人跟从。而在戒备森严的歌剧院内,斯托雷平所在包厢附近却毫无警戒。结果博格洛夫堂而皇之持票进入,毫无阻拦地径直来到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枪杀了斯托雷平。
  博格洛夫当场被捕,在秘密状态下草草审讯,而且居然“没有做审讯纪录,就好像这场审判发生在战场上”。斯托雷平死后仅5天,博格洛夫就被判死刑,而且当即就要执行,只是发现这天是周末,按当时法律礼拜日不得处决罪犯,才又延至11日被绞死。此前斯托雷平的遗孀曾以“杀了他也换不回我丈夫”为由请求给他免死,未获允许;又要求暂缓处决以待深入调查案情,也未获允许。当时国会已经从首都派出了特鲁谢维奇专家组前来进行调查,可是特鲁谢维奇11日才到基辅,警方就在次日匆匆处决了博格洛夫,致使调查无法进行。正如索尔仁尼琴所说:“俄罗斯的任何一个大恐怖分子都没有这样匆匆审判,匆匆处决。要尽快解决掉,以便不再复审、不再调查、不再拖延下去。法庭采取的最后方案令人皆大欢喜。”
  当时俄国的民粹派、无政府主义者等“红帮”革命恐怖主义组织从事暗杀后都要进行宣传,以扩大威慑影响,但此次斯托雷平遇刺,却没有任何组织声称负责。后来警方说,博格洛夫供认他是作为革命者个人独自行刺“人民公敌”斯托雷平的,没有组织参与,而他先前为秘密警察服务也是处心积虑的伪装,为的是骗取信任以便行刺。但是他“骗取”的信任能达到如此程度,还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就算他思想激进,此前却从未干过这种事,也不是“战斗队员”,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手就干得如此利落,让人啧啧称奇。俄国一些自由派报刊当时就指出暗杀很可能就是奥赫拉那策划的,因为体制内极右翼一直对斯托雷平不满,而他们在奥赫拉那有极大影响。
  陛下不待见的斯托雷平
  这当然是猜测,不过,包括奥赫拉那在内的沙俄强力部门中对斯托雷平不满(经济上反对他的市场化改革,政治上也不满他没有彻底废除杜马)的体制内极右权贵影响很大却是事实。统管全国安保的内政部实际负责人库尔洛夫、宫廷警卫长并负责与内政部联络的斯皮里多维奇、库尔洛夫的前秘书、内政部警察总局副局长、部里派到基辅协调此次庆典安保工作的韦里金和基辅地方的秘密警察头子库利亚布科都属于这条线,而他们的背后,则是沙皇、皇后和“妖僧”拉斯普京等宫廷威权。
  索尔仁尼琴和很多史家都注意到,自从年危机过去后,斯托雷平就逐渐失宠于陛下。沙皇本人不仅不喜欢他“功高震主”,据说也不喜欢他的价值倾向:“只有在库尔洛夫的保卫下,陛下的生命才是安全的。只有在库尔洛夫身上才能找到抗衡过分自由主义倾向的斯托雷平的力量。”而索翁则更强调皇后讨厌斯托雷平,因为这一时期皇后开始宠信妖僧拉斯普京,而斯托雷平对此非常反感,曾经试图放逐“妖僧”,结果开罪于皇后。这个“佞幸害忠良”的传统故事不像“顽固派反对改良派”的政见分析那样吸引当代史家,但是有着强烈“保守”价值观的索翁似乎更喜欢这个解释。
  不过,无论是出于政见的利弊分析还是出于“忠奸”的道德判断,斯托雷平不再待见于沙皇是无疑的事实。也正是因此,在沙皇支持下形成了上述那几人的势力。斯托雷平本是由主持镇压的内政部长升任总理大臣的,作为铁腕总理也还兼任内政部长,但是镇压成功后,沙皇就特意让皇后推荐的库尔洛夫出任内政部第一副部长实际主管该部,架空了兼任部长的总理。而这个库尔洛夫过去曾向斯托雷平索求首都彼得堡或旧都莫斯科市长大位,被斯托雷平拒绝而结下旧怨,他上任后便提拔了秘书韦里金和连襟库利亚布科等人,还“习惯到处笼络人,与斯托雷平的敌人勾结在一起”。
  而此次“基辅大典活动的整个保卫工作,陛下早预先由他精心安排,后来又在宫中多次详细讨论过,不再采用常规方式,即不由地方政权领导保卫工作,当然喽,由那个围绕陛下屁股转、紧贴其左右、惟陛下马首是瞻、并讨得陛下欢心的库尔洛夫全权领导。从1911年春天起,库尔洛夫走遍了陛下专列要去的地方,这些省份的主管机关的官员都得服从他的指挥。这种作法激怒了基辅总督费多尔&特列波夫将军,他向斯托雷平提出抗议,并请求辞职。把这件事通报陛下,有可能改变保卫工作的命令(一切要从新安排),无疑会挫伤皇帝陛下那颗预先体验了快乐的幼稚的心。也正由于怜恤帝王那颗童心,斯托雷平劝导特列波夫以后再递辞呈。这样,陛下的保卫工作从熟习本地情况的各地主管手中交给一个外来人的手中”。
  暗杀发生后,这几人的反应十分奇怪:斯托雷平重伤的几天内3次要求见库尔洛夫反映案情,库尔洛夫居然全都借故推脱,直到斯托雷平不治身亡,库尔洛夫这位安保负责人也未见他。索翁指出:“如果去了他就免不了要当着证人的面回答另一些问题,那样的话,他后来就难以自圆其说了。”而库利亚布科在事发后最初接受询问时,声称库尔洛夫、斯皮里多维奇、韦里金和他四人都认识凶手博格洛夫,发给后者门票让其独自进入剧院也是四人都知道并且同意的。但是后来其他3人都否认,说是从未听说过博格洛夫其人,更不知其事。索翁对此的评论是:“这么短短几个小时,(库利亚布科)还没有清醒过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甚至没有明白自己的利益所在。在这种没有思想准备,里表不明的状态下来参加讯问,并在讯问中和盘托出斯皮里多维奇、韦里金和库尔洛夫都知道博格洛夫进入戏院一事,而且所有步骤,他,库利亚布科都得到他们的同意。”但是这个失联一年多的编外密探仍能得到直接雇主库利亚布科的信任已经够奇怪的了,怎么连帝国内政部(实际的)部长和皇宫警卫长这样来自首都的高官也和他相识并如此信任他?这个说法显然引来许多麻烦,于是几天后库利亚布科改了口,说是那3人不知道这些事,但让凶手进入剧院,被杀者斯托雷平倒是知道并同意的――而此时斯托雷平已死,他反正不能否认了!
  兔死狗烹的现代版?
  更令人费解的是沙皇对此事的态度:当剧院枪响、斯托雷平倒下时,距他不远的沙皇没有走出包厢看他一眼。斯托雷平在院抢救的4天里,4次求见沙皇交代后事,而沙皇都没有来。直到一天夜里在伤者昏睡中沙皇才来看了一眼,那时伤者根本没法说话了。整个斯托雷平抢救和治丧期间,原安排的庆典日程照旧进行,陛下按日程忙于“公事”,顾不上看望生命垂危的总理。斯托雷平死后,当地筹划为他建立纪念碑,沙皇恩准社会筹资兴建,但国库不出一分钱。斯托雷平遇刺这件奇案引起舆论哗然,官方不得不对库尔洛夫、斯皮里多维奇、韦里金和库利亚布科等人立案调查,调查触及的“不仅是(警方)办事不力,而且甚至牵涉到了间接参与(暗杀)的问题,这太可怕了”。但是到1913年1月,在很多疑问并未获解的情况下沙皇却下令终止了调查,并且宣布此事对上述四人不得造成不良影响。就是说,除直接开枪的凶手被灭口以外,没有一个人因为总理被杀这件惊天血案而受到处分。沙皇的理由是皇太子正在患病,他想办件善事为孩子积德。继斯托雷平之后任总理的科科夫佐夫说:“不能中止调查。因为全社会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据说沙皇这样答道:“哦,那样一来就更不能将利剑高高举起了。”
  沙皇甚至对接任总理说:“我感到高兴的是,您的言行不像故去的斯托雷平。”科科夫佐夫反驳道:“陛下,斯托雷平是为您而死的啊。”哦,这时皇后宽厚地接过话头:可远非如此。“我觉得,您对斯托雷平的作为和人格的评价有些过了。请相信我的话,对故去者不应当如此惋惜。我相信,每个人都在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如果某个人不在了,那就是因为他已经扮演完了他的角色,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我想,斯托雷平的去世就是为了给您让出位置。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俄罗斯的福祉。”皇后这番高论让人叹为观止,笔者想她如果懂中文,只用四个字就可以表达这段话的意思了:兔死狗烹。
  沙皇是如此,其他人又是怎么看的呢?反对斯托雷平的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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