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可以推测或知道今年七夕节是几月几日lol的霞情人节皮肤会卖吗?(PS:非常感谢!)

现在LOL挂载皮肤(cc之类的)会被封号吗?官方说封是真的吗?_百度知道
现在LOL挂载皮肤(cc之类的)会被封号吗?官方说封是真的吗?
我有更好的答案
会封号,如果想使用自制皮肤,可以考虑手动挂载,这个封号几率小得多。方法在CC官网可以找到。
哦,是不是不用软件挂载就不会封?
应该是这样,打开游戏时会检查所有软件,手动挂载是文件,很难查出来。我一直用手动挂载。
采纳率:88%
来自团队:
会的,腾讯不允许那种第三方插件的,被查到会被封号的
非官方的第三方插件都会被封号
好像cc已经被官方承认了。。。。
1条折叠回答
其他2条回答
为您推荐:
其他类似问题
lol的相关知识
换一换
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
个人、企业类
违法有害信息,请在下方选择后提交
色情、暴力
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番外|沙加和穆】七夕
每年七夕,便是亚洲名校东方学院的“第二校庆日”。
数年前,东方学院由中国著名教育家卓一拙先生亲自选址、拨款、监督施工,学校落成那一日,恰逢中国农历七夕。此后东方学院就因农历与西历的日期不同有了两个校庆日,除了西历的正式校庆外,学生在每一年七夕之日自主庆祝学校诞辰,举办丰富多彩的学生活动,热闹非凡。七夕之前,每个班级的学生都在为第二校庆忙碌。
这是个发生在七夕的故事。
“我认为沙加也可以参赛!”
初三六班教室里,气氛火热,学生们正在讨论由谁代表班级参加一年一度的“七夕牛郎织女”大赛。东方学院的七夕活动由小学、初中、高中各自举行,但程序一致。每一年都有手工展览、班级市场、诗歌大赛,牛郎织女大赛,“斗酒会”等等项目,所谓“牛郎”、“织女”,是在校学生自主报名参加的一项颇有古意的“选美大赛”,参加者需要考核书法,茶道,弈道,礼仪,骑射,古乐,言谈等等传统文化项目,最后由专业评委打分,选出总分最高的男女,成为当年的“牛郎”、“织女”。另,“牛郎”一词在词典中有歧义,对此,卓一拙先生不屑一顾,他认为他的学生有义务扭转随意丑化汉字的“不当之风”。
想成为牛郎、织女,不同于当校草校花,非要有极其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不可,外国学生基本只能当羡慕的旁观者,而选拔制度经过历年的完善,变为每个班级推荐一男一女出赛,若班级成员对人选没有共识,可以先在班级中自行考核比试。
初三六班经过讨论,一致推荐校花、校辩论队高手、才女书薇同学做为女生代表。在男生代表问题上,最先被提出的人选是穆,但在这个班级,这个学校,这个城市,穆的拥戴者和沙加的粉丝一向平分秋色,有女生提出:这些东西沙加都会,沙加才应该做为代表。——她又说,这个比赛很少有外国人参加,这会为班级增加额外的投票。
穆表示,他觉得自己很适合参加这个比赛。
沙加认为,他会有更出色的成绩。
二人以不服输的表情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班级分裂正式开始。
双方拥护者先是有条有理地辩论,继而是相互冷笑,继而是集体嘲讽对方,谁也不肯退步。只有几个人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中处于中立国状态,他们是:
班花书薇,在她的心目中,沙加和穆不分伯仲,她总是痛苦地选择着到底要支持谁;
副班长浅川卓子,她是个从个头到心理年龄都小的日本女孩,此时正一边吃零食一边翻着一本动漫杂志;
另有穆从小学到初中同住一个宿舍的三位舍友亚雷、范思了和慕容荣戎三人,他们对此早已见惯不惯,此时置身事外。班长亚雷戴着包耳耳麦,一边吃棒冰一边补暑假作业。不知过了多久,耳麦电量耗尽,音乐声越来越微弱,他皱着眉听着班级里越来越大的噪音,抬起头,看到熟悉的战争现场以及沙加和穆优哉游哉的表情,他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都闭嘴!取消他们俩的参赛资格!”
“咦,那你去当男生代表吗?”卓子从零食中抬起头。
“又、又是这样吗?”书薇也回过神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每次都这样。”酷酷的范思了同学正在练字。
“如果没有亚雷,真是不可想象啊。”慕容荣戎同学是个有点“娘”的男生,此时对亚雷投以迷恋的目光,亚雷训斥道:“正经点!”班上同学都笑了起来。
“班长的话,倒是也可以……”亚雷是校足球队的明星球员,人气很高,在学生中有奇怪的威望。只见双方人员迅速熄灭战火,重新活泼可爱地回到了座位上,开始对亚雷的服装、发型、参赛演讲稿提出自己的建议,亚雷一脸晦气地坐了下去,继续补暑假作业。他是一个对班级活动毫无热情也不喜欢出风头的人,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看到穆和沙加尽情地搞校园破坏,以致干扰到他的正常生活,他都忍不住大声制止他们,结果结果,他成了原本是他们在竞选的宿舍长、班长、生物园负责人,等等等等,这让他的学生生活越来越忙到不可开交。他狠狠瞪了穆和沙加一眼。
穆和沙加对他露出“恭喜你”的微笑,然后继续以不甘示弱的眼神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好下一次交锋和下一句嘲弄。亚雷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两个!这次活动的运营由你们负责!听到了吗!”——每次以自己当“牺牲品”结束了战争,亚雷都对两个始作俑者咬牙切齿,一定要用繁重的任务惩罚他们。始作俑者非常听话,表示他们一定竭尽全力,请班长安心去忙那个“不伦不类的复古表演”,并表达“亚雷的话,当个牛郎不成问题吧”的阴阳怪气的心愿。
一连几天,沙加和穆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熟悉班级活动的流程,能够合理地利用资金,安排人员,统计意见,这要归功于班长亚雷每当要找人干活,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拉上他们两个。在很久以前,亚雷是一个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整天都在神游天外或者睡觉的小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差,今天还对穆说:“你晚上回来太晚,打扰我们休息,这几天你不能去沙加的房间吗?”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穆不会与人争执,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东方学院宿舍楼大多是宽敞明亮的四人间,也有极少数因学生的民族、宗教等原因特意设立的双人间和单人间。沙加住的就是单人间,卫生间在房门左手边,房间里的床是上下两层,另有一张大木桌和几排书架,还有一组沙发。一进门,就能看到阳台上摆放的一盆又一盆花花草草。
每年毕业季,不少毕业生将自己没办法带回家的盆栽放在宿舍楼前,有些学生会将中意的盆栽带回宿舍继续养。穆对绿色植物没有抵抗力,每当他看到一盆孤零零的植物耷拉着头,他的双脚就如同灌进水泥,再也不能动弹,最后只能将盆栽捧回宿舍浇水施肥。一年又一年,穆的宿舍已经放满了植物,当植物开始侵占人类的地盘,亚雷和范思了一起抗议,慕容荣戎用手指捅着穆的肩膀,建议他把以后的盆栽放进沙加的房间。
那时候穆只有十岁,但他和沙加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不过问对方、不干扰对方”的默契,慕容荣戎说:“沙加不会不帮你的!你们的关系难道不是最好的?”穆尴尬地看着这个如同小女孩的男生,不知如何解释。事情以奇怪的方式解决了:范思了不耐烦地拿起电话,通知沙加来拿盆栽。
于是沙加的房间里也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盆栽,也因为这些花草,穆去沙加房间的次数更多了,他将盆栽摆放得整齐而有美感,花盆擦得干干净净,每一片叶子都健康润泽。阳台,书桌,书架,衣橱,墙角,处处都有绿色,他越来越习惯这个房间。有时候自己的宿舍太吵,他就在这房间坐下来,靠着沙发看书。沙加从不提出抗议,默许了这种“干扰”。他偶尔会想,沙加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接受别人进入他的房间。
奇怪的不只是沙加,穆觉得自己也很异常。他还记得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一次浇过花后,他像往常一样道谢准备离开,沙加从一堆书本中抬起头来说:“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复习?他们不是正在看球赛?”——那时候恰逢球赛期,亚雷和范思了是超级球迷,慕容荣戎最喜欢盯着屏幕上的帅哥大呼小叫,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足球带来的非理性狂热,而他需要参加一个特别考试,必须加紧看一堆教材。
“我可以去自习室。”他斟酌了一下才说。
沙加扭头看窗外的火辣的太阳,猛烈的高温似乎会在下一秒砸开窗子闯进来,他疑惑地看着穆。他们一开口就要辩论,所以,需要交流的时候,他们只用眼神。
穆不再说什么,回宿舍搬来自己的书,沙加已经让出了半张桌子给他。
穆一向注意与人保持距离,从不逾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别人的房间里。唯一清楚的就是:如果那个人不是沙加,他会顶着高温去自习室。
曾经,穆以为沙加是一个眼高于顶的挑剔的完美主义者,相触久了就会发现,沙加其实什么都不挑,因为语言犀利不留情面,沙加经常得罪人,经常被人记恨,但他从不记恨得罪他的人。住处也好,衣物也好,食物也好,沙加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中,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除了对他。
他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对立,无时无刻不在注意、挑剔、嘲讽对方,恨不得记下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当做下一次辩论的反面论据。但不可否认,他们也是离的最近的人,几乎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上课、吃饭、娱乐,甚至上街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凑到一起,一路斗嘴一路挑好需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关系最好,是可以称为“知己”的朋友,穆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定位两个人的关系。他觉得沙加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但这不是因为沙加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而是他对沙加的感觉、评价、甚至在意的程度,都与对其他人的期待值截然不同。对其他人,他可以保持最恰当、最礼貌的距离,对沙加,他都不知道这种距离是何时被打破的,还是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他可以自然地在沙加面前展露自己锐利而有攻击性的一面,也可以没什么顾及地进入对方的领地。
进入对方的领地,这对穆来说是一件大事。他来自古老封闭的种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保意识,对“外面的世界”,他始终好奇而疏离,一方面想要尽情尽兴地了解,一方面又要保持恰当恰好的距离感。有时,他觉得沙加也是这样的人,他不知道沙加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沙加始终是游离的,不能投入的,但又是一针见血的,能直达事物本质的。也许,他们是人群中的同类,所以才总是凑在一起。
穆不能否认,看着接到“搬花电话”的沙加二话不说地将几盆花搬进单人间,他觉得那些五颜六色的花仿佛都放在了他的心上,轻轻软软,他舒服得不想说谢谢。
“你会不会觉得,这些植物打扰了你?”有一次,穆忍不住开口问。
“很好啊。”沙加看了看满屋子翠绿嫣红,竟然怡然自得地笑了出来。
穆觉得自己对沙加了解的太少了,这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愧疚。
穆是个神秘的人。
沙加一直这么认为,这有赖于他超乎众人的观察力。
穆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实力,这并不特别,城府深的人,心志高又有头脑的人,奸险的人,不愿出头的人都会这么做。穆的神秘之处在别的方面。他早就发现穆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能力: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念操纵某些物体。
沙加见多识广,从小就在寺院里听过许多高僧的传闻,又从老师那里听到过很多关于特异功能儿童的真实事件,但亲眼见识到穆的能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并没有好奇地去询问穆,穆将这种能力隐藏得天衣无缝,就代表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
沙加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但这是智者的好奇,不是记者的好奇,他不需要把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只需要一个大概的定位,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认为他比那些钻研者更能掌握事物的本质。他相信在穆的背后,有一个全新的、超越人类认知的领域,而穆用举重若轻的态度,轻易地避开了人们的好奇,使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优秀的普通人。
在旁人眼中,穆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他亲切、能干、令人信任,还有一种隐藏着的威慑力。有一件事沙加记忆犹新:东方学院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住宿制,有一部分学生是由幼儿园直接进入小学,其中,几个问题儿童让老师们大伤脑筋:不合群的亚雷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奇懒无比拉别人后腿;个头高的范思了动不动就损人骂人,打架斗殴,人见人怕;慕容荣戎从幼儿园就明白地显露出自己的性取向,让男生们集体排斥。这三个人属于不同班级,三个班主任不约而同地找到幼小的穆,希望穆和自己班的问题学生一个宿舍,“照顾照顾他。”
穆被一次接一次的约谈,又一次一次地在老师的恳求下应允,最后,他这个年级公认的优等生和三个问题儿童进了一个宿舍。穆是受欢迎的,这个结果让很多同学不满,也有人觉得这个怪胎云集的宿舍会乱成一锅粥,天天出事故。没想到,宿舍的四个人相处融洽,亚雷渐渐开朗起来,范思了平和了不少,慕容荣戎还是老样子,但自信多了。穆似乎也和他的三个舍友有了很深的感情,经过几次更换宿舍,他们四个一直在一起,至今九年。沙加相信,用抽签形式决定宿舍,穆的宿舍人口却始终不变,一定是穆用他的奇怪能力做了什么手脚。
有一年毕业季,穆又开始往宿舍搬花,三个舍友和沙加无可奈何地帮忙,范思了搬完恶狠狠地对穆说:“你上辈子是捡破烂的吧!”慕容荣戎看着沙加房间里高低不同的花,小声对沙加说:“我觉得,我们也都是被穆捡回来的。”
对这句话,沙加说不上反对或赞同,像慕容荣戎这样敏感的人,做判断总是从最细微最不易察觉的地方入手,得出的结论剖开多愁善感的表皮,往往接近真相。沙加也认为穆是一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一种值得欣赏的善良。大多数善良都是口头的、一念的、愚蠢的或软弱的,穆的善良却是有担当的、一以贯之的、不含目的的。
不过,沙加相信除了善良,穆一定也用了些非常手段,才让他的宿舍维持和平。他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的一天,他去穆的宿舍参加小组讨论(老师的作业一般以宿舍为小组进行合作完成,沙加总被分到穆那一组),范思了正在冲宿舍的其他三个人大发脾气,穆突然一声冷笑。没错,是冷笑,这让其他四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穆起身站到门口对范思了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如果你赢了,今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如果我赢了,今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敢就闭嘴。”谁都管不了的范思了根本不把平日文质彬彬又乖巧的穆放在眼里,直接和穆走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范思了回来大骂穆是个黑心下流厚颜无耻的伪君子。范思了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从那之后,他的确像说好的那样,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写完了!”范思了不耐烦的声音响在对面,沙加转过头,穆正和范思了一起研究桌上的横幅和对联怎样贴。范思了写得一手好字,这是当年他和穆打赌输了之后,穆让他做的第一件事:练字。范思了没事就拿出毛笔和字帖写字,这件事也让很多人感到诧异。
沙加认为穆是真的很喜欢也很关心他的三个室友,但那种关心也被他不动声色的态度包裹着。穆谨守着某种距离,与其说是不愿干涉他人,不如说是他不给他人一丝窥探观察的机会。沙加整天和穆、和亚雷等人混在一起,知道穆从不会提起他的家乡,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的小伙伴。也许只有沙加,才能从一些细微的线索中发现端倪,才能偶尔从穆嘴里听到一言半语。
教室外有敲门声,低年级的负责人来商量场地安排。这种联系人一般是班上学习好、能力出众又不爱搞活动的人来担任。沙加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对陶瓷娃娃一样精致的男女,他们身高差不多,都是黑发黑眸,每一个线条、弧度、颜色都带着冷漠的美感。他对人的美丑并无太多留意,但这对男女却让他不由得多看几眼,因为,那个男孩,沙加不止一次在穆身边看到过。
在东方学院,学生看到老师、低年级看到高年级一定要行礼,男孩和女孩礼貌地对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男的叫卓苍,女的叫古贺瞳,他们递上来的报表也和长相、发丝、衣领的折痕一样一丝不苟。确定了各自的场地,男孩和女孩起身告辞,穆将他们送了出去。
沙加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跟上穆。只见女孩已经走远,穆正在和严肃而冷漠的小男孩说着什么。穆的声音很低,似乎在询问小男孩最近的生活,小男孩的声音亮一些,沙加听他说了一句:“阿哥,你呢?”
沙加觉得自己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并不是有意要打扰他们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跟出来。穆和卓苍也注意到了他,他大方坦率地问:“阿哥,是你们那里的叫法吗?”
“对。年长的叫阿哥阿姐,小的叫阿弟阿妹,关系特别好的直接叫名字。”穆回答。又拍了下卓苍的肩膀说:“你去吧。”卓苍看了沙加一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看了几眼才走开。沙加看着他的背影,对穆说:“他和你真不一样。还是你和他们不一样?”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沙加回过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对穆有越来越多的好奇,并不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但他不能再多问了。
他记得有一次他外出一个多月,回到学校后,穆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借他笔记。但当他打开宿舍的房门,整个房间都是衰败的气味,几十盆植物死掉了,干枯的叶子落在地板上,穆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去收拾那些植物和地板。
这就是穆的领地意识,明明向管理员要一把钥匙就能开门浇花,但没经过自己的同意,穆宁可那些花全部死掉,也不会踏足别人的房间。在穆的脑子里,他与别人的距离,他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就如楚河汉界一般分明,没有中间余地,与他平日的温和完全不符。
穆绝对不会多走半步,所以,他也不能跨进穆的领地。
那天晚上穆没睡好,也许因为太忙,也许因为沙加那个尴尬的眼神让他有些在意。
他不希望沙加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沙加,他其实不介意回答沙加的问题,也不介意和他多说几句,但出于一种长久以来的惯性,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沙加是聪明而敏锐的,从不勉强别人,也不会寻根问底,他们一前一后回到教室继续和其他人一起研究班级入场顺序,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件事。
“穆,你还不睡?”听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在他下铺的慕容荣戎关心地问了一句。穆索性坐了起来,跳下床和慕容荣戎摆开棋盘开始下棋。穆拈着黑色的棋子,怎么也静不下心,慕容荣戎最喜欢盯着美男看,正好趁机大饱眼福。穆早就习惯了这视线,他也清楚的知道,那目光里不乏关心,但他从不是个和别人说心事的人,对于别人担忧的询问,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有这么几次,没有人再问他了。
他想起自己家乡有一座一座的塔,那些塔没有门,只有窗,外族的人根本进不去,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座塔,让人绕了一圈又一圈,徒劳地寻找入口,最后一无所得。在家乡,族人间的相处是简单融洽的,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而在外界,他始终保持着警觉。
就像对他的三位室友,尽管当年很多人为他抱不平,认为老师们将最棘手的三个人一股脑塞给他,太不负责任。但真的和三个人相处后,穆却觉得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亚雷是个无可无不可,从不多事的人,有超强的忍耐力;慕容荣戎虽然女气,但超爱干净,一手包办宿舍的打扫,甚至连其他三个人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范思了好斗又喜欢骂人,但不惹他他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还意外地很有团体意识,不论去做什么都会习惯性地清点一下人数,看看宿舍里的人(加上沙加)少没少。最让穆满意的是,这三个人都不爱打听别人私事,都不爱干涉他人自由,且都不会为了小事斤斤计较。他们四个住在一个房间,几乎没有闹过矛盾,穆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从如水的君子之交变成了浓香的茶,只是不知道那水是何时沸腾的,那茶叶是谁加的。
穆认为这样很危险,他必须与他们保持距离,他们早晚要分开,也许有一天,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三个的生活之中,他们会担心,会寻找,会想念,但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何况,在潜意识里,穆知道自己是相当严格而挑剔的,他对“朋友”一词看得极重。在赫莫族,两个男子倘若认定对方为自己的朋友,是可以为对方抛弃身家性命,把自己的一切交托给对方的莫逆关系。朋友间有一个仪式:两个人各从自己的箭囊中拿出一支箭,刺进自己的左手掌心,让血流进同一碗酒里,一人一半喝掉这杯酒,代表从此血肉相连。然后将两支长箭绑在一起,用兽皮包裹放进铁匣中,或埋进土里,或置放在家中。
赫莫族的男人重视友情,族内的男人互相以兄弟相称,绝不轻易称呼别人为朋友,所以,如果哪个男人左手心有伤疤,旁人都会以羡慕的目光看着他,感叹:“你真幸福,你有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而伤疤的主人,也会因为肯为朋友赴汤蹈火而得到众人的尊重。在穆接触的族人中,只看到过嘉措的左手心有一块硕大的伤疤,另一道伤疤在史昂手上。小孩子们都会用羡慕的目光看嘉措的左手。
穆认为只有这样的关系才能叫做友情,所以,尽管他与三个舍友几乎一起长大,他依然只把他们当做童年的玩伴、同寝的室友、同班的同学,他总是能够无比确切地区分和他人的关系。他相信他是喜欢他们的,但若论及友情,他们没有共同的目标,没有出生入死的信任,总让穆觉得达不到分量。他愿意为他们做很多很多事,但不会为了他们,用箭刺自己的手心。
但沙加,却是一个例外。
离开家乡的时候,长老反复嘱托不要与外界人建立过于深厚的感情,也不可太露锋芒,对,就要像今天来找自己的卓苍那样,成绩是平平的,与人交往是淡淡的,存在感也并不强烈,这才是赫莫族在外界生活时应该做的。结果,他不但和舍友关系很好,还为了和沙加竞争,每次都要考第一,每次都要出风头。他觉得这并不是因为沙加,而是他个性里本来就有争强好胜的一面,沙加只是个催化剂。
他到底在跟沙加争什么?其实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执着于结果的人,只要证明了实力,他更爱为他人留个余地;沙加更不会在意所谓的成绩、头衔、名声,他们竞争了这么多年,更像在玩一个游戏,乐此不疲,谁也不肯放弃。也只有在沙加面前,他才可以释放一些东西。沙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对别人,他知道最恰当的距离是什么,如何将关系维持得恰到好处;对沙加,他总是觉得不够。
那么他有没有把沙加当做朋友,他愿不愿意为了沙加在自己的手心留一道疤?
答案还是不愿意。但这种不愿意,却和对别人的不愿意有很大不同,他说不清。
“穆?”他从慕容荣戎的声音里回过神,再看棋盘,黑子惨不忍睹,他苦笑一下,干脆认输。慕容荣戎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还要再下一局吗?”
“不了。睡吧。”
“你又睡不着。”
“要不然我们去找沙加玩吧,他肯定也没睡。”慕容荣戎说着还真的站了起来,拉着穆往外走,穆没抗议,他很希望找个机会跟沙加说话,哪怕是“半夜敲别人房门”这种他从来不会做的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内心里,想和沙加说点什么的念头压过了一切。
沙加果然没睡,三个人谈了一回最近上映的电影,又说了小吃街上一家包子铺最近被查封,话题越扯越远,穆明白他和沙加之间的微小的不自然感又一次在谈话中消失了,他们又开始针锋相对,慕容荣戎打了个呵欠,看了看手表说:“太晚了,我要睡了,你们继续聊?”穆连忙说:“我也困了,一起回去吧。”他相信到了明天一切又会正常,只是这个晚上,他不想和沙加独处。他回头看了一眼沙加,沙加坐在桌子边,也正在看他。
穆觉得他和沙加之间,偶尔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氛。让他想赶快走,又想多留一会儿,而门终究关上了,挡住了沙加平淡无波的眼神。
要打开门是很简单的,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
是的,他有沙加房间的钥匙。
他清楚地记得这把钥匙的由来。某一次沙加外出,回来后发现屋子里的花几乎全死了,当天晚上,他在班级自习室看书,意外地发现沙加不在教室里。
“他又出去了吗?”穆想着,听着自习室里沙沙沙的写字声。东方学院校规极严,使用自习室时必须安静,整栋楼都是安安静静的,走动也需要极其小心,只能在规定的休息时间里说话、讨论问题。穆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那是沙加的脚步声,他非常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像往常一样就停在他身边,他身边的书桌是沙加固定的位置。
穆的视线没有离开桌子上的课外测试卷,他还在不断地写英文作文,沙加握住的左手出现在他的卷子上,他听到微小的声音,什么东西从沙加的手心里落了下来。
穆一愣,沙加已经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书本准备做功课。
穆眨了眨眼,测试卷上放着一把崭新的银色钥匙。
时至今日,穆都无法用确切的语言形容当时的心情,他将钥匙攥在手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第二天就是七夕。
这一天是东方学院的“法定假日”,到处悬挂着成串的红灯笼。初一初二的学生都在以班级为单位摆摊卖东西,“市场”的位置由委员们抽签决定,有的在假山附近,有的在竹林,有的在水边,有的在操场,七夕节又叫乞巧节,古代女子会在这一天向织女求拜好手艺,东方学院则在这一天展览手工艺品。班级市场上贩卖的商品都是班级成员手工制作的,绘画、刺绣、剪纸、布艺、泥塑、陶瓷、根雕、盆景、手办、服装、小工具、物品箱……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班级成员按照事先排好的时间顺序负责“看摊”。因为陈列的物品还要展览并且参加手工大赛,来买东西的人倘若看中某个有贩卖标识的物品,就在看摊的学生那里登记宿舍号和姓名电话,留下货款,等活动结束后,该班学生会把货品送到宿舍。
不必看摊的学生们穿着自己喜欢的民族服装,随意逛校园看手工展览,并在长廊里看诗歌大赛张贴的诗作。初三的学生因为学习繁忙没时间做手工,这一天就成了最清闲的人。农历七月七日又称“中国情人节”,所以,平日隐蔽或半隐蔽的情侣们此时也一对一对地看展览,评诗歌。另外,牛郎织女大赛是全校人都要参与的,校园里到处都有屏幕转播这一盛事,方便学生们在哪里都能看。
沙加和穆依然不能闲着,参加大赛的人需要室友们一路准备好衣物、水、食物,慕容荣戎女朋友一样跟在亚雷后面帮着递水擦汗加油;穆就替他留意赛场动向,随时提醒;沙加和范思了则负责在一旁说风凉话。亚雷是个兴趣缺缺、却无所不通的人,以沙加的观察来看,亚雷的家教应该非常严格,逼迫他永远在上没完没了的兴趣班和补习班,也造成了他对什么都没有热情,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露上一手,让别人大开眼界。
亚雷露了一手又一手,一路过关斩将,吸引女生们的尖叫;卓子不断发来消息,通报书薇的情况,消息都发在范思了的手机上,范思了看完一条就大喊:“喂!亚雷!那边的已经通过XX比赛了,你要是输了可太丢脸了!连女生都不如!”亚雷一直想瞅个机会中途退赛,被他这么一说,只能继续卖力,应付着烦人又繁琐的项目。穆在旁边露出笑脸,沙加怀疑这一切都是穆唆使的,反正他有本事把事情做得无懈可击。
似乎发现自己被盯着,穆抬起眼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帮亚雷研究下场比赛的字帖。沙加一直想知道,在拆穿穆的时候,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是嘲笑的,揶揄的,还是面无表情?在这些问题上,沙加承认自己的常识很匮乏,远远不如穆。他不介意这种“落后”,他很喜欢看穆“运筹帷幄”的样子,但自己并不想做。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其他人有认识上的差别,是在小学入学前分宿舍的时候。他认为三个班的班主任都把问题儿童推给穆,不但打乱了正常的按照班级排宿舍的规矩,还给一个小学生增加了超负荷的任务,也干扰了三个问题儿童应有的正常成长——当然在他眼中,“问题儿童”只是别人的说法,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到校长室找校长讨论这个问题,校长是一个有智慧的老太太,她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耐心地听着他的意见,还为他泡了一杯加了梅子的茶。等到他全部说完,校长才说:“你的班主任今天还跟我说,幸好你住单人间,不然她也只能去拜托穆同学了。到时候难道还要特别安排一个五人间吗?”
“不过你的老师一直都让穆同学帮忙照顾你。”
“看到你们成了好朋友,老师们都很欣慰。”
“智慧有很多种,人情练达也是一种,沙加同学应该多跟穆同学学学,这有利于你更深入地体会人生。”
有些问题,沙加会据理力争;有些问题,沙加会选择深入思考,特别是那些他觉得有一些道理,但完全想不明白的问题。于是,从校长室出来,他反复地想自己究竟哪里需要照顾,为什么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问题儿童”。大概因为在中国人眼中,与他人的关系的确是生活中极其重要的大事,他们最喜欢把头脑用在人际关系上,沙加对这种“智慧”不感兴趣。在他看来,那只是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但在漫长的成长期,沙加偶尔也会发现,他说出一句话,四周的人突然默不作声,或者怒目而视,这时穆的眼睛里就会闪过一丝无奈,然后开始和他争辩,两个人的辩论一开始,旁人又听的津津有味。穆不会向他说明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更不会劝告他怎么做更好,也许穆认为这是对他人的干涉。记忆里,穆只有一次“干涉”了他。
那时候他们已经上了初一,他和穆那一宿舍的人分到了一个班级(他相信这又是穆在抽签时搞了鬼),初中和小学不同,学生数量大大增加,不少优秀的学生和外国学生考进了这个学校。书薇和卓子就在这个时候进了东方学院。卓子是个心无城府的日本女孩,这天她看到慕容荣戎在角落里不知写着什么,就偷偷凑过去看,一把抓起桌上的本子念出来:
“记忆的冬天里,你是站在我窗外的甜雪人。”
慕容荣戎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满面通红想要抢回来,卓子说:“蓉蓉,蓉蓉,你写诗很好啊!这是情诗吧?你有心上人?”慕容荣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卓子继续问:“是谁啊?”——“蓉蓉”是伴随了慕容荣戎数年的绰号,卓子不明所以地跟着别人乱叫,并无恶意。不过,她这么一喊,班上人立刻有了话题,都在讨论慕容荣戎可能的暗恋对象,越讨论越起劲。
“这不是很明显吗?”见众人各执一词,沙加说了一句。
“什么?你知道?”全班人都看向沙加,他们相信沙加说的话绝对没有错。沙加奇怪地问:“你们看不出来吗?”一直没加入讨论的穆放下手中的物理教材,看着他说:“我要去物理教研室拿下节课的仪器,你能帮忙吗?”班上同学哪里肯放开沙加,沙加下意识地看向穆,穆回了他一个“不许说”的眼神,先走了出去,他也扔下了众人,跟了出去。
“为什么不让我说?喜欢一个人难道很丢人?”一出门,沙加就问。
穆以看动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你好歹也在学生团体里呆了六七年,为什么一点常识也不懂?你没看到别人都爱开戎荣的玩笑?”——穆读“戎荣”两个字时,咬字特别准,都是二声,和其他人戏谑地叫“蓉蓉”完全不同。受穆的影响,很多人会这样叫,他也如此。
“我认为他们很无聊。”沙加说。
穆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似乎他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想了想,穆又说:
“有些感情不适合说出来,听的人会尴尬,说的人会伤心。”
“那为什么总有人在女生宿舍前放烟花告白?”
“那不一样。总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你喜欢一个人也不说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
“那你说我喜欢谁?”
“你说的这么有道理,我以为你有喜欢的人。原来是纸上谈兵。”
“这是常识!”
沙加领会不了这种“常识”,但看到穆如此着急,又用了严重的语气,想必是对的。穆一向很重视别人的心情,所以总会以圆融的方式处理事情,既然地球也是圆的,这种圆融想必有很多他还不能参悟的道理。而穆对他人的重视和关心,大概就是所谓的慈悲吧。
沙加点点头说:“好,我不会说。”
穆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一起走进物理教研室拿老师需要的仪器,教研室里只有几个老师在闲侃,沙加整理着需要的仪器,突然看到对面的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很少看到穆这样的表情。
穆犹豫了一下,搬起教材走了出去,沙加跟上问:“到底怎么了?”
穆很明显地又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是谁啊?”
“什么?”
“那个‘甜雪人’……”
沙加差点笑出来,他侧过头盯着穆说:“原来你也有好奇心?”
穆不自在地说:“我是个正常人,算了,就当我没问过。”沙加连忙用肩膀止住穆,穆佯装无事地看着他,但那眼神带着一点和平日不同的东西,像某种温情的动物,长颈鹿、狗、骆驼、树懒、耕牛、壁虎……那种很软很软的眼神。
他凑近穆,在穆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穆有些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按照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此时沙加应该开口讽刺穆的“虚伪”,然后继续互相攻击,但他什么也不想说。
“真想不到。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穆低着头问。沙加的目光也垂着,恰好看着穆的微微抖动的睫毛。他很想恶作剧地吹一口气,但还是忍住了。
“很简单,戎荣跟身边的男生全都告白过,那个人除外。”
“他跟谁告白你是怎么知道的?”穆的瞳孔放大,这也是一个极其少见的表情。
“很明显,被他告白的男生基本都会躲着他几天到几年不等,你最短,半天。”
穆吃惊得两片嘴唇都何不拢了。
“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拒绝一个人后让给对方冷静、恢复心情的时间,是一种礼貌。还有,你没事就观察这种事吗?”
“这不用观察,太明显了,一种客观而规律的状态突然出现波动,碰到几次,自然就会总结出原因,我很奇怪你们竟然都没发现,你们的智商不是很高吗?”
“我们不谈智商问题。”每当穆不想争论,就会转移话题,他又问:“那你呢?被表白以后躲了几天?”
“我?我先答复了他的问题,说我不能做他的男朋友。然后对他说我对同性的告白很感兴趣,希望他能详细讲讲,所以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和晚饭。”
“……”穆半晌才说:“你真的是人类吗?”
沙加安静地看着穆,穆脸上又想笑又无奈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有趣,“有趣”这个词并不准确,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每当穆的脸上有这种表情,他就觉得心脏被一种长着长毛的草轻轻扫过。如果不是预备铃响了,他们必须赶快跑回教室,他觉得他应该会就那样看着穆,看很长时间。
穆认为沙加是个极其敏锐的人,沙加的判断几乎从未出过错误。
同时,沙加也是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完全不懂。
能够把这两个特点融为一体,穆认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他不知道沙加的脑回路究竟有怎样的结构,大概和人类不一样吧。
但他很喜欢看沙加思考一些三岁小孩都懂的问题时候的认真样子,他觉得特别有趣。
就像他在幼儿园的时候,看到沙加闭着眼睛,就用超能力绊他几跤,然后在一旁看他爬起来后莫名其妙的样子。沙加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会睁开眼检查附近的一切花草树木小石头,再后来,他不闭着眼睛了。
穆觉得特别可惜,不过很快的,他们开始无止境的竞争与争吵,私下里,他们叫对方“小人”和“伪君子”,这又让穆重新找到了乐趣,他想,大概也只有他会把这种事当做乐趣。或者,沙加也乐在其中?他不太确定。
穆看着室内体育馆的场地内,经过最后一场射箭比赛,亚雷终于以领先分数得到了此次“牛郎大赛”的冠军,此时班上的女生都在体育馆里,一齐发出欢呼。而根据卓子发来的消息,在公共阅览室进行最后一项插花比赛的书薇,也已经成为本年度的织女,班上的男生们正在为她呐喊。
亚雷对得到第一这件事一万个不感兴趣,他歇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怨,抱怨晚上还要主持“斗酒会”,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要去背诵一大堆酒名。见穆一脸悠哉,亚雷不由怒道:“今晚你去参加斗酒会!就这么决定!”
“班上酒量好的人不少,不用我吧?我还要负责晚上的班级秩序。”
“让沙加一个人负责!你去喝酒!”亚雷充分行使了班长的职权,他当班长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唤这两个人。穆和沙加很合作,表示他们会尽力完成任务,并十几次地恭喜亚雷成为牛郎,还破天荒地夸他一表人才,是一位难得的牛郎。
亚雷以丰富的斗争经验避免和他们斗嘴,只警告他们赶快去准备。
转眼就到了晚上,天还没黑,学生们陆续走向初中部校园最大的水阁,层层回廊环绕着一个朴素的大亭子,牌匾上写着烫金的“轻亭点水”,水面上是一望无际的荷花,一片片舒展的绿叶子看上去清新宜人。早有活动负责人将晚宴的食物在长廊上摆好。
班级负责人带着学生有秩序地入场。东方学院对学生礼仪有特别的要求,每学期开学第一周专门上礼仪课,历史上还曾有礼仪课不及格被退学的记录。对学生们的行为,老校长提出要“一端二敬三稳”,任何时候都要体现出礼节与秩序。越是重大的场合,学生们反而越是井然有序。不到几分钟,所有学生都已落座,轻亭建在地势低的石头上,就像一个天然舞台,方便四面同学观看。
“七点了。”有人说了一句,整个环水长廊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只听风吹莲叶,蛙声一片,蝉鸣不止,似乎没有一个人在这水岸长亭之中。忽地远处水面传来一阵乐声,是长笛与古筝合奏的《忆唐时》。一条彩船出现在视线中,“牛郎”亚雷吹笛,“织女”书薇弹筝,由远及近。彩船靠到水阁边,恰好一段乐曲结束。
“斗酒会”是每年第二校庆的余兴节目,由当年的牛郎织女共同主持,只有初三学生才能参加,初一初二的学生只能当观众。每个初三班级出一男一女参加,他们需要穿应景的服装,一杯接一杯地喝各种各样的酒,如果觉得自己醉了,就主动退出比赛;还有些人醉得晕头转向,闹出不少笑话,此时观众们就会大笑大叫。
三年六班的参赛者是由班长亚雷指名的穆和自告奋勇、自称“千杯不醉”的浅川卓子。穆已经坐在选手席上,面前是一个木制案几,上面摆了四色小菜并精致的点心,以及酒壶与酒杯。他知道今年是唐朝主题,特意选了件浅色的圆领袍。女选手席上的卓子穿一件粉红色浴衣,大大的蝴蝶结,显得十分可爱。再看书薇,金钗玉栉梅花钿,手中执一盏宫灯,打扮得十分华丽,身边的亚雷穿得富丽堂皇,表情却很别扭,穆不由笑了。
他下意识寻找沙加,他的班级坐的离阁子最近,很轻易地就能看到那一头金发。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在离自己近的地方,就觉得安心。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除了偶尔的外出,沙加随时都在他身边。所以沙加不在,他就会觉得身边一下子空了。他不知道沙加去哪里,做什么,对此他有隐隐约约的猜测,但不愿意往更深的地方想。
沙加外出一般是三五天,最长一个多月。他能做的是帮沙加抄笔记,用沙加给的钥匙打开单人间浇花、打扫。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做这些事。
让他意外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沙加在外出前会给他一个信号,例如对他说:“过几天帮我抄一下笔记。”或者“星期X代我交这份表格。”有时候沙加在晚上出去,就会在房间给他留一张纸条。对沙加来说,这应该算是破天荒的“体贴”。
正想着,斗酒会已经开始,穿着唐装的美丽侍女们已经斟上第一杯酒,是成都地区著名的文君酒,据说当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当垆卖的就是这种酒。穆一边喝酒一边听人行酒令,刚放下杯子,第二杯剑南春已经放在案上,紧接着又一杯水井坊,再一杯眉山高庙……穆从小就爱喝酒,经常去别人家里骗酒喝,母亲知道后,自己学着酿酒给他,并嘱咐他不要贪杯。后来,他不论品过多少美酒,母亲亲手酿的那一坛,永远是最好的。
这件事,穆告诉过沙加。这些事他对别人绝口不提,独独对沙加,总会不经意地说上一句。沙加习惯以嘲弄性的口吻评价一件事,那一天竟然没有大谈手工酒的粗糙,反倒说:“那一定很好喝,真想尝尝。”
这段对话发生在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结果,整个暑假,穆都牢牢地记着沙加这句“真想尝尝”。赫莫族规定不许带任何东西去外界,不能带任何外界的东西回族里,穆一向遵守这些规矩,也知道这是绝对必要的。常年来,每次放假回学校,家住外地、外国的学生们大包小包地带来特产分给同学,穆从来没带过。他看着家里的酒缸,陷入烦恼。
结果他还是带去了。在返校日,他故意很晚才到宿舍,直接进了沙加的房间,拿出一小壶酒,还有一块妈妈晒的牛肉干,一条妈妈腌的羊腿,以及几张妈妈亲自烙的小油饼。他有多年的在长老面前搞小动作的经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东西带了出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想让沙加尝尝这些东西。
沙加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他们都不会说什么。沙加拿出了两个杯子,倒上酒,刚好两杯。穆拿出一把小弯刀切了肉干和羊腿,将这些东西摆在饭盒里。没等穆切完,沙加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穆一直盯着他,沙加放下酒杯,像是回味良久,才说:“好喝,谢谢。”
沙加从来不说谎,穆深知这一点,他又有一种心脏上放了很多花的错觉。
突然,房门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穆和沙加同时慌张起来。他们一高兴就完全忘记了东方学院平日有严格的禁酒令,不时有执勤生拿着舍管给的钥匙突击检查,如果哪个房间被查到有酒、香烟等等物品,后果严重。穆差一点就想使用超能力把酒移到柜子里,在沙加面前,他硬生生的忍住了。而沙加竟然立刻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又迅速拿起穆的杯子喝了个一干二净。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看了眼来人,穆和沙加同时松了口气,真是无巧不成书,带着红色执勤袖标的竟然是范思了,范思了和一身正气的亚雷不同,他很护短,只见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砰”地关上门,粗声粗气地对后面的执勤生说:“沙加睡了,我们去下一间!”
“你们有病啊!不知道返校日查房最严吗!”通讯器响了,范思了发了一条怒气冲天的短信,一句话加上几十个竖起的中指。
“早知道就不喝那么急了。”沙加说。
穆明白,沙加快速喝掉酒不是为了“毁灭证据”,而是不想酒被没收。
“没关系,下次有机会我再带给你。”穆说。他想沙加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承诺。接下来,两个人分享了并不丰盛的食物,穆突然想到,沙加平时都以素食为主,他只顾着想着多带些东西,忘记了这件事。不过,此刻,沙加不介意荤素,吃得津津有味。
穆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最开心的时候,身边总有沙加。
沙加正在看穆。
沾了牛郎和织女的光,三年六班坐在离轻亭最近的场地,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穆的一举一动。穆有温和宜人的气质,很适合身上的古典服装,和那些精致的案几、酒具、背景浑然一体。应该说,穆在任何地方都合适,不论是穿着学生服走在教学楼里,还是穿着便服走在银杏道上,或者穿着睡衣站在星空下的阳台上,他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眼前有风景,他就享受风景;手边有零食,他就享受零食;身边有人,他就和那个人谈话。
沙加突然想知道,如果穆站在恒河边,会是什么样子。
刚喝完几杯酒的穆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穆以不被人察觉的微小动作调整他的坐姿,沙加低声自言自语:“真是装模作样。”但穆像是一句不漏地听到了,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沙加当然猜得到内容。两个人隔空打着哑谜,穆一心二用,两边都不耽误。
“还有半年,我们就要毕业了。”
六班的学生见穆和卓子一杯接一杯,连脸色都没变,都觉得自己班级胜券在握。想到今年牛郎、织女、斗酒会男女冠军都在自己班,不由全都露出得意的神色。不知是谁突然感叹了一句,整个班级的人都陷入寂静,他们一直在为考上理想高中努力复习,忙得几乎忘记了毕业这件事。东方学院初中部学生的毕业去向一向固定,或者考本校高中部,或者考其他著名高中,维持着一半一半的比例。想到半年后坐在这里的同学会有一半去读其他学校,大家难免伤感起来。
“沙加,你决定考哪里了吗?”坐在他旁边的慕容荣戎问。
“雅典娜公学院。”沙加说。
“什么?你不留校?!”满座皆惊,女生们差点全都站起来,男生们的表情有点复杂,但终究还是舍不得居多。
“你和穆都要去雅典啊……”慕容荣戎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对,他也考那里。”沙加不明白这些同学为什么有一种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他不知道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就像星星的轨道也是独立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依依不舍,只是因为一种旧日形成的习惯,而这种习惯既不科学,也对未来的人生没有建设性的好处。
“沙加,你不喜欢东方学院吗?”一个女生问。
沙加微微思考了一下,“喜欢”这个词他很陌生,他很难对一件事物产生好奇与客观判断之外的脑力活动。他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客观认知过程中,尽量减少主观情绪参与,才能接近智慧,这是他的老师阿特里耶说的。何况,他从小受到的寺院教育,就是尽可能地杜绝七情六欲,这也让他很难有情绪上的偏好。
“东方学院很好。但在哪里读高中都一样。”沙加老实地说,又随口纠正那个女生:“还有,我喜欢一个地方,和我留在某个地方,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没有逻辑上的联系,我建议你重点复习逻辑教材,不然会影响你的中考成绩。——你上次期末逻辑只有七十六分。”
女孩哭笑不得,同学们又一次鸦雀无声。谁也不想跟沙加辩论什么,沙加是东方学院辩论队的头号高手,在赛场上,不管对面的人是男是女,是高中生还是小学生,从来不留任何情面。他不止一次把对方女辩手辩到当场大哭,还很惊讶地看向主席台,不解地问:“这是新的辩论方法吗?请主席台立刻解释。另外,我方认为对方辩友的行为妨碍比赛公正,请主席台尽快处理。”
每次有沙加出现的辩论赛,班上同学都会一个不漏地前去观看,尽管沙加的对手哭的凄惨,他们却会得到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和平衡感,皆因他们平日都在见识沙加的犀利。就连和沙加隔了两个人的一辩书薇,在这个时候也不会产生同情心,而是有一种弱小民族看到更弱小民族被欺凌的阴暗的庆幸。书薇私下说她觉得他们整个班级学生的心理都被沙加扭曲了。另外,比赛后笑得最欢的每次都是穆。——他去看的不是辩论,是笑话。
慕容荣戎最先笑出声来。
这就是情绪化的范本,刚才明明眼圈都红了,现在又笑了。沙加完全无法明白这两种迥异的情绪是如何切换的,不过东方人一向缺乏逻辑,他也见怪不怪了。说完一个问题,他开始处理这件事的另一个疑点,他小声问慕容荣戎:“为什么我说考雅典,你就说穆也要去?他跟你说的?”
“不,他没说。但你们不会分开吧?”慕容荣戎说。
沙加认为这也不合逻辑,相聚外有离别,离别外有距离,距离外有际遇,际遇外有时间,时间外有生死。人和人到的关系超不脱这些东西,没有谁和谁不会分开。但慕容荣戎这句话,他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事,但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和穆分开。穆对他说:“我要考雅典娜公学院,你不要跟我报同一所学校,反正肯定考不上。”他就立刻决定报那所学校,那么理所当然,根本没经过思考。
同样的,如果穆选择留在本校,他就一定会继续做东方学院的学生。难道他也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习惯?习惯了和穆在一起,以致不想改变这种状况?那么这种习惯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又为什么会形成?他越想越觉得疑点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次外出前都会跟穆打个招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起他九岁那年和老师外出,一星期没回学校。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因为身份特殊,学校那边对他并不干涉,他也不觉得这做法有任何不妥。但他回学校那天,刚好在校门口碰到了范思了,慕容荣戎和亚雷。
“你有病啊!”范思了看到他就骂。
“我怎么了?”他不解。
范思了捋起袖子就要开打,慕容荣戎连忙解释:“穆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基本在状态之外的亚雷说:“什么?他好几天不在?有这事吗?”
“他为什么要找我?”沙加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不在学校,穆就要找他?
“他担心你。”慕容荣戎说。
“但我是一个可以为自己的安全和行为负责的人,为什么要担心?”
“但、但是,一般情况下,外出的时候难道不能和朋友说一声吗?”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的行为又没有耽误他的日常生活,他也并没有和我一起出行的计划。”
“穆到处找你,晚上睡不着觉……”
“他为什么要浪费这种时间?”
“这、这个,你就算上课缺席也要先说一声吧?”
“校规写着的条款我并没有违反,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种规矩?谁定的?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难道你会为了一个有自我行为能力、能为自己负责的人的暂时离开而耽误自己的正常生活?”
“当然会!因为我想他!”
沙加很吃惊,一是因为慕容荣戎很少大声说话,二是因为那种理直气壮的态度,竟让他有点慌张,不知道要不要反驳。他觉得这句话绝对不合情理,难道一种私人情绪就能让不合理行为变成理所当然?但看着慕容荣戎的表情,又觉得这句话包含了一种不为人知的神秘道理,他一向尊重知识,不喜欢诡辩和无理取闹,于是他说:“在我看来,你这种想法极其自我,但你这么坚持,想必有我没发现的理由,你能详细地跟我说说吗?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吧。或者晚上我去你们宿舍住。”
慕容荣戎终于哭了。
穆的出现打破了僵局,穆顺口安慰着哭泣的室友,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根本看不出一丝“找疯了”的痕迹。当天中午,沙加还是拉着慕容荣戎一起吃饭,慕容荣戎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觉得无法理解这种“担心”。他想随着阅历的增长,他也许会明白这件事。
他又问慕容荣戎:“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勇敢吗?”他觉得慕容荣戎说“我想他”时的表情,总让他不能释怀。
“是。”慕容荣戎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对你真正喜欢的人告白?”
慕容荣戎神色黯然,还是礼貌地回答:“既然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还要说呢。”
“世界上还有‘不可能的事’?”沙加吃了一惊。
慕容荣戎更加无奈了,半晌才说:“沙加我真羡慕你,你什么都不怕。”
沙加理解不了这句话,所以他记了很多年。那之后,大概穆也觉得“没必要”的担心十分没必要,不管他外出多少次,穆都不在找他,只是帮他做笔记、留试卷、打扫房间。
直到有一次,他外出回来,穆不在,他房间里只有放得整整齐齐的试卷和笔记。到处都没有穆,打电话也是关机。
“穆呢?”他问穆的舍友。
范思了白了他一眼,又斜了想说话的慕容荣戎一眼,慕容荣戎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高大的范思了去上课了。他又问亚雷,亚雷说:“什么?穆不在?他去哪里了?真的吗?”他又去问其他同学,最后去问老师,才知道穆去美国参加一个校际活动。
他安心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找到一个问题答案时的那种安心,也不是把事情安置在计划框架内的安心,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把国文课本放在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二位、早晨出门前直接能拿到的那种安心。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这样想来,穆会在他外出的时候到处找他,就不是一个非正常行为。——难怪老师说必须要深入人群体会人生,才能更理解世间的道理。
从此以后他就习惯了在外出前跟穆打招呼,他也希望穆能“安心”,他不确定穆究竟需不需要,穆每次都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但他认为自己必须要这样做。他想告诉穆他会回来,也希望穆给他一个“回来”的保证。
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初二他去欧洲,因飞机晚点耽误了行程,还错过了一门考试。当他走进学校,看到穆和亚雷、范思了、慕容荣戎还有书薇和卓子,一字排开坐在校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每个人都拿着零食和饮料。
“你们在做什么?”
“等你。”穆说:“你没回来参加考试,我觉得如果自己去考,未免胜之不武,他们几个知道了,也觉得这样的第一拿着没意思,于是我们都没去考试。化学老师大发雷霆,正在校长室,你去搞定那个古板的老头儿吧。”
沙加没反驳,穆的笑容有些调皮,穆小时候总露出这样的笑容,他每次看到都觉得有意思。再看穆旁边坐着的亚雷等人,竟然觉得比平时都好看了许多,但他们仍穿着平日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大概是一种错觉吧。
想到这里,沙加放下筷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荣戎,慕容荣戎也在看他,似乎很委屈。沙加又想起那个下午,他和他们坐在图书馆前一起看自己,像是一张赏心悦目的照片。
他知道穆不去考试纯粹为了好玩(穆以前也曾经怂恿过七个人一起逃课),亚雷等人习惯了跟着穆,书薇只是笑,卓子说:“大家都说我们是‘东方学院学霸团’,那就应该讲义气,同进同退!”——于是那一天他们一起被罚了,先进面壁室再上惩戒台。直到写检讨书的时候亚雷才回过神,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又批评他们写的检讨不够深刻。
沙加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他也突然感受到了此刻弥漫着的气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能用和准确无关的中文单词来形容,大概就是“惆怅”吧。原来他也会有这种情绪,这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他不由对慕容荣戎说:“我突然理解你们的意思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人和人一定会分离,“同进同退”固然令人怀念,但卓子也好、书薇也好、亚雷他们三个人也好,都不会因为要保持这份“同进同退”而选择离开这个学校,这座他们有深厚感情的美丽的城市,人终究要选择自己最喜欢的那条道路,这才是真正的理所当然。
沙加又觉得,倘若一件事结束的时候,人们感觉的是伤感和惆怅,那恰恰是因为在事情过程中,有值得称道的和值得怀念的收获,而生命的正向的意义就在伤感和惆怅之中。因此他们应该做的不是掉眼泪,而是庆祝。他并不打算说出这些话,他相信随着阅历的增长,在座的人也会发现这一点,就像他在成长过程中领悟了那么多事。
而他的选择是直接的,明确的,毫无异议的。在哪里读书不重要,他想做的事、要做的事依然会按部就班地去做。重要的是哪所学校有穆,他就去哪里。
如果这是习惯,那就习惯吧。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也没必要改变。
斗酒会继续进行,穆已无暇留意沙加,他和织女书薇不断用眼神进行愉悦的交流,好不容易压住大笑的冲动。而书薇身边的牛郎亚雷神色有些尴尬。因为,女生席上的一位女选手一直在对他冷笑,书薇借着斟酒的机会悄悄问穆:“他们还没分手?”穆低声说:“没听说过,亚雷已经至少有五个月没提过他的女朋友了。”
卓子好动,她因为平日齐耳的自来卷头发被盘了起来,就想看看其他女选手有什么改变。她看着看着突然拍着手大叫:“你不是亚雷的女朋友吗!你变化好大啊!你变得好漂亮啊!来!我们干杯!”
书薇差点没撑住笑出来,卓子大大咧咧地抓住那女孩敬酒,场外出现骚动。女孩所在的三年一班集体发出嘘声,三年六班的学生一向团结,此时干脆集体鼓起掌来,其他班级和年级的学生不太明白此中恩怨情仇,看热闹不怕事大,他们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个班的人互相挑衅。
穆相信此刻沙加一定又在看他,的确,他有时候也喜欢看笑话找乐子,在这个千花万树的校园里,每天有那么多的趣事,为什么不看呢?那些鲜活的面孔笑了、哭了、怒了、尴尬了、得意了,这些真实的表情和美丽的风景、娇艳的花朵、喷薄的日出、苍茫的云海一样值得欣赏。而人的变化与物候不同,最难以预料。
穆还记得初二刚开学不久,范思了在晚饭出门前清点人数,他们要去美食街的一个小饭馆。亚雷说:“我女朋友说,把女朋友介绍给宿舍的人,让宿舍的人考察女朋友,是每个有女朋友的人都会做的事。你们有时间吗?我请你们吃饭。”谁也没问亚雷为什么突然有了女朋友,那个女生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们宿舍的风格。
沙加照例被当做宿舍的一员参加这个集体活动。亚雷的女朋友是个活泼腼腆兼有的小女生,和他们同年。据亚雷说,他觉得这个女孩看生物园大象的样子非常可爱,就开始追求她。女孩的脸红红的,看上去很激动。等到大家的话题渐渐打开,女孩露出健谈的一面,和他们说了很多在校园里流传的八卦,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宿舍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
1.亚雷的宿舍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宿舍,从来没有人谈过恋爱、借过色情杂志、下载过情爱录像,据推测他们五个(包括沙加)全是同性恋;
2.亚雷的宿舍成员每一个都拥有神秘身份,包括总裁之子、异国王子、贵族后裔、成都著名帮会XX帮老大的小儿子、著名导演的私生子等等等等,校园新建的实验楼就是穆的父亲赞助的;
3.他们五个加上书薇、卓子,江湖尊称“东方学院学霸团”,包揽校内成绩前七名、各科榜首、各项奖学金、各项比赛大奖,七个人有秘密的学习方法和考试方法,从不外传;
4.有去过亚雷宿舍的男生称,宿舍美轮美奂,恍如皇宫;
5.学霸团曾逃课扫荡市中心的游戏城,创下了很多至今无法超越的最高分,并带走了很多其他人根本无法得到的奖品;
…………………………
“这些想象充满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幼稚,你们真的是高材生吗?”
女孩说完,沙加不客气地评价。
“亚雷不适合当男朋友,除非他的年龄乘以二。你还是尽快和他分手吧。”
女孩想着如何解释沙加的疑问,范思了说了这么一句。
“不不不,亚雷很好,他除了有的时候迟钝一些,但在多数时候都是温柔可靠的,我可以保证。”
女孩正琢磨范思了的话究竟是真话还是开玩笑,慕容荣戎一脸娇羞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突然想起今晚有个体能测验,我先走了,你们吃吧。”
女孩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亚雷和慕容荣戎,亚雷拿张饼卷了点兔子肉,结账走人。
穆见女孩快哭了,连忙主动攀谈,说起一班的生物老师和六班的数学老师家的在三班读书的孩子曾经是四班的学生因为和五班的女朋友分手才转班;慕容荣戎说起生物园里的猴子曾经躲在食堂后面的银杏树上伺机抢夺十六号窗口侯师傅做的葱油包子这惊动了校工一连抓了十六天猴子;范思了说起美食街牌号九九八六九减去九八三六七那一家店铺和六三四乘以七八四减去四十万除以四再除以四再除以四再四舍五入取整数那一家店铺的老板是一个老头的两个儿子正在争父亲的遗产;沙加说遗产总值大概是火星到地球的平均距离除以地球平均半径再减去木星直径的绝对值更换一下数量单位。
“你们平时都这么说话吗?”女孩问。
四个人一起点头。沙加偷偷斜了穆一眼,穆觉得自己笑得非常谦虚而真诚。
其实穆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可爱,他相信其他人也这么觉得,但亚雷终究是个根本没有恋爱意识的晚熟的初中生,他经常忘记女朋友的存在,忙着他那永远忙不完的学习和工作。书薇和卓子细心,她们友好地和女孩接触,希望将女孩带进他们的团体,女孩认为这应该是男朋友的工作,却由两个美女代劳,很是不自在。
一次,五个人在宿舍里卧聊,这个时候沙加大多睡在亚雷床上(范思了个子高身材健壮;穆的床各种架子太多,慕容荣戎表示他很感谢沙加的毫不介意但他真的有点介意),亚雷烦恼地问:“你们说,成为男女朋友之后,还能干什么?”
“我的话,会想带对方去见我的妈妈。”穆回忆起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跟亚雷他们谈起妈妈。慕容荣戎说他也希望能带人去见家长,沙加说他会带对方见自己的一位老师。见大家都这么说,亚雷很犹豫地问:“见家长?是不是太早了?”
亚雷终究还是没能知道究竟要干什么,他的女朋友,那个最初非常温柔可爱的女孩在经过等待和失望过后,突然开始不停地参加社团活动、参加补习班、参加各种比赛,她也越来越忙,忙得忘记了自己有个男朋友。而且,她越来越优秀,像朵终于绽开的花。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但这结果让穆觉得开心。只是那女孩对他们七个人从此看都不看一眼。六月的一天,校园里的冬青树开满花,雨一样落在地上,那个女孩扎着马尾辫,背着靓丽的双肩包,抱着羽毛球拍急急地从远处走来,走过他们跟前,走得越来越远。亚雷的目光就跟着她,半晌才说:“我觉得我以前很轻率。”
那种情绪很感染人,但其他六个人都爱情没有研究也没有经验,他们不会对自己不了解领域轻率发表看法,只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在少女漫画里,这个时候你应该追上去。”卓子说。
“追上去又怎么样?不过是同样的结果乘以二。”范思了双手插在裤袋里,酷酷地说。
“看开点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结果只能是初恋、外遇、三角恋。”沙加安慰亚雷。也许是安慰。
看着苦恼的亚雷,穆不禁想,究竟恋爱是什么,爱一个人,又该做些什么。
他从未对哪个女孩有过亚雷一样的心动,心动到想要送花、送礼物给对方,心动到将对方带到朝夕相处很多年的朋友面前,心动到失去后有那么遗憾和纠结的眼神。
冬青花不断地落下来,穆认为爱情一定就像冬青花雨一般温柔缱绻。如果他谈恋爱,他一定想带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去见他的妈妈,那是另一个最重要的人。如果她们都在自己身边,那人生一定是最圆满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趣事。有一次他起床,妈妈慈爱地问他:“沙加是谁啊?你在梦里跟她吵架?”穆连忙解释沙加只是自己的同学,并不是女朋友。何况,他不会在外面找女朋友,赫莫族的女孩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但妈妈记住了沙加,特别是在他偷偷带食物去学校之后,每个假期,她都会特意制作一些方便携带的小食物,嘱咐他要带给沙加吃,又嘱咐他“朋友之间不要吵架”,还说过很想见见他的这位朋友。
穆觉得他对那种场面并不排斥,有妈妈,还有沙加的那种场面。
“我想到一个方法,亚雷,你要不要和女朋友试一下?”慕容荣戎突然说。
“什么方法?”亚雷怏怏地问。
“你们从这条路走过去,看谁肩膀上落的花更多。”
“有病吗?”范思了第一个反对,亚雷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可以做为东方学院的仪容比赛内容,看看谁走路最‘一端二敬三稳’。”沙加说。
“这种事还能比赛?你和穆先比比?”范思了不屑地说。
“我想他不敢跟我比,我的步态更好。”穆忍不住挑衅。
“那就比比吧。”沙加也不示弱。
其他五个人习惯了他们的针锋相对,范思了说:“也就你们俩这么无聊。”慕容荣戎说:“那就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我掐表,五分钟,落在头顶、肩膀上的花才算数。可以吗?”
穆和沙加也不罗嗦,当即开始,他们就是喜欢沉浸在于对方对抗的刺激中。
穆知道想要走得更稳,最好的办法不是留意脚下,留意落花,而是什么都不要想,散步一样走过去。他突然发现,他和沙加的步调几乎完全一致。也难怪,这么多年,他们一起走在竹林里,走在铺满银杏树叶的小道上,走在悠闲的美食街上,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上,他就像习惯空气一样习惯了沙加的存在。
亚雷他们五个像平常一样跟在他们后面,卓子活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关于我们‘学霸团’又有新消息!据说我们七个人去参加了选美团体比赛,还给某个大牌时尚杂志拍了封面照,那本杂志大概三个月以后上市!”——自从慕容荣戎把“学霸团”当成笑话告诉书薇和卓子后,卓子就特别留意收集这一方面的传闻。
“有病吗?”这是范思了的万用口头禅。
“他们说我们七个都很美丽!书薇是美丽的校花,亚雷是美丽的校草,沙加和穆比亚雷还美丽,范思了是型男,蓉蓉也清秀美丽,我是小可爱!”
穆听到了他自己和沙加的嗤笑声,他缓慢地转过脸看身边的沙加,沙加也正缓缓地侧过脸看他。
穆突然愣住了,他第一次发现,沙加真的称得上“美丽”,金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湛蓝的眼睛,出尘的气质,在那缓缓而下的冬青花雨中,沙加有超凡脱俗的美丽。穆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不解地低下头,为什么他会把“沙加”和“美丽”扯上关系,又觉得心跳加速呢?他不是每天都看到沙加吗?
冬青花从穆的头上和肩膀上滑了下去,他暗自紧张,沙加毫无察觉,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他连忙赶上去。
“穆,穆,你怎么突然停住了?花掉了不少呢!”卓子说。
沙加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要赢了,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情。
穆抬起手拂了拂沙加的肩膀,又抖了抖他的头发,沙加没想到他会突然耍赖,他笑着对沙加说:“怎么有这么多花?”亚雷等人发出嘘声,他面不改色。沙加抬起手捏住他的脸颊说:“你的脸皮有多厚?”穆不甘示弱地掐住沙加的脸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敢和你比!”
“书薇!薇薇!你看他们多好玩!我们也来玩!”卓子大叫,双手捏住书薇的脸蛋,书薇反射性地捏了回去说:“你别闹,快放手!”
“亚雷!这个方法也可以!和你女朋友试试?”慕容荣戎说,亚雷还在为女友伤感,顺手掐住慕容荣戎的脸说:“你别闹!正经点!”慕容荣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说:“对!你看就是现在这样,很亲密很甜蜜是不是?”
“你们有病啊!赶快停手!下次我非要拿个链子把你们全栓起来!丢脸死了!”见他们正在被往来的学生围观,范思了忍无可忍,六个人终于一齐停了手。沙加若无其事,穆却觉得沙加脸上肌肤的触感一直都留在手指上。
时至今日想起来,他觉得连手中的酒杯都变得很柔软。
“斗酒会”名副其实,参赛选手需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间歇吃些小菜,并按照主持人定下的规矩行令,不能行令或自动弃权的立刻退场。酒由成都地区的名酒为开始,渐渐地四川地区、中国各地,紧接着各国名酒也纷纷上阵,每种酒只饮一小杯,但如此混杂地喝下去,很快就有人认输,也有人不是舌头直闪,就是摇摇晃晃。穆面不改色地一杯接一杯,眼看着同席的男生一个个败下阵去,穆终于悠闲地看向自己班级的场地。
东方学院平日有严格的禁酒令和禁烟令,外加禁麻将令。后两项任何时候都必须遵守,但在第二校庆日,参加斗酒会的选手可以喝个痛快,观众们也可以每人喝上一小杯低度好酒。每个班由两个女生负责斟酒,之后再有两个男生负责倒茶。每年的这个时候,范思了都会主动承担倒茶的义务,还会拉着沙加跟他一起倒。
沙加的倒茶技术来自范思了的亲传,他们拿的是中国四川传统的长嘴茶壶,滚烫的茶壶高悬着,细流般的清茶却能准确地落在茶杯里。范思了不知如何学得一手斟茶倒水的绝技,那茶水上平下满,与茶碗口齐平,不溢出一滴。沙加一向学什么像什么,同样的滴水不漏。每一年同学们都在叫苦抗议,因为很难一滴不洒地将茶杯端起来,低下头凑在杯边喝又觉得不雅,更糟糕的是校规规定在这种公共场合,喝东西必须先敬身边的同学。范思了冷笑说:“一端二敬三稳,校规上写的你们都做不到吗?”而这番促狭尖刻却很对沙加的胃口,于是每年他都跟着范思了,欣赏同学们咬牙切齿的脸。
斗酒会已经分出胜负,穆成了男生组的冠军,沙加并不意外,再看女生组,天真浪漫的卓子得了第一,她兴奋地直叫,又对着穆叫板:“酒中无男女,为什么冠军要有两个?不行!我要再比一场!”长廊围坐的一圈圈学生也跟着大声起哄,书薇和亚雷一齐看向穆,穆见卓子神采飞扬,不忍让她失望,就点了点头。
沙加留意到这些细微的动作,他想,大概穆和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穆总能成为一个团体中的“隐性领导”。穆并没有强烈的权力欲望和支配欲望,但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会让身边的人不自觉地信服。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穆看上去很正常,没有任何醉酒的迹象,但他相信那么多杯酒喝下去,穆不可能没事。再看卓子,沙加怀疑卓子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只是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镇定状态在耍酒疯。
满场的起哄让气氛更为热烈,亚雷顺势宣布继续比赛,决出酒中霸主。
酒令是斗酒会的一大看点,每一年的牛郎织女负责想行令的方法。每一年斗酒会开始时的行令都一样,由初一的学生朗读今年诗歌大赛上获奖的作品(长篇诗作只读节选),每位参赛者根据诗歌的内容说三句相关的诗句,古今中外不限,并饮酒三杯。
等到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牛郎织女就会宣布更换行令方式,想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主意来为难脑子已经不太清楚的参赛者,这个环节笑话百出,是观众们最喜欢的环节,既考验着牛郎和织女的娱乐头脑,也逼着参赛者们务必要保持清醒,以免沦为笑柄。
眼见此时穆和卓子坐到一张酒案边,书薇灵机一动说:“现在,我们来行个‘美言令’!”
“什么?美颜令?行个令还能美容?”卓子圆圆的脸上两片红云,憨态可掬。
穆对书薇说:“既然如此,就请令官先来一首,美言今日的‘斗酒会’。”
书薇毫不怯场,举起酒杯四面敬了众人,昂首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书薇故意背诵了一篇长诗,为的就是让酒的后劲充分发散,果然,卓子已经笑得歪歪扭扭,书薇读诗的声音清亮高亢,神态也颇有唐时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她一气饮下杯中酒,将杯底亮与众人,放于案上,对亚雷说:“你也来一首吧?”一根手指指向方才的酒杯。
亚雷也不推辞,对那酒杯朗声道:
“杯!汝来前!
老子今朝,点检形骸!
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
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
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
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
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亚雷读诗别有一番倜傥的味道,掌声如潮,笑倒了一片片学生,书薇嗔怪道:“你怎么这么扫兴啊!这哪里是‘美言’!”亚雷皱着眉头说:“这还不算美言?没把它砸了已经算客气了吧?”又一阵哄堂大笑。
最后一场斗酒开始,三杯酒已经摆在穆和卓子面前,一杯日本清酒,一杯法国红酒,还有一杯伏特加,主持人巧舌如簧地介绍了杯中酒品,围观者窃笑不已。书薇和亚雷随手指了荷花,银杏,梧桐,池水,灯笼等等寻常物件,穆看上去毫无醉意,答得有模有样;另一边的卓子憨声娇语,与平日大不相同,三年六班所有人都相信她醉了,偏偏她以令人惊叹的胡言乱语说着酒令,竟然全都能通过。
到了第三轮,书薇无奈地看着傻笑的卓子,随手指了指远处的藏书楼,卓子醉眼朦胧,只看到远远的匾额上有“闻诗有尚”四个大字。卓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书薇说:“卓子,我指的是——”“什——么——”卓子撅起嘴,“难道汤显祖写的不是诗吗?莎士比亚写的还叫诗剧呢!难道汤显祖比莎士比亚差吗?你怎么可以崇洋媚外!”书薇扭过头给穆指了指他们所在的轻亭,穆随口说了句“长亭外古道边”,又喝了一杯。
又轮到卓子,亚雷见她醉得不清,干脆指了指身边的书薇。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卓子眨了眨眼睛说。
掌声雷动,书薇的脸有点红,亚雷多看了书薇几眼,不解地说:“有那么夸张吗?”书薇脸上笑容不改,趁人不注意毫不客气地踩了亚雷一脚。亚雷的脸上闪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无奈,随即顺手一指,指的正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沙加。
穆其实醉得厉害,歪着头恍恍惚惚地看着沙加,沙加也正看着他,眼神和表情波澜不惊,穆看着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那雪白的皮肤,湛蓝的双眼,还有那两排长而翘的睫毛,眉毛间一点鲜红,什么样的诗句适合形容这个人?
恍恍惚惚间,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世界上只剩下眼中的这一个人,穆的头歪到了另一边,拿起酒杯,用手肘支在案上,对沙加说: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穆仰起头喝掉杯中的酒,放下杯对沙加笑,层层回廊爆发出今晚最热烈的掌声,沙加有些发愣,他没想到穆会说出这么一句,他反射性地认为穆在戏弄他,或者挖苦他,但他熟悉穆每一个表情,在那眉眼之间,并没有嘲讽的神色,反倒多了一些他从来没看过的东西,也许,穆只是喝醉了。
“世间最美的情郎?他吗?”卓子已经醉得迷迷糊糊,指着沙加大笑,又拉着书薇说:“书薇,书薇,人家还要继续喝,你快倒下一杯嘛!”书薇见她醉态可掬地往自己怀里靠,连忙看向穆。穆绅士地放下酒杯说:“我实在喝不下了,就此认输。”
“你可真绅士啊。”亚雷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卓子还在抱着书薇拍打,大叫道:“沙加?沙加!东方学院最美的情郎?哈哈哈哈哈!”
“他是在笑话我吧。”见所有人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沙加这样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书薇和亚雷已经宣布了获胜者,学生们在大笑中开始收拾场地,越来越吵的卓子早被同宿舍的人扶走,只有穆还坐在原地,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你怎么还不回去?”食器和各种用具都被搬走了,现场的人也基本走没了,负责扫地的范思了问还在把酒临风看夜景的穆,穆神色如常,说:“月色不错,我再看看,你先回去吧。”“那让沙加带你回去,还有晚上不要进宿舍。”范思了酷酷地说了一句。穆这才看到不远处坐了一个沙加。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范思了扛着大扫帚走远了,沙加才问。
穆环视一圈,确定附近只剩沙加一个人,这才微微一笑,头一低,软在石案上。
“要是我不在,你今晚打算睡在这吗?”沙加问。
“你不是在吗?”穆看着他笑,又是那种沙加看不懂的笑容,沙加觉得自己的心脏更有力地跳了几下。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稳住呼吸,再看时,穆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沙加哭笑不得,这真是一个任何时候都不会失态的伪君子!
他只好背着穆往回走,正路过低垂灯火下的一面镜子,东方学院对学生的仪容整洁有严格要求,校园各处都有整理仪容的镜子,沙加放慢了脚步,看镜子中的自己。他一直很好奇,每当拆穿穆的“伪君子真面目”时,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看到的是自己有点无奈的笑脸。
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他还想多看看,突然发现前方草丛似乎伏着什么人。沙加这才想起,东方学院的七夕之夜还有另一项传统:忙完白天的活动,情侣们自然想要珍惜夜晚的时光,一起看看星星月亮,在湖边、草丛、林间约会一番。而单身的人就会趁这个时候拿着相机、手机等拍照工具,埋伏在角落里偷拍照片,然后跑到情侣跟前索要“七夕贿”,情侣们会拿出一些小礼物请偷拍者“封口”,这个活动被称为“闹七夕”,从斗酒会结束一直持续到宿舍门禁时间。
从轻亭到宿舍有很长一段路,不知埋伏了多少闹七夕的人。沙加扭头看了看把脸伏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的穆,他决定把一定要避开所有埋伏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宿舍。他先将穆放在一棵梧桐树边,从口袋里掏出特别的眼镜戴上,夜色中的热源体立刻看得一清二楚。
“人还真不少。你可别醒过来。”沙加又一次背起穆。他需要退回到水阁附近,绕过竹林,还要绕过藏书阁,兜一个大圈子才能尽量躲开别人。这真是有趣。沙加又有些疑惑,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够从一件浪费时间、毫无建树的事情中察觉到趣味的?一定是受了穆的影响,穆可以在任何事情中发现趣味。
他还有另外一个疑惑:为什么一定要躲开这些人?仅仅因为趣味吗?还是因为穆信任他,放心地睡了过去?想来想去,沙加觉得最确切的原因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穆现在的样子。这个想法同样能够清楚地找到解释:一个光明正大的竞争者,不会希望他的对手失态。如果用中文词语解释,就是惺惺相惜。
大概,可以这么解释吧?
沙加坐在沙发边,手里拿着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穆躺在地毯上,头枕着沙加的腿。手里的诗集是穆的,穆有很多书放在他的书架上。不知不觉,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花,那个人的书,那个人有他的钥匙,那个人现在和他在一条地毯上。
这个地毯是他在中东一个集市上看到的,不同颜色的羊毛拧成粗毛线,再手工编织出粗糙却有美感的图案,又长又宽的一条,提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千里迢迢地将这个地毯弄到中国,只是单纯觉得它应该在那个位置:他的房间的沙发边。
穆看到这条地毯就很喜欢,从此以后他坐在地毯上看书,看着看着就会躺下,支起腿继续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很愿意看到穆这个自在的样子,当然,他必须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地看,否则穆就会变得礼貌而节制。
现在想想,他买这个毯子,也许就是为了让穆可以更随便地在这里看书吧。
穆打了个酒嗝,不舒服地嘟囔了一声,沙加用手指按压着穆的太阳穴,又逐渐摸到了穆的眉毛,这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笑了出来。指尖细微的毛发感让他觉得很舒服。他玩得起劲,穆微微动了动身子,觉得姿势不舒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意识到他在哪里,自己在做什么,沙加在做什么。但一时搞不清楚二人的状况,这难道不是一个相当亲密的姿势?不过,沙加没有人类常识,也许他仅仅想要自己的头不要太疼。
穆闭着眼,感觉沙加的手指按压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让他觉得非常舒服。他告诉自己:“现在我没有力气起身。”沙加腿上的温度让他想起家乡,想起母亲,他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长大一些,就靠在母亲膝头;现在回家,他会和母亲坐在一起,头靠着母亲的肩膀,他们家的白狗就卧在他们脚边。母亲身边,是世界上最安心最温暖的地方,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害怕。
为什么在沙加身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又想起今天晚饭之前,卓苍特意来找他。
“阿哥,你要小心,你的那个金头发的同学,他会催眠术。”
“催眠术?和你一样吗?”
“对,我们是同一种人,看一眼就知道。”
“苍,你别担心,我没问题。”
“阿哥,你为什么这样信任那个人?”
是信任吗?是吧,他从小就信任沙加,信任到他相信即使有一天,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沙加知道,沙加也不会做任何一件伤害他的事的地步。这种没来由的信任究竟是对是错?
“你说,‘世间最美的情郎’,究竟是什么样子?”
察觉到穆醒了,沙加问了一句。
“这要看是谁来看了,在西施眼中,最美的情郎应该是范蠡;在织女眼中,最美的情郎是牛郎。在仓央嘉措的情人们眼里,自然就是这个不首清规戒律的情僧。”
那在你眼里为什么是我?
沙加想问这句话,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穆应该是在开玩笑,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
“你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生物老师留的作业题吗?‘七夕到了,喜鹊王正在动员喜鹊去给牛郎织女架桥,它需要招募多少只喜鹊,才能让牛郎织女顺利见面?’”穆仍然醉的厉害,他闭上眼睛说:“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喜鹊量了它的长度。然后我说只要算牛郎星和织女星的直线距离,你说桥是曲线,必须算曲线长度;我说桥的宽度应该按照成年人的平均肩宽,你说还要计算多少只喜鹊叠加才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我记得,最后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抗议老师出的题目不严谨,那天也是七夕,他只能不断跟我们讨论这件事,他的女朋友因为他一个晚上都没去约会,就把他甩了。”
“但是他的第二个女朋友是第二年进学校的大家都喜欢的女老师,他非常满意,还感谢过我们。”
“那个女老师第一年教课的时候,还被我们气哭过。”
穆忍不住笑了,只有沙加,和他拥有最多的共同的记忆,如果把这十年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再说一遍,那可以说上又一个十年。他突发奇想,问道:“现在牛郎织女正在鹊桥相会,你说他们在说什么?”
“当然是在赞美喜鹊,或者在对喜鹊道谢。”
穆决定闭嘴,继续和沙加进行感性的沟通,他的头只会更疼。
“然后盘问对方有没有出轨。”
“各自列出证据。”
“远距离恋爱难道不是这样吗?”
“为什么浪漫的事由你来说,就变成了鸡毛蒜皮?”
“在这个不科学的故事里,总要有科学的部分。而且,你觉得情侣间互相吃醋不浪漫吗?”
穆竟然觉得没法反驳。
“你觉得情侣间说鸡毛蒜皮的事不浪漫吗?如果他们有很多年的感情。”
穆依然觉得没法反驳。
“你睡了?”
穆决定不说话了,沙加的手又一次缓慢地揉着他的额头,从额头到太阳穴,此时此刻,实在没必要辩论。牛郎和织女在说什么也好,仓央嘉措是谁的情郎也好,东方学院宿舍楼的熄灯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
屋子一片黑暗,但沙加的气息仍然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沙加放下手中的书,他认为应该尽快叫醒穆,让穆脱下身上的圆领袍,去洗一个澡。但又觉得不想马上起身,他的手指不太想离开穆光滑温润的皮肤。他突然觉得,也许牛郎和织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牵着手,或者依偎在一起,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就能体会无数个朝朝暮暮,看岁月如蜻蜓点水,依依脉脉,盘旋而去。
插图作者:&northstar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今年lol有几家俱乐部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