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 竞技场高手饰物这个起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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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文)东离剑游纪外传小说 杀无生篇全文(著者: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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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器相互撞击,零星的火花四溅,空气中散着有如铸铁场的烟硝味。
冷汗自杀无生背上滑落,彷如谁的指尖在上头轻轻描绘一般,这是近几年来的头一遭。
而出手的长剑尚未归鞘。
虽说他身负双剑,方才情急之下光是左手抽剑却已是倾尽全力了。
未被斩断的钢箭呈现凹折的状态落在他脚边。而他连这支箭究竟从何而来都不晓得。
他们身处室内,门窗皆紧闭着,若是箭从窗外攻来,又或是直接贯穿墙壁或者门扉而至,杀无生当不至于狼狈至此。
这箭简直像是凭空飞窜出来的。
杀无生知道暗箭不只一支。
虽说他当下便察知只有一支箭针对自己而来,然而事实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也只顾得上抵御这支箭。
另一支箭半数没入墙中,像是盈满了针对谁的杀意,仍兀自颤动着。
「... ...没事吧,掠?」
「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呐,吓死我了无生。」
掠风窃尘优雅地叼着他那镶着精致垂饰的华美烟管,也不晓得是看穿了暗箭不至于波及自己,还是来不及有所动作,那闲坐着的姿态似乎哪种可能都说得通。
但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丁点儿他嘴里说的惊慌模样。
确认了掠风窃尘安全无恙,杀无生这才转而确认四周环境。
没有任何敌人的气息。也不像会出现第三支箭。房门的另一端也没有任何声响。
杀无生踢飞了脚边那只弯折的钢箭。
「... ...这是什么情况?我被盯上了啊。」
「我也是呀。」
「你动都没动箭却射偏了,跟针对我来的那支箭可大不一样。」
「那么... ...兴许是哪来的贼人,为了在大会前射杀闻名天下的剑鬼杀无生,特地设下了这个局吧?」
「我的名声可还不到家,真要狙击的话这里有更合适的人吧?」
「... ...这么说是没错,但你的知名程度也不可小觑呀。」
「是吗?说到底,光是让我参加这什么剑技大会就搞错了场子。比起暗杀什么的,这里只有等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北后遭受耻笑的人好吗?」
「... ...但却只有你被盯上了,这难道单纯是个谋虑不足的行动吗?」
「你想说什么?」
「总之你先在这房里安分待着吧,我去外头看看情况。」
「喂,你身为我的随行者难道还可以随便出去?大会开始后禁止外出的禁令怎么办?」
「这是我的拿手好戏,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人称月下无影、踏雪无痕呢。何况向人探询情报你应该不在行吧?」
「即便如此还是小心些为好,掠。」
「知道了,我可还不想死,你要是失格了那也甚是无趣。」
杀无生看着掠风窃尘开门走出房外,才终于短促地轻轻一叹,将左手上的剑还鞘,靠坐在桌边。
与掠风窃尘相遇以来已近三年过去。最初的半年他总是称呼那人为「你这家伙」,以掠风窃尘唤他是一年之后,演变成直呼他「掠」则是最近半年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只是寻常的合作关系,像是暗卫一般,杀无生提供他的剑技,只在暗中行动。
以身臻究剑道已有十二年,在那之前则是有识以来不曾怠惰、日复一日的修行。至今他仍将自己全数奉献给剑道,剑道以外的事情杀无生一概不知道。
掠风窃尘是知名的盗贼。帮忙解决他在行窃时造成妨碍的家伙,也就是代替他与敌人对战是最开始的委托内容,意外地竟拖了这么长时间。
有时候单纯是目标身处远方,又或者是线索难寻,光是探索之行就花上一年的也有。
这期间的佣金都由掠风窃尘支付,成了限期契约般的雇佣关系。由于这钱远比到处找门派踢馆好赚,杀无生慢慢的觉得这样也挺不错,便逐渐放下了戒心。
其实杀无生有部分性格是个话痨。
习剑时期一旦打开了诸如剑术之理的话匣子,总是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讲到师兄弟眼神都放空了还是讲个不停。因此像这样有个能说话的对象,对杀无生来说相当难能可贵(当然他本人想必是严正否认),掠风窃尘又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博学多闻,两人便总是天南地北的彻夜闲谈,从不觉得烦腻。
出道以来,他到许多门派踢馆并斩杀其门主,一路以此掂量自己实力至今。像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客,虽说并不是非得一副寡言阴郁的模样,不可讳言的确很容易逐渐有这种倾向。
如同杀无生,与天真地谈论「所谓剑道」的时期相比,如今的他已染上浓重的阴郁气息。
然而与掠风窃尘同行的三年时光里,他只有一次,因为自保以外的理由而杀过一个人。比起一年杀上十来个人的过去,他觉得自己根本是金盆洗手了。
旅费与酬金等等,一应交由掠风窃尘来支应处理,也许是衣食都丰裕了,杀无生最近忽然思考起礼义的问题。
斩杀他人以证剑道,对他来说曾经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
所谓剑道,说到底就是怎么杀人,不过就是这么肤浅愚蠢的一件事罢了。赌上性命,而后证之。杀无生的师傅曾教诲他剑道并不只如此,无论多么严苛的修行都不曾懈怠的杀无生,就只在这一件事上无法妥协。所以他叛离了师门。
若剑道不是这么单纯的事,还能有什么深意呢?如果想探究人之所以生,那入僧籍去当和尚便是了。若想活用习得的诸多知识,以科举为目标去努力就是了。同理,剑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这是杀无生心中屹立不摇的信念。
然而这份剑理,在他身上已经触及某种程度的极限,此事在杀无生心中萌生了一缕忧思。
行动、使剑、击败谁、杀害谁,当这些都做得到了,他变得再没有能够学习的空间。能做的只有一次一次赌上性命挑战各大门派,再无其他。虽说做为一名战士投入谁的麾下也是一个选择,然而杀无生的剑道必须只属于他自己始能存在,与长矛什么的同赴战场,这种团体战斗的场子他早已体认到并不适合自己。
总会陷入一样的回圈。
偶尔遇上强横的敌手虽然能让心情舒爽一些,不须多时便又会气闷起来。若遇上的是不重要的小角色,没能以剑客自居的便都随手斩杀了。所谓剑道,不就是死或者被杀吗。若想杀了对方,就必须抱持着被杀的觉悟,否则干脆别自称剑客了。
不曾预想取胜之外的下场,那是三流的半调子剑客才做的事。
只是就算遇上了值得拔剑一战的对手,最终总是他取得胜利。死的总是对方。
老实说对杀无生而言,这周而复始的一切已然令他厌倦烦腻。
无意中与掠风窃尘聊到这些话题,正是大约半年前,恰好是他将对他的称呼由掠风窃尘改为掠的时间前后。
那时他以暗卫的身份一路与对方同行。护卫从来不缺敌人的掠风窃尘对杀无生来说,不仅算是一种消解心情的管道,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生命里染上截然不同的。
「... ...你就没想过当一名正正当当的剑客?」
在旅店里酒过三巡后,杀无生收到这么一个疑问,而他的回答十分理所当然。
「正正当当的剑客就该是我这个样子。」
「但在武林中,你的名声却是以十分难听的形式在流传呀。」
「那有什么办法?我可是『杀无生』。随便哪个地方随便找个人,对谁来说这名字听起来都挺糟的吧。」
「你的父母怎么会为你取这样的名字呢?」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出生时的记忆。况且我是个弃婴,也没有质问父母的机会。」
「... ...这倒是初次听闻,让人很想深究呀。」
「这么说来,我没提过这件事啊?」
杀无生指着覆在自己脸上像是眼罩一样网状的金属饰品,向掠风窃尘投以苦笑。
「... ...这是养育我成人的师父,在我还是幼儿时为我戴上的东西。」
「哎,我还以为是个雅致的饰品呢。」
「当然现在已经没必要戴着了,只是毕竟是从小带着的东西。我被遗弃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好像头骨都裂了,是个九死一生的状态。据说是亲生父亲把我丢飞了出去才撞裂的。」
「真亏你还能活下来啊。」
「就因为没死成,我父亲也动摇了吧,呐。人虽然会冲动犯事,但一旦失败了往往没办法再做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父亲,写了封信将我比作恶鬼罗刹,求当时肩负剑圣盛名的师父诛杀我,将我连同信笺抛弃在师门了... ...说是这么说,这故事有几成是实话我并不清楚。虽然不清楚,我倒也不在乎。」
「但是你的父亲为何会做出这般事情呢?」
「这也是听来的,说是我双亲家底非常非常富裕,也不晓得是商家还是贵族,总之是千盼万盼着生下我来继承家业。偏偏在我诞生那天,出现了鸟鸣声。」
「听说是邪鸟还是鬼鸟一类的不吉利的鸣声,呱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 ...邪鸟... ...鬼鸟的鸣声呐,那肯定是既诡异又教人心惊吧。」
「我就在那样的鸣声中出生了,而我母亲也死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产婆毕竟是受雇来作事的,手底下出了这事儿,深怕自己被这权贵之家究责,便将责任都往打下手的人身上推,结果竟吵架吵到动起手来,演变成相互殴杀的局面。掠,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那鸟还真是害人不浅呐。」
「结果当场的人全都死在彼此手里,听见骚乱而赶到的父亲眼前的景象便是,邪鸟鬼鸟不曾停歇的鸣叫声中,躺卧在血水中嚎泣不已的婴儿,也就是我。怎么说呢,会失去理智也不奇怪罢。」
「你竟不恨他吗?那样的父亲。」
「唔。老实说于我而言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听到这些事时我已不算小,这面饰也已经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了。写着『此童将化为杀者无生的恶鬼罗刹』的书信倒是有看过,想说这老头也太看得起一个初生婴儿,觉得可笑罢了。」
聊着天的同时几杯黄汤下肚,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杀无生开始厘不清楚到底哪些是听来的,哪些又是自己想象臆测的。反正他对自己的出身全然不在意,从来也没认真去想过这些。
但怎么会聊起这个话题呢?
跟人称掠风窃尘的男人说话时,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
像是不小心把钱囊揭开任人窥探的感觉。
「我现在手头上就这么些银子」,不知不觉地,就自己招了底牌。
「... ...说起来,怎么、会说到这个话题去?」
「从我问你,不想当个正正当当的剑客吗说起的。」
「所以我说以杀无生为名的人,除了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选择?况且我这模样就是剑客该有的样子。」
「这也是一种解答吧,同时也是你一路走来窥见的真谛,我并不打算否定喔。只是呀,很可惜你还太年轻了。」
「我,已经不是可以称作年轻的年纪了吧。」
「不不不,我们假设你可以活到百岁吧。在未来呢,无生,你反复论证这些真谛时会遭逢许多灾厄喔,而那些灾厄甚至称不上是生命的历练呢。」
「那也没有办法。」
「话不是这么说,凡事都会因为你的观点与思考方式、又或者你的取舍而有不同面向。真理的反面也有可能藏着另一种真理,而且哪一种都是正确的。不过也正因如此,当你在做选择时就会发现个中妙趣,有的时候发现三种甚至四种真理也不算奇怪呢。」
「... ...掠,你的思路不太正常啊。」
「既然都降生在这世上了,当然要在死之前尽情摸索怎么活得有趣呀,我是这么想的,很奇怪吗?」
「照你的说法,是要把历尽千辛万苦才窥见的真理抛诸脑后吧?正常人是不会选择这么奢侈的生活方式的。」
「如果你已是个垂暮老人,我自然不会与你说这些话。」
杀无生移开了视线,往杯里斟酒。仿佛有种错觉,再这么与掠风窃尘对视下去,一切都将被他夺取操纵。
而他竟不觉得那危险。
所谓的推心置腹,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吧。
「... ...所以呢?你所谓的要我当个正正当当的剑客,又该是如何模样?」
「这嘛,先说好这只是假设啊,首先要能赚钱。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成吧... ...不过只要我能从哪儿偷来这问题就不存在了。」
「一开始就说偷钱,这是哪门子的正正当当?」
「花钱的是你偷钱的是我嘛,没有任何问题。况且世上有那么多光是放在那儿好看谁也用不上的钱财,我借点儿来用用也是帮了这世界。」
「...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掠?」
「你听我说完嘛,总之假设我们已经有钱了。」
「好吧,然后呢?」
「这嘛,创立门派你觉得怎么样?」
「门派?你说我?」
「是啊。然后向徒弟们收取学费来过日子,偶尔还要负责照顾弃婴之类的。如果有麻烦的人物出现了,就为了匡正世道前往诛伐... ...如何?我认为这样才是正正当当的剑客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说什么傻话。我要真创了门派能教什么东西?说到底,又有谁会想来向我学什么东西?」
「剑的术理呀。你可以把你现在体认到的真谛传授出去。」
「我可没想过要创立宗教啊。」
「宗教是无形的,剑术却有其形体嘛。你比谁都了解剑的术理,比谁都能确实掌握并且深信不疑,把这份心得传授出去,本身不就是非常具体并且能有所回馈的一个行为吗?」
「... ...掠,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有什么想漏了的?」
「一个名唤杀无生的男人创立的门派,有谁会想投入门下啊?」
「啊啊,你说这个啊。」
掠风窃尘微笑着,只差没把「就这点小事」说出口。他看起来没有半分醉意,倒是有些迷醉在说服杀无生的这份意图上。
他二人本就是酒间的谈话,就算是使尽花招说服了他什么,睡个一晚起来,还不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名字什么的,径自改了不就好了吗?」
「就算我自己改了,别人还不是照样叫我杀无生。」
「本山人有妙计可以改变这个情况。」
「... ...提到这事儿我不得不说,你每次一有妙计,结果好像都只是拼了命在使唤我,呐?」
「怎么这么说呢,我也是一直负责跟你同样辛苦的工作啊?只是我无意彰显我的辛劳来彼此比较,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吧。」
「所以,所谓妙计呢?」
「你既已用杀无生的名字搞得恶名满天下,那以后另取一个名号做些博取名声的好事不就得了?如此一来你就能舍弃现在的名字,用新的名号、从人生的另一个面向,或许能够继续探索新的真理也说不定呢?」
「新的名号啊... ..」
杀无生感觉到些许违和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所谓名号,就算是江湖诨名,那也不是自己取了就算,而是江湖中人自顾自帮人冠上的、毫无道理的东西不是吗?
像这样无法随心所欲的地方不就是人生吗。
「... ...我都想好了喔,无生。你的名字是来自诞生于邪鸟鬼鸟的不祥鸣声中吧,那么这次来让更高贵的鸟开口啼叫如何?」
「例如呢?」
「这嘛,凤凰之类的,凤凰可是很难开金口的。」
「说的好像你有听过一样。」
「还真的听过一次,凤凰真的偶尔会叫喔。然后你就只在听见凤凰鸣声的时候拔剑,这不正是剑客当有的风雅矜持吗?」
「除了苦笑我还能做何反应,这些话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还不笑到翻过去?」
「可惜,这些正好都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把那些羞耻心先丢了没关系。」
「只在凤啼时杀人也算是真理?它不叫的时候总也有非得拔刀的情况啊。」
「那容易啊,不叫的话就逼它叫嘛。」
说什么任性的话呢,他也好掠风窃尘也好,都喝过头了吧。
杀无生无意继续反驳。不需去介意什么,像这样一边饮酒一边与谁说着不着边际的无聊话也很有意思,他顿时领悟了有别于剑之真谛的新真理。
鸣凤决杀。
这名号将会由掠风窃尘一手广传,成为脍炙人口的一个名字。
就在一年多以后,犹如野火燎原。
这场剑技大会,是由三十余名参赛者以夺取「剑圣」名号为目的的争夺战。
会中众人须以纯粹的剑术来相互竞试,取得最多胜场的人就得以「剑圣」自称,也将被世人如此尊称,那是剑客之中最颠峰的地位。
然而这并不是一般单纯以胜败论结果的比试。
毕竟所谓的剑术,多少会受当事人当时的身体状态或者情绪、时运等影响,若是单纯的淘汰赛,在剑术的较量上似乎少了点儿意涵,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剑技大会宗旨便在于此。
赛事基本上以剑术本身来论高下,因此有些许繁复的规矩。
例如内息的使用,参赛者使用在自己身上是被允许的范围,若拿「外劲」来攻击对手则视为违规。
毕竟这并不是法术抑或妖术的比试。
当然这些多需仰赖评审的判断,其他例如意图以肉搏、投掷武器或者勒脖子等招式取胜也是违规的。
横劈之后旋踢、两剑僵持不下时攻击对方身体等,在剑术中多少混杂着其他术式虽然不打紧,最终仍是得由剑法来分出高下。
只是根据现场的气氛与试者的气势,也有可能影响评审的判断,在极度黑白难辨的时候,这些因素甚至能左右胜负。
至于最后决定输赢的关键,基本上只需有一方表示「认输」即可,然而这些心高气傲的剑客们,哪能有多少人愿意自承落败呢?之所以采取胜场多者为胜的机制,主要也是这个原因。
说穿了,这能给自己一个借口。
今天我的状态并不好、下回可就不一样了,诸如此类的借口。
此外,虽然对手不是同一个人,但总是可以寄望在下一场赛事上。
如此一来,剑士们就不会无谓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以持续累积实力,将目标放在更卓越的将来,这也是大会主办方的意图之一。
即便如此,还是有说什么都不愿意认输的人,这种情况便只能鏖战至一方死亡了。
毕竟他们都是手持长剑、以斩杀对手为目的一路磨练自身技术至今的亡命之徒。
借一句掠风窃尘的评论,这些人都是「一心想着被杀」罢了。
「无可救药的家伙」,如同掠风窃尘的形容,在这儿的都是赌上了性命去究极剑道的痴人。
那怕是意外中箭落马,也只能心满意足地死去。因为他们就是眼中只有战斗,只能从其中寻找价值的生物。
这场大会还有个特殊之处,即是每场战斗都需严格控制在半日时程内。
过去也曾有过整整半日,双方只是一动不动地抓着剑彼此瞪视,时限的前一刻其中一方失去意识,就此分出胜负的例子。
主办方认为这才是剑术的奥义。
一旦容许了外劲的使用,就无法纯以剑术来较量了。
别说可能会发生单方强硬压制的情况,若真容许了,那么剑之外长枪也好木刀也好,不就也能使用吗?届时「剑技大会」便名不符实了。
而这场大会在扬名立万的目的上,有着权威性的地位。因为它拥有非比寻常的坚强后盾。
「剑圣」这个名头所代表的后盾。
毋庸置疑地,胜者将被世人推崇为名誉清高的剑士。
「... ...不用说,杀无生的恶名肯定会瞬间消逝无踪喔。」
掠风窃尘自顾自地笑着这么说时,杀无生只当在听别人家的事。
岂知回过神来,不知怎地就被拖来参加了。他想着叫对方别开玩笑了,掠风窃尘却是平常那副请君入瓮的调调,杀无生也就糊里糊涂地同意了。
「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我赢了这场大赛,可不代表我就真的会去开宗立派啊。」
「... ...哎,不管你怎么说,总之世人会对你大加赞扬喔,呐?」
「那可真是恶心透了。」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慢慢就会习惯了。然后,就会窥见新的真理。」
虽说杀无生心里始终有种被骗的感觉,毕竟不至于让他嗅到危险,不过就是被朋友戏弄的程度罢了。
在见不得光的世界里广为人知的杀无生,堂堂地走在白日之下接受世人赞赏的眼光,光是想象都觉得可笑,掠风窃尘想必也只是为了取笑我吧。
如果对方真觉得这很有趣的话,就任凭他去做也无妨,他是这么想的。
而那光想都恶心的景象,兴许真能有些什么收获也说不定呢。像这样些微的期待,杀无生虽然不曾自觉,却也确实潜伏在他心中深处。
他毕竟不是自己选择成为杀无生这样的人的。
是被父亲取了这样的名字,被那么养育成人,才变成这般模样。
虽说人生中的确也有过几次选择,但无论他做了什么选择,想来都不会与现在的命运相去太远吧。 
是掠风窃尘向他展示了新的名字与新的生活姿态。
那是杀无生凭一己之力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自觉,杀无生虽不曾说出口,心里确实有些感激。
于他而言,此人可说是投射在他阴郁生命里的一道光芒。
不管怎么说,终究得要他先赢了这场大赛再来谈这些。
这是一个不能偷袭不许用计也不被允许使用气劲的、纯以剑技较量的场子。
东离这块土地上,自负而搏有名声的强横剑士们都将集结在此,生死无惧。
杀无生自认他的剑理中无隙可乘,不管对手是谁,都不至于陷入无路可退的窘境。
虽是如此,却也不至于自满到自视为东离首屈一指的剑士。
因此,此处确实值得一闯。意外地,有此价值。
这大会虽说已延续了数百年之久,却也有个近来才开始改变的地方。
曾见证了无数剑士相互争夺较量的这场赛事,以往唤作「剑圣会」,如今已改称为「剑英会」。
至于缘由,单纯是因为没人赢得了罢了。
为了夺取剑圣之位四年召开一次的这场大会,每届都是同一个人夺下魁首,剑圣已然可说是专属他的称号了。随着此人年岁增长,败绩却是逐渐难寻,如今已是百战百胜,理所当然地便被世人尊为永世剑圣。
他的名字是铁笛仙。
此人在杀无生出世时便已是剑圣,至今仍是。
谁都不曾怀疑,在他终有一日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前,这个名号只怕都不会从他肩上卸下。
他也正是在这剑技大会的历史上投下变数的改革者。
如今更是大会中负责评断赛事的首席评审。
在这种情况下,铁笛仙亲手授予的称号,又有谁真敢以剑圣称之呢?也不知何时,众人便以「剑英」这种暧昧的称号取而代之了。
过去曾出现过向铁笛仙两度求战的对手,铁笛仙两次都允以应战,待到数日后战事准备妥当,再利落漂亮地击败对方。岁月对他的一身武艺,竟似是没有丝毫影响。
他是剑之王者,名唤铁笛仙的男子,杀无生曾经的恩师。
那位由于彼此对剑理认知有所歧异,最终只能走上殊途的师父。
杀无生正是因此出现在这间准备室。
他将能成为确确实实、而非自我满足的,代表着「无双」、「至强」的剑圣。
他能够毫无犹豫地,对当今恣意使用这个名号的那人如此断言。
同时对于杀无生来说,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去验证他所信奉的真理。
他不禁想起当年那个青涩地谈论着剑道的自己。
如今看遍世态炎凉的他重新有了机会,再一次去问那个人,那个父亲般一手拉拔自己成人,同时授予他剑法的恩师铁笛仙。
「当年的我是正确的」,能够得到这份肯定的机会毕竟并不容易有。
他已有些醉了,兴致有些太高了但并未松懈。也并未轻敌。
杀无生在这准备室里,分明还未与任何人交过手,却难以自抑的兴奋起来。
该怎么办呢?
当真不打紧吗?
我真的会赢啊。
也许我真的会打赢那号称剑圣的人啊。
他就在准备室里逐渐坚实这个想头,等着时间缓慢前进。
正因为他将整整十四年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剑道,所以能这么坚信。
所以才会这么坚信。
此处说是准备室,其实是个隔离室。
这座竞技场本就是一座监牢。大会的参赛者有半数都是被判了死罪的穷凶恶极之徒。
他们得到允诺,只要能以剑术展现他们的气节礼义,就能获得些许轻判。
虽说是循环战,试者并不晓得自己下个对手会是谁。
说到底这赛事的参加者有谁根本不曾被公表于世。
旁观他人的战事也不被允许。
若非如此,对选手来说排序越后面将越有利。
所谓的剑理,将气劲这类外在因素拿掉后,说穿了都是人在进行差不多的操作。就算有武器上的差异吧,基本上只要看过对方如何出招,多少都能看破其中乾坤。
因此大会禁止选手观战,就连下一个对手是谁都不会透漏,将选手们各自隔离起来。
对杀无生来说,这规定简直不能更爽快了。
看了反而一点也不有趣。
到了杀无生这种程度,光是看着两人对峙就能估算出谁能在几招之内取胜。
然后会知道,若场上的是自己,肯定能更迅速的拿下对手。
正因为未知才有乐趣,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未知也该有个程度。
他们竟会在这小小准备室里受到箭矢的攻击,这种未知可就超越常识了。
他靠在桌边左思右想,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甚至怀疑这种偷袭是大会淘汰选手的一种手段,没能躲开那支箭的选手就没有参赛资格。但是这又没道理,这大赛既然允许选手在赛中弃权投降,又怎么会发出那般杀气浓烈的箭矢来偷袭?
杀无生在房里沉稳地等了不少时间,总算耗尽了耐性,就在他准备踏出房门时,掠风窃尘仿佛算准了一般回到了准备室。
「... ...好像已经打完第二轮了喔。」掠风窃尘一派轻松地说道。
「你要是现在走出这房门,保证会被扣分甚至失格喔。」
「你该不会被抓到了吧?」
「你以为我是谁啊?」
「抱歉、」
察觉自己说的话似乎让对方有些不悦,杀无生没有多想地老实道歉了,又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索性换了话题。
「... ...然后呢,查到了些什么?掠。」
「嗯,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喔。」
「可是就我的经验来看,你所谓的『有趣』八成都包藏着危险,呐?」
「怎么这么说话呢?剑术竞试里竟然有弓箭手来参加,难道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弓箭?为什么会有弓箭手来参加剑术竞试?」
「谁知道呢。大概是希望自己的剑术也能被世间称颂吧?」
「... ...然后呢,那人现下是如何情况?」
「第一轮的第一场就打输了喔,看来剑术并不怎么样呢。」
「那是当然的。」
弓就是弓,无论下了多少功夫,都不会变成剑。光是能参加这场剑术竞试就够奇怪了,就算身法功夫再奇巧精妙,审查员重视的依然是剑理,而非选手如何取胜。
虽然杀无生想不透那人是怎么混进来的,落败却是必然的结果。
「... ...好像是个江湖诨名神箭手的家伙,你听过吗?」
「要是我,这种名号自称也好、被世人冠上也好,还真是敬谢不敏。」
「可那男人就是自承这个名号,还戴着面具。」
「会不会是假名?」
「那倒有可能,毕竟这名号也太风光了一点。」
「也就是说那人打开始就没打算在这场大赛里胜出吧。」
「话是这么说,那股拉弓放箭的气势可不是寻常高手喔。」
「... ...这一带有够胆自称神箭手的家伙吗?」
「唔... ...你曾听过锐眼穿杨这名号吗?」
「听是听过,知道得不多。是叫做狩云霄的人吧?」
「那个锐眼穿杨狩云霄,就有可能射出这样的箭。」
杀无生不禁拉高了声音,这对他来说可不寻常。
由此可见这消息有多么吊诡。
「... ...为什么锐眼穿杨要特地弄个假名来参加这场剑技竞试啊?」
「那我就不晓得了。」
「然后就搞成这样了?」
「总之好像是对判决不服气的样子。」
「这不是废话吗?神箭手也好锐眼穿杨也好我才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弓手吧,跑来参加剑技竞试然后闹着说不服气,这人在想什么啊?他是**吗?」
「... ...被你说成这样,接下来的话题我有点难继续下去啊。」
「接下来你说什么都已经吓不倒我了。」
「那个神箭手啊,被判定落败之后,大喊了一句『尔等未曾知晓,绝命之地早已注定了』云云,一次射出四把箭矢,而且是迅雷不及掩耳的连环发箭,据说至少射了四十支箭出去。」
「... ...那就是刚刚那两只箭?」
「嗯,肯定就是被人赞为只眼能望千里的锐眼穿杨的绝技。」
「非得遇上的话好歹别在这种情况遇上啊... ...」
话虽这么说,因为那支凭空而现的箭矢而在背脊上滑过的冷汗,对杀无生来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那可是闻名天下的锐眼穿杨狩云霄手里发出的箭,能够亲身领教毕竟是非常有价值的一个经验。
「... ...结论是这个房间并非我的绝命之地,是吧。」
「但是对很多人来说是绝命之地没错喔。」
「如果真是锐眼穿杨的话,成了他手下的猎物也是没办法的事。」
「共有死者二十名,伤者也不在少数,只有仅仅数人毫发无伤。」
「... ...真是不简单,这里好歹是剑技竞试的会场啊。」
这里聚集的都是自认拥有非凡剑术的剑士,虽说是意料之外的袭击,只要有相当水准总有些办法自救。
那是连杀无生都不禁背冒冷汗的箭势。
他能够想像,程度不够的人确实可能立毙当场。
「话说回来,这大赛本来就聚集了一堆不能胜就求死的家伙,无法躲过那支箭的当下,这些剑士本来就该一边醒悟自己的能力不足一边迎向死亡啊,不是吗?」
「你这说法,并不是太有道理。」
「但你不是成功抵御那支箭了吗?」
「话是这么说、」
「世上本来就满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若要一一抱怨得抱怨到什么时候?重要的是怎么面对怎么做万全的准备。既然选择了擎剑来面对,今天他们落得这般处境,不就是做的准备还不够吗?呐?」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大懂。
但只要是掠风窃尘嘴里说出来的,杀无生总是能懵懵懂懂地接受。囫囵吞枣似的全然接纳他的理论。
「... ...接着呢?那个不晓得是神箭手还是锐眼穿杨的家伙呢?」
「跑了呀。」
「审查会都做什么去了?」
「哎,如果对方真的是锐眼穿杨,审查会认为难以究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说到底那家伙到底所为何事?什么神剑手还是锐眼穿杨的,搞得这般麻烦。」
「就说了,我也没能弄清楚这些,也许是盯上了赏金或者奖品吧。但是这次的大会好像难免因此会有重大改变了。」
「... ...改变指的是?一般来说该中止了吧?」
「这可是四年一次的剑技大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不开了?更何况是让来历不明的家伙到场捣乱就轻易中止?」
「但是死伤者这么多,大会根本也办不起来了吧。」
「所以才说会有重大改变。」
「... ...所以,具体的内容呢?少装神弄鬼的。」
「我并没有打算装神弄鬼呀,总之就是会继续进行。」
「我还是难以理解他们怎么会想要继续赛事。」
「那就是面子问题啊,面子。」
「都这种情况了就算最后能胜出,真的好意思冠上剑圣名号吗?」
「有何不可呢?说穿了就是把这件恶行看做大赛的前导战吧。也就是没能在那支箭下保住性命的家伙,本来就没资格染指剑圣这名号。说起来这可算是比以往都严苛许多的条件呐。」
对杀无生来说,这场剑技竞试变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然而在他心中仅有的常识与人性仍然不住地在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在死伤者过半的情况下,别说比试剑术了,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不是吗?他忍不住大摇其头。
「说起来,假使那人就是狩云霄吧,那样的强者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就说了,兴许是为了赏金跟奖品,想投机取巧吧。」
「... ...话说奖品到底是什么?」
「神诲魔械。」
此话一出,饶是杀无生也不禁一时屏息无声。
神诲魔械。
集结了当世术士们所有力量锻造而成的,空前绝后的魔剑、妖剑、圣剑、邪剑。
这些兵械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古时一场被称作穷暮之战的大战。
流传至今的神诲魔械只有一小部分,而且据闻大多都是赝作。
毕竟对现在的人们来说,魔神入侵人世,已经变得像是用来唬弄小孩的无聊故事。
正因如此,如今的神诲魔械,亦只剩下珍稀收藏品的价值了。就算是赝品,除非魔界再度派出魔神攻打人界,或是一度被打回老家的魔神又跑回来闹事,根本也分不出真假。
「... ...说起来我以前曾经看过其中一把神诲魔械。」
「真的?是真品还是赝品呢?叫做什么名字?」
「叫做什么啊?只记得好像是个很古老的词汇。」
「这件事很重要啊,能否试着想起来呢?」
友人如此催促着,杀无生慢慢地似乎有些印象了。
早已忘却了十年以上的名字,竟然恍如昨日之事般回想了起来。
「... ...噬剑·裂天痕。」
「若是假货,这种剑名还挺浮滥的,但若是真品听起来就有些吓人了呢。」
「二者皆是吧。那把徒剩空壳的剑一直都挂在我们道场里。」
杀无生见证了真品化做赝品的那一瞬间。
那把剑一直被视为失去了神力,长时间摆在道场里,直到一名护印师在旅程中借道留宿,告诉他们其实这把神械里还沉睡着堪堪一击的威力。
那名男子似乎姓丹,杀无生印象中,他身边始终跟着一个怯懦怕生的小男孩。
在魔神早已尽除的现世,虽说仅剩一击的残力,毕竟对人界也是个威胁,众人商议着将那把剑里的余威散尽,举行了一场仪式,只有少数的高阶弟子被允许参加。
杀无生正是那寥寥数人之一,因此亲眼目睹了经过。
那是一道惊天之雷。
亲眼看到那景象的人都会这么形容吧,对护印师之外的凡人来说那就是一道响雷。
而在当时仅有两人,并非护印师而只是剑客的两个人看穿了那并不是真的雷击。
所谓雷,应是来自天空深处,犹如玄铁之槌般击向地面而来。哪怕没有直接命中,光是逸散的雷电也能致人于死地。
实际上,高阶弟子中就有两名当场倒地毙命。
杀无生瞬间失去了像朋友般彼此勉励彼此争斗彼此笑闹的两个伙伴,然而他并不在意。他的师父铁笛仙亦然。
两人只是伫立原地仰头看着空中,无暇他顾。
他们察觉了那道雷并非由天上落下,而是来自地面,像是对着老天吐了口唾沫般的逆叛之雷。
地面上的师兄弟们由于同袍枉送性命而担心动摇,但杀无生只是不解,为什么他们不好好看着那道雷呢?
夺目的光芒已然消散,其他人什么都没能看见,徒留残影像道黑雾一般贯穿了白昼。
「... ...你所见何物,杀无生?」
他听见了师父的问话。
「师父,在我看来那像棵硕大的树木。」
「为师眼中亦如是。你我竟有意见相合的时候,甚为难得。」
对杀无生来说师父也是一棵巨木,一个无比巨大的存在。随着岁月增长而变得更加触手难及,犹如一株参天古木。
并且未曾枯老。
师父曾经苦笑着自嘲,若是放着不管也不晓得要成长到什么地步,听在杀无生耳里绝不是个笑话而已。
在这场仪式的不久之前,杀无生就因为何谓剑道一事与师父起了意见上的冲突。尽管从来都只有被压着打的份,但他生来是个不懂就是不懂,不相信就是不相信的性子,终究反悖了师父的教诲,离开师门寻找自己的方向。
「从天、地、人的角度来看,同样的画面会有不同的景致。对天来说,这充其量不过是个黑影吧。以地来看才会视之为巨木。但是呢杀无生,在人的眼里,这东西又会是如何模样呢?」
「如何才能以人的角度来观之呢?」
「傻子,只需尽可能仰首远眺便是了。」
于是他试着极目眺望那道由地面窜向天空的黑影。在杀无生眼里呈现的,是一道像要划破白日般扩散开来的黑色瑕痕。而天空被撕裂成了两半。
顿时他领悟了这把剑被唤作噬剑·裂天痕的理由。
那是这把神诲魔械最后的一道力量。
同时也是铁笛山所欲传授的所有剑理。
透过人的凡躯刺穿远方的天空。在那同时骤然响起的雷鸣,有如天空破裂的玉碎之声。
这是一场奥义的授业,也是神诲魔械化为凡尘的瞬间。
比起封印时的神械,散尽神力那瞬间的景象更胜千回口头上的教诲。
「这套剑理并不是所向无敌的喔,杀无生。还是有可能会出现不适用这套理论的对手。甚至这可能只是因时而异的一种理论。但是呢杀无生啊,所谓的剑就是这样的东西,再怎么矫饰,也不过是一种杀人的道具罢了。有朝一日踏遍千山、臻至颠峰后,仍会化作那般下场。」
那时的师父指着神械说,这只是个空壳了。
也许曾经败退过无数魔神,然而一旦剑身里蕴藏的神力消耗殆尽,它就只是个既不锋利又难以操作的凡兵罢了。
在白纸上徒以黑墨绘成的巨木。
这就是曾经叱吒风云的噬剑最终的模样。
这就是杀无生生平仅知的一把神诲魔械。
他不曾想过要得到那把剑,就算剑身中仍蕴有十成的力亦是。
理由很简单,制造那把剑的工匠们在剑的造型上下了太多功夫,把剑塑成了难以使用的形状。
实际上这东西本就不是作为剑来使用的,更别说失去仙人所赋予的力量后,根本只是个装饰品罢了。
他无法理解师父究竟想透过这件事教导他什么。
对他来说,那就是个称不上剑的东西在失去神力之后只能被当成装饰品的可悲玩意儿。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显现了杀无生自己的价值观。
如果是真品,想来还会不少企图占为己有的人,又或许也会有人想要这样的一个赝品。
这毕竟是个魔神早已绝迹的世界。
而这场四年一度的大赛,杀无生并不认为有办法每次都提供一把真正的神诲魔械,这恐怕不真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奖品,只是个形式罢了。
就像对他的师父来说,拥有的那把神诲魔械也不过是个可称之为空壳的、徒有其表的东西罢了。
总结来说,赢了这场剑技大会所能得到的好处,就是被授予剑圣这个名号。
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
所以狩云霄的犯行就变得难以理解了。
他不禁怀疑,难道这一届大会所提供的神诲魔械,竟会是真品吗?
「... ...若要问我,肩负剑圣名号的鸣凤决杀,如果腰上还能挂着一把真正的神诲魔械,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那是自然。锐眼穿杨出现在此处,也就间接验证了赢下这场剑技大会的价值不可小觑,没错吧。」
「我是这么认为没错。」
「我的剑是天下无双的,我有这份自信。」
「我也这么认为喔,杀无生。」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心里踏实不少,掠。」
「... ...话说回来,如今这个情况若是大会真要继续进行,我倒觉得反而省了我们不少功夫呢。」
「毕竟循环战很麻烦啊,要打上超过三十场就更不用说了。」
「我去问了主办单位,说是仅限这次大会,要改成淘汰制了。」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 ...无生。我啊,希望你能在人生的其他面向,寻找到不同的真理。」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好好掌握的。」
「但是如今对手们都是在前哨战中存活下来、以一当百的绝顶好手喔。」
「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败在他们手下?」
「不,你会赢到最后吧。而且会是唯一的、直到最后一刻都傲立当场的人,我是这么相信的。」
「然后在腰间挂上神诲魔械、是吧。」
「对霸者剑圣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吧。用来净化杀无生这个被诅咒的名字也很合适不是吗?」
杀无生闻言,发出了深且长的一声叹息。
这个令人厌腻且疲倦的人生,也许真能有所改变,他想。
他这么想着,正面迎视上掠风窃尘的视线,然后伸手拥上对方的背脊。
懂事以来从不曾被谁关爱过的人生,头一次有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称之为朋友的存在,那就是掠风窃尘。
他竟得尽全力才得以忍住眼泪。
「谢谢你,掠。我会赢到最后的。」
「嗯,一定会。我没有半点怀疑喔,最后能站在场上的一定会是你。」
掠风窃尘接纳了杀无生的拥抱,他唇边还飘散着一缕残烟。
而那把典雅精致的烟管,还牢牢地握在他左手上。
杀无生实际遇上的第一个对手,名叫残凶。
直到比试开始之前,他都没能知道对手的名字以及一切资讯。哪怕整个竞试被锐眼穿杨搞得七零八落,看来这大会的坚持是一点儿都没打算让步。
「... ...那是什么人物?」
杀无生远望着对手如此问道。
那人有着一头繁复的编发。
「似乎是玄鬼宗的人吧。」
「... ...那又是什么东西?」
「简单说就是个门派呗,而代表这门派参赛的就是这家伙,懂了?」
「玄鬼宗的残凶、吗。」
这人,不简单。
仅仅一眼,杀无生已有所判断。
但是也断定了此人不及自己。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论断与推测,要是这残凶有什么出人意表之处,又得另当别论。
一般来说,就算熬红了眼他也应该针对所有流派进行详尽的侦查,一一沙盘推演。
一听到对手来自哪个门派,就必须立即拟定交手的策略,所有的参赛者都做了这种程度的准备。
但杀无生对这种事情没兴趣。
从前不曾如此,现在也是。
过于轻率的侦查反而容易丢了性命。
他只要一眼就能判定情势,交手的瞬间就能掌握结果。
于杀无生而言,这就是他的真实的战场。
所以他的情绪在沸腾。
这份滚烫的念想最后总会化做失望,他希望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 ...实力应该很强吧,这个玄鬼宗的残凶。」
「毕竟人家可是代表了师门站在那儿呢。」
「哼... ...」
杀无生撑着下巴陷入思考。
此处乃竞技场,平整广阔,成圆形开展。四周围有高墙,墙内就是一间间的准备室。
选手们在场内以剑术相搏,直到一方落败。
我会否战败呢?杀无生试着想象,然后很快地将这个想法彻底拭去。
「掠。我是天下无双的,没错吧?」
无数次地反复告诉自己,也要求他人这般阐述。杀无生依此更加坚实自己的实力。
这是他当年四处踢馆闯荡时就养成的习惯。
借着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傲慢的自我喊话,让心境沉稳安定。
「我以人格保证,如何?」
「... ...得你一言,足以定心。我更有把握了。」
从推心置腹的友人口中得到助言,总是能使人心更为强韧。
像这种来自他人的肯定,即使并非公正评断而是打气般的话语也好,对于安抚即将动摇的心有卓越的功效。
这是他在近三年时光里逐渐体会到的。
铜锣响起,昭示着竞试正式开始。
杀无生与残凶缓缓走向彼此。两人之间还有相当的距离,也都尚未亮出兵刃。
「无生。」
「怎么?」
「身如垂柳,以柔克刚,后发先至。一点小建议。」
「怎么?」
「你的建议还是这么暧昧难懂,完全帮不上忙。」
戏谑般如此说着,杀无生早残凶一步往竞技场的中央迈步而去,既不柔也不刚。
掠风窃尘的提醒于他而言,不过是不懂剑理的外行人嘴里说出的笑话罢了,转眼便已尽忘。
在剑与剑的交锋中,此类空谈是毫无用处的。
杀无生左手抽出背上的双刀之一。
残凶的右手隐在身后。
如果要暗杀眼前这人,杀无生有绝对的把握夺下残凶首级。
谁都有轻忽大意的时候,只要时机掌握得宜,无论对手是谁他都能轻易的奇袭致胜。
然而眼下是堂堂正正的两方对战,是彼此全力以赴的战场。
掩藏着右手的残凶,左手亦拿着剑。
就着右手负在身后的姿态,侧立着将长剑平举而起。
杀无生的最佳状态是手持双剑,但他还不想揭开底牌,只握着左手上的剑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睫。
「你该能让我愉快地玩上一场吧,来自玄鬼宗的残凶?」
那是连这般低语都能清晰入耳的距离,然而还不够让剑尖够着对方。
「我乃献身剑道,托命于吾主之人。」残凶的声音抚过杀无生耳廓。「背负着一宗一门的名誉,断不会让你失望。」
「如此甚好。我乃杀无生,门派嘛、忘了。」
「杀无生,好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也就是说,只要将你的命留在这里,我就能跻身英雄好汉之列,是吧?」
「那真是可惜了,我将于今日起舍弃杀无生一名。」
「喔?那么今后你欲以何为名?」
「鸣凤决杀。」
杀无生左手的剑举起斩落,率先动了手。
他将掠风窃尘的建言抛在脑后,意在掌握先机中的先机。
去揣度残凶右手究竟在身后玩什么花样,是在浪费时间。
无论这人打算卖弄什么小聪明,他需要做的,就只是率先取得先机中的先机,使出一击必杀的强横剑术,其他毋需多虑。
凤凰鸣声未现。
凤凰不鸣何妨,由我来逼它出声便是。
只要在凤凰屁股刺上一剑,它喜不喜欢都得叫两声。
所以只需要,先机中的先机。
然后在那前头等着的,就是杀无生完全的胜利。
然而那名唤残凶的男人并非等闲之辈。
不管怎么说,站在眼前的都是代表了玄鬼宗一门一派的人物。
杀无生左手挚出的一记横砍,被残凶同样以左手挥出的凌厉剑势流利地化解开来。
铁器相击的声音响起,比飞扬的尘土还刺鼻的烟硝味窜入两人鼻腔里。
一模一样。
这感觉与他打落锐眼穿杨那把箭的瞬间一模一样,杀无生如是想。
既然如此,我的胜利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需要小心的只有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右手。但他无须多虑,只要毫不留情的压制追击,什么都不足为惧。
杀无生左手连出三剑,残凶一一躲过,却不免退了一步。
很显然,他将挟着这股气势一路追击至胜。
吾名并非杀无生。
吾乃鸣凤决杀。
为了赋予友人赠与他的这个名字更崇高的格调,杀无生的剑光笼罩着残凶,不曾或断。
即便残凶仍在顽强抵御,他的败亡在杀无生眼中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这种程度还不配站在我眼前。杀无生如是想。
这里是被选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的竞试会场。
这名唤残凶之人若是遇上其他对手便也罢了,既然遇上我,遇上了鸣凤决杀,便不能允许你持剑站在我眼前。
本该是致命的一击被躲开那瞬间,杀无生心里回荡起掠风窃尘的建言。
身如垂柳,以柔克刚。
眼前这个唤作残凶的男人,竟像是依着那句建言在与他对峙。
这股疑惑在杀无生心中逐渐扩大,连带的手中连绵不绝的剑势也稍见迟缓起来。
残凶藏在身后的右手在此时出现了。
杀无生无视此举,使出一记横劈。许是多少对那右手有些警戒,此招砍得不够深远。
剑势够不上残凶的颈子,杀无生极力伸展五指,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水平伤痕。
接着残凶的右拳落在杀无生腹上,将之击飞了出去。
被谁在身上打上一拳,对杀无生来说是好几年没有过的经验了。
尽管这并不能重伤他,却无疑是蓄满了气劲的一击。与其说这是一记重击,被击飞出去的感受更加深刻。
虽说是意料之外的强劲内力,毕竟是自己先露了破绽,让对方有机可趁。
是他小看敌手了。被对方钻了空子。
这般大意,也只能苦笑置之了。
残凶左手上的剑向杀无生袭来。
眼前是残凶染血的脸,而他毫发无伤。
残凶的脸连同鼻梁都被他的剑给斩伤了。
杀无生掌握着现况。然后在心里对掠风窃尘说道:「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势,你无须担心。」
他很清楚。
杀无生已完美掌握了残凶的剑法。
虽然有些轻敌了,也不过如此罢了。就只是料错了一两分罢了。
将指尖搭在攻将而来的剑身上,轻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后,轻巧完美地落地。
「残凶。」
基于敬意,杀无生开口唤了对手名字。
「很遗憾,再三招便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
「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代表你还远远不及。我来教教你剑道吧?」
「我在宗主麾下殚精竭虑、一路习剑至今,有什么道理让你这口出狂言的家伙来教我剑道?」
杀无生踏上残凶的剑回身一扫,这是第一招。
接着又往前追击,这是第二招。
「我不晓得什么宗主不宗主,但是残凶啊,无论你向谁习剑,若不抱着杀之而后快的心愿,你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超越你的师父。就因为你不曾有此野心,所以说你还远远不及。」
「你住口!」
「像这样一边说话一边把人逼到绝境,可是吾友无时无刻的教诲啊。」
杀无生唇边自然地勾起微笑。
抱持必胜的信心,杀无生自高处斩下一剑。那是打算将残凶的脑袋一分为二的凌厉剑式。
自高处而下,倒旋身体,有如起舞般的剑势。
在此当时,敌我的位置像是逆转了一般。杀无生的身子在半空中,向着地面挥剑斩去,对敌人来说是挥剑下劈,就杀无生的体势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向上劈斩。
这套招式名唤「玄天琅音」,双足离地、将身子投入空中,借由回旋的势子就此将敌方一刀两断,犹如天降神罚的落雷一般。
而残凶竟英勇地接下了这道落雷。
杀无生证实了一开始自己的判断。
能够抵御玄天琅音的人,在他过往经验中屈指可数。
如今得再加上一人了。
就是此人残凶。
此人剑法精妙,可称得上是位高手。
而杀无生的意识已然集中到被此人如斯敬畏的那名宗主身上。
「... ...宗主的教诲是绝对正确的!」
一声大喝,残凶拼死接下这记攻击,破解了杀无生所说三招结束的预告。
横摆的长剑撑住了杀无生垂直落下的斩击,他的左手紧握着剑柄,右手则直接抓住了锐利的剑身。
那右手却淌着绝不可能因此而流的血。
杀无生在剑身上灌注了全力,他没道理在此时抽身。
就这么击垮对方的防线,一举夺胜。
这是他的判断。
残凶那张沾满了血的脸,伤口就划在双眼下方,那并不是会影响视野的伤。
代表残凶还能继续战斗。
正因此,杀无生无论如何都想在这第三招解决掉他。
必须在这招解决掉他。
实力差距这种东西,随时会因为巧合或者阴错阳差轻易地被翻覆,这是杀无生从自身经验上深刻体验过的。
玄天琅音,左手挥击而出的迅雷一剑。
撑住了这一剑的,被残凶两手紧握住的剑身。
杀无生将右手探向背上未出鞘的剑。
本该是单手操持的剑,残凶用上了两只手,勉强抵御了下来。
要解决这么一个人,只需用他还空着的右手抽出尚未出鞘的剑即可。
如此一来,对手就再没有可能受得住他的攻击。
虽说终是用上了右手,赢了就是赢了。
残凶已经没有逆转的可能。
杀无生贯注在左手上的气劲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唯杀戮而已。
以此终结。
周而复始,一直都是这样。
名唤杀无生的暴徒,人如其名,凡是胆敢持剑站在他眼前的,唯杀不赦。
但是如此一来... …
杀无生心里油然而生的困惑,让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左手的力道。
犹如紧紧缚绑着残凶的剑势产生了破绽。
我不正是想改变这样的自己,好不容易从挚友掠风窃尘那里得到了改变的机会,才站在这里吗?
就这么杀了这个叫做残凶、不知代表着哪来的门派的男人,不就和以往一样了吗?
违和感悄悄萌生。
「杀无生。不、鸣凤决杀,我有话要说。」
「... ...若是遗言,我可听之一二。」
「不、不是。也许不符合你的原则,但我意欲投降。」
「你在说笑吗,残凶?事到如今就算投降也没有下一场了,认输就直接自这场竞试出局了。」
「我知道。我愿意承受这份屈辱。」
「残凶,我对你有相当程度的认可,你为何竟宁可吞下这份屈辱?」
残凶抬起下巴,示意杀无生看向他紧抓着剑身的右手。上头有着绝非刀剑造成的、被箭矢穿透的重伤。
「... ...锐眼穿杨的箭吗。」
「我没能完全躲开,被废了右手。把手藏在背后并非诱敌之计,不过是为了隐藏这道伤,同时误导你暗起疑心的苦肉计罢了。没料到你会在第一招就出手夺取先机中的先机,说起来我在那个瞬间就已败了。」
但这很有可能只是残凶的陷阱。
杀无生在这种时候从来不天真。相反地,在残凶这段惨痛的自白后,他再度加强了左手上的压制。残凶被逼得单膝跪地。
我杀得了他。
无须动用右手,我可以就这么将他斩于这把剑下。
「... ...我认输了,杀无生。」
「你真能接受吗?残凶。」
「我伤了右手。就这个状态战斗而死,绝非我所希望的末路。既然要死,我想输得没有半点不甘心与借口... ...你能理解我吗,杀无生?不能也罢,动手便是。」
胜败已定。
残凶已经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残凶已经说了认输。
那是杀无生从来都嗤之以鼻,从来都照样将人立斩当下、不曾接受的请愿。
但是杀无生已经有了新的欲望,他不再是杀无生,他想以鸣凤决杀之名,转生为不一样的人。
「放声大喊吧。向着千万之人、堂堂地让声音传到大地的尽头,传达你落败的事实吧。」
「我无所谓。倒是你这样就能接受了吗?」
「我已用剑术打败了你。哪怕你身上负伤也一样。说穿了不管何时何地何种状态,只要有争斗就有胜负。今天若换做我带伤上阵并且因此败阵,我也会接受这个结果。应该说我会将那个结果当作胜利来接受。」
残凶脸上浮现了笑意。是自嘲的笑,亦是自虐的笑。
「... ...我本也是善使双剑的剑手。就跟你一样啊,鸣凤决杀。」
「是吗。那么改日希望有机会见识见识。」
「所以我才希望先在此投降抽身。没能让你以双剑迎击,对我来说也是个遗憾。」
这并非拿命相搏的场子,是比试剑术的地方。
那是杀无生过去身处的世界,也是这几年来逐渐忘却的世界。
比残凶的高声认输早上些许,杀无生收回了剑势。
别说这几年,哪怕是当年他还在道场习剑的日子,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不过若残凶只是假意认输、趁机偷袭的话,杀无生自然有办法收拾他。
当场上扬起「胜者,鸣凤决杀」的宣告声,杀无生脸上的肌肉随之缓上些许。
虽然几乎微不可见,他确实笑了。
只有一点点也好,我确实在消去杀无生这深受诅咒之名。他深切地感受着。
那笑容,是单纯喜悦的笑。
还早呢。在真正达到那个目的之前还要花上许多时间。他很清楚。
但是稍稍沉溺在这样的感觉里亦无不可吧。
场上并没有恭贺声与欢呼声。这不是公开的场子。没有观众。不是那种舞台。
杀无生本就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但此时脑中竟晃过一丝晦暗的、想听听看那些声音的想法。
不再是被众人避忌害怕的杀无生,取而代之的是受欢迎被仰慕的鸣凤决杀,他忍不住构筑起这样的画面来。
掠风窃尘正等着他。
「... ...如此一来,可曾接近你所谓的『堂堂正正』一些了?」
「当真令人敬服。只是我怎么好像有说过身如垂柳之类的话啊?」
「就算是垂柳,树干也是又硬又粗吧?倒是我收剑的瞬间有一点紧张啊,然后意识到了,非得把对手杀死了才安心也是一种胆小的表现吧。」
「虽说轻率地放过对方代表的是傲慢,你这么做表现的却是你的游刃有余呐。」
「无论如何,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新的刺激、呐。」
拔剑交手而没有一方殒命。也许这只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但是杀无生借此获得了一种与以往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同时也是人生中一件精妙的剑理与真理。
同时发现,原来他还获得了另一个真理。
那就是,如果没有掠风窃尘,他永远得不到这些的真理。
与这男人一同闯荡江湖才得以窥见的答案,犹如寒空之下燃起的篝火。
那还只是一丛微弱的、断续冒着烟的渺小火苗罢了。
然而他相信总有一天,这火苗会壮大到足以点燃并葬送杀无生这个名字。
他竟然,相信了。
掠风窃尘用右手把玩旋转着钢箭。
被杀无生击落的那支箭虽已丢了,插在墙上的那支倒是一直留着。回到准备室后,掠风窃尘靠在墙边抽起烟来,本以为他只是想摸着玩玩,谁晓得就这么把箭从墙上拔了下来。
杀无生不禁有些叹服。
「... ...掠,没想到你臂力这么强啊。」
「说什么呢,我没用上什么力啊。这跟开锁没两样,动用蛮力去撬开锁可不是盗贼会做的事喔?熟习了窍门就很容易拔出来的。」
这东西用蛮力还是拔得出来。就算是用钢铁炼成的箭,让它嵌在墙里才真正是个难题。只是要拔出来的话,就如同掠风窃尘所说,重点就在于技巧吧。
如果是自己,八成什么都不想直接靠力气拔出来了,杀无生想。
如此一来,箭矢肯定会伤着。至少不会是仍能用来搭弓射箭的完美状态。
被掠风窃尘拔出来的箭矢,杀无生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弯折。能够让箭矢贯入墙中,锐眼穿杨的实力固然不可小觑,然而能将箭矢毫发无伤地从墙中取出,掠风窃尘的手法之精妙更是非比寻常。
那把钢箭甚至还能搭在指尖流畅旋转。
「... ...现在想起来,那两把箭就这样飞过来,还挺吓人的。」
「即将要成为闻名天下的鸣凤决杀,你该不会以后都会怕飞箭了吧?」
「我已十分了解此箭路数。这箭固然危险,却也不到需要躲避的地步。」
「如果哪天正面对上了呢?」
「锐眼穿杨吗?唔,总之先把距离拉近吧。」
那是能远从千里贯穿目标的箭,距离越远绝对越危险。只要能一直保持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算是无敌了。
「但他可以连环发箭,让敌人无法靠近喔。实际上他就在众人制止他之前连续发射了四十把箭呢,想来要接近他并非易事,呐?」
「用上流星步就得了。」
「原来如此。」
流星步是一种借由劲力来高速移动的手段。
催动此术时,术者彷若化作一道光芒,看起来就像流星一样。
每一步都能从数里之外瞬间来到眼前,此为流星步的基础,亦是其精随。
远距移动时固然方便,若想要将此招使用在近处,反倒难以控制。
只要气息足够绵长,千里之途亦不在话下,然而若要动用此招移动仅仅一尺,却是难如登天。
毕竟是用来远距移动的招数,即便杀无生自认精通此术,若要在此使出流星步,怕是只跨一步就得跑出会场去。
不过既然对手是个距离越远越有利的家伙,流星步在此时就显出了价值。
不如说杀无生根本想不出别的手段来对付他。
「... ...倒是,我根本没理由去跟锐眼穿杨过招就是了。」
「无生,你变得圆滑许多呢。」
「怎么说?」
「你可是被他的箭给袭击了喔?我这边反正是射歪了不跟他计较也无妨,你的情况一般来说该去找他算帐吧,你该不会是忘光了?」
「唔... ...还真的忘了。」
「真是的,你老是只看得见眼前的事啊,一旦集中精神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谋略什么的不符我个性。」
「这根本谈不上谋略好吗。」
掠风窃尘有些傻眼,嘴边逸出几许轻烟。他的右手仍在耍弄那把钢箭。
若是平时走在路上被人给偷袭了,杀无生当然不可能放过对方。但他如今正将精神集中在剑技竞试上。
如同掠风窃尘所说,杀无生有个毛病,一旦开始认真做一件事,就会无暇考虑其他。也是因此他的集中力向来十分了得,甚至可以说,他的剑术就是依此才能修练到如今的境界。
「横竖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袭击,连竞试都被搞得乱七八糟,主办方为了面子,肯定比我还急着找锐眼穿杨算帐吧。结论是我忘了这件事正好。」
就因为第一场赛事打输了愤而袭击所有参赛者固然莫名其妙,然而既是因为这种理由,想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袭击了吧?况且剑技大会的主办方也不是些傻子庸人。
锐眼穿杨会是如何下场还很难说,但起码想再踏足此处应是没机会了。
就算他再出现,再闹一次同样的事吧,杀无生亦有自信能从容地打掉他的暗箭。头一次碰上固然有些惊险,第二次就没有道理处理不了了。
「... ...对方当然也清楚自己是以弓术闻名天下,难道没想过近身战该如何应对吗?」
「掠,你是不是太执拗了点?」
「怎么会。这话题不有趣吗?况且也不是帮不上忙的空谈呀?」
「我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如何与弓手对战,应当把心神放在与剑士的比试上吧。」
「哎呀呀,是我不好吗?」
「你这家伙没拿过剑才能这样一派轻松的说闲话。给我试着当看看剑客如何?干脆我开了道场以后收你当首徒吧。」
「... ...不缴学费您也肯教吗,鸣凤老师?」
「算了,要被你这般称呼的话还是不收为妙。」
两人虽从容地往来着戏言,并不代表杀无生就这么毫无准备的等待下一场会战。看似放松,其实他全身上下无不警戒地绷着。
而下一个对手是谁,现下当然还没有半点消息。
不,别说对手的身份与门派了,就连如今究竟有多少人存活、多少人继续参赛都没个通知。
本该是漫长的、兴许得比上一个月的循环赛,事到如今只要不陷入胶着,恐怕天黑前就会有个结果。
虽然他总觉得事到如今又何必拘泥那些规定,毕竟是参赛者的身份,再怎么性急规定还是规定,除了遵守别无他法。
基于这想法,能做的就是准备好自己了。同时他也笃定接下来的对手中绝对不会再有弓手出现。
反倒是细细回味先前与残凶的一战还比较有价值。那人巧妙的利用了右手的伤势,在实战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应变。若是让他双手无伤的上阵了,也许反而容易对付。
是叫做玄鬼宗的门派吧。
是双剑流的门派吗?抑或只有残凶一人善使双剑呢?以外劲的修习为主的流派,在剑的外型选择上常常是因人而异,明明是同门同派却使用截然不同武器的情况也并非罕见。也正因此,这场大会才会禁用外劲。
说到底都是人在使剑,只要将自己那份真理融会贯通,遇上了谁都能应对,也能有所预测。
当然如果对手长了九只手或者长了个马的下半身又得另当别论,这可不是说笑。毕竟连弓手都能参加了,虽然理由还不清楚,总之是被认可了参赛的身份。
依此看来,参赛者中混了魔族妖族也不是不可能。对手若并非人类的姿态,行动模式当然也会完全不一样,此时若试图去预想对方的举措反而容易绑手绑脚,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都不要去想。
诸如此类,杀无生在心中反复思量着所有可能性。
他精神饱满,情绪高涨。杀无生深爱着剑术。而能够尽情施展剑术的地方,就是这场竞试。
掠风窃尘百无聊赖地站在墙边吞云吐雾,还在玩他那把箭。
偶尔做出要把箭丢向杀无生的样子,企图招惹他与自己说话。杀无生只有在思绪告一段落时会搭理他,摆出稍稍受了惊吓的模样。
「... ...掠,这一切真的很感谢你。」
「这句话如果放到夺胜之后再来说,总觉得会更有气氛呐。」
「不,我开始觉得,即便没能拿到优胜,输了也有输了的益处。甚至觉得如果怎么都赢不了,认输也没关系。如此一来还能留着一条命,再进一步钻研武艺也是好事。」
「才打一场竟然就顿悟了这许多吗?」
「也不是,我想起了幼时练剑的事,可以说是回到了初心吧。」
「先前还在说四处踢馆才是剑士该有的样子,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令人难以置信呢。」
「还不是因为踢馆赚不到钱吗。一旦牵扯到钱什么都得另当别论。说实话我要是选择以剑客的身份走下去,或者为谁所用或者受雇杀人,大概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所以我说开宗立派也不错嘛。」
「不觉得还太早吗?假设我赢了这场大赛取得剑圣的头衔好了,选择开宗立派不就跟隐居没两样了吗?」
「那你想做什么呢,无生?」
「我打算暂时继续当你的保镖慢慢想,掠。」
「你还打算拎着我的钱包无所事事啊?」
「哪是,待我赢了这场大赛,短时间内都无须为路费发愁了。」
「什么嘛,还以为你肯定会把赏金都送我呢。」
「你若想要,都送你也无妨,横竖这些时间来受你照顾不少。」
「不了,真要说,我还比较想拿一把神诲魔械来耍耍。」
「你?那是剑士在拿的东西吧。」
「那你打算把你的双剑拿一把换成神诲魔械吗?」
「这样手感就不平衡了。既然早晚要开立门派,拿来装点门面也不错吧,呐?」
「这种东西假货可是很多喔。」
「管它呢,横竖是个装饰罢了,我的武器有这对双剑足矣。」
「那就是说往后路上得多带一件行李了啊。」
「抱歉,我会负责带着的。」
「喂喂,可以不要把神诲魔械说得好似路边捡来的猫狗吗?这东西要是拿来卖可是能换取不少金子喔。想要这种东西的有钱收藏家肯定不在少数,里头还有金子多到搬都搬不动的家伙呢。」
然而这话题对杀无生来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他对金钱毫不敏感,既不识奢也没尝过贫苦,更别提时不时总会有人擅自吓个半死把钱送上门来。
杀无生性子里确实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部分。
以剑立命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一部分。例外的人要么过着被尊作师父的日子,要么成了贼匪受世人惶惧。
万幸,杀无生不属于任何一类。
他虽四处找人挑战,也将对手一一杀尽,倒是不曾搜刮过剑下亡魂的财物。
尽管如此,他的名声依然伴随着极度的恐怖被世人所周知。
他过去不曾想过要洗刷这个污名,甚至根本没将之看作污名。杀无生不知不觉中对于自己生来被赋予的这几个字,变得毫无感觉。
是掠风窃尘,让他再一次地回想起来。
「... ...说到这个,你就没想过要从盗贼这行洗手吗,掠?」
「这是在反过来考我吗?饶了我吧。盗贼跟剑客不同,终究不会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再说如果要你把剑丢了、勤勤恳恳地找个工作你愿意吗?这是一样的意思啊。」
「但是随着年纪增长,你的手总不可能永远那么灵巧。」
「所以我说啊,彼此彼此。」
「也是,你有你的道理。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搞不懂你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目的在过日子了。」
「我活着的目标也好乐趣也好,都是眨眼即逝的好东西呢。去征服凌驾每一个当下,对我来说再愉悦也不过了。」
「然后去闯谁家的金库把东西都偷光。」
「很有趣喔,把一个人的锁给撬开来窥探里头的东西。」
「我是理解不了,总之你觉得有趣那就有趣吧。我正是被你说了那些话,觉得四处踢馆没什么意思了,现在才会在这里。而且意外的还挺有乐趣。」
「说的好像过去的事一样。还有好几场架要打,也还没拿到优胜呢。」
「还有几场可打更让人愉快不是吗。」
「能让你觉得愉快,我说的那些话也有意义了。」
掠风窃尘的右手将钢箭旋转了起来,发出些许声响,又摆出要丢向杀无生的样子。
杀无生想着「还来啊?」,无动于衷,结果这次对方真的把东西丢了过来。
虽说抛了个高高的弧线,毕竟是个尖锐的武器,他可是接着要提剑上场的人,再怎么胡闹也有能开的玩笑跟不能开的玩笑吧?
杀无生准备着要好好向对方说说教,轻易地以左手接下了钢箭。然后想说的话猝不及防下都哽在嘴里。
箭矢已非箭矢。
确实对方刚刚丢过来的应该是钢箭,然而杀无生左手牢牢抓住的,却是一柄竹制的横笛。
掠风窃尘在烟管里放了新的烟草。
杀无生凝视着左手上的横笛。
「... ...什么时候弄的?」
「想说让你瞧瞧盗贼这职业有多么乐趣无穷,如何?」
「我完全没看出来。」
「要是让你看出来了,我这门手艺也就完蛋了好吗。」
「可是那把箭要变成这只笛子,根本连材质都不一样啊。」
「看你一脸惊讶就觉得有趣,这就是我过日子的方式。你看着好像有点静不下心,我手上也空了无聊得紧,不知是否能请鸣凤大师以此笛吹奏一曲呢?」
杀无生确实懂音律,那是作为剑道修行的一环习得的技艺。他的师父教授他,音律与剑术的步法有相通之处,在节奏上的处理是相同的。只要迎合能触动人心的乐曲节奏,手上的剑自然就能贯穿敌人的胸膛。
这正是过去师父给予他的教诲。
也确实正如师父所说。
但是他并不很确定自己是否跟掠风窃尘提过他会音律的事。
兴许是酒酣耳热之际说溜嘴的吧。最起码与掠风窃尘同行的这三年间,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碰过笛子。
杀无生就这么盯着横笛看了半饷。
「... ...该不是随便制成的二流玩意儿吧,我对乐器挺挑的。」
「这可是一流的弓手射出来的一流的剑作成的呢,如果还能弄成二流的东西,那就是我学艺不精了,对吧?」
「我试试吧。」
将横笛凑到唇边,吹入气息,然后吸气。乐理就连吐纳的运作也与剑法极其相似。其中又以笛为甚。
如同剑法精妙与否,杀无生可以立即判断一把笛子的品质优劣。
尤其杀无生所学的流派对于音律与锻炼同等重视,他们必须将乐曲的旋律曲调熟习到堪比专业乐手的程度。
待到能将乐理与剑理融会贯通时,也就是实力更进一步的时候。
两者之间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关系。
上佳的音色自一流的赝品中流泻而出。
那是杀无生自己才吹奏了一拍,就几乎要被这音色夺走心魂的程度。
那音色竟像是能乘隙蛊惑人心一般。既美妙亦危险。
听者一旦大意,极可能陶醉在乐曲中失去防备,就这么被音色蛊惑受人驱使了。这把笛子能奏出这般魔性的声音,亦是它品质一流的象征吧。
虽说善写者无须拣笔,说到底笔的优劣仍然重要,不可能真的做到不问品质。
而这把笛子无疑是个配得上吹笛名手的逸品。
这是由钢箭所制成,在杀无生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由掠风窃尘亲手给他的。
杀无生应该觉得胆怯的。
然而他生来不知何谓胆怯,是个与胆怯无缘的人。
他正吹奏着的曲子犹如死亡的舞曲,杀无生却未能自知,兀自陶醉其中。
而掠风窃尘望着这样的杀无生,无比欢愉。
他像是十分愉悦地,抽着换了新烟草的烟管,一边无声吐烟一边远远望着那张满足的面容。
杀无生的第二战、第三战都赢得轻轻松松。
二名对手实力都不如残凶。
比右手受了箭伤的残凶还不如,这种实力竟然可以晋级,本身就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两个人的身法都不快,怎么看都难以想象竟然可以打掉锐眼穿杨的箭。
唯一的解释是这两个人刚好都没遇上飞箭。
杀无生不禁觉得第一战遇上的是残凶真是幸运。虽说他能断言那人实力不如自己,但至少确实是个使剑的能手。
第二战与第三战,都是以杀无生收剑收场,他并未取下对手性命。
若是以前,这代表他极度看轻对手,认为他们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然而他已今非昔比。
他已能允许对手的败降,甚至心境上有了变化,认为对方认输后若能回去苦练数载,再来挑战也很不错。
也许像这样高手贤达般的心境,与「鸣凤决杀」这名字会更加相配,他开始感受到自己与杀无生这深受诅咒的名字渐行渐远。
杀无生借此窥见了曙光。
在不见天日,唯有血腥恣意蔓延的人生中,突然闯了进来、照亮视野的曙光。
仿佛随着出生就被注定的,唯有鬼鸟邪鸟聒噪的叫声相伴的人生,若想改变,其转机就在此时此地,他如此确信着。
在此处,这个地方,这场竞试,杀无生将可以舍弃这个名字,脱胎换骨。
在那之后该做些什么,他尚未想过。
能确定的只有,他想以鸣凤决杀、而不是杀无生的身份,伴在掠风窃尘的身边。
此人是杀无生被染满了鲜血、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唯一伴着光明出现的朋友。
所以杀无生从不吝于表达对他的感谢。
杀了生母、杀了产婆、杀了那么多人才得以出世的这副身躯这条命。
连父亲都厌憎他诅咒他抛弃他,连姓氏都不愿给予。
他就这么背负着受了诅咒的名字,就这么在东离活了下来。
他将人命视作练剑的工具,唯杀不赦。
这些将全部被改写。
那个男人,是那个以掠风窃尘为名的盗贼,为这个无明之生带来了光。
杀无生挥动着他的双剑。
不住挥舞。
无论来了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不惧不退。
握在手上的双剑甚至未曾用上内息,仅仅靠着纯粹的剑术,杀无生便能一路取胜。
双剑所舞出的剑法如同音符一般,乘着歌调、奏着曲韵,将对手杀至体无完肤拜服求饶为止。
我的剑乃天下无双。
能够毫无忌惮地这般宣示的充实感,令他高昂的情绪不曾或断。
不再是暗夜中屏息潜行的暗杀之剑。而是堂堂正正,面对面的实力论剑。
借着这场竞试,一路过关斩将。
杀无生感受着自己正处在幸福与祝福与赞扬声之中,而且他知道并不是误解亦不是自负,是人人都这么想、都这么评价着他。
这是事实,不会有误。
第二战,对手使的是锁镰,铜锤上以内劲灌入了火炎。
比起直接用铜锤攻击,更恼人的是在身后甩圈然后抛掷过来,有些阴险的招数。然而略观一二后,也不过是个两招之内可以解决的对手罢了。
第三战,对手的武器是仿如晒衣竿一般又长又巨大的剑。
剑身被挥舞着,发出令人不愉快的高频音**向杀无生而来。
在发动攻势的同时也是防守的姿态,可以说是攻守一体的无限之刃。
然而对于杀无生来说,光是攻守一体这个想法就足以报以苦笑。
要攻,还是要守,选一个吧。
要想二者同行,这种企图未免太过奢侈,也太过天真了。
要是真有这种好事,谁都不用忙了。
正因为不可能达成,天下的武者才会永不停歇的钻研武术。
就算有什么理论可以支持这样的想法,在实战时一张嘴说得再好都不会有用。
杀无生只用了一招就击败了第三战的对手。
只用了一招,否定了这套剑术理论。
攻守一体,就是个攻守都只能是二流的,下场难堪的理想罢了。
「真难看... ...。」
这绝不是过度自信也不是臭屁也不是自负,杀无生忍不住这么想。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过依赖外劲了?
为了追寻更强大更显而易见的气劲,把真正应该用心钻研的剑术都给懈怠了。
杀无生当然也会使用劲力。
如果竞试允许使用外劲,无论对手能使什么样的劲力,杀无生反倒可以比单纯的剑术竞试还轻易拿下对手。
绝不会有错。
他是无敌的。
杀无生就是此时此地无双的剑豪。
不管是谁拿着什么样的武器使出什么样的招数,都伤不到他一根寒毛。
我才是最强的。天下无双。独一无二。天上地下唯我一人。
仗着无愧于此名号的剑术,杀无生力战群雄。
然后对于这样的自己,迫使对手认输的自己,连对手的命都放过了的自己,杀无生愉悦地有些飘飘然了。
他从不曾想过与人对战会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无关乎生死无关乎钱财无关乎羁绊,只是单纯剑术上的切磋,然后赢得胜利。
愉快地不得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这世上原来有这么样的地方,对于领他见识这些的掠风窃尘充满感激。
赏金也好神诲魔械也好都已经不需要了。
如果掠风窃尘说他想要就给他吧,如果不想要,那也只是个可以毫不犹疑就地丢弃的东西罢了。
他不晓得还要打几场夺下多少胜利才会结束,横竖来几个他就会战胜几个,然后他会再一次站在恩师的面前提问。
问他,我的剑与剑圣名号可还相衬?
不,他会告诉他。
告诉他,我才是剑圣。
任谁也赢不了的剑圣.铁笛仙,鸣凤决杀将亲手送他走上黄泉路,然后这个名字将响彻江湖。
这一刻来的比杀无生预想的早。
不,应该说此人出现在眼前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早。不知何时,杀无生已然站在问剑的舞台上。
比起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他更不明白对方缘何在此。
也没明白过来这已经是最终决战了。
大会根本没有任何的告知。
「... ...掠,我还以为在这之前我还得拼搏许久啊。」
「确实应该要是那样的呐。」
「那为什么他会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呢,究竟现在是决战还是颁奖,待会儿直接去问问本人如何?对于这场战事我没法子给你任何说明。」
杀无生总算一路闯进了决赛,依他的剑艺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然而,这场决战,最后的最后一场大戏,如同初见锐眼穿杨凭空而现的飞箭那一刻,杀无生不自觉的已满身冷汗。
对手亦负着双剑 。
与杀无生并无二致。
铁笛仙散发着非比寻常的霸气,他是为了战斗而站在这里。
过去收留自己抚育自己教导了自己的恩师身上,已然感受不到丝毫要指导他些什么的气息。
更别提祝福了。
那是杀气。
对方彷若化作了杀意与憎恶的化身站在那儿。
那种气势,只能是赌上了性命来进行剑与剑的搏击。
杀无生自己亦总是这般与人比试。
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他意外这场剑技竞试竟变成了这样,怎么推敲都想不明白。
杀无生跟着这深受诅咒的名字被舍弃过。与一封称之为恶鬼罗刹、请求杀之而后快的信件,一起被丢弃在铁笛仙的道场前。
在四年一度的这场大会里,此人恣意穿戴着这一个名号。这人正是东离最强的剑豪。
此人肩负着剑圣一名,而且永远不会有人去质疑挑战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是过去,将一身剑理术理尽授予杀无生的恩师。
这是他将要亲手击杀的对手之名。
是那个拥有剑圣此一名讳之人。
「... ...掠。」
「如何?」
「我、为何在发颤?」
「不是因为亢奋吗?毕竟荣耀之光马上就要洒落在你身上了,你想要的就在眼前。」
「但是我在发颤。」
「你是害怕了?」
「无论与谁交手,我从未害怕过。」
「... ...那么你为何发颤?」
「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这感觉会否就是畏惧?」
「会不会是多虑了,你的剑是真的很了不起喔。」
「不,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也是当然的。」
「挑战强者,乃我剑之精随。虽说我现在不住发颤,但是、非常愉快啊,掠。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不太对劲?呐?」
「我确实觉得你在想着要以身奉剑的时候,通常都不太对劲。」
「正所谓盗贼的雅趣就是厚颜无耻。」
「剑士的雅趣则是悠然无畏。」
「咱俩倒是向彼此说了番大道理。对方那可不是要祝贺我的样子,八成是料到了我这儿的意图了。师父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对我来说这一战就是报仇雪恨。」
「这是要洗刷冤仇的意思啊,无生。你对此人有任何屈辱的回忆或仇恨吗,对于这位剑圣?」
「被他教习剑术一事本身,就是屈辱的极致。」
「... ...我可理解不了。」
「我没想过要让你这个没碰过剑的家伙理解啊,掠。」
这与他之前向残凶说的,是同一回事。
若将师父当师父看待,就永远不可能超越他。
哪怕这种想法既不符伦理又有失礼教,只有不断地用下作的话语毫不留情的加以辱骂,才能慢慢地,与师父比肩而立。
剑,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老师、恩师、宗主,只要背负着诸如此类的恩义,就会连师父的一半成就都无法触及。
诅咒、屈辱、怨恨,才是能领着自己越过那条线的动机与根据。
若不能做到这些,那么就一辈子躲在道场里挥着木刀,假装能得到什么似地恣意闹腾吧。
不能青出于蓝,还谈得上什么剑呢?还算什么剑道呢。
正因如此,杀无生颤抖着。
畏惧与敬意紧密交织,因着终于能踏足这个场面而欢喜而恐惧,所以颤抖着。
「... ...我取了那剑圣的命,把这名号抢过来吧。」
「这嘛,得看你是不是能漂亮地打上一场了。」
「我会漂亮地打给你看的。要是在这里退缩了,我可没信心能再一次毫不胆怯的与剑圣对峙。没有第二次了。这个时刻、这个场子,这个对手,毫无疑问会是我此生的转折点、分水岭。」
「你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只得不吝支持了。你打算杀了那个剑圣吗?」
「若不抱着这种程度的决心,我将连胜利的影子都摸不到。」
「那么对方可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若非如此我可就困扰了,那不成了唱独角戏?」
铁笛仙在剑技场遥远的另一端。他看来比杀无生记忆中的模样要老了些,然而浑身散发的气势,却比杀无生所知的更为锐利强横。
那是毫不把岁月放在眼里的气概。
哪怕肉身已垂老,面对后生小辈一样随便一脚就能踢得远远的,那般宏伟的气度。
「... ...我将借由此战,成为真正的天下无双,掠。」
「那可真令人高兴。若能有天下第一的保镖跟着,我自是万般放心。」
「好好期待着吧。」
「不是期待,我是支持声援你呐,杀无生。不,鸣凤决杀。」
「准备好在这名字前面加上剑圣头衔吧。」
「你既这么说,在下自当照办。话说在前头,若发现不敌还有认输这个选项,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不适用于这一次。」
这不是可以轻易承认失败、轻易降伏的战斗。
这场战役将验证杀无生身为剑客的风骨,是没有第二次机会也不会有后路的一场战役。
不能在这里输了,若在这里输了,从今往后,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都不可能超越师父了。
与其那样,倒不如奋战到生命终结为止。
以报仇雪恨一词为心中支柱,杀无生调整着呼吸,准备毫无保留地、使出浑身气力,直到力竭为止。因此,他颤抖着。
或者杀了他。
超越生死之隔,执拗地以命相搏,这正是剑士的心愿。
善使某种武器并且持之杀生的人,走向极端之后除了杀人或者被杀,不会再有第三种选择。
那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不自觉的、像是被命运牵引一般,哪怕心里根本没有杀意与敌意,也会被如此驱使。
或死或生或杀人或被杀。
杀无生浑身的颤栗正是其佐证。
他知道,那是为了自己好不容易来到此时此地而生的欢愉。
然而在这个瞬间,自体内沸然而生的那股「情绪」,却是无以名之。
「掠。说实话,我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这场竞试得到一丝一毫的掌声。」
「无生。你总不会期待着一场以你为主角的盛宴吧?难道是想要披载着荣誉与名声,被赠与『剑英』名号与神诲魔械吗?」
「你不这么以为?」
「没这么想过呢。」
「正是如此。什么剑英,什么神诲魔械?横竖两者都不过是赝品罢了。我可不想被卷入这种不愉快的恶质赞誉中。在我眼前的,可是凡夫俗子无法体会的愉悦啊。」
「我想也是。你兴许也无法理解我这样的盗贼雅趣吧,我还是比较喜欢赞语跟宝物呢。」
「无法让你理解真是让人牙痒。」
「哎,我还是多少能推想一二的。」
「吹奏那把笛子吧,掠。」
「为何吹奏?」
「它的音色能予我力量。吹个笛子你还行吧?」
「也不是不会,只是八成没有你出色。」
「无妨,那把笛子能奏出相当不错的音色。手艺很好啊,掠。」
「蒙您谬赞,不胜光荣。鸣凤决杀。」
于是掠风窃尘将烟管收入袖中,取出了横笛。
之前杀无生吹奏过的曲调,掠风窃尘照着同样的曲韵吹了起来,像是要支配整个竞技场似的,曲子持续流泻而出。
杀无生甚至有种错觉,此时此刻,将决定此处两名剑士下场的,将是这场演奏而非剑技。
他两手抽出剑来,两手将双剑擎起。
杀无生与他过去的恩师,过去养育他的人正式对峙。
对着铁笛仙。
不带畏惧,也没有任何客气与敬意,只是单纯地站在那儿。
两手紧握着剑。
就如同他的师父此时的样子。
两人的姿态毫无二致。
杀无生觉得自己仿佛一分为二,而那个分身以与他同样的姿态,就这么站在眼前。
对方的体型依然高大奇伟,却没有他记忆中那般魁梧。
杀无生自己也绝对不算矮,他其实算高。
曾经比这样的杀无生还高上一颗头的铁笛仙,两人之间的差异已经不止于如此。
曾以为会就这么无限巨大下去的铁笛仙的躯体,如今似乎已然止步。
就此,已能窥见他的对手、这位恩师正在逐渐老去的事实。
躯体的成长已停滞,只有树皮般的皱纹深深地在他皮肤上蔓延。
「许久不见了,师父啊。你是来为我举杯庆贺的吗?」
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哪怕他知道大概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老实说,杀无生无法断然否定这个可能性。
对方以杀气代替了回答,那让杀无生脸上无法自抑的扬起微笑。
这无疑是最终的决斗。
胜过千万赞语千万财富的愉悦,为此油然而生。
他如此确信着。
「杀无生。老朽的教诲始终未能好好传达给你。」
「我并不这么认为。」
「不,在教予你剑术剑理之前,老朽有更应该告诉你的事,却没能意识到。是老朽对你的教育出了差错。」
「正因出了这差错,我才能超越你、更上层楼,吾师、我的宿敌。」
「你这番想法这番话语,本身就在宣告老朽的教育失败。」
杀无生将双剑左右展开,一副放马过来的姿态,开展了双臂。
而铁笛仙侧过了身子,摆出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高举着双剑的架势。
两人乃同门同派。
同时亦是师徒。
这两人为了夺取东离无双的剑圣一名,在此对峙。
「... ...杀无生呐。」
「两剑对阵,无须言语。这不是你教我的吗铁笛仙?」
「即便如此,老朽仍是要问。你的心智究竟为何扭曲至此?」
「吾之剑道没有半分曲折。」
「非也,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吾师啊,你凭什么这么说?四处挑战四处造就杀孽的我,在这场剑技竞试赢到了最后。对于靠着实力立足于此的我,你有何不满?」
「问题难道不是在那之前吗,杀无生?」
面对以剑圣为号的师父,杀无生完全不能理解他所言何事。
哪怕此时此地明明不是个唇枪舌战的时机,剑圣依然在问他说话。
这难道会是言语诱敌之际?杀无生开始如此怀疑。
但是,并非如此。
并不是这样。
杀无生更不明白了。连一点线索都看不出来。
他是只懂得以剑表述的男人。
姑且将之称为他人生的悲喜剧吧。
「... ...为何犯下如此暴行,杀无生?」
「暴行?」
「凭你的能力,当能堂堂正正的赢到最后不是吗?」
「... ...你在说什么?」
「在说你心智竟已扭曲至此。在这历史悠久的正派剑技竞试上,竟带了那邪魔歪道的弓手进来,将参赛者害得死伤大半,自己再若无其事地顺利晋级。你这副狠毒心肠就是我的悔恨本身!」
他的师父,这位剑圣,这位铁笛仙究竟在说什么?杀无生越来越迷糊了。
什么事情变成了什么情况,他开始听不懂了。
带着弓来参加剑技竞试的傻子不是狩云霄吗?输了比赛后怒火攻心射出了四十支箭,犯下此等暴行的不是被那个称作锐眼穿杨的家伙吗?杀无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受此责备。
就在此时,师父的身影消失了。
背后传来了莫大压力。
极短距离、以尺为单位的流星步。
师父就是师父。
竟已达到了杀无生无法涉足的境界。
剑尖自背后攻来,刺上杀无生的背,然后弹开。
铁笛仙的剑尖击中了钢制的剑鞘。
倘若这剑是攻向他的后腰,或是他背上没有背着双剑,剑尖怕是已穿透了他胸膛吧。
「你果真是恶鬼罗刹之流啊,杀无生。」
「...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这是在问哪门子罪?」
「多说无用。就让此剑终结你这恶鬼化身之命吧。」
在他的剑圣师父,铁笛仙这般低语的同时,杀无生彷如微醺一般悠然舒适的世界,猛地被泼入一抹冰冷无情的色彩。
此处没有观众。
只有审查员在看着。
然而裁判席却传来了咒骂声。
没有一丁点儿的赞许与欣赏。
有的只是畏惧与战栗与诅咒。
明明是想逃离那样的世界才来到这里的。
杀无生逐渐意识到,在此时此地,他竟被更胜以往的敌意给包围着。
杀无生下意识地看向掠风窃尘。像是寻找救命浮木般看向他的友人。
他视为挚友的掠风窃尘,只是持续吹奏着横笛,并未回头看他一眼。
像是被那笛声给左右,杀无生的师父铁笛仙再度消失了踪影。
面对不晓得将从何方攻来的剑,杀无生徒剩胆怯。
究竟发生什么事?
到底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掠风窃尘。我的好友啊,快解答我的困惑。杀无生这么想着,看向掠风窃尘。
但掠风窃尘依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仍旧吹着横笛。
对着茫然而立的杀无生,铁笛仙的剑尖已刹然杀到。
他要夺他的命,就只有这个目的。
剑尖上没有半分慈悲半分犹豫。
那不是对着企图挑战恩师的弟子的态度,单纯只是为着讨伐恶鬼罗刹而出的剑,豪不容情的直往杀无生而去。
杀无生之所以能逃过本该万无一失的一击,靠的是长年累积的经验,与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能闪过大名鼎鼎的剑圣铁笛仙之剑,凭恃的正是杀无生自食其力所锻炼出来的身法功夫。
就在此一瞬间,在这场战役里全都激发出来了。
那剑招挟带着一决胜负的气势,而杀无生自然而然的,凭借着本能闪避了过去。
铁笛仙在这一瞬间的交手中看清了一切,杀无生却还陷在混乱之中。
对杀无生来说,首要之务是消去心中所有的动摇与疑惑。
所以他硬是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高昂地有些过分。
他嘲笑着轻视着侮蔑着眼前的对手。
因为哪怕只退一步,他将屈服于这令他百思不解的场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般困惑绝对不能在对战中出现,光是这个念头就能导致败亡。
「... ...打偏了呢,师父。」
「保住小命了啊,吾徒。」
「这有两个意涵。这一剑打偏了的你不是我的师父,得以闪避这一剑的我也不再是你的徒弟了,铁笛仙。」
他高声宣告。伴随着口中说的一字一句,向自己郑重确认。
然后行动。
杀无生飞快的挥舞双剑,不打算让铁笛仙有任何发动攻势的机会。而铁笛仙承受着他的攻击。
钢铁相互撞击的声音沉重回响着。
方才亲眼见识到的,那不可思议的脚法。仿佛近距离的瞬间移动般,像是流星步又与流星步大不相同的术理。那是杀无生未曾听闻的招式。
虽未曾听闻,让对方没有使出的机会便是。以剑威击溃他便是。
其他门派暂且不论,对他们这一派来说,必须要是能耐得住千锤百炼的剑方算是剑。过于纤细的剑身,得动用内劲去保护的脆弱剑身都是累赘。
能够承受千万次攻击,并且堪以反击的,才能称之为剑。
在此当场的,正是传授,以及被传授此一道理的两个人。两人以同样激烈的势子互相挥击着双剑,仿佛在测试彼此配剑的能耐。
对方若是一棵树,只怕眨眼便会倾倒。
他们也确实进行着这样的锻炼。从削去所有分枝开始,然后是斩断主干,融会了这般刚猛剑法后,连上千年树龄的巨木都能一刀两断。
锻炼中禁止使用内劲,外劲当然也不被允许。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双手与剑,去挑战,去成就。
达到这般境界后,再于剑势加上内劲,开创属于自己的剑术。
这与其他门派同时修练剑技与劲力的方式大不相同,是以修剑为本的一个门派。
双剑纵横交错、不断地劈斩回旋。
由剑光交织而成的两道龙卷攻击撕咬着彼此。
在杀无生心里翻滚的疑问此时已烟消云散,化作最纯粹的问剑,他只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剑刃所奏的音色有无差错。
没有半分差错。他的剑理没有一丝一毫的谬误。
然而铁笛仙亦是如此。正因两人所奏的旋律不曾乱了分毫,才能让人超然地审视如此激烈凄绝的乱斗,从中感受到剑理之美。
彷若排演多时的舞剧一般,每一记剑击里都融入了杀意。
那景象,外人看了当要怀疑,这两人当真没有使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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