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武器是dnf加死亡左轮的武器还是学姐这个千古迷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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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霜乍现
  寒冷的风中,细碎的雪花从天空中慢慢落下,铺染着大地山川,梅影峰后的山坳仿佛罩上了一件素纱。
  而在那一片宁静纯白之中,许惊弦坐在地上,怀抱诸葛长吉的尸身,不言不动,瘫僵如石。他麻木的皮肤丝毫感觉不到风雪的刺骨,心底深处却泛起一丝绝望的冰冷。
  从没有一刻,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助;从没有一刻,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怀疑。
  初来梅影峰时,他一心只想找出那个隐藏在裂空帮内部的奸细,对于接替帮主之位却并未在意,尽管夏天雷的临终遗命也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本能地抗拒着他人的赐予。
  然而随着事态的进展,事情却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变化。为了激出奸细,他必须强取帮主之位,这才迫使诸门主表态,容他面见四大长老。然而此刻他虽然如愿进入转轮谷,帮主之位唾手可得,但诸葛长吉却因此而死,而那潜伏于暗处的奸细身份,却依然是个谜。
  难道真如诸葛长吉临死之言,那个奸细从未存在过?又或早已洗心革面,与简歌等人一刀两断,再也不会害人?
  无论如何,诸葛长吉之死实难令他释怀。
  许惊弦情绪动荡,抱着诸葛长吉的尸身,悔恨交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传来一个声音:“虽见许少侠面相俊逸,骨骼清奇,算是个可造之材,但毕竟年纪尚轻,行事鲁莽草率,能否担当大任呢?”
  许惊弦恍然惊醒,循声望去,却只见前方树林中身影若隐若现,瞧不清对方的面容,唯有一道如电的眼神从密林雪舞中直射过来,仿佛直入胸怀。
  许惊弦听那声线温厚苍劲,语气却透着老成。他知这转轮之界乃是裂空帮禁地,除了固定的几位弟子负责运送食物饮水外,就连诸位门主平日也不得进入,料想来人必是四大长老中的人物,当即按下波动的心绪。
  他听来人口气似是怀疑自己接任帮主的能力,反正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故意朗声道:“裂空帮第十四代继任帮主许惊弦请见四大长老!”
  “未经‘转轮重生’之礼,许少侠还算不得是帮主。”
  许惊弦早有准备:“晚辈已蒙夏帮主传下‘转轮诀’,若非帮中事务耽搁,早就应当见到四位前辈,行过‘转轮重生’之礼。”
  “嘿嘿,还道许少侠为何忽然改了性子,显得急功近利,原来是事先料到了老夫的问题。”
  许惊弦不曾想对方智慧超卓,一语道破自己心机,微微一滞,心中又略感不服,开口反驳道:“晚辈初来梅影峰不足一月,诸事缠身,直到今日才来得及拜见四位长老,却不知这‘行事鲁莽草率’之说从何谈起?”
  “我们四个人虽不离转轮之界,却未必闭目塞听,对于许少侠的言行,也听说了七八分。静思堂里隐忍不发,天地间中锋芒毕露,强行放走乌槎要犯,逼迫冯七责罚胞弟……嘿嘿,许少侠来时不多,做下的事情却真是不少。只可惜,尽管你充分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但作为帮主,最关键的不是要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而是能够让手下齐心协力,把一盘散沙捏成无坚不摧的拳头。由此看来,说你一句‘行事鲁莽草率’也不算过分吧。”
  许惊弦未料此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也不知是有人暗地通风报信,还是这四大长老果有千里眼、顺风耳之能。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由黯然长叹,无言以对,但觉怀中诸葛长吉僵冷的尸体愈发沉重起来。
  “老夫奉劝许少侠几句话,亦算是见面之礼。”来人低声轻吟,“想前进,须后退;欲至北,先行南;不经冬,难历春;未淬火,怎断金。要拥有成功,则需体验磨砺;要得到光明,必先懂得黑暗……”字句虽短,却是具有绝大智慧的金玉之言,如重锤般一记记敲在许惊弦心上。他恍有所悟,欲开口相询,却听那吟声渐隐渐远,终不可闻。
  “莫听云二胡说八道。依我看来,裂空帮虽号称十万帮众,但有资格做帮主的不过寥寥数人。而与之相比,许少侠却有着其他人都不具备的最大优势……”另一个陌生的说话声从左边传来,那里本是山崖,在暗夜星光点缀下,千仞绝壁一览无遗,实不知来人藏身何处。
  许惊弦虽不见人,依然恭声施礼:“还请前辈指点迷津。”他注意到对方的称呼,已知隐于密林者乃是云长老。
  “哈哈,我可没有云二那么多大道理。但私下以为,裂空帮既为白道第一大帮,做帮主的武功智略都属其次,关键是要有一颗侠义之心。许少侠能够面对平惑姑娘与那乌槎国剑客挂念旧情,又不纵容冯七胞弟的枉设私刑,哪怕有诸般责难亦毫不动摇自己的原则,就是帮主的上上之选。”
  许惊弦本还以为这四大长老皆是裂空帮前辈耆老,如今隐于“转轮之界”的深山密林之中,早已不闻世事,想不到他们既通晓帮中巨细,彼此间亦以俗名相称,说话的口气也远不似修身养性的世外高人,不由暗觉诧异。他心头苦笑,看来四大长老的意见亦是难以一统,浑如诸门主对自己的态度:“晚辈虽不改自身的信念,但在许多兄弟眼里看来,如此所为着实令他们心寒齿冷,恐难服众。”
  来人虽不现身,但朗朗的语声在山谷中回响:“裂空帮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帮会,无需以恩惠收拢人心。只要掌握大是大非,其余小节皆可不拘。”
  此言正合许惊弦心意,方要开口,却听身后又传来语声:“且问许少侠一句,若那冯七拒不从你命令,你真会取他兄弟一臂么?”这个声音粗犷豪迈,虽仅是简单的询问,却无形中带来极大压力,似乎迫使对方必须如实作答。
  “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此事决不可容情。若不然,堂堂白道第一大帮只会在江湖上落为笑柄。”许惊弦料想对方依然不现身形,并未回头,却回答得斩钉截铁。
  身后人不为所动,继续发问:“若是诸门主执意不放走乌槎国人质,你待如何?莫非真要为旧日兄弟与异族王子,而与裂空帮反目成仇?”
  许惊弦长叹一声:“为全兄弟情谊,也只好如此了。”
  “或许你武功不在任何一位门主之下,但双拳难敌众手,你区区两人怎么能抵挡得了裂空帮数万子弟?恐怕到最后只会落得与你兄弟一同战死在梅影峰的下场,实为不智。这样的牺牲果然值得么?”
  许惊弦沉吟道:“实不相瞒,晚辈相信诸门主中不乏有见识之辈,若真要反目,也必会有人站在晚辈一边,虽然彼此口舌争执难免,却必定不会到拔剑动手、伤人溅血的地步。”
  身后人抚掌大笑:“怪不得如此。原来许少侠只是在赌人性之善恶,而并非莽撞到不分轻重。能在片刻之间有此决断,殊为不易啊。”
  许惊弦含笑点头:“霍老大、鬼发、蛇眼等人只怕不会容我放行童颜,钝钝或会旁观,但花生、刘书元以及诸葛长吉必不会袖手不理。”提及诸葛长吉之名,不由望一眼怀中尸体,语气渐渐低沉了下来。
  另一记声音从右边传来:“与诸门主不过相识数天,便已大致体会各人的品性,至少这一点上许少侠深得吾意。”这个声音沉稳而具有磁性,语气虽淡,却似隐含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闻之烦躁渐消,令人心安。
  前方隐于密林者、左边藏身崖壁者、身后语音豪迈者齐声道:“风大好。”不愧是名列“风云雷电”之首的风长老,出场最晚,亦是最得敬重。
  “前辈谬赞。”许惊弦转头望向右边,却空荡荡并无一人。他沉声道,“若晚辈真能了解诸位门主之品性,就会谋定后动,谨慎行事,也不会害得诸葛兄惨死当场,还落得一身罪名。”
  “那是因为你虽了解了他人,却不了解自己。”
  “此言何解?”
  “许少侠或是自命淡泊权势,但欲望依然存在于心中。人人都有难以企及的梦想,而你一旦坐上帮主之位,凭借十万帮徒的力量,当可事半功倍,这就是你难以诉之于口的心魔……”
  许惊弦一怔,抚心自问:他真的不想做白道第一大帮帮主么?尽管诸门主的轻视激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心,但是否也同时激发出他潜藏在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渴望,所以才强行获取帮主之位,进入转轮之界?而正是这种欲望害死了诸葛长吉!
  风长老似是瞧破许惊弦心中所想,淡然道:“诸葛长吉身怀许多残疾,早已抱着必死之念,他只是借你之手寻求解脱,你无须太过自责。世间苍生皆有劫难,无论福祸,想躲也躲不开,只能面对。”
  许惊弦微微摇首不答,话虽如此,但眼看着“唯一的朋友”死在自己怀中,又让他如何能够释怀?
  “咄!”来人轻喝,“做大事者,必须时刻有一颗审时度势之心。听说你自幼就习得道家极典,此刻看来却依然只是个热心肠的孩子。但要记得,日后你每个决断都将影响着十万帮众的生死,若不能找回属于你自己的冷静,又如何能统率裂空帮,做一个合格的帮主?”
  许惊弦一时茫然:“听前辈的口气,即使我不合格,也依然会将帮主之位传给我么?”
  “我等四人虽对你的看法各不相同,但决定人选是夏帮主的事情,你既然来到‘转轮之界’,一切便无可逆转。”
  “你们就不怕夏帮主看走了眼?”
  “转轮界之外的事情无足轻重,何况经‘转轮重生’再回到梅影峰之后,你就已成为另一个全新的自己,过去种种皆如过眼云烟。”
  许惊弦听得一头雾水,如何才算成为“另一个全新的自己”?直到如今他依然不明白那“转轮重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长老忽然轻声一叹:“夏帮主可已过世?”不待许惊弦开口,又自问自答道,“我早已想到,裂空帮这潭死水一搅动起来,便是惊涛骇浪。若非他身遭不测,又怎会让你独自前来?”说到这里,笃定的语音中似也有了一点慌乱,微微颤抖起来。
  许惊弦不再隐瞒:“前辈明鉴。夏帮主在观星楼心伤难禁,毒伤复发,确已过世。所以临终前留下遗言,命晚辈接替帮主之位。”
  三位长老齐声扼叹,唯风长老静默不言,半晌后方才道:“逝者已矣,裂空帮不可一日无主,无论许少侠本意如何,无论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你都必须把这个担子接下去!”
  许惊弦被这句话激起胸中豪气,一咬牙:“就请四位前辈现身相见。”风长老语声重回镇定,不疾不徐地传来:“目前许少侠尚未做好准备,反正这一刻我们已等了数十年,再多等等也无妨。”
  “还要等什么?”
  “等彼此放下!你若不能放下心结,我们又如何能放下自己的责任?”许惊弦品出语中深意,长吸一口气,轻轻将诸葛长吉的身体放在地上,闭目合十,为这个曾经无私帮助自己的朋友祝祷着。丹田之气随之上涌,终于按压住翻腾不休的心绪,昔日的镇静重回体齤内,良久后他蓦然睁开精光湛湛的双眸:“晚辈已放下了。”
  “好!好!好!”右边的语声连道了三声好,“说出‘转轮诀’吧。”
  许惊弦缓缓说出第一句转轮诀:“射鸩落江西……”
  话音才落,左边山崖上一道人影如跳丸般疾沉而下,乃是一位皂衣老者,面容肃穆,脸颊青筋迭生,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家绝顶高手,对着许惊弦颔首道:“此句无误,老夫电四见过许少侠。”
  “掷扇东墙外……”
  密林中闪出一人来,白发苍然,颌下五缕长须,面容儒雅,青衫及地,头戴高冠,手执折扇,全然不似武林人物,倒像个饱读经书的老学究:“此句亦无误,云二见过许少侠。”
  “北君济天下……”
  身后一人亮出身形,乃是一位中年壮汉,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却身着短衣小褂,颌下虬髯丛生,豪气冲天:“此句正确。雷三见过许少侠。”
  “雨后月南照。”
  右面原本是空旷荒野,不知何时竟突然现出一道人影,头绪高髻,雪白长裙,亭亭玉立,衣袂临风,映在弥漫星光下,飘逸洒脱,几疑不是世间人物,仿如天宫精灵下凡:“最后一句转轮诀亦是无误,风大见过许少侠。”
  ——裂空帮“风云雷电”四位长老终于齐齐现身。但令许惊弦意想不到的是:排名之首的风长老竟然是位女子!
  风长老缓步走来,口中喃喃念着四句“转轮诀”,若有所思:“唔,由这四句转轮诀看来,这帮主之位原本是留给琅霄门主沈羽的……”她看来年约四十几许,虽谈不上惊世绝俗的美丽,但那行动间不经意流露出绰约风姿,沉思的脸容上那一抹沉静而不张扬的微笑却令人心折。
  许惊弦此刻方知四大长老也只是各自保留一句“转轮诀”,互不知情,足见郑重。暗忖这四人形貌各异,按说那风长老纵然驻颜有术,年龄也决不会大过白发苍然的云长老,却为何排名第一?而瞧起来武功最高的电长老恭陪末座,也不知是何道理?“风大、云二、雷三、电四”无疑都是化名,当年是否都是叱咤江湖的一代人物?他们能够毅然舍下尘世的名利,隐姓埋名于梅影峰后的转轮谷中,如此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长老走近许惊弦身前,如水双眸盯在他的面容上:“夏帮主既然放弃爱徒而选择了你,自有他的道理。重任在肩,希望许帮主不要让我等失望。”“许帮主”三个字一出口,随即就是一阵沉寂。风长老的决定不但代表四大长老的意见,也关系着武林数十年后的命运。
  “转轮重生,就在此时吧!”风长老这几个字缓缓吐出口来,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掠过空中,空气似也在刹那聚结,变得凝滞沉重。四大长老对视一眼,相互点头,齐齐抢身上前,分站于许惊弦四周。
  风长老与许惊弦迎面相对,微微一笑许少侠不必紧张,只需全身放松,其余事情由我等完成。切记不可运功抵御,以免有所差池。”
  许惊弦疾声道:“且慢。夏帮主虽传我紫霜戒与转轮诀,却未提起过‘转轮重生’之事,还请四位前辈解释一下。”
  风长老沉吟,忽出奇问:“风是什么?”
  许惊弦略一思索:“风乃隐形之物,瞬息变化,无象无影。”
  “不错,风的最大特性就是它的灵动性,寻隙而进,无孔不入,代表着人性中的冷静思虑,谨慎周密。且再问你,云是什么?”
  “云无定形,变化万千。”
  “在那无数变化之中隐没真容,引发观者的无穷想象。代表着智慧谋略、布局策划。”
  许惊弦越听越奇,忍不住接口:“有道是迅雷不及掩耳。雷莫非是代表着人性中的敏捷反应么?”
  风长老会心一笑:“雷电乃阴阳相合之物,发而不可止,摧毁一切,势不可阻。代表着人性中的果敢决断与武勇侠义。”
  许惊弦渐渐领悟了风长老的意图:“风云雷电”各有所长,风长老有着远胜常人的理性与冷静,云长老则是智慧超卓,雷长老豪气冲天,电长老武功盖世。再回想他们刚才和自己的问答,方知别有用心,也是一种“考验”。
  风长老续道:“只要你能做到这‘冷静谨慎,智慧谋略,果敢决断,武勇侠义’十六个字,就有足够资格成为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
  “可是……”许惊弦依然一头雾水,“这十六字说易行难,晚辈才疏学浅,只可效尤,实难堪当。”
  雷长老大笑:“许帮主多虑了,经历过‘转轮重生’之后,你就自然拥有这些品性了。”四位长老之中他对许惊弦最是称许,当即就以帮主相称。
  许惊弦大吃一惊:“前辈的意思是……‘转世重生’是把诸位前辈最揸长的本事都传到我身上?”
  四位长老一齐点头。
  许惊弦乍听这匪夷所思之事,心中诸多念头电闪而过,既觉惶恐不安,又觉胆战心惊:“那么转轮重生之后的我是否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还能记得从前的往事么?”
  电长老笑道:“这是裂空帮最隐秘的功法,历任帮主都会经这一关,有利无弊,你可听说过哪一任的帮主失心疯了么?”
  云长老独具慧眼,瞧出许惊弦的疑惑许少侠大可不必担心,‘转轮重生’只是引导出正与善,抑制恶之本性,对于受功者本身的记忆、学识皆无影响。
  老夫与风长老暂且不论,雷、电两位长老苦修多年武技,功力精湛,比起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亦不遑多让,如今传功于你,实是大有裨益。”
  许惊弦恍然大悟,怪不得自裂空帮建帮以来,历任帮主不但武功绝世,成为江湖上可数的顶尖高手,而且智计过人、应变超群、急公好义、侠情盖天,被视为白道盟主的有力人选。那是因为经历“转轮重生”之后,凭空得了四大长老数十年的修为。那些人性的影响或许只是潜移默化,但功力大增乃是不争的事实。也难怪沈羽抵挡不住如此诱惑,甚至不惜勾结匪人暗害师长。四大长老隐居梅影峰后转轮谷数十年,不问俗事,专注修行,功力自是非同小可,自己任督二脉虽通,但比之明将军仍是远远不足,若能再加上四大长老数十年精纯的内力,至少多增几分把握。
  但他虽是意动,但心头却隐隐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只是眼前的局面实在太过蹊跷,惊怔之余,一时无法理出头绪。
  雷长老见许惊弦皱眉苦思,'不由开口劝道:“这是每个帮中弟子梦寐以求的事情,许帮主何必再犹豫?”
  “那么请问给晚辈传功之后,四位前辈又将是如何情况?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电长老笑道许少侠放心,左右不过是回到三十多年前,并无性命之碍。”
  “三十多年前,那时的你们是什么模样?”
  “嘿嘿,既然许少侠想听,我便告诉你吧。那时的我还只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云长老心思深沉,看出许惊弦心性骄傲而倔强,若不能打消他的疑虑,怕是不肯轻易接受“转轮重生”,当即细细解释一番。
  原来三十多年前,夏天雷接任帮主之际,便亲自指定四人为下一任“风云雷电”四大长老。按裂空帮多年延袭的规定,这四人并不局限于任何身份,即使是籍籍无名之辈,习得“转轮大法”后就会脱胎换骨,并获得四大长老的至尊地位,受到万众景仰。不过直至下一代帮主继任之前,他们都不能离开转轮谷,而且多年不见外人,只能过着隐姓埋名、淡泊名利的生活,而一旦完成“转轮重生”之后,全身内力都将转移到受功者身上,从此就与普通人无异。所以这四大长老必须有着对帮主的绝对忠诚,以及坚定执著的信念。
  那电长老本是裂空帮中一个小头目,云长老则是一位私垫先生,雷长老是个狱卒,而风长老则是位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女。他们都是当年夏天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时所搭救之人,对夏天雷心存感恩,所以才自甘忍受数十年的寂寞生涯。其中那风长老曾被夏天雷收为义女,地位最高,亦最得敬重。
  在转轮谷三十余年中,风长老修身养性,冷静周密;云长老饱读诗书,智慧过人;雷长老修炼心智,坚钿果敢;电长老则是苦习武功,内力精湛。
  这“转轮大法”乃是裂空帮不传之秘,除了几位门主外,帮中弟子大多闻所未闻。而经历“转轮重生”之后,暂且不论能否秉承四大长老的侠心义骨、江湖经验,只要能得到四人的内力,武功便傲视群雄,足可接替帮主之位。
  所以历代帮主选择继承人时,皆是慎之又慎,不但要有帮主与诸位门主的认同,还需要紫霜戒与转轮诀方可,而为了得到帮主之位,各位门主之间亦不乏明争暗斗。
  正因如此,许惊弦此次奉夏天雷遗命接任帮主才会遇到多方阻挠,若非各种因缘,令他不得不表现出必得帮主之位的强势,只怕再拖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如愿进入转轮之界,面见四大长老。
  听云长老讲完原委,许惊弦心头一片迷茫,他原本对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并无丝毫野心,迫于夏天雷的遗命方才勉强成行,本以为可以先暂时接管帮中事务,日后遇到合适人选再行让贤。但施功之后四大长老武功皆失,须得另找四人再经数十年的修炼后方能完成下一次的“转轮重生”,此刻才明白诸葛长吉、霍之良等人所说“无可逆转”的真正含义。
  四年前在泰山绝顶,他曾被蒙泊国师强行注入七十年的内力,对这等内力转嫁之术并不陌生。但二者又略有不同,泰山之后蒙泊只是损耗了几年的修为,本身内力并未全失,更谈不上能把自身的学识、经验、脾性等一并转入他的体齤内,虽听云长老等人说得煞有介事,却实难相信。
  更何况,他对“转轮大法”怀着一种莫名的担忧,只怕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而在他内心深处,依然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只是还未能理出脉络。
  许惊弦踌躇道:“实不相瞒四位前辈,晚辈对接任帮主之事心怀忐忑,毕竟晚辈年纪尚轻,只怕难以承受如此重任。可否先暂任帮主,过段时日后若四位前辈觉得晚辈足可胜任,再行‘转轮重生’之礼?”
  电长老大奇:“这等天大的好事,你竟然拒绝?”
  雷长老亦道:“不少人觊觎裂空帮帮主之位,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转轮重生’,许少侠你可要想清楚了,免得夜长梦多。”
  “许少侠的婉拒一半出于谦逊,另一半却是对自己本身的能力有着强大的信心,不想借助外力。”云长老笑道,“原本老夫并不看好许少侠做帮主,觉得你年轻气盛,不知变通,恐难服众。可如今看来,这白道第一大帮主之位你也未必就放在眼里,心志高远,的确是个人物,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他果然不愧是四大长老中最富智计之人,隐隐瞧破了许惊弦的心思。
  许惊弦灵机一动:“想那裂空帮历任帮主中,出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若其本就是武功盖世的一代大侠,恐怕也不需要四大长老的协助。不知之前可有帮主拒绝‘转轮重生’的先例?”
  云长老精通裂空帮旧事,思索道据老夫所知,第三任刘帮主高寿在位,反倒是四大长老中的雷长老先行离世,因此第四任魏帮主就未经‘转轮重生’之礼;另外第七任罗帮主本是家学渊源的一代宗师,坚辞不受,不过他成名已久,在江湖上素有侠名,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许少侠初出茅庐,与那罗帮主的江湖地位实难相提并论……”
  许惊弦犹豫道既有先例那就好办。晚辈并非不愿接受,只怕所托非人,辜负了四位前辈的好意。不妨先看看晚辈是否有掌管裂空帮的能力,再做定夺也不迟,反正四位前辈已等了三十余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日吧。”
  云、雷、电三位长老相顾摇首,虽是不解许惊弦的行为,却似有所意动。
  一直未开口的风长老却道:“只要我四人不施行‘转轮重生’,帮中其余人等不免心生异志,许少侠这帮主之位便难坐稳,此事万不可行。”
  许惊弦奇道:“只要四位前辈愿意替晚辈保守秘密,又有何人能知?”云长老叹道:“四大长老掌握着帮中最隐秘的‘转轮大法’,一且施功后就由帮主安排销声匿迹,从此不现江湖,想瞒却是瞒不过去。”
  许惊弦不料四大长老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心中又敬又佩,更隐隐带着一丝同情,不由脱口问道:“难道四位前辈也心甘情愿如此牺牲?”
  云长老微皱眉头:“我们必须恪守当年的誓言,何况在这荒山野岭呆了三十年,心中也盼望能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
  许惊弦听他语气中略有犹豫之意,正要进一步劝说,却听风长老肃声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今日‘转轮重生’势在必行,若是许少侠执意不肯,我们就只好得罪了。”原来她自小被夏天雷收养,虽非亲生骨肉,却视其如父兄,心中崇敬至极,不料今日乍闻夏天雷的死讯,纵是意志坚定冷静,也不免心神动荡不定,此刻只想着要替义父早日完成遗愿,以慰其在天之灵,故坚决不容许惊弦推辞。
  另三位长老唯风长老马首是瞻,听她下令,更不犹豫,齐齐上前离近许惊弦一步之内,双手交叉于胸前,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指尖伸缩变化不定,似在结手印,又似在运行某种神秘的功法。
  许惊弦敬对方是长辈,不敢出手反抗,正待开口辩解,却听风长老口中喃喃有词:“经含虚谷,脉入蕴识,神照百会,精承涌泉……”话一入耳,许惊弦心头剧震,双目闭阖,形若呆怔。
  与此同时,另三位长老出手若电,雷长老与电长老一左一右分别拉住许惊弦的双手,各以拇指少商穴相接,微一发力,许惊弦身体腾空,已被二人抬起。云长老则是双掌齐出,抵在他双足涌泉大穴上。风长老跨前半步,右手缓缓抬起,往他的百会大穴上拍来……
  四大长老暗运神功,“转轮重生”即将发动,却听许惊弦忽然大喝一声,双目齐睁,精光狂射,丹田内息自手足处喷涌而出。猝不及防之下,云长老首先被他双足反踢在掌心上,退开两步。
  许惊弦双足着地,长吸一口气,双手齐挥,雷、电二位长老虽是武功修为最深,却也觉得对方拇指少商穴涌来大力,沛不可御,先是指尖一麻,随即手腕酸楚难当,不由齐齐松开手掌。许惊弦长啸一声,摆脱掌握,倒纵七尺,风长老拍向他百会的一掌亦落在空处。
  四大长老全未料到四人合力竟然拿不住这个十余岁的少年,齐声惊叹。
  电长老哈哈大笑:“想不到许帮主年纪虽轻,内力却如此强劲,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雷长老亦是又惊又喜,挑起大指颔首而赞。
  他二人在转轮谷中浸淫武功多年,自问除夏天雷外,帮中上下罕有敌手,尽管已瞧出许惊弦身怀绝技,但事到临头,实也大出意料,由衷钦佩。
  云长老与风长老对视一眼,面露惊容。许惊弦的武功之高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这局面。
  许惊弦急促呼吸几下,按捺住沸腾的情绪,双手抱拳,朗声道一时情急,多有得罪。但今日晚辈必须拒绝四位前辈的美意。”
  四大长老听他话中虽含歉意,语气却是斩钉截铁,毫无变通,仿佛瞬息间换了个人,心知有异。
  风长老叹道:“许少侠这是何苦?”
  许惊弦目视云长老,缓缓道:“云前辈可听说过昊空门?”
  “昊空门乃是江湖上道家第一门,谁人不知?”
  “云前辈精熟本帮历史,可知昊空门与裂空帮有何瓜葛?”
  云长老茫然摇头:“裂空帮建帮以来,一直以江湖白道自居,不曾听说与佛、道二派有何往来。”
  许惊弦略一沉吟:“晚辈今日行为自有道理,但此刻还不能对四位前辈说明。若有朝一日水落石出,再来向诸位解释。”
  “你这是拒绝做帮主么?”
  “不。我会继续担当裂空帮帮主之职,只不过要委屈四位前辈在这里多呆些日子了。待我先料理完帮中琐事后,自会妥善安排。”
  雷长老急道:“我们曾立下毒誓,不完成‘转轮重生’,我四人便不可离谷……”
  许惊弦胸有成竹地一笑:“我瞧四位前辈虽说在帮中居于高位,但多年来离世隐居,专志修行,实则都是心智纯朴之士。若要早早下山面对人世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心中怕也有些不安吧?”
  四大长老齐齐一怔,面上阴晴不定,咀嚼许惊弦话语中的意味,确是道破了他们心中的隐忧。想不到这个少年年纪虽轻,却能如此洞悉世情,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许惊弦察言观色,知道自吕的话已打动了对方,续道:“若是四位前辈愿意,仍可留在这转轮谷中,一切皆与往日无二。如果晚辈能够及早找到下一任帮主的接替人选,便请替他完成‘转轮重生’,若不然,也会给你们颐养天年,不知意下如何?”
  “诸门主处你又如何解释?”
  许惊弦微微一笑,亮出中指的“紫霜戒”,肃声道:“晚辈一日为帮主,就不容其余人等打扰四位前辈的清修。”
  四大长老面面相觑,浑不解方才谦逊内敛的少年为何忽然霸气毕现,已是隐有一代帮主之风,口虽不言,心底却对他更增认同。
  风长老静默良久,终于开口:“既然你心意甚坚,我等也就不勉强了。但此举实是有违历来的帮规,只怕帮中弟子或有微词,还望……许帮主好自为之。”这“许帮主”三个字一出口,诸人的心中都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电长老对许惊弦已是心服口服,提议道:“许帮主此刻就要返回梅影峰么?诸门主此刻应该还在谷口中,不如我等一齐出面解释一下……”
  许惊弦摇摇头:“既然有缘相见,晚辈便在转轮谷中多盘桓几日,一来好好埋葬诸葛兄的遗体,二来也有一些事情要请四位前辈指教。”此刻他的言行举止俨然是以帮主自居,虽是以晚辈自称,却传达着不容违逆的命令。
  当下许惊弦抱起诸葛长吉的尸身,随四大长老进入谷中。
  裂空帮曾有明令,转轮谷中除了四大长老与四名随身弟子外,只有帮主与其继任者方可进入,其余人等无论生死只能留在转轮碑外。但四大长老早已听到许惊弦与诸葛长吉之间的对答,知道诸葛长吉非但不是奸细,反而舍身成全许惊弦,对此举极为敬重,他们彼此虽无共事之缘,但都是属于为了裂空帮做出巨大牺牲的人。所以尽管许惊弦提出在转轮谷中埋葬诸葛长吉有违帮规,四大长老亦无异议。
  四大长老在转轮谷深处结庐而居,屋中陈设精简,全无奢华之物,一如苦修,离四大长老住所不远处另有几间小木屋,住着四位随从弟子。这几名弟子虽然地位身份并不高,但作为帮中唯一能与四大长老接触之人,不但需要负责四大长老的饮食起居,亦要传达一些帮中重要的消息,是以皆为精挑细选而来,个个忠心耿耿,精明强干,极得四位长老的信任。
  四名随从皆知今晚乃是“转轮重生”之时,心怀兴奋与紧张,虽已至半夜,亦未安睡,仍在屋外守候。听到四大长老对许惊弦口称帮主,何敢怠慢,当即腾出一间小木屋,安排许惊弦住下。
  许惊弦见那四位弟子乃是三男一女,其中两名汉子与一位中年妇女皆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唯有最后一位不过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十七八岁的少年,略一思索已知究竟:这四名随从必是四大长老入谷之时带来,若非生老病死决不会替换。他心中已有计较,当即指着那位少年道:“夜已深了,不必劳烦各位,留下这位小兄弟方便照应即可。四位前辈也早去安歇吧。”
  四大长老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同意。
  许惊弦与那少年随从留在屋中,见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却又不时带着好奇的神色偷偷打量自己,微笑着招呼他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慌忙起身,恭身应答:“启禀许帮主,我叫小雷。”
  许惊弦失笑:“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无需多礼,你且坐稳了。唔,小雷只是个小名吧,你大名唤做什么?”
  “这,我们入谷后,便须忘记自己的本名,只分别叫做小风、小云、小雷与小电。”
  许惊弦笑道:“那几位只怕年纪都可做我叔姨辈,却如何好称呼?你们虽是替本帮执行特殊的任务,但亦不应忘本。”
  小雷见这新任的许帮主言笑晏晏,并无架子,渐渐去了拘谨:“许帮主有所不知。我们几人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自愿入谷服侍四位长老,日后也将随他们同隐江湖。”
  许惊弦心念电转:四大长老身怀“转轮大法”的秘密,日后退隐江湖,决不能被其余人找到,如果这些随从尚有家人,天长日久不免联系,很容易泄露四大长老的消息,所以必须寻找无亲无故的孤儿。这固然是为了保密,但这四名弟子原都是可造之才,大可在裂空帮中一展拳脚,却不得不随着四大长老在寂寞中终其一生。
  无论哪一个门派,能够在江湖上博得万众景仰的地位,背后都有着无数甘愿牺牲的弟子。
  许惊弦又问了小雷一些事情,知道两年前原本负责照应雷长老的前任因病离世,他才入谷替换。许惊弦有意留下小雷,正是料他新来不久,未必能保密,当下在问话中旁敲侧击,打探一些关于四大长老的事情,尤其是他们的练功之法。小雷少年心性,对这位新帮主自是知无不言,奈何他毕竟来时尚短,对许多事情亦知之不详。
  夜已深了,小雷在门边和衣而睡,许惊弦躺在床上,看似紧闭双眼,心头却是跌宕起伏,哪有丝毫睡意。
  几个时辰前,当四大长老正要发动“转轮重生”,替许惊弦传功之际,他之所以突然运功逼开众人,态度强硬地拒绝,是因为风长老喃喃念出的那四句口诀一经含虚谷,脉入蕴识,神照百会,精承涌泉。竟与《天命宝典》中的一段字句完全相同!
  那一瞬间,许惊弦蓦然明白了自己一直心存怀疑的地方:“转轮重生”与当年巧拙大师在伏藏山顶给义父许漠洋一眼传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天命宝典》表面上只是道家典籍,看似与武功全然无关,但其中字句精奥,艰涩难懂,隐含着天地间的至理。
  当年昊空门苦慧大师传下两名弟子,忘念得其流转神功,巧拙得到《天命宝典》。忘念大师死后,明将军成为流转神功的唯一传人,但巧拙大师却从《天命宝典》中另辟溪径,悟得武功,与明将军对抗九年,并留下偷天弓的图谱,日后才有许漠洋、杜四、容笑风、杨霜儿等人在笑望山庄引兵阁中借五行三才之力铸成偷天弓,并引出暗器王林青初试偷天弓射杀登萍王顾清风,随即初战明将军告负,并留下战约,最终导致泰山绝顶那名动天下的一战,暗器王林青招胜身死。
  而巧拙大师悟出偷天弓的日子,正是少年许惊弦的出生之日。而阴差阳错中许惊弦被许漠洋收养,自幼精通《天命宝典》,成为了昊空门的隔代传人。
  冥冥之中的天意,似乎正喻示着许惊弦才是最终驾驭偷天弓击败明将军的那一支“换日箭”!“明将军克星”之名亦由此而来。
  但在许惊弦的心中,他极不情愿承担着“明将军克星”的名头,击败明将军替林青报仇虽然是他的梦想,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来自于上苍的旨意,他的努力和奋斗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因此,他宁可自己与昊空门全无关系,只凭自身的武功打败明将军。
  可是,突然从风长老口中听到了《天命宝典》里的字句,让许惊弦如何不惊惧交集?他的坚决拒决不是对“转轮重生”的疑惑,而是对自身命运的一次反抗。
  从五年前进入鸣佩峰开始,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就成为他宿命中无可躲避的一道符咒,他决不会再接受任何来自昊空门的“恩惠”!
  如果他的判断无误,裂空帮的不传之秘“转轮大法”正是来自昊空门。
  一个是白道第一大帮会,一个是道家圣门,二者又如何拉得上关系?
  他脑海中回响起转轮碑前霍之良的话:“二百六十三年前,裂空帮祖师毕无节南行归来,创下裂空帮,并设四名亲信传下‘转轮大法’……”
  那么,毕无节会是昊空门的弟子么?他随即否定了这种想法,毕竟除了“转轮大法”之外,裂空帮的武功与昊空门截然不同,若非如此,那就是昊空门有人故意把《天命宝典》泄露给毕无笳?这又是为何?
  算来二百六十余年前,正是旧朝大乱、本朝太祖率兵起义之际,乱世之中,昊空门为何要做出这样完全与理不合的决定?
  依苦慧大师留下的那八句“天命谶语”来看,昊空门人多有预测未来之奇功异能,决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但若说昊空门先辈能预知二百多年后的事,有意把这“转轮重生”留给自己,却又实难让他相信。或许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
  许惊弦之所以留在转轮谷中,就是希望能从四大长老处打探到昊空门与裂空帮的关系。他由小雷处一无所获,暗忖云长老广闻博学,当知裂空帮当年旧事,明日或有机会问出什么情况。但无论真相如何,他早已下定决心,决不会接受“转轮重生”!
  许惊弦心知如今线索太少,徒思无益,当下收拾情绪,沉沉睡去。此刻他已是一帮之主,必须养精蓄锐,面对每一天新的挑战!
  第二日一早,在四大长老的带领下,他们寻到一处风景秀美的高处安葬诸葛长吉。
  小雷等人找来一方碑石立于坟前,许惊弦亲手刻下诸葛长吉的名字,却不知应该再写上什么。想到他虽是心怀雄志,智计过人,却碍于天生残疾,比很多正常人都活得真实而痛苦,到头来仍不免郁然一生,难舒胸襟。
  许惊弦念及与诸葛长吉生前的数次交往,虽谈不上肝胆相照,却语出真诚,句句皆是肺腑之言,着实难得,不由扼腕长叹,悲从中来。最后就只留下“弟许惊弦谨立”的字样。
  这是他在裂空帮里最后一个朋友,从此之后,他只有属下,再无兄弟。
  寂寞是王者的冠冕!
  安葬好诸葛长吉之后,许惊弦就以请教帮中事务为名,与四大长老交谈起来。
  四位长老原以为许惊弦少年得志,必是心高气傲,难以接近。半日接触下来,见他虽有倔强心性,却知情懂礼,心思灵敏,既识大体亦聪明伶俐,虽处处装得老成,偶尔也露出些孩童情态。
  他四人在荒谷中一呆三十年,实也寂寞,尽管有四名随从陪同,但上下有别,亦难沟通,与许惊弦交谈一番后心怀大畅。何况四位长老本也有说服许惊弦接受“转轮重生”的意思,见他甘愿留在转轮谷中,倒也遂意,并不催促他早日离去。
  风长老心性沉稳,并不多言,雷、电二位长老以修习武功为主,亦不擅言辞,而云长老本是私塾先生,能言善道,口若悬河,加之这三十年来饱读经书,专攻谋略,实是胸藏丘整,包罗万象。如此正中许惊弦下怀,到得午后用罢餐,便单独请云长老去谷中散步。
  云长老给许惊弦讲解一番管理帮中的概要后,忽然沉沉一叹:“老夫原是觉得许帮主年纪尚轻,处事怕是不够变通,若只掌管一个小帮会也还罢了,裂空帮十万帮众,良莠不齐,恐怕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你还需要更好的帮手。”
  许惊弦沉吟道:“晚辈执意面见四位前辈,已引起诸位门主的不满。不过霍门主是个直性人,既然大局已定,他必不会另生是非,帮中弟子对他颇为敬服,可让他做副帮主,替晚辈分担许多事务。另外玉霄门主沐红衣与碧霄门主刘书元有勇有谋,亦可重用。”
  “许帮主看人颇准,霍之良极有人望,乃是做副帮主的不二人选,而且你既然不计前嫌,他也必会知恩图报。而沐门主与刘门主虽说难抵诸葛长吉之才,但只要二人同心合力,确可替你分忧解难。只不过……”云长老苦笑一声,话音一转,“正如许帮主方才所言,这是在所谓‘大局已定’的前提下。”
  许惊弦明知故问:“云前辈这话是何意思?”
  “嘿嘿,你一日不接受‘转轮重生’,就根本谈不上大局已定,本帮也会凭空生出许多波折。在贪欲面前,人们往往会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甚至铤而走险。”
  许惊弦一笑:“晚辈正是要故意如此。只有在贪欲面前,才能够真正显示出一个人的本质。夏帮主新丧,晚辈立足未稳,帮中稍有异志者皆会蠢蠢欲动,只要做好准备,就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趁机拿住他的七寸。”他并没有说出真正拒绝“转轮重生”的原因,但要想找出帮中的奸细,这诚是可行之计。
  云长老摇首而叹:“这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便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被宵小所趁。”
  “前辈尽可放心,我自会小心谨慎,决不会让奸人得逞。”
  “但老夫还是要奉劝许帮主一句,接受‘转轮重生’成为一帮之主,乃是裂空帮数百年来的惯例。你毕竟初来帮中不久,根基尚浅,此事极有可能被人拿住把柄,借机生事。”
  许惊弦淡淡一笑,手指前方:“云前辈请看。”
  昨夜一场大雪,山岭上白茫茫一片,树木皆披上银装,但不远处却有一枝枯黄的树丫从雪中顽强地探出,笔直指向天空,像是一把与天地命运抗争的勇士的长剑。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打破的惯例!”许惊弦继续道,“我本非裂空帮中人,若照例接受‘转轮重生’,在诸门主眼里依然不过是有幸结识夏帮主,并得到四位前辈恩泽、运气很好的毛头小子罢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只凭自己的能力,我也有足够的资格成为白道第一大帮之主。”
  “可是,那会比你想象的艰难百倍。”
  许惊弦放声长笑,朗然道:“人生在世,本就要随时迎接挑战,面对难关决不应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反要知难而进,才是英雄本色!”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山谷中回响,震落数片积雪,更增声势。
  云长老微微一怔,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张稚气方脱的面容隐含着一份澎然欲出的坚定和自信,与昨夜那个抱着诸葛长吉尸体的茫然少年判若云泥。尽管云长老心里未必认同许惊弦的话,却不由被他语气中那份强烈的自信所感染,不由拈须而笑。
  或许连许惊弦也未察觉,自从四位长老对他以“帮主”相称之后,那一副无形的重担已压在了他的肩上,令他一夜之间不知不觉地成长起来。
  两人说着话,往一处小山丘上走去。雪地难行,加之云长老年长,不免有些步履艰难,气喘吁吁。
  许惊弦伸臂相扶:“雷、电两位长老的武功皆可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为何云前辈似相差甚远?”
  云长老道:“老夫入转轮谷时已是二十余岁,以往只是个教书先生,未曾打下武功根基,虽习得‘转轮大法’,却只是着重于将自身精、气、神转嫁他人之术,本身武功远远不及另三位长老……”
  许惊弦借机发问:“云前辈想必熟知本帮的历史,却不知这‘转轮大法’可是毕祖师所创?竟能将经验、学识一并转嫁他人,实是闻所未闻。”
  “老夫曾读过记载本帮二百余年的大事记,内中却未提过此事。起初我也以为这是毕祖师所独创,但修习之后才发觉与本门刚劲威猛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倒似是与佛门道教以精、神制敌的武功类似。”
  许惊弦试探道:“会不会是毕祖师认得什么佛门道派的高手,暗中助他创下本帮?”
  “这倒不曾听说。不过当年毕祖师游历天竺,并与天竺高僧切磋武功,或是在那里得蒙高人相传吧。”
  许惊弦听他言语不似作伪,丝毫未提昊空门之事,全然不得要领,亦是无可奈何。毕竟二百六十多年前的往事实已无可考证,而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夏天雷又已过世,或许昊空门与裂空帮的关系已成为永远的秘密。
  云长老嘿然一笑:“老夫瞧许帮主年纪轻轻便身怀绝技,必是嗜武之人。你若想探知这‘转轮大法’的秘密,不若亲身相试。”
  许惊弦见他反而又趁机劝自己接受“转轮重生”,啼笑皆非,含笑摇头。
  几日以来,许惊弦每天与四位长老谈论帮中往事,却再无进展,索性放下心结,陪着几位长老谈天论地,听风赏雪,偶尔听云长老提及少年时曾学过象棋,不由棋瘾大发,便与之对弈几局,倒也算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许惊弦在去鸣佩峰的路上因与水柔清赌气,迫着段成教自己学棋,后来在鸣佩峰后山随愚大师钻研棋路,最终在行道大会的赌命棋局中击败青霜令使简歌,棋力可谓当世一流,不在任何一位国手之下。云长老虽然这些年在转轮谷中无事便以下棋打发时光,亦算得上是好手,却哪里是许惊弦的对手,被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不由啧啧称奇,对这位少年帮主更增敬重。
  到了第五日清晨,许惊弦向四位长老辞行。四位长老与他相处几日,颇有些不舍,但裂空帮不可一日无主,岂能长留?
  当下四位长老与四位随从一并送许惊弦至转轮界前,方才离去。
  许惊弦怔怔望着面前的转轮碑,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想到几日前抱着中毒的诸葛长吉入谷时的情景,恍若隔世。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奉夏天雷遗命前来接任的孩子,虽有紫霜戒与转轮诀,却根本得不到几位门主的信任。而此刻再踏出去一步,他就已是统领十万弟子、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了。
  许惊弦本以为霍之良等人或许会在转轮碑外守候,但出乎他的意料,谷口竟空荡荡并无一人。
  对于未接受“转轮重生”之事,他这几日已想好了应对的措辞,既要巧妙地避开诸门主的质疑,又要隐隐让那个藏在暗处的奸细感觉到可乘之机,从而露出马脚。
  可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诸门主对自己竟是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心中隐生怒意。但随即一转念,立觉不对,就算霍之良等人有意冷淡,至不济也会派人接应,如今的情况实有蹊跷,莫不是帮中出了什么大事?
  转轮谷中贮藏丰盛,四大长老与几位随从平日都是深居简出,只有食物将尽之时方才外出运送。许惊弦入谷五日以来,为了避免未接受“转轮重生”之事泄露,有意禁止四位随从外出,所以根本不知梅影峰的状况。
  正疑惑间,忽听旁边一棵大树上发出响动,抬头看去,只见枝丫间露出一张孩童般的小脸,原来是阿义。
  阿义揉揉眼睛,一跃而下,望着许惊弦,面露笑容:“阿义!”
  许惊弦见他眼中隐有血丝,奇道:“阿义,你是在这里等我么?”
  阿义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许惊弦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与身子,确认他安然无恙,神情欢喜:“阿义,阿义。”
  许惊弦这才知道阿义竟是露宿于树上,等了他整整五天,心中大是感动,想到那夜童颜夜闯天地间救走桂岩王子,负责监视自己的鬼发蒋应欲要动手时,花生亦旁观坐视,唯有阿义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或许在他单纯的心灵里,根本不分善恶忠奸,只有一种对人的直觉。
  诸葛长吉死后,许惊弦失去了裂空帮中最后一个朋友,但是阿义,依然是他的亲人、他的影子。
  这一刹许惊弦陡然醒悟过来,诸葛长吉曾让他答应的事,就是照顾好阿义。
  阿义拍拍弓箭,又拉起许惊弦的手,指向远处一座小山峰。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日出的地方,大概是想要许惊弦陪他去练箭。
  许惊弦微笑摇摇头:“阿义,帮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花生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阿义垂头想了想,先指指山下,又指着静思堂的方向:“阿义。”
  许惊弦知道问不出什么:“阿义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另外有事情,改日再陪你玩,好吗?”
  “阿义!”阿义伸出小指,作势欲勾。
  许惊弦此刻虽是心急如焚,亦被他惹得哈哈一笑,与他勾了手指:“放心,我答应你一定陪你玩。”阿义这才蹦跳着去了。
  许惊弦往静思堂方向赶去,半路终于遇见一位行色匆匆的裂空帮弟子。
  他头扎白布,臂缠黑纱,竟是一副戴孝的装束。他见到许惊弦后蓦然一怔,停下脚步恭敬行礼:“见过帮主!”听上去声音喑哑,像是曾大哭过一场。
  听到这一声称呼,许惊弦才知霍之良等人已公告一众弟子自己接任帮主之事,实不应该怀疑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暗觉惭愧。不过如此看来,帮中必然发生了重要的事情,诸门主才会分身乏术,无法在转轮碑外等候。
  “发生了什么事?霍门主他们在什么地方?为何戴孝?”
  “禀报帮主,从前日起,江湖各大门派都纷纷派人前来梅影峰吊唁夏帮主,霍帮主他们都在山下迎接……”
  “吊唁夏帮主?”许惊弦心中一惊,努力保持着镇定,“灵堂可是设在静思堂中?”
  “正是。”
  “好,你去做事吧,我自己去静思堂。”
  许惊弦一路奔行,心头起伏不定。
  这与雪纷飞、路晡天、宫涤尘等人起初与自己的约定全然不符。当日在观星楼,他们曾商议好,许惊弦一个人先来梅影峰,待接手帮主之位安抚了帮中弟子后,再运送夏天雷的灵柩回梅影峰,不然一旦早日公布夏天雷的死讯,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自己还未出转轮谷,帮主之位尚未安稳,莫非他们就已运送夏天雷的灵柩来到了梅影峰?更何况江湖中各大门派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其中必有蹊跷。
  还未至静思堂,已有弟子飞速传信,沐红衣抢先迎了出来:“臭小子……哦,许帮主,你可算来了……”
  饶是许惊弦满腹心事,也不禁被她逗得一笑。这一声“臭小子”让面前的玉霄门主又变成了那时的花生。
  许惊弦见她亦是浑身缟素,臂缠黑纱,不过面上倒未见戚容,情急下也顾不得奇怪,摆出帮主的面孔,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前日起,便陆续有各门派的人前来梅影峰,说是听说夏帮主过世,前来拜祭。我们原是当江湖谣言,一面安抚众人,一面暂时安排食宿,谁知昨日来的人更多,不少都是各帮派的重要人物,不好怠慢,几位门主都忙得焦头烂额……”
  许惊弦接口道:“夏帮主的灵柩运来了么?”话说到一半,蓦然止声。
  静思堂前现出两人的身影,正是宫涤尘与何其狂,答案已不问而知。
  宫涤尘修长的身形配着一身纯白的装束,更显高贵雅致,面容依然如往常般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动。一旁的何其狂却朝许惊弦竖起大拇指,再紧握一下拳头,想必他们已得知许惊弦在梅影峰的所作所为,无论行为是否得当,至少许惊弦已如愿地进入转轮之界,成为裂空帮的新任帮主。
  宫涤尘大步走来,对沐红衣点点头:“沐门主先去照应其他客人吧,我和许帮主有些事情要谈。”虽是客气的口吻,但由那沉稳笃定的声线发出,再加上清淡出尘的高贵气质,仿佛是在下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沐红衣本也是个骄傲大气的女子,此刻脸上却是微微一红:“好,我先去忙,不打扰两位了。”
  许惊弦心头暗笑,天下女子见到宫涤尘只怕都会是这模样,若她们知道这个看起来潇洒浊世的翩翩公子其实是个易钗而弁的女子,不知是何感想?
  宫涤尘拉许惊弦到僻静处,也不与他客套,开口直奔主题:“七日前我们收到消息,江湖上传言四起,说夏帮主已在观星楼去世。”
  “既然只是传言,大可不必理会。”
  “我们起初也这么想,但这传言说得有根有据,包括夏帮主如何在金陵城中毒,被慕松臣、鬼失惊等人一路追杀至观星楼,最终因心伤爱徒沈羽反叛而毒发身亡……细节上丝毫不差,不由人不信。雪、路两位前辈与我们估计是观星楼的弟子中也有敌人的奸细,所以才会走漏风声。夏帮主过世是震动江湖的大事,只怕你应付不来,所以我们连夜启程,总算在昨日赶到了梅影峰,再晚一两天,梅影峰怕就炸了锅。”
  “这么说,裂空帮上下已确认夏帮主的死讯了?”
  “是的,起初霍门主等人还不相信,但见到夏帮主的遗体后,便昭告全帮披麻戴孝,并迎接江湖各派前来吊唁之人。”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通知我?”
  官涤尘目光闪动:“我们并不确定你在转轮谷的情况,唯恐耽误了你的修行……”说到这里,她略一停顿,似是觉出不妥。
  许惊弦敏锐地抓住宫涤尘话中的漏洞你们早就知道‘转轮重生’之事?
  为何不告诉我?”
  宫涤尘耸耸肩:“相信我,这也是雪前辈等人的决定,都是为你好。”
  许惊弦哈哈大笑:“只可惜我并没有接受这份好意,我拒绝了四大长老的‘转轮重生’。”
  宫涤尘的脸上极其少见地露出惊讳:“为什么?”
  倔强之色从许惊弦面上一闪而过,淡淡道:“因为我不需要你们的恩赐。”“小弦……”宫涤尘始料不及许惊弦竟是如此态度,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抬手似要抚摸许惊弦的头以示安慰。
  许惊弦轻轻拨开宫涤尘的手:“还请宫先生让一下,现在我要去灵堂拜祭夏帮主。”这一刹,千百种复杂的情绪从他心底流过,既感激“宫大哥”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眷顾,又恨她从头到尾把自己当成一枚棋子一样随意摆布。
  宫涤尘一咬牙,横身挡住许惊弦的去路:“现在裂空帮中几大门主都忙于应付吊唁之人,反倒是我们几个外人有睱,趁现在无人打扰,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宫先生的好意心领,但我现在已是一帮主之,必须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许惊弦侧身避开宫涤尘,大步往静思堂走去,心头却是闷烦不已。自从习得《天命宝典》以来,他大多时候都处于心如止水、不动如山的境界,这世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能令他烦躁至此,宫涤尘无疑正是其中之一。
  宫涤尘陡然色变,呆呆看着许惊弦走远的身影,说不出话来。那从容镇定的态度、充满自信的行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他的脊背依然那么单薄,那么瘦弱,但却又显得如此挺拔,如此高大。
  这一刹,宫涤尘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曾经闹着要自己“陪睡”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然成熟,再也不是她的“小弦弟弟”,而是可以叱咤江湖的白道第一大帮帮主许惊弦!
  许惊弦踏入静思堂,但见堂中格局大变,桌椅全部撤走,一条五尺阔的素白绢布铺在脚下,尽头则是一口楠木棺材,上面摆有夏天雷的灵位,一个白衣人正跪在灵位之前,看身影是位女子。
  灵堂尚未铺设停当,数名裂空帮弟子在沐红衣的指挥下忙碌着,其余几位门主都不见人影,想必正在山下照应各大江湖门派前来拜祭之人。
  见到许惊弦,众人一并肃立,口称:“许帮主。”
  许惊弦摆摆手:“非常时刻,不必多礼。”话音未落,却见灵位前跪拜之人回过头来,却是水柔清,对他做个鬼脸,又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刮,也不知是羞他在众人面前摆帮主的架子,还是取笑他当初假扮老者当“黄雀帮”帮主之事。
  许惊弦又好气又好笑,灵堂重地岂容这小丫头胡闹?可是面对水柔清,再想摆出帮主的肃容却是难上加难,只好假装没看见。他心中奇怪,不知雪纷飞、路啸天与何其狂等人去了何处?而按说出现在水柔清位置的人本应是平惑才对,不知她是否已离开“天地间”,以“苹果姐姐”的善良,要真得知夏天雷的死讯,必会把这笔账都加在她自己头上,岂不是要内疚至死?
  他念及平惑的处境,心头沉甸甸的,也无心与水柔清开玩笑。正要找沐红衣打听一下,却听山下一阵喧哗吵嚷,似又有事情发生。
  许惊弦抢出静思堂,循声望去。但见半山腰上人声嘈杂,无数帮中弟子拥挤在山道上。而在一众裂空帮弟子中,却有一个身影艰难地在人群中前行着。众弟子虽未拔刀动剑,拳脚相加,但却是齐声喝骂,口沫横飞,似是不容那人上山。隐约可见蒋应、冯七等人亦在人群中,却喝止不住群情激愤的众弟子。
  许惊弦定睛望去,但见那人亦是披麻戴孝,浑身缟素,身后还背着一人,只是他的脸孔被众弟子遮住,一时瞧不真切。
  许惊弦大觉惊讶,尽管裂空帮十万弟子良莠不齐,但留在梅影峰的弟子都是颇得各位门主赏识之人,既然对方浑身戴孝前来拜祭,足显诚意,纵然是仇敌宿怨,也不应该如此辱没对方吧。
  许惊弦正要派人下山询问,忽然瞅见那道人影头顶上露出半截枪影,霎时醒悟,原来来人竟是沈羽。
  许惊弦叫过沐红衣:“传我命令,不许阻拦,让沈羽上来。”
  沐红衣眼力不及许惊弦,未能及时认出沈羽,不由一怔,失声道沈三,他、他还有脸来……好,我立刻派人去传令!”
  许惊弦本还担心以沐红衣嫉恶如仇的性子,愤怒之下会不顾一切拔剑杀了沈羽,见她如此笃定,微觉奇怪,不过眼前事情一桩一桩接踵而来,实无余睱多想,只顾盘算该如何应对沈羽的出现。
  当日在观星楼,沈羽就已追悔莫及,如今铸成大错,前来拜祭恩师亦属人之常情。只凭他明知众弟子对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却依然敢来梅影峰的勇气,已足见诚意。于公于私,许惊弦目前都要先护得沈羽的安全,至少让他拜了夏天雷的灵位、见过平惑后再行处置。
  沐红衣派人传下新任帮主的命令,众弟子稍有收敛,虽是不再阻拦,但口中自是喧嚷叫骂不休,唾沫横飞。沈羽既不分辩,亦不遮挡,只顾垂首前行,步伐缓而沉重,激起地下尘埃。以他的武功,虽肩负一人也不至如此,当是心情沉痛之故。离得近了,可看出他身后还负着一位女子,却戴着一张面具,难睹真容。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被沈羽制住。
  许惊弦心头感叹:沈羽本是裂空帮年轻一代俊杰,身为帮主嫡传弟子,又名列琅霄门主,乃是众弟子心中视为偶像的人物,却因一念之差,受人唾弃不齿,纵能得到原谅,重列门墙,亦再无往日风光。
  沈羽终于上得峰顶,见到面前的许惊弦,苦声道:“许兄好。还请容我在恩师灵前以死谢罪。”他的脸上沾满了众弟子的唾液,狼狈不堪,昔日的从容潇洒全然不见,但相比之下,他眼神里那隐含至深的痛苦与内疚之情,更令许惊弦动容。
  他不由想到当初与明将军逃难之际,在那山神小庙中初见沈羽,那时的沈羽少年得志而不骄,含敛沉稳,颇有一方宗主之气度,着实令自己妒忌,但如今却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实有天壤之别。
  许惊弦低叹一声:“以死谢罪且不必提,先去拜祭夏前辈的英灵吧。不过灵堂之中,不能带兵器。”
  沈羽黯然道:“我一身武功都是恩师所赐,我都会还给他,这两杆枪请允许与师父陪葬。”反手取下“征衣”与“缀渺”,递至许惊弦面前。
  许惊弦点点头,过来一名弟子接过双枪。
  沈羽又慢慢解下身后所负女子,行动间腰肋的白衣渗出血丝,似乎受了不轻的伤。那名女子大概被沈羽点了穴道,软绵绵的,全然不动。
  许惊弦叹道:“这位女子是谁?沈兄又因何负伤?小弟本想安排你再见平惑姑娘一面,是否也没必要了?”
  “沈某心中对许兄感激备至。在观星楼里,要不是被你一言点醒,我至今依然沉溺于权势名利而不化……我知这位姑娘与许兄渊源甚深,所以拼死救下她交给许兄,以报恩德之万一。至于平儿……”提到平惑之名,沈羽的声音备添苦涩,“如果她还愿意见我一面,还请许兄不吝成全。”
  许惊弦大奇:“这位姑娘是谁?沈兄从何处找来,与我有什么关系?”那名女子脸上戴着面具,无法相认,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沈羽道:“这是简歌从御泠堂掳来的人质,我曾听她提过许兄之名,应是旧相识。你且放心,我只是怕路上引人注目,所以才给她戴上面具,点了睡穴,本人并无损伤。”
  “御泠堂的人质?”许惊弦大吃一惊,急急取下那位女子的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少女面容,不由失声惊呼,“白玛!”
  宫洛尘原本在旁观望,听到白玛之名,忍不住闪过身来,接过白玛的身体,口中喃喃道:“白玛怎么会落在简歌手里?莫非简歌对桑瞻宇也下手了?”
  许惊弦道:“沈兄你先去灵堂拜祭吧,我已给诸位弟子传令,不会阻你。”虽然沈羽曾经利欲熏心,一时糊涂犯下叛师之罪,但许惊弦依然相信,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饱受良心折磨、只想在恩师灵前痛悔过去的汉子。
  沈羽恭身为谢,缓缓挪动步伐,往灵堂行去。
  宫涤尘行事谨慎,一来怕沈羽的点穴另外暗藏手段,二来白玛本也时常神志不清,担心她穴道乍解处于混乱状态,道出御泠堂的机密,所以并不替她解穴,而是先细细察看一番,确认并无其余伤势。
  突然,宫涤尘的右手在白玛的怀中停住,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许惊弦关切道:“白玛不要紧吧,难道她还受了伤?”
  宫涤尘摇头不语,右手慢慢地从白玛怀里抽出。
  在她的手中,有一方长三尺、宽半尺的令牌,不知以何种金属打造而成,隐隐泛着暗青色的光华。
  许惊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字从嘴里脱口而出:“青霜令!”
  第二章 借尸还魂
  沈羽来到梅影峰拜祭恩师夏天雷早在许惊弦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在裂空帮诸位门主面前竭力维护沈羽,并非只为了平惑,而是当日在观星楼时,就已看出沈羽心中悔意。但白玛与之随行却是出乎意料,而青霜令的乍然出现,更是令他目瞪口呆。
  不只是许惊弦,即便是宫涤尘,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失去了素日的冷静,难掩满脸的震惊之色。
  作为御泠堂的镇堂之宝,青霜令可谓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事物,一般江湖人甚至不闻其名,唯有昊空门、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中的寥寥数人知晓其背后的真相:青霜令并不是一方普通的令牌,而是以异种玄铁所制,坚固难摧,虽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秘密是在那重重机关之下掩蔵着关于千古秘术“悟魅图”的线索。
  据说悟魅图源于鬼谷子,有鬼神难测之玄机,但因其功效太过霸道,一旦被心术不正者所用,不免荼毒世人,因此鬼谷子禁令弟子行走江湖,悟魅图从此不见天日。直至汉光武年间中原与匈奴大战之际,少年将军霍去病横空出世,方才初露锋芒。随着霍去病离奇地英年早逝,悟魅图再度销声匿迹。
  数百年后,御泠堂南宫世家之祖、唐朝大将军南宫敬楚无意间发现霍去病之墓,得到了悟魅图的秘密,并以此助武则天登基,建立了大周王朝。
  大周女皇武则天女中豪杰,心思敏锐多变,不知她是震慑于悟魅图那不可思议的威力,还是不愿以此祸害李唐后人,虽然离世之前秘令南宫敬楚与景、花、水、物四位亲信暗中辅佐明氏后人,却不愿借助悟魅图之力,严令昊空真人将其销毁。
  然而,昊空真人不忍千古秘术毁于一旦,暗中将悟魅图保存在塞外某处。
  昊空真人一代圣贤,学究天人,深明人类本性中的贪欲。为防被奸人所趁,祸害天下,他先是以无上智慧设计出了青霜令,随后耗尽数十年心力创下克制悟魅图之效的《天命宝典》。
  青霜令虽由精于机关之术的物清流监制,始作俑者却是昊空真人。它用坚固异常的玄铁所制,剑斧难开,其上设置了精巧的机关,南宫世家虽拥有青霜令,却无开启之法,解开青霜令的秘诀分别掌握在昊空门、南宫世家、四大家族手中,唯有三派之人联合起来,方可功成;并且昊空真人还用某种可腐蚀玄铁的无色药水,把关于悟魅图线索的数句隐语写在青霜令上,唯有经过数十年的漫长光阴,药水蚀透玄铁后方能辨别出清晰的字句。其良苦用心,不问可明。
  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因辅佐明氏少主理念不同,渐成水火,辗转千年的宿命之争留下了无数恩怨,两派全无联手解开青霜令的机会,只是彼此保存着开启的秘法,悟魅图从此沉寂。
  但近千年的时光,也令许多秘密不再是秘密,或许现在,就是解开青霜令,让悟魅图重现江湖的时刻!
  许惊弦望着宫涤尘手中三尺长、半尺宽的令牌,脑中思绪翻滚不休,回想着青霜令的前因后果,怔了半晌,方才问出一句话这果然是青霜令么?”
  宫涤尘手指轻抚着令牌上精巧细密的花纹,缓缓点头:“我虽是第一次见到青霜令,但早就听父亲和兄长说过其种种特异之处,应该不假。”
  许惊弦定睛往青霜令上望去。初见此令时,或会被它那流光溢彩的暗青色光芒所惑,仿若才出熔炉的新品,但只要多看几眼,就会不由自主感受到其森然古意,纵能在外形上惟妙惟肖,但那历经千年时光与重重劫难后遗留下来的神秘气息,却绝非任何赝品可以模仿。
  昔日行道大会之时,青霜令使简歌头戴面具,手持令牌,率一众御泠堂高手与四大家族子弟在鸣佩峰离望崖前展开了那一场惊天生死赌局。那是青霜令失踪二百余年后首次现身江湖,虽难辨真假,却已足令愚大师心神不定,被简歌乘虚而入,诱使他订下生死赌局。若非少年许惊弦阴差阳错替代愚大师对局,只怕四大家族早已落败。按双方约定,一旦御泠堂赢得行道大会,四大家族六十年中不得过问江湖之事,以简歌的野心,必会引发腥风血雨,恐怕这些年的江湖格局将全然改变。
  事后证实,行道大会上简歌手中的青霜令竟是真品,那时御冷堂少堂主南宫逸痕已于一年前解开青霜令,并凭着其中留下的线索前往塞外寻找悟魅图,青霜令原本另由他人带回吐蕃交予宫洛尘。却未想到南宫逸痕的仆从南宫静扉觊觎至宝,暗中与简歌通了消息,中途截获青霜令。
  只是简歌千算万算也未料到,历经周折方才得到的青霜令,却只不过是南宫逸痕故意留给他的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局。
  御泠堂少堂主南宫逸痕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早已巧妙安排好每一步计划。从让南宫静扉误以为在静尘斋中被布下“天魅凝音”开始,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青霜令使简歌暗中联合红尘使宁徊风、紫陌使白石,再加上得到了青霜令,本可借机彻底清除南宫世家的残余势力,独揽御泠堂大权,然而却因南宫静扉的误导,面对让人束手无策的青霜令,徒然耗费了数年光阴。而南宫逸痕的幼妹南宫涤尘在碧叶使的辅佐下,借此机会在吐蕃魔鬼峰休养生息,渐成气候,终可独当一面。
  如今宫涤尘接替兄长御泠堂堂主之位,与简歌率领的一众反叛者成分庭抗礼之势。
  沈羽因许惊弦的缘故,将功赎罪救出白玛确在情理之中。但是,简歌潜伏御冷堂多年,苦心孤诣谋算之下方才得到青霜令,必定将其视为心中至宝,又如何会轻易放在白玛身上?这究竟是简歌多年解令无方,放弃了戒心、一时疏忽被沈羽阴差阳错得来了青霜令,还是另有阴谋?
  许惊弦与宫涤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一并往静思堂瞅去,或许只有详细询问沈羽后,才能解开他们心中无穷的疑惑。
  宫涤尘恢复镇定:“我先安顿白玛,你立刻去静思堂,阻止裂空帮与沈羽的异动,青霜令之事容后再议。”
  许惊弦明白宫涤尘的意思,裂空帮弟子虽然痛恨沈羽,但在自己的命令下,应该不会擅自动手,却只怕沈羽心萌死志,拜祭过夏天雷后就会当场自尽谢罪。此事于情于理,他都决不能坐视不理,当即答应一声,提步欲行。
  “许帮主!”宫涤尘缓缓出声,一字一句。
  许惊弦应声止步回头,令他惊讶的不仅是宫涤尘对他的称呼,还有那语气中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的郑重。
  宫涤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把青霜令递至许惊弦面前:“此物先请许帮主保管,可好?”
  许惊弦猝不及防,惊讶道:“这可是南宫世家的家传圣物,为何给我?”
  “梅影峰上,自然一切皆由许帮主做主。”宫涤尘微微一笑,手抚鬓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女子情态,“何况我不想为这个东西太伤脑筋,若你愿接手,实是求之不得……”
  许惊弦心头悸动,这是宫涤尘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更是一种信任。想到刚才自己对她的冷言冷语,大觉惭愧。一句“宫大哥”悬在嘴边,却终于未吐出来,一时竟觉喉头凝噎,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压住翻涌的心潮,故作轻松地接过青霜令。
  青霜令比他想象之中更要沉重数倍,怕有三十余斤的分量,触手之际,一股异样的寒凉刺入手指中,仿佛探到了千年不化的冰柱。指尖虽冷,心却滚烫。
  许惊弦只觉眼眶发热,鼻尖微酸,不敢抬头看宫涤尘,将青霜令放入怀中,转身大步往静思堂走去。
  才至静思堂前十步,几位裂空帮门主出堂来迎。抢先一人正是霍之良,一揖到地:“参见许帮主。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许帮主回来就好,兄弟们都等着你主持大局。”随后蛇眼冯七、刘书元、鬼发蒋应、钝钝包无染相继见礼,另有一位未曾谋面、披发赤足、亦俗亦道之人,乃是丹霄门主月道人。
  想来得知帮中变故,是以匆匆赶回。
  许惊弦见诸门主对自己态度恭敬,大异平常,心头微觉疑惑,诈作不知:“花生……沐门主呢?”
  霍之良低声道:“此刻不但沈羽正在灵堂中拜祭,另还有几位名门大派的长老在座,暂由红衣主持大局。”随即高声一笑,“且让我等替许帮主引见一下诸位名动江湖的前辈。”一挑门帘,当先踏入静思堂中。
  众人鱼贯而入,许惊弦留意到蛇眼冯七有意脚步微滞,容他先行,心中大讶。纵然霍之良顾全大局,有意在外人面前树立自己新任帮主的权威,但其余人未必对自己服庸,何以前倨后恭?尤其那冯七本就心胸狭窄,与自己嫌隙颇深,怎会如此作态?但看诸人面上的表情并不似作伪,着实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进得堂中,但见灵位前跪着一人,披麻戴孝,垂首扼腕,静默不言,正是沈羽。雪纷飞、路晡天皆是夏天雷知交好友,身着孝服,分立灵位左右,以逝者家属身份接受吊唁,其下宾位还坐着几人。许惊弦听霍之良一一介绍,方知手持念珠、宝相端严的和尚乃是少林的智轮大师,头戴高冠、卓尔不群的道人乃是武当雪舞道长,白发苍然、面容肃穆的老者是控峒落雁长老,满面虬髯的中年汉子与并肩而立、长发飘逸的女子,则是多年前就已归隐的孟淳、杜明玉夫妇,皆是在江湖上声望卓著的名宿耆老。
  几位名门长老皆是乍闻夏天雷过世的消息,匆匆赶来拜祭,听了雪纷飞与路啸天的一番解释后,方知裂空帮已立下新任帮主,而且竟就是江湖上传言纷纷的“明将军克星”,此刻见许惊弦到来,不免好奇地细细打量。但见他虽是剑眉虎目,面相英俊,眼神中隐露王者气韵,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事先有雪、路二人的引荐之语,但对其可否统领十万帮众仍是心中存疑。不过留意到裂空帮诸位成名已久、桀骜不羁的门主都对他态度恭谨,又是暗暗称奇。
  许惊弦与诸位前辈见礼已毕,抽空对包无染低声吩咐几句,包无染点头领命而去。
  堂中渐渐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光都盯在跪拜于灵前的沈羽身上。
  落雁长老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请问许帮主,江湖传言纷纷,皆说夏帮主之死与其爱徒沈羽脱不开干系,却不知是真是假?”
  许惊弦大感踌躇,如果在场的只有裂空帮自家兄弟,或许会看在沈羽当年的情分上原谅他,但这些前辈耆老一生以正道自居,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岂能放过沈羽?他微一沉吟,含混道:“此事不假,不过……”
  “咄!”落雁长老冷喝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许惊弦的话语,“上梅影峰前老夫与智轮大师、雪舞道长、孟兄夫妇一并商量过此事,我等自不会轻易听信江湖传言,但试观贵帮上下对沈羽的态度,已猜知流言非虚,如今又得到了许帮主的亲口证实。既然证据确凿,岂容这个欺师灭祖的宵小之徒辱没夏兄的灵位,若是许帮主当场清理门户,我等愿做个见证。”崆峒落雁长老一向以嫉恶如仇称道于江湖,当即发作。
  许惊弦心中一紧,故作淡然:“此事尚有隐情,还需斟酌处理。”
  落雁嘿嘿一笑:“听许帮主的口气,是要饶沈羽不死了?本来这是裂空帮的家事,我等原也管不着。但老夫既认夏兄为挚友,决不容忍他丧命于这等无耻之徒之手。若是许帮主顾念旧情不忍下手,老夫愿助一臂之力。”许惊弦见他倚老卖老,略略有气,正要开口反驳,忽见雪纷飞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头一凛。自己现在已是一帮之主,再不是那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少年,一言一行皆须慎重,决不能意气用事落下把柄。如何处理好沈羽之事,正是考验他这个新任帮主的第一道难关。
  一旁的杜明玉插口道:“若是要査出幕后主使,尚可暂且留沈羽一命,但如今既已知是非常道慕松臣等人所为,如此逆贼留之何用?欺师灭祖乃是重罪,决不容于江湖,人人诛之后快。就算落雁长老不出手,我等也不会坐视不理。何况裂空帮身为白道第一大帮,自当在江湖上做出表率,许帮主不知为何犹豫?”
  三十年前杜明玉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快仙子”,剑快、眼快、心直口快,后与温文儒雅的孟淳一见倾情,遂安心下嫁,自此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孟、杜夫妇携手江湖的往事亦成了一段江湖佳话,想不到她如今虽已年过五十,却还是不改当年的火爆性格。
  孟淳亦道:“沈羽与许帮主皆是少年成名的英雄才俊,想必有些私交,听说沈羽的未婚妻子还是许帮主的姐姐,许帮主一意维护我等都可理解。不过么,在这等大是大非的关头,可不能有丝毫含糊,若不然,不但许帮主会被天下人耻笑,亦有损裂空帮的声名。一点愚见,还请许帮主三思而行……”杜明玉白孟淳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绕那么多弯子,如今摆在面前就一条路,哪有什么三思而行?”
  孟淳苦笑:“夫人说得极对,沈羽这等逆徒绝对留不得。”
  众人肚中偷笑,早听说他夫妇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妇唱夫随,果然不假。
  许惊弦这当儿无暇计较孟、杜夫妇的笑话,心中翻过无数念头,只想能救沈羽一命。但正如孟淳所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今日若饶沈羽不死,他自己的声名是小事,若让裂空帮日后在江湖上难复当年威势,实难堪当,更对不起夏天雷的临终所托。
  许惊弦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霍之良、沐红衣诸门主神情复杂,他们毕竟与沈羽有过同袍之谊,起初说及沈羽叛师行为恨之入骨,但当真面对昔日的兄弟,又如何能不顾念这些年的情分?唯有听许惊弦命令行事,可稍减心中不安。
  雪纷飞与路晡天却是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雪舞道长拈须沉吟,孟淳垂首思索,落雁长老与杜明玉则是义愤填膺,虎视眈眈,等待着他的决定;稍远处何其狂、白石与水柔清站于一处,白石不置可否,如观好戏,何其狂、水柔清则是面含微笑,朝他暗中挥拳以示鼓励。
  而沈羽,耳中听着诸人讨论着他的生死,却依然不动如石像。他既然敢来梅影峰,就已抱着必死之心,全然不存生念。
  许惊弦的目光落在智轮大师身上,忽有计策,低声道晚辈有一事不解,想请大师指教。”
  “阿弥陀佛。许施主有话请讲。”
  “不知我等江湖之人,习武修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近乎幼稚。诸人忽听他如此问,皆知必有下文,却依然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智轮大师微微一滞,手捻佛珠,不答反问:“却不知许帮主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许惊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惩恶扬善,除魔卫道!”
  “好!这八个字正是正义的江湖人之心声。”
  “但晚辈一直在思考,若是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应当先惩恶还是先扬善?除魔与卫道究竟孰轻孰重?”
  众人这才明白许惊弦的语意,各自思索。
  智轮长老一笑:“许少侠问得好。若是让老衲来说,自当以扬善与卫道为重。不过在江湖人眼中,却是因事而异,不可一言而决。”
  许惊弦缓缓道:“沈羽叛师不假,却只是受了宵小的挑唆,想借机诱夏前辈说出裂空帮不传之秘诀,从而有机会继任帮主之位。他错在未能抵挡住自身的贪念,却实无试师之意,若不然,当日在观星楼中,他也不会力抗鬼失惊、慕松臣之流,保得夏前辈的安全……”
  智轮长老等人已听雪纷飞、路啸天说起过观星楼之战,沉吟不语。
  许惊弦续道:“我与沈羽虽曾有数面之缘,却并无深交,他与我姐姐之事也并不会影响我的决断。但我正是当日在观星楼瞧出沈羽心中大有悔意,所以才竭力维护。试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能幡然悔悟,便是难得。他敢来梅影峰,已足见诚意,若非事后夏帮主毒发,我相信时至今日,也必会原谅他。沈羽在帮中名列琅宵门主,功劳无数,虽犯下大错,功不抵罪,但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必是帮中最忠诚得力的一员。晚辈接任裂空帮不过数天,杀之立威原是最容易的决定,但我却想留其一命,或许此刻无法被人理解,但我相信沈兄必不会负我所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帮中弟子会明白这个决定的正确与否。”
  落雁长老犹有不甘:“浪子回头自然最好,但就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兄已因他而死,若是日后又害了他人,许帮主能担得起这责任么?”
  许惊弦大喝一声,“断流剑”锵然出鞘:“我既然坐上了帮主之位,就担得起手下任何一名弟子的责任。此刻便当着诸位前辈的面,在夏帮主灵前立下重誓,若沈羽再犯下帮规,必将亲手杀之!若不然,罪与其同!”
  自踏入静思堂起,面对江湖上德高望众的名宿耆老,他一直保持着晚辈的谦恭之态,直到此际方现出一帮之主的霸气。
  众人一时语塞,许惊弦所说合情合理,大错既已铸成,就算杀了沈羽,亦于事无补,除了一时的痛快,别无所获,留他一命再替裂空帮效命,实是上上之选。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刀口喋血的江湖人来说,以德报怨并非宽容,而是一种懦弱。
  众人虽知许惊弦此举难容于江湖,却不知应该如何反驳。
  沈羽忽大叫道:“许帮主不必替我求情,沈羽来此之前,早就欲以死相谢,只是挂念着再见恩师最后一面,方才苟且偷安。如今心愿已了,恳请许帮主杀我以振帮威!”听他语音嘶哑,想必已是泪流满面。之所以不愿回头,必是怕众人见到他的悔恨之泪。
  “沈兄少安。”许惊弦转身望向霍之良等人,“小弟新任帮主不久,第一个重大的决断就交由大家一并抉择吧!在此,我想郑重地问一声诸位同门,你们想要的是一个冰冷的首级,还是一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兄弟?”
  诸位门主耸然动容,沐红衣颤声道:“沈老三……”却再也说不下去。
  但这声“沈老三”的称呼无疑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霍之良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掌来,与许惊弦在空中相击,沐红衣、刘书元、冯七、月道人、蒋应等人也一并伸出手掌,数手在空中相握,每个人眼中都有泪光闪动,却无人开口。
  直至此刻,许惊弦才第一次感觉到诸门主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尊重与认同。
  他心中长叹一声:“诸葛兄你错了,寂寞并不是王者唯一的冠冕。还有那浓于血水的友情!”
  面对这无言却触动人心的一幕,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皆是瞠目结舌。乍见许惊弦之时,都对他这样一位弱冠少年如何能掌管十万帮众心存疑惑,但目睹此时此刻,却再无半分怀疑。能在短短时间内让几大门主归心服庸者,非帮主之最佳人选莫属!
  沈羽缓缓回头,望见几位门主数手相握的场面,再也按捧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如断线之珠滚滚而下,沾濡了那依然英俊的面容:“沈某待罪之身,何堪诸位兄弟错爱?我齤一日不死,裂空帮声势难再,容我依帮规赴死,九泉之下,也会记得兄弟之情。”
  霍之良大笑沈老三胡说什么?只要有你我兄弟同心,裂空帮就算散了,也必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沈羽咬牙道:“我意已决,请勿再劝……”话音未了,忽然一窒,呆呆望着门口。
  一位绿装少女盈盈立在堂前,正是平惑。原来刚才许惊弦暗中吩咐包无染,正是令他带平惑前来。
  平惑对堂中众人视若不见,也不去拜祭灵位,眼中似只有沈羽一人,呆立良久,幽幽一叹:“沈公子……”短短的三个字里,仿佛包含着无数爱恨难辨的纠结。
  许惊弦见到平惑如此,心中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按说平惑尚不知夏天雷的死讯,为何眼见灵位却不闻不问?就算对沈羽深情至此,但这些天来她一直为无意毒害义父而内疚不安,怎会在灵前置若罔闻?莫非……
  沈羽狂叫一声,双手撕扯着头发,心中难以描述的痛苦令昔日那俊秀儒雅的形象荡然无存:“平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今世无缘,若来生你不嫌弃,我必娶你为妻。”一言讲毕,大叫一声,一头往那楠木棺上撞去。
  许惊弦猜知沈羽心怀死志,所以才特意请平惑过来,只盼她的出现能激起沈羽一丝生念,却不料弄巧成拙,沈羽乍见平惑更难压抑心头懊悔,当即就要自尽谢罪。
  那楠木棺质地坚硬非常,散去功力的沈羽全力一撞必死无疑。虽事发突然,但许惊弦早就防备着沈羽自尽,若此刻全力上前相救或能挽回,但心念电转间,却见雪纷飞立在棺前,只是冷眼相视场中的变化,全无救助之意。
  以雪纷飞的精于世故、擅察人情,必能早早发觉沈羽的心意,却又为何无动于衷?反倒是智轮长老、雪舞道长等人始料不及,齐齐发出惊呼。
  许惊弦再推想诸位门主与平惑等人的奇怪举止,心中忽然一亮,一时竟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说时迟、那时快,沈羽的头频眼见就已撞在棺木之上,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坚固的楠木棺陡然如纸糊般裂开一个大洞,一只厚实温软的手掌从中探出,不偏不倚地正抵在沈羽头上。
  沈羽全力一撞如坠入棉花之中,那只手掌将他的力道尽数抵消,全无任何反挫之力。
  手掌托住沈羽,化刚为柔,轻抚他一头乱发:“羽儿,你总算回来了……”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齐齐变色,唯有许惊弦长声大笑:“裂空帮第十四代继任帮主许惊弦恭迎夏帮主大驾。”
  棺材如朽木般散开,一人长身而起,目光磨凛,不怒自威,正是夏天雷。
  沈羽目瞪口呆,几疑在黄泉相见:“师父……你没死?”
  夏天雷哈哈大笑:“若不亲眼见你悔悟,老夫如何舍得去死?我且问你,你是愿意一头撞死,还是重归老夫门墙?”
  沈羽本以为自己害死恩师,故而不惜以死相谢,此刻见夏天雷无恙,早将寻死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嗫嚅道:“但求师父原谅我,其余再无所求……”泪水再度滑落,却是喜极而泣。
  夏天雷稍稍安抚下沈羽,匆匆与智轮长老等人见礼:“实不相瞒,老夫此次险死还生,差点就当真西去了。本想诈死诱敌,谁知反被敌人趁机散布遥言,不但弄得江湖大乱,还害得诸位老兄白跑一趟,尚请恕罪。要不是有意试探这个徒儿,老头早就从棺材里跳出来与诸位相见了,哈哈哈哈……”
  智轮长老等人不料事态演变至此,惊喜交加,一并大笑起来。
  夏天雷目光转向许惊弦:“老夫前夜与雪兄、路兄等人赶来梅影峰时,已暗中知会各位门主未死之事,却因许少侠在转轮谷中未能及时通知,想不到你竟瞧出了破绽。有这份眼力,倒也不负老夫所托啊。”
  许惊弦心怀大畅,也不去计较夏天雷诈死的真实目的:“其实前辈诈死之举早有蛛丝马迹可寻,但晚辈直到刚才见平姑娘时才突然触动灵机,已可谓是极愚钝了。”
  雪纷飞大笑:“你们裂空帮两代帮主之间的称呼就是晚辈与前辈么?当真是前所未闻啊。”
  众人哄然齐笑。
  夏天雷拍拍许惊弦的肩膀:“如今五岳三山的江湖好汉集聚梅影峰,这是老夫惹下的祸事,自当由老夫解决。不过从此之后,裂空帮就是你的天下了,老夫年事已高,最多行辅佐之责。许帮主,你可记住了!”这一声语重心长的“许帮主”一出口,仿佛代表着裂空帮权力的真正移交。
  许惊弦感怀满腹,重重点头。
  原来当日夏天雷虽然毒伤重发,但一来有雪纷飞这等超一流高手相助,更有精于岐黄之术的路啸天在旁,早就疫愈,却有意定下诈死之计。一来迷惑敌人,二来好让许惊弦独自去挑裂空帮帮主这份重担。尽管有雪纷飞、宫涤尘等人的推荐,但裂空帮乃是夏天雷一生心血,如何放心轻易交给许惊弦,此举本也有相试之意。
  事实证明,许惊弦果然不负所望,夏天雷后继有人,爱徒又重归门墙,胸怀大畅,也不顾什么礼仪,端起一杯供桌上的祭酒一饮而尽。
  众人相视而笑。
  许惊弦心知沈羽情绪动荡不稳,何况此刻梅影峰前群雄会聚,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实是抽不出身来,他一时也不急于问沈羽如何从简歌手中救出白玛,得到青霜令之事,暗中嘱咐平惑好生照顾他。奇怪的是再也找不到宫涤尘的身影,猜想她或许是正在某个隐秘之地询问白玛。
  事关御泠堂的机密,他这个裂空帮帮主倒是不便插手。手指轻抚怀中的青霜令,想到宫涤尘原本将此物看得极其重要,却能毫无顾忌地交给自己,心头好一阵温暖。回想前尘往事,似乎很多次与宫涤尘的争执都是由于自己未能解开心结。
  沈羽犯下滔天大罪,自己尚能谅解,为何偏偏对宫涤尘难以抱着一颗宽容之心?是否当她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所以才苛责至此?
  寒暄一阵,夏天雷笑道:“各位老兄且慢用酒水,老夫先去给前来吊唁的册友们打个招呼。嘿嘿,想不到老夫人缘如此之好,当年做帮主时可没这么多人捧场。”众人闻言莞尔。
  落雁长老打趣道:“夏兄素以刚直不阿闻名江湖,想不到竟会如此自嘲。看来这一次诈死令你顿悟不少啊,倒也不冤我等白来一场。”
  夏天雷笑道:“倒不尽如落雁兄所言。金陵城的狙杀与小徒的举措确令我心性稍变,但最重要的是如今老夫后继有人,放下了裂空帮的担子,方可重回当年的江湖本色。”言罢大有深意地盯住许惊弦,“许帮主,与老夫一同去见见江湖上的朋友吧。”
  两人出了静思堂,来到梅影峰的高处。由此往下望去,但见半山腰上人群攒动,怕是有上万之众。
  夏天雷笑骂道:“霍之良这小子做事也太死脑筋,明知老夫诈死,却还是命全帮上下身披缟素,可是耗了不少银子呢。”
  许惊弦沉声道:“诸葛二哥乃是帮中功臣,却因我而死,就当是替他守孝吧。”
  夏天雷面容一整:“惊弦提醒得是。不过我素知长吉为人,他这些年病痛难忍,生不如死,如此也算解脱,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何况若要算起来,老夫也需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这还是夏天雷第一次以姓名相称许惊弦,犹若老父长兄般,许惊弦不免有些扭捏。
  夏天雷见状嘿嘿一笑:“知道么,尽管有雪兄和宫涤尘一力担保,老夫起初依然怀疑你的能力,但直到刚才在灵堂中,见你在寥寥数语间令诸门主归心,实有统领之气度,方才真正放下心来。裂空帮凝聚着老夫一生的心血,若所托非人,老夫九泉之下亦难心安,所幸你的表现不但没有让我失望,反而更增惊喜。以后在外人面前,老夫认你是帮主,但私下里,便当你是子侄……”平平淡淡的话语,却饱含着至真至性的诚意。
  许惊弦心中感激,点头暗谢。他原本对夏天雷诈死诱自己出任裂空帮主一事颇有芥蒂,听他这番话后亦烟消云散。又想到在转轮谷中对转轮重生大法的种种疑问,若有空暇时,还要向夏天雷讨教。
  夏天雷长吸一口气,仰天长啸。他功力已然全复,这一记啸音浑厚悠长,在梅影峰中回荡不休,山下众人闻声齐齐抬头望来。
  “诸位江湖的兄弟们好,老夫夏天雷,在此问候!”
  山下众人听得真切,刹那间如炸了锅,欢呼声、鼓噪声一并响起。有人怀疑说话的是假冒的夏天雷,也有人气恼上了裂空帮的当……
  不但那些闻讯前来的吊唁者喧哗不休,大多裂空帮弟子也不明真相,听到老帮主死而复生的消息,亦是惊得呆了。大多数人尚是半信半疑,但也有不少亲信弟子认出了老帮主的身影,倒身跪拜,场面纷乱至极……
  许惊弦见状大感头疼,猜想若是自己面对这局面,只怕方寸早乱,难以收拾残局。且看夏天雷如何应对。
  夏天雷朗声道:“先给诸位声明。老夫可不是复活僵尸,从头至尾就是诈死。不过你们可别以为老夫失心疯,给大伙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此诈死之举原是有四个用意,若是大伙不嫌老夫啰唆,便一边享用茶水,一边听老夫慢慢道来。”
  许惊弦心中暗叹:姜毕竟是老的辣。若没有久经风浪的丰富经验,又如何能在万人面前依然保持这份从容不迫的心态?
  待喧哗稍息,夏天雷续道:“这第一个用意么,乃是出于私心。想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结下无数恩怨。一旦老夫死了,不知有多少好兄弟会在灵前痛哭,又有多少仇敌指棺称快。嘿嘿,可惜老夫诈尸早了几个时辰,不然真想听听你们会在老夫灵前说些什么,再记下那些偷骂老夫者的名字,日后清算总账,哈哈。”
  山下万人齐声大笑,声震数里。原本有些植尬的气氛因此活跃起来。
  “这第二个用意么,本是想麻痹敌人,趁隙反击。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敌人竟然比本人还提前通知诸位老夫的死讯,反倒是我裂空帮措手不及,有失远迎。唔,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福祸,老夫那对头虽然厉害,却不知裂空帮财大势大,莫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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