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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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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序  罗衣载酒五花马,一度芳草一春华。  天津桥头醉方醒,炼狱毒火断金枷。惊心寸折章台柳,落魄碎揉扬州花。畸零唯余劫后灰,青灯孤愤赊万家。  ——二月河  姹紫妍红又春季,清波摇荡无际。  又是烟拂草树时,莫言离人泣。  相思豆,赠与你。  陌巷陋街邂逅遇,青娥不曾老去。  纵有千言万语诉,深藏在心底。  永相知,从未疑。  不管他料峭风寒,休说那飘零凄迷,这世间但只有你,我就不孤凄
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断臂阿芙罗底德手执何物?  ——《石头记》结局探微兼议《红楼梦》主线  红学界开展的关于《红楼梦》主线的讨论,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对这样一朵冠绝千古的文坛奇葩,这样一盏光照宇宙的现实主义明灯,如果弄不清它的主题、弄不清它到底是在向人们诉说什么、告诫什么、鞭笞什么,它是通过什么表现手法完成自己的艺术使命的,确实有碍于它本身思想影响的扩大,也必然地要影响到由它本身强大的艺术魅力所招致的亿万读者对它的正确阅读和正确认识。  一部只写了八十回《石头记》不足百万字的小说,两百年来风靡倾倒了无数读者,惊动成千上万的学者和业余爱好者殚精竭诚,苦心孤诣地进行研究,写出了堆如山积的文稿;引起历代统治阶级政治家和历代思想家的深切关注,以至于闹出文字狱、甚而至于全民性地开展研讨。至今对于“主线”这一至关重要的问题却仍处于纷纭莫辨的认识阶段,此真亘古未见之奇事!  但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那迷离混沌丝罗藤缠的情节,手挥五弦、目送秋鸿的表现手法,曲笔交错、暗线纵横的艺术构思是何等巧妙地融会在一起。端的有鬼斧神工般的手段!曹雪芹所精心勾画的社会场景中,既有儿女闺房语笑、吟风弄月之情,亦有泪、血和压迫;既有豪放不羁的长歌,亦有无可奈何的叹息;庄重肃穆的“雅歌”和着惨不忍睹的杀戮和阴谋;富贵风流、花团锦簇的浓荫之下却可以听到幽咽的悲泣;敦厚仁爱的家风,簪缨诗礼的华装中包藏着对一切健康的人生向往、精神生活、理想和爱情的冷酷蔑视和无情践踏。它所干预生活的广泛性和深刻性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乃至于足使每一个读者都可以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按照自己的立场和愿望去发现出一条自己可以接受的“主线”来。此即是主线纷争原由之一:曹雪芹太“厉害”,《红楼梦》太博大。  经过前辈红学家可贵的努力,我们基本上可以认定,现在读到的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并不是曹雪芹一个人的手笔。八十回以后文字的“迷失”,给人们留下无数惶惑犹疑的谜,犹如1820年在希腊米洛斯岛的山洞里发现的那尊阿芙罗底德雕像:她所失去了的两臂将是什么动势?原来的位置在哪里?她原来手中又到底所持何物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此即为《红楼梦》主线纷争原由之二:曹雪芹不幸而未将它的全璧交付人类。  而我以为,搞不清《红楼梦》这尊断臂维纳斯失去部分的真相,研究它的主线会加倍的困难。因为前八十回的《红楼梦》情节乃是不完整的情节(后尚有数十回之多),因而“主线”亦不能谓之已经描述完整了的主线。而拿着一部不完整的书喋喋不休地争论其“主线”,无异于面对残缺了的阿芙罗底德雕像争论她到底是“爱神”还是“海神”!  所幸者,“迷失”了的后数十回,并不是无线索可求、无踪迹可寻,无端倪可查。曹雪芹特有的写作方法可以帮我们的忙,他对该书结局的暗示比比皆是,可以据以分析;有幸读过后数十回大多数篇章的脂砚斋诸人的批语可资佐证;而前辈红学家的汗水和心血也并未白淌,他们经过坚忍不拔的努力劳动,所考证出的曹雪芹家世和本人的大量资料及版本情况可供参考。对于“迷失”部分的演变动势和结局,我们完全可以掌握它大体上的面貌。?  一、元春之死与贾府之败  至八十回伊止,贾府这个赫赫扬扬的百年簪缨大族,虽然一步一步地在走向深渊,但由于曹雪芹关于贾府“速败”与“缓败”的暗示都不少而且都含糊不清,使这一问题变得老大难——它是在一次闪电般的打击下被夷为一片白地?抑如受潮的糖塔一样慢慢地坍塌了呢?  我以为,它虽将遭到迅速而惨重的打击,然而终于仍是“自杀自灭”式地垮台,直到终结。而为要把此问题说明白,绝对应当把元春的死探讨清楚。  抄家,是那个“天威难测”的雍正皇帝的拿手好戏。贾府之败于抄家,书中屡有暗示。这正是雍正年间屡兴大狱、抄家成风的政治特点的艺术写照。达官贵族、名士鸿儒处于这样险恶的政治环境之中,真是犹如处身达摩克利斯悬剑之下,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横祸被于身家。以贾府所拥有的两个区区“世职”来维持这个家族,是没有多大安全系数的。我们不能想象,这种本身由于承袭制度的限制而已受到严重威胁的世职,何堪处于这种政治气候,何堪加上一老一少两个猜忌成性的皇帝呢?  所以,贾府的粗根子并不是什么赦老爷、珍大爷,而是穿黄袍的贾元春,她才是贾府真正的“老祖宗”!只有她的地位不动摇,这个家族才能“风雨不动安如山”。  但是,我们有根据说,贾元春决非如高鹗所续的那样“病死”。对此,我同意杨光汉同志的分析,她乃是被赐帛自尽的。但我对她的死因及赐死的特点有几点不同的看法谨陈于下:  1.贾元春之死与农民起义无干;  杨光汉同志据脂批“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指出“柳湘莲一干人”,认为柳湘莲日后是造了反;又据“榴”“柳”谐音,以“榴花开处照宫围”指称贾竞春是因柳湘莲所领导的农民义军进逼皇城受干连而被赐死。此种分析,费煞苦心,到底可靠不可靠呢?  据书中情节看,柳湘莲可能在江湖上与“强盗”有某种联系,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自己有上山造反的意图。我们更明白的是,他是因爱情失意而看破红尘、出家了的,并不是对政治不满。  从他的行为看,他的“革命性”也实在少得可以。薛蟠是什么东西?一个抢占民女倚势欺人的恶霸,一个淫乱无耻的色情狂,而在性命于呼吸之间救了他的,不就是这个柳湘莲么?怎么能指望这样的人来领导农民起义呢?  这样看来,要想此论成立,首先要假定柳湘莲和度他出世的道士造反,再假定“柳”即是“榴”,而后假定柳的义军成了大气候,最后假定元妃死于是事。把结论放在这一连串的“假定”上该是何等的蹩脚和荒唐!  截至目前,我们尚未发现曹雪芹有通过武装暴动推翻封建王朝的思想的任何资料。反之,倒有理由认为,他对这种暴烈的行动是不赞赏的。这种基本倾向从《??词》及不少有关之处可以清楚地反映出来。那么,他有什么样的思想基础将柳湘莲的这种(假定)行动比拟为“花”,而且灿烂光芒四射,直照到封建王朝的老巢——宫廷中去了呢?  造反逆“天”,祸灭九族。此因是非常之举,当有非常之变。然而,其株连的面也毕竟是有限的。这个“限”就是“九族”。按《清律例本宗九族丧服图》载,所谓“九族”即是:直系亲以本人为基,上推及父、祖、曾、高,下推而及子、孙、曾、玄为止;旁系以自本身横推而兄、弟、堂兄、弟,再从兄、弟,族兄、弟而止。  那么,湘莲与贾妃该是什么关系呢?  湘莲之未婚妻(且闹着要退亲,且尤三姐已死)我们不妨“大方”一点指为尤三姐,二尤的姐姐乃是尤氏,尤氏(非贾珍之正配)的丈夫是贾珍,而贾珍隔了四服的族姐(妹)才得为元妃!  因此,柳湘莲(“榴相连”也罢)即使造反,即使祸灭九族,也还是轮不到元春。“榴”“柳”固然谐音,奈何不过“谐音”而已。  曹雪芹是我国十八世纪的文豪和思想家,不是一位革命家(顺便说,二十世纪的民族资产阶级在中国革命问题上也还软弱得要命)。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要求我们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观察历史,而不是硬性地用它来要求历史人物。谁也没有权力要求,一个国内阶级斗争处于低潮时期的作家“现实主义”地大写《水浒》式的造反事件。  2.贾元春是被秘密处死的;  这个问题从元春的曲子《恨无常》中可以看得明白: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读过元春省亲一回的人都知道,元春说过:“如今天恩浩瀚,一月许进内省亲一次,见面是尽有的。”既然见面是这样频繁,这位大小姐的芳魂有何必要从“路远山高”的望乡台,忙忙地奔回贾府“向爹娘梦里相寻告”那句体己话儿呢?在病床上当面谈不更恳切,更有说服力么?详全曲之意,元春之死,贾府是既不知消息,亦不曾作“退步抽身”的打算。如果不是有意地“秘而不宣”,这可能吗?  假如她是善死,根本就不需要这位赫赫天眷亲自跑回娘家报丧,泣告“儿命已入黄泉”的话;而假如她是因得罪公开被赐死,她到此时才来对父母提出“退步抽身”的忠告,不太迟了点么?  3.贾元春乃是“今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忍痛赐死的,非出皇帝本愿。  就《红楼梦》所显示的政治背景而言,当时朝廷之中有两个皇帝。一位是“今上”,一位是退休了的“太上皇”。据所有史载的类似情况看,这种关系没有一对是能够处理得好的。就书中所塑造的几位宦官形象看,“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虽也常到贾府捞点“外快”,但似与贾府的关系尚比较友好。而周太监就颇不将贾府放在眼里,他一张口就要勒索上千两银子,“略慢些,他就不自在”。在朝廷实力派中,北静王与贾府关系很好,那忠顺王就根本不买贾府的账,为一个区区“戏子”,他就敢毫不客气地派人登门坐索!就元春的地位而言,从贾府的角度看,虽然她八面威风,神气得很,稍假思索,她也不过是宫闱里的一位“赵姨娘”罢了。赵姨娘在贾府是什么地位,她在皇宫里就是什么地位。  诚然,应该注意到,贾元春的形象并不似赵姨娘那等惹是生非、贱气十足。据她被封为“贤德”贵妃的名号看,她是深得“当今”欢心的。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她落得个“宫吊元”的悲惨下场呢?  贾元春死于非命既与农民造反事件无干,那就只能设想她是死于宫内外复杂而微妙的勾心斗角场上。她代表贾、王、史、薛四家族的利益身处最高统治阶层的核心部位,那里是封建皇朝权力争夺、派系斗争的漩涡和焦点。周大监、忠顺王之敢于藐视贾府,不能不使人想到,是另有一座硬实的政治靠山在支持着他们。那“今上”是真的“仁孝过天”么?而“太上皇”果然就有一颗拳拳爱子之心么?  程鹏同志在他的《烟云渺茫处、无限丘壑藏》(见《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2辑)中曾对“今上”作过精辟分析,指他为“庸君”,是很有见地的。我看他确是一个很没有主见的糟糕皇帝。从贾妃回家探视的描述看,她是否有点悲痛过头了呢?仅仅因为一月只能与家人母子见一面就值得难受得“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只管呜咽对泣”?是不是还有“不得见人”的隐情有口难言呢?  历史上被赐死的皇后、宫妃多如恒河沙数,为什么曹雪芹偏要用“马嵬”之类掌故来点题呢?史、诗均可为证,杨玉环乃是玄宗不得已的情况下被忍痛牺牲的。他在回朝之后还效仿过汉武帝那一套精神追踪法,派“临邛道士鸿都客”“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觅过杨贵妃的芳魂。《红楼梦》中的这个风流皇帝,果是“圣躬自断”地处死元妃,曹雪芹又何必用这个故事来隐喻呢?  在元春省亲一回中,她亲点了四出戏。日豪宴、日乞巧、日仙缘、日离魂。(请看这是多么寒心的四出戏!)读过元春之死真稿的脂砚斋,在“乞巧”旁批云“长生殿,伏元妃之死”。那么,在长生殿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呢?白乐天的《长恨歌》中说得明白:  临别殷勤重致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们之间既然是如此恩爱,他舍得将她一绳子吊死么?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似是:她虽然在他被迫的情况下被害,但他却始终耿耿于怀,只要有机会,是一定要为她翻案的。  为要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重点分析一下李纨母子的结局情况。  李纨的判词和谶画十分清楚:画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她的曲子名曰《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何须详推细析!这个活着如同“枯木槁灰”似的女人曾经背负过人生最大的不幸。然而她的晚景不惨,是戴着“凤冠”披着“霞帔”心满意足地走向坟墓的,而且直到死后仍名声极好——算是功成、名遂、身死。曹雪芹正是通过这样的艺术构思,向“看官”们揭示掩盖在光彩夺目的荣誉后边的对人类灵魂和理性的残忍宰割的。  贾兰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和希望的寄托,就是他为他的母亲挣得了一个封建淑女所能够得到的最高荣誉。  值得注意的是,贾兰在前八十回到底是几何年岁呢?这在第七十八回有所披露:  众幕宾看了(贾兰的诗)便发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深,真不诬矣!”贾政笑道:“稚子口角,也还难为他。”  ?这样就连带而出一个问题,“小哥儿”的年龄是如此幼小,那李纨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得到她所想望的那种“幸福”呢?  脂砚斋在批《好了歌》注歌“昨怜破袄短,今嫌紫蟒长”中指称此句为“贾兰、贾菌一干人”,算是解了这个谜。  原来在贾兰在“嫌紫蟒长”之前,曾经过一段自叹自怜“破袄短”的贫困时期。而造成这种困顿状态的原因不是抄家又是什么呢?  很明显,贾兰的做高官、戴簪缨、悬金印这番“壮举”乃是在贾府被抄数年之后的事了。如果说当初赐元春死是“今上”的本意,他肯给她的嫡亲娘家侄儿这样的宠遇么?若果然是柳湘莲“造反”逼近皇城,在“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这样严重的政治局面中皇帝“赫然大怒”,下旨:“着贾元春自尽,拉出去埋了,钦此!”贾兰还会有这般“威赫赫”的事么?  我的理解是,元妃死后若干年,“今上”终于击败他的政敌,决定为元春昭雪。而此时的贾府早已败散,“飞鸟”们早已“各投林”。于是,他在某一“林”中罗致了贾兰等“鸟”,封以高官,施以厚禄,“大大地给了一个思典”。李纨很可能因为戴上了一顶“凤冠”而激动得血压升高、抢救无效而逝,贾兰随亦伤母而亡。  对贾元春和贾府的情况作这样的分析,有的同志会反驳说:“你的这一点'见解’并不新鲜,这不过是高鹗续书的翻版,让贾府再'沐皇恩’而已。”  对这样的质疑,我只能回答:也是,也不是。贾府“再沐皇恩”有什么根据说它是不可能呢?这种事情历史上看到的还少吗?谁又能提出证据,说曹雪芹打算不要皇权统治,打算建一个共和国呢?我只是要说明,尽管可以“再沐皇恩”,也到底由于我们看到的“红楼”世界太腐朽、太糟糕而不能自存,连皇帝也挽救不了它完蛋的命运——这幕社会大悲剧的意义即在于此。  据我看,贾府的统治者并没有听从元春的劝告而“退步抽身”,因而遭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但打击过后,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红楼”才能“梦”醒呢!  经过这次打击,贾政、贾赦一干人将一垮到底。抄家的狂浪将一洗贾家的“内囊”。政治上失去靠山,经济上断绝了来源,亲友不肯照应,债主盈门追索,同僚因风吹火,正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此二朽木不死何待!  经过这次打击,这个家族形式上的维系者贾母,风烛残年又遭狂风,将一灭了之,她的死,宣告这只百足之虫正式解体。能干的管家人死的死、走的走;王熙凤、贾琏的反目将如火上浇油一样使贾府乱上加乱。  经过这次打击,贾府中久已有之的你吃我、我吃你的惨剧将日趋公开和白热化,邢、王二夫人的角斗愈演愈烈,家下人乘机挑拨是非,各自大显神通“施为”,作为“怜悯”而余下的财物将被瓜分一空。  试想,这样的摊子还能收拾得起来么?然而,这正是曹雪芹根据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痛苦给《红楼梦》安排的现实主义悲剧。  二、覆巢之下无完卵  有理由设想,八十回以后的《红楼梦》将是风云突变、急转直下,狂飙骤起、惊心动魄的文字。  八十回后期的文字中,我们已经能够看到,天边镶着金边的乌云峥嵘楼起,在闭合大观园最后剩余的光阴;可以听到挟着可怖的闪电的隐隐沉雷之声。暴风雨来临前夕的飒飒凉风浸入肌肤,花在溅泪,鸟在惊心……一些敏感的“先觉者”则在悲凉之雾中踟蹰、叹息。可以预料,所有蕴积郁结的矛盾都将在“抄家”这个机遇中爆发、汇合、翻滚,都将在此一场浩劫中同归于尽。  还是让我们观察一下曹雪芹所刻意塑造的主人公们,那些读者最为关心的儿女们将会发生怎样的命运吧!  在贾府被抄之前,探春和湘云的出嫁这两件事是一定要先写的。  对于探春的远嫁,人们往往不假思索,认为“不过远嫁而已”。但事实上决不至如此简单。  贾元春死后继之而来的抄家,是撼动朝野的严重事件。这种事情往往波及面很广且震动幅度很大。但仔细看探春的判词、画及曲子就会感到奇怪:何以这样一件大事会对她毫无影响呢?根据当时“一损俱损”的政治特点而推断,贾探春乃元妃之亲妹,犯抄贾府之女,岂有不受连累之理?又根据“亲亲”之原则,她为贵人之妻,又岂有坐视娘家遭害而不救之理?  至于说是远嫁不能顾及,此说无理。凭你嫁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在交通不便、通讯不灵的情况下影响的程度(主要是速度)有所不同,但她不受影响,也不伸手帮助,确是蹊跷。  我认为躲过这场大难的唯一平安地是外邦属国。这朵玫瑰花一下子插到了海外!这样,如果硬要依律无情地株连她,希望“东平、西宁、南安、北静”的中央朝廷就不能不有所顾忌,对这个鞭长莫及的次要女子也只好马虎一点。而处于这种情况下的探春当然也是帮不上娘家的忙的了。  为了说明这一点,还需要作进一步的分析。请先看探春的曲子《分骨肉》: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儿去也!莫牵念。  “三千”是个虚数,意思是“很远很远”。如果不是远到了天尽头,如何连一声“再见”也不敢承许,只好凄切地道一声“珍重”?如系本国藩臣,他难道不进京述职?  那么,嫁往何方?再请看第七十回“放风筝”一段描写:  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众人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他倒像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  妙哉!这天上的一幕婚典真写得惟妙惟肖。还有比这再清楚的暗示么?时值孟春,自然是东风,两个“凤凰”挟着一个“喜”字,“飘飘摇摇”西方去也!  她的丈夫是个什么地位呢?这要到“掣花签”一回中去找,探春掣得的饮酒花签上:  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云“日边红杏依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众笑道:“……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  我们知道,元春并不是“王妃”而是“皇妃”。这种比拟看似不伦不类,实际上是有其内在涵义的。如果是“藩王”之妃,这样比就大成问题;如果是名义上臣服而相对独立的另一王朝,那亦未尝不可呢?  如尚不足说明问题,可以将她的柳絮词《南柯子》前半阙拿来再看: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虽然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然而不过是“空挂”“徒垂”而已,实际上是一个管不了的地方,“也难绾系也难羁”么!  小子有凿方眼之癖,请君试想,贵婿而王妃,东风而西去,远到天外“瑶池”,远到对其“也难绾系也难羁”,而且永无“省亲”之日,那么非“外邦”而何?  这一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它牵涉到曹雪芹创作思想变化问题,容本文后部再叙。  史湘云是一个批不臭、打不倒的人物。一个明摆着的矛盾是,红学家们从“政治上、思想上”在冷酷地抨击她,但人民却依然热爱这个艺术形象。她的受委屈实在是很不应该(对此笔者已另有专文论述)。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英豪大量的女孩子是不会嫁给贾宝玉的。“白首双星”乃另有所指,当是宝玉的朋友卫若兰。  从她的判词和曲子看,她的婚事是先喜而后忧。卫若兰才貌双全,他们婚后生活一度是相当幸福的,曾有过一个夕阳一样美好的蜜月。但不幸,等在她前头的却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的悲惨结局。  是什么原由使她遭此下场?据《红楼梦》的发展趋势而言,只能考虑是贾府抄家的后果。这样看来,她的结婚也就只能是抄家前的事了。  至于迎春,八十回中已经显示,这个老好好的“东郭”姑娘嫁到了中山狼窝里,死神已鼓翼向她降临。结局至为明白,“前人之述备矣”,余不饶舌。  迎春是死了,探春是“检高枝儿飞了”,余下的那些暂时还死不了的、飞不走的“鸟儿”们将会怎样呢?  时值“虎兔相逢”之期,贾元春遭到宫内外反对派势力突然袭击式的联合攻讦。她将在那些诬陷她的“证据”面前有口难言,“辩”不清二十年的“是非”——“太上皇”和“今上”之间的矛盾可说是构陷她的最好的陷阱——她站不住脚,摔了下去。于是,大观园上空蓄之已久的雷雨终于大作。  抄家诏命既下,贾琏、贾宝玉一干无职男丁当即入狱待勘,女眷则隔房看管。妙玉将被以“家庙”尼姑的身份和女奴们一齐没为官奴发卖,结果落到了“风尘肮脏”的妓院,而蒋玉函似可能依忠顺王势买得了袭人。  妙玉是一个过分清高的知识分子形象。这个出家人真实的内心世界是不够清净的,与其说她是“出世”,倒不如说她是“避世”准确些。曹雪芹要通过她的遭遇,向人们说明这个“世”是“避”不了的。  从她的画谶来看,是“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从“判词”看,她是“终陷淖泥中”;从“曲子”看,她是“风尘肮脏违心愿”。什么地方才具备这些环境“条件”呢?恐怕除了妓院再也找不出了。可见,她的结局并不是一时受污,而是受污至死。  至于袭人,讨厌她的形象的读者较多。谁喜欢爱“袭”击人的人呢?但我认为,与其说她“可恨”,不如说她“可怜”。她的丑只在于她从形体上到精神上都是一个标准的奴隶。奴隶而侍奉不周,就要落个“嫁小子”“撵出去”的下场,老子娘就要饿死。这是她的基本社会地位决定了的。所以她不可能是自愿地脱离宝玉择夫而走,何况琪官还算宝玉的朋友呢!  抄家的冲击波到来,贾琏被逮、王熙凤隔离。在一片混乱之中,年幼的巧姐被“狼舅奸兄”(王仁、贾芹之流)所卖为妓,恰遇刘姥姥将其救出。这位金钗就这样从富贵顶峰跌落下来,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村姑。  而女主人公林黛玉则将作为客居贾府的亲戚被迫移外(很可能是薛家)居住。她既没有活动能力去营救她所爱的人,亦不能善自保重爱身而自惜,薛家母女的劝慰毫无效用(宝钗婚后所谈之“往事”大约即指此),在无尽的悲哀中将一腔辛酸泪水洒尽,浇灌了她的爱情之花。  至于湘云的丈夫卫若兰,似将因受株连被判苦役,流徙“沙门岛”之类的远恶军州。  一年之后(“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可知)的深秋(“落叶萧萧,寒烟漠漠”可知),抄家风浪渐次平息,经过勘问的宝玉等被释放,所谓“狱神庙慰宝玉”即当此时情节。因为如果宝玉还在狱中,即是“钦命要犯”,贾芸、小红怎敢去“慰”,又何得“供奉”玉兄呢?  在这种情况下,由王夫人、薛姨妈主张,宝玉和宝钗成了亲。此时的贾府,可能出于皇帝的“恻隐之心”而赐留一部分房产。但其政治上无依无靠,经济又复债台高筑,门面已经难以维持。借过贾府钱的,或畏祸、或恃势不肯周济,而贾府所欠的债务,却非清偿不可。邢、王二夫人、贾琏夫妇之间的矛盾闹得沸反盈天,“自杀自灭”的丑剧将演得“性命脸面”也不要了。王熙凤在失去了金钱的同时也会失去她的威权,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现实终于使她“知命”,她终于被休弃回了“金陵”。王夫人失去管家地位,事无巨细都要遭邢夫人的排揎,她将积忧成病而逝。而刻薄鄙吝的邢夫人则会卖掉家产,填还债务,“各人自寻各人门”。这个曾显赫一时的贵族家庭就这样土崩瓦解了。  家,破亡败落,人,流徙云散;恍若再世为人的宝玉该是什么心景?他们夫妇在离开贾府之后虽被小红家接了去“供奉”起来,粗茶淡饭尚可度日,但宝玉精神上的创伤却是无法治愈的了。身边的薛宝钗是贤妇,尽管变成了荆钗布裙的普通女子,却仍能“恪尽妇道”,“举案齐眉”地关心丈夫。但宝玉经过这次打击,将愈加认清“禄蠹”哲学的虚伪和残忍,他会更加怀念为他而死的林黛玉,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那个“贫贱不能移”其本性的“宝姐姐”整天剌剌不休地劝他重绍祖德的说教呢?他的“情极之毒”终于发作,他变得格外的“不可箴”,一撒手飘然而去。惜春亦继之出家为尼。这兄妹二人各从自身的痛苦勘破了这个罪恶的红尘世界,各根据自己对人生的理解而选择了同一归宿。  那史湘云却仍在苦熬她的岁月。她在等着云山万里外的丈夫归来。若干年后,皇帝为贾家昭雪的敕令下达,卫若兰获赦奔回,但这个曾充满青春活力的豪爽女子却耗尽了她的生命,枯槁干涸而死,离开了这罪恶的人间。  贾兰的重见天日之时,则必是李纨的死期。据情理而言,她含辛茹苦、终生一念突然如奇迹一样实现,她也实在受不了这种“幸福”的强烈刺激。而刚刚“爵禄高登”,忽然就“黄泉路近”的贾兰的死,似也必与此有关(因不可能再来一次抄家)。  我以为,八十回后不久的抄家,将是前所未有的精彩文字,但决不会很见长。经过一段“发疯”似的乱糟糟局面之后,贾府还会有一个岌岌可危的相对平衡阶段。《红楼梦》还要继续相当长时间,大量的篇幅还将用在贾府的自杀自灭、人与人变态的关系上。曹雪芹将用刀一样的笔触向人们报告这种丑,把这个小世界不可救药的顽症淋漓地显示出来,给读者以深沉的启迪,无边的幽想,永永无尽的思味。  三、“真干净”乎?  不可能。我要说明曹雪芹写作计划有所改变,将不会安排一个“真干净”的茫茫白地。我以为在写作初期,尽管作者曾打定主意,写个“真干净”,消化胸中郁结的块垒,发泄失意绝望的孤愤。但是,在十年的创作过程中,他的创作思想发生了变化,他不仅要无情地“揭疮疤”,还要告诉人们:希望的诞生与丑恶的消灭同在!  纵观《红楼梦》,有几个特点很值得注意:(一)对天地君亲师这些神圣表示了相当程度的藐视;(二)主张男女平等,为矫枉过正起见,他搞了个“女儿至上”主义,几乎将全部贾府男丁都写成了不如女人的窝囊废;(三)提倡博爱意识;(四)表现对婚姻自主及人身自由的向往;(五)反对宗法制度,家族观念窒息青年进取的思想也相当强烈。  作为观念形态被作品反映出来了的这些思想意识,只能来自当时的现实社会生活。但还应当看到,《红楼梦》所表现的这些观念的系统性和坚定性,似乎与当时所存在于我国的微弱的资本主义经济基础不甚相合。也即是说,贾宝玉“不肖古今无双”的理性意识的强烈,似超出了当时这种经济基础所能够给予他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常想,康熙实在是中国的一位“潘多拉”。他本有力量和必要打开匣子,把一切美与丑的东西一齐放出来,那美的自然一定会战胜丑的。可是由于他的犹疑,只将匣子打开了一半,旋即将希望与光明扣了起来。  1684年,康熙宣布废止“禁海令”,许可“百姓以装载五百担以下船只往海上贸易捕鱼”;以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为对外贸易港口,允许外国商船前来互市交易;在福建、广东、江苏、浙江设立了海关,管理来往商船,负责征收赋税。试想,这些政策如能贯彻始终,焉知近三百年的历史不会另是一番风貌?可惜只实行了三十三年,这个“潘多拉”被自己放出的魔鬼吓慌了手脚,突然又下达了“禁海令”,对正在迅猛发展的海外贸易和整个社会经济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尽管如此,魔杖已经无法指挥了的幽灵已经散布,《红楼梦》作者抓住了它,让它在《红楼梦》中再现丈六金身。  本文重点是分析作品,对雪芹的思想不拟赘述。但曹雪芹有过人的敏感和足够的能力把他的思想用形象化的思维语言告知读者。我们有证据说《红楼梦》将不是一“梦”无余,它将给读者以五鼓破晓时的清凉。  恕大胆,我以为在雪芹面前,似可以设想四种表现“逆天”思想的方案进行选择:  (一)用“凌迟”手段揭露丑恶,用灭顶时的绝叫来刺激人们麻木的神经。这是传统看法;  (二)以农民革命的方式推翻封建制度。此已为作者自己断然否定;  (三)以资产阶级革命方式推翻封建制度。美则美矣,实则不能。当时那种萌芽状态的资本主义“经济基础”远不能引起作者此种联想,在《红楼梦》中也找不到有关的端倪;  (四)以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温和的改良主义改造现行制度,在不触犯天子地位、皇朝利益的前提下,实行一些比较开明的措施。  在对第一种和第四种形式之间选择的认识上,我徘徊了很久。我至今认为,传统的看法不无道理,因为它确实与曹雪芹创作初期的指导思想相吻合。但是,曹雪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会被自己原规定的命运模式拘泥得死板板的。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思想有所变化,他就有权力对自己原来的“模式”进行修改,这是毫不奇怪的。吴恩裕同志已经从考证角度初步接触到了这一问题,但由于曹雪芹大量逸著如黄鹤渺然,更直接的证据还是需要从《红楼梦》中去找。  贾探春在大观园曾一度“执政”,此期间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进行过一次改革。其内容大致可归纳为如下三点:  (一)破坏“老祖宗手里的规矩”,抑制无节制的奢侈,摈除繁琐开支;  (二)实行“财务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原则,愈是亲近,愈是有头脸有威势的人,便愈是拿来典型执法;采取有力措施,打击买办舞弊;  (三)严格实行职责分工制度,一草一木皆有专人负责;“使之以权,动之以利”,调动下人管理大观园的“积极性”。  从狭义角度看,贾探春当然是在维护封建家族的根本利益,解决入不敷出的经济困难。但从这一系列措施的内核中,从广义的角度来分析,我以为它们超出了封建经济管理制度的范畴。大观园的所有权没有变,管理方法却是前所未有的。她的这种大胆的改革,果然遭到了“识宝钗”的攻击: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裤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念过书、识字的,竟没有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真有的!”宝钗道:“朱夫子都'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都看虚了!”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有看见《(姬)子》书?当时姬子有云……”  这一场笑嘻嘻的唇枪舌剑如何?宝姑娘抬出朱子来,三姑娘不在乎,直言指斥朱熹的“虚比浮词”是无用的理论;宝姑娘又搬来孔子唬人,三姑娘竟请出一位“姬子”与其分庭抗礼。她是在明目张胆地扯旗反抗了!这个虚拟的“姬子之道”真可谓“非常之道”了。  按探春的谶画、判词和曲子看,她出嫁时的情景是很凄凉悲痛的。但到第七十回填柳絮词时,口气变化相当大。“南柯”国的未来王妃对于“分骨肉”似乎不怎么难过了,倒像是“东西南北各分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似的。这尚可视作她是在安慰亲人,最奇怪的是送行的人感情也变了: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年再见——隔年期!  遗憾和怅惘仍是有的,悲痛却没有了,甚至可以读出庆幸她是“晚芳”的意味,可以体察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格调,而且居然能说出“落去君休惜”这样达观的话来!我们有理由质疑,曹雪芹为什么要作出这种微妙的变更呢?  探春的“改革”是失败了。但她却带着对“姬子”的信仰和对孔子朱子的轻蔑远走高飞了。安知“南柯”不是她再显身手之地?当这个带着喜字的风筝,响着铜钟一样的鞭炮冉冉西去时,大家不仅不“涕泣”,反而拍手齐叫“有趣”!此种暗示虽很微弱,然而也真有值得人们掩卷深思之处。  更引人注目的是,当贾府的富贵风流走向极端,怒放之花即将落瓣,千里锦屏就要到头这样重要的转折关头,有几位不速之客自远方来。  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四位“水葱”一般的姑娘和薛蝌等人姗姗来迟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是单纯来贾府祭丧,参加“最后的晚餐”的么?问题相当复杂,不可能在此文中详加剖析。但我敢说,他们的到来,是连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之初亦所料不及的。  曹雪芹用于宝琴等四人的笔墨绝对不少于元春、迎春、惜春、妙玉、巧姐、李纨、秦氏这些登记在册的正统“金钗”。但公认的是,她们的形象甚为模糊,如一幅画中人,如一团云烟,如一匹彩练。一位三笔五笔便能勾画出犹如亲目所睹的鲜活形象的大师,费了偌大力量,却造出了几个“模糊”的人影,果然是“曹郎才尽”了?  就我的认识而言,这是曹雪芹有意为之。他就是要你看这么几个“画中人”,似神仙一般的美,如烟云一般缥缈,像落霞一般瑰丽。这原是他理想人物的形象,不是当时现实生活中人的化胎,看得太真,反而失“真”!  对于薛宝琴其人和她的结局,我将另外作文详述。在此,我只能分析她这一干人对研究“断臂维纳斯”动势的意义。  薛小妹自“西海沿”带来“真真国”女孩子的诗云: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古今,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如果不是“开海禁”,此诗何得入《红楼梦》?曹雪芹又怎样造出“真真国”女儿的诗呢?  那么,此外国的诗与《红楼梦》本身关系又如何呢?“朱”乃“红”也,因此“朱楼梦”直译可得“红楼梦”;而“水国”呢?联系宝玉“女孩儿是水作骨肉”之奇论,说它是“大观园”之变称不算牵强吧?红楼之梦,那是昨夜的事了,现在我在大观园吟咏;“岛云”“岚气”虽然笼罩着重洋和高山,而天上皎洁的明月却是慨然无私地照耀着往古来今!就看你与她的缘分浅深了;难道说“汉南”那历历春色,不值得同在一月之下的你的关心——这样分析这首诗,读者作何感想呢?  在第五十回,有一段描写大观园姐妹猜谜游戏的情节:  李纨又道:“绮儿是个'萤’字,打一个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笑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纨笑道:“恰是了。”众人道:“'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众人会意,都笑了。  真是耐人寻味。“萤”乃是“草”化,花草凋谢的结果乃是化“萤”!  当大火烧尽了荒蔓的榛荆,当闪电击碎了镇压邪魔的宝塔,当风雨摧残了明媚鲜艳的花朵,曹雪芹将放出几只草化的流萤,向无边的暗夜显示光明的存在!也许寓意即在于此?  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告诉我们,所谓“荣辱否泰,周而复始”的哲学思想并不唯心。黑夜否定了白昼,明天太阳出来再将黑夜否定,这不是事实?当然,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新的意义上的新的循环。王熙凤既没有听从秦氏之嘱去置祖坟庄园,贾府败落命运亦无可挽回,那么,雪白的素“纨”是怎样涂上文彩和光艳而成了“纹”和“绮”?“春历历”的景致又何由重生在“白茫茫”大地上呢?曹雪芹将委派何许人来承担这种劫后的幸福呢?  我认为,将是邢岫烟和薛蝌。  薛蝌是真资格的外贸商人,只要稍作思想,他的经历和学识当不亚于薛宝琴。根据那个时候的规律,他在“外交”和理财诸方面应该比妹妹有更多的机会。  而邢岫烟的个性是《红楼梦》诸形象中最平凡的个性。由于众人都“不平凡”,反而将她的“平凡”变成了“不平凡”。她的名字就颇有“云出岫而无心”的意境,而自古“福出无心”是大家所知的一个不成规律的“规律”。  人活在世上总要吃饭,凭宝玉、黛玉那样的谋生本领,即使命运给其自由的机遇,也是要做饿殍的。因为他们不肯读“正经书”求官,不会耕耘,不能做买卖,不屑为优伶乞丐,此等人不饿死而何?所以,即便他们能一决了之,如娜拉一样出走,但出走之后怎么办呢?登昆仑而食玉英乎?抑入西山而采蕨薇乎?  适者生存。邢岫烟她知书达理,心胸开阔,乐天知命,与世无争;她能随分入时,且落落大方并不矫揉造作,佯羞诈愧。她能放下小姐架子把衣物送进当铺,但她在接受别人的馈赠和援助时却又显得恬淡自然——一望可知,她是大观园中最能适应恶劣环境的人。曹雪芹将予她以厚福,所委不谬。  我以为李纹、李绮亦如岫烟一样都将有一较为乐观的下场。这从她们各自的诗句中也可以观察得出来:  邢岫烟《咏红梅花》得“红”字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李纹《咏红梅花》得“梅”字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醉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南江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李绮《芦雪庭即景》联句  年稔府梁绕,葭动灰飞管。  限于篇幅不能详析,但她们诗的总的意境、格调很相似:这几枝红梅虽都经过冰雪严寒的折磨,但她们似乎将这种“折磨”视为“锻炼”了。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相信,灿烂的春天必将到来。别的人在伤春,她们却在庆春;一样的东风,在林黛玉为“凭栏人向东风泣”,在岫烟却是“冲寒先已笑东风”!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果不相同也!  当然,我并不是要人们相信,她们的今后经历将变为主线流,她们毕竟是次要人物。我只能讲,至少在创作第四十八回时,曹雪芹的创作规划已作出某种改变。他要有意识地向暗夜投以光明,他将使春神向白茫茫大地降临。这理想之光虽如萤虫般微弱,但却像彩缎一样绚丽。谁能够在没有电灯时抛弃蜡烛,而谁又能在太阳未出之时拒绝月光呢?  四、关于主线  果然《红楼梦》“迷失”部分大体如上之述,它的主线似乎也就毋庸赘言了。  这是一幕幅度宽广的立体社会悲剧画图。它之所以具有永久动人的魅力,原因在于它冷酷无情鞭笞的是整个封建制度一切该诅咒的虚伪、罪恶和丑陋,它为一切真诚、善良、美好事物的受尽摧残发出了断人肝肠的曼声叹息。曹雪芹是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在微红的血色中向人们显示他所见到的前途。这是十八世纪的思想家代表着要兴起的资产阶级的愿望,要揭起黑盖子,冲出竹幕铁屋的艺术写照。我以为此即是《红楼梦》主线之所在。  可不可以用“爱情”来概括它的主线呢?  宝玉、黛玉两位青年,为着自身爱情自由,这个对他们来说最切身、最敏感、最现实的问题,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封建宗法进行了不调和的斗争,这是事实。然而这种爱情斗争,曹雪芹将其升华了,我们看到的不是正常的爱,而是爱的“蒸气”,当雪芹将其重新“结晶”后,我们看得到,这种爱情与文君、莺莺、杜丽娘的爱情有着质的区别(此诸女子,多少有点“为爱情而爱情”),这是一种有理想、有向往、有共同思想基础的爱情。它的主旨不在于“不自由”,它的悲剧乃是与整个社会场景糅合、融会、贯通在一起的,它所起的实际作用乃使这种社会悲剧更加深化。这样,爱情故事就只能说是附着在主线上的一根柔韧的纤维。  如果说宝黛爱情乃是主线,那么就不能解释书中所描写的超过多少倍的与此爱情无关的人和事,以至于取消了这些人和事就将使《红楼梦》不成其为《红楼梦》,变成一部拈酸吃醋的四流五角恋爱小说。同时也不能解释,黛玉死后的长时期,《红楼梦》所表现的整个事态,仍在不受此种爱情约制下继续正常发展这一问题。  研究《红楼梦》的诸君,总不会没有看过国产越剧片《红楼梦》吧?此影片即以爱情为主线拍制的。如其《红楼梦》真如电影《红楼梦》,您还研究不研究了(撇开电影表演艺术不论)?  那么,可不可以用“阶级斗争”来概括它的主线呢?  《红楼梦》所表现社会的复杂程度,无论同哪一部小说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对于“阶级斗争”,《红楼梦》作者的着意点不似《水浒》那样单打一地表现那种严重而明朗的阶级对抗。它的重点落墨处在表现当时社会上层建筑中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灭“天理”,倡人欲,一条一条地撕剥封建制度庄重、堂皇、威严的华衮,露出它的狰狞可怖来(当然,作者亦未必意识到,而只是他下意识的行动)。从此种意义上讲,说它的主线是新兴资产阶级对封建地主阶级的斗争亦未尝不可。  但是,庞大而复杂的社会结构的一切,并不是用“阶级斗争”四个字可以概括的,即从《红楼梦》这面社会镜子看,问题也远非如此简单。  请看,晴雯这个女奴怎么样?当然好!“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明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么!这个完全无罪的纯洁的姑娘是被贾府统治者送上祖宗祭坛以祈祷自己平安的牺牲。谁不为她痛惜哀伤,谁不愿高举她的遗体去控诉戕害她的那个制度呢?然而还是这个晴雯,她却又有这样的行为:她嫉妒宝玉、凤姐重用有才干的小红,她折磨因贫困而“小窃”的坠儿,她打击过那些可怜的到大观园谋食的老妈子们!而她们都是与她同一阶级的底层奴隶。敢问此当作何解释?  贾母这个老主子怎么样?她是贾府封建权力的最高头面人物,当然该“最坏”了?但对不起,她的形象似乎不很坏。她爱宝玉,收养孤女林黛玉、史湘云,不轻易“挫磨老奴才”,又有“怜老惜贫”善良的一面。这似又不能不说她的“阶级意识”太“模糊”了点吧?  邢王二夫人、凤姐夫妇、赵姨娘等人都属于同一阶级,但看得分明,他们却也在那里“斗争”呢!  原谅我的亵渎,我所要说明的是,曹雪芹不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在写他的《红楼梦》的。他不可能如我们今日之人有那样明决的阶级意识。他只可能模糊地站在新兴资产阶级的立场上,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形象化地揭示社会是怎样病入膏肓——一个烂得连女娲见了也要大皱眉头自叹无力能补的“天”。从这个意义上认识,“阶级斗争”似亦无法概括《红楼梦》的主线。  这样说,有的同志也许会讲:曹雪芹固然不是有意识的,但也确如你所说,是在“下意识”地以阶级斗争为主线写《红楼梦》嘛!  请注意看一下《红楼梦》便可得知,整个进序不以阶级斗争主宰。假使删除《红楼梦》中主子压迫、奴子反抗的情节,并不能使它“抽筋”塌架子。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主线”之争由来已久,品种繁多,岂止是三种两种!  你是道学家,衣冠楚楚,危坐终日,目不邪视,惟恐《红楼梦》提倡的个性解放、恋爱自由这些“色欲之私”夺了你的“天理”之正,你于是可以看出“淫”的“主线”来;  你是经学家,谈易论经,寻哲觅理,穷搜河图洛书、八卦九宫,你可以从书中读出“易”的“主线”来;  你是和尚道士,一念不生,万缘俱寂,弄汞炼砂,追求长生,你自然可以读出“出世”的“主线”来;  有些特别嗜好的,诸如想当“女皇”的,甚至可以读出“父党与母党”斗争这一类莫名其妙的“主线”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以为,问题如此不可开交,足以说明这样一个问题:《红楼梦》是一部以社会为蓝本的现实主义杰作。它的典型性足可代表当时的社会现实,它的真实性又高度接近当时的社会现实。万花纷落在地,不可以说其中某一朵就是这个“万花”。它所表现的是整个社会的观念形态,你就不可以说是其中某一体系的观念形态。各执一端,争论永无休日。  以阶级斗争的观点观察《红楼梦》的诞生,带着这种观念阅读《红楼梦》是无可非议的。然而如果认为只有用明朗的阶级斗争为主线或主题,才能表现当时阶级社会的阶级特性,这就使人难以接受了。所以,阶级斗争主线说、爱情主线说之于《红楼梦》,犹如用桶向井中打水,桶虽有大有小,绳虽有粗有细,但其绝不能大于或粗于井口,一桶也不能将水打尽。而那井,才是《红楼梦》啊!  我这样分析,有的同志可能指为“泛”,但事实上,对于本来具有“泛”的特质的事物,你如果硬要从“不泛”的角度去理解,恐怕也不能算实事求是的态度。譬如一团七彩烟云,你硬说是碳分子或水蒸气的哪一种构成而已,那么对不起,这样的“不泛”还不如“泛”一点,老实说是“七色烟云”的好。  一九八一年二月于宛  注:《红楼梦》引文均引自《脂研斋重评石头记》,符号标点均为作者所加,下均同。  潇潇风,瑟瑟雨,广陵柳,五湖烟,携手同行到天涯,千里踏青,共相流连。  秋露重,霜苦寒,曹溪幽,江天雁,衰草黄落木叶飞,空山寂寂,白水涌涟。  春和日,艳阳天,鹦鹉洲,离离原,年年几多伤心碧,千里芳草,依旧连绵&&
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史湘云是“禄蠹”吗?  史湘云是“禄蠹”吗?  史湘云是《红楼梦》中唯一表现史家衰落过程中的代表人物。她虽然出生在锦衣玉食的豪权门第,但到她的上一代,她的家庭已经走向没落。依附于叔父母生活在一个不遂心的家庭里,她的幼年生活可以说是坎坷乖戾并不如意。作为贾府史太君疼爱的娘家侄孙女儿,她有经常到贾府小住的机会。那里有她童年时就建立起真挚友情的表兄姊妹,有与她才力相当的闺中诗友,而她作为客人又不必遵守沉闷严格的家礼家法的约束。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观园成了她寻求安慰和欢乐的“桃源”。随着史侯的降调外职,她又长期住进“女儿国”中,成了《红楼梦》中不可缺少的主角之一。  一般红学评论家在评论史湘云时大都认为,在才能、学问、聪明、智慧诸方面,史湘云与林黛玉、薛宝钗分庭抗礼,共成鼎分三足;在思想上则是宝钗、黛玉各成体系,而湘云则是始终与薛宝钗站在一边,与“目无下尘”的林黛玉格格不入。  这样说法粗看似乎有理。但真的是这样吗?  这是对史湘云很不公正的评价。无论从她外在的仪表、风度,内在的灵魂、性格,还是从她为人处世各方面去观察,她都不是一个封建淑女的典型。她所受的家庭教养以及宝钗诸人对她的影响,曾经使她一度染上过“道学”气味。但是,随着梦幻一般的家庭变故和与宝钗长期相处,史湘云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撩开那层纱幕,她听到了林黛玉内心深处凄凉的呻吟,看到了“刀风剑霜严相逼”的大观园真境,她所崇拜的偶像头上也失去了灵光圈,像遇潮的糖塔一样坍塌了!她眷恋过去,但却与“过去”坚决地分手了,她憧憬未来,但“未来”对她却是一片模糊。她迷惘不知所之,在与自我的痛苦诀别中,自愿作一只孤鹤去渡茫茫秋夜中的寒塘。  一个“道学”女子?  持“禄蠹”说的人们有一条“铁证”,就是在第三十二回中,贾雨村要会见宝玉,宝玉表示了不情愿时: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这一番话虽是随口而出,但的确代表了史大姑娘思想上陈腐落后的一面。有曹雪芹为证,她的确是说出了一席“禄蠹话”。  但是,问题在于不能凭一时、一事、一句话来给一个人定“性”。看一个人也不能只看他(她)说什么,更主要的还要看他(她)做什么。  湘云在书中首次正面出场,便是为她的表哥宝玉梳头。“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一回中,那宝玉没明没夜地与史、林一起厮闹玩耍。  (宝玉)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辫子就完了。”说着千妹妹、万妹妹地央告。湘云只得扶他的头来一一梳蓖……一面编着一面说:“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  从这一段描写看,湘云对宝玉的头发是何等的熟悉!如果没有梳上十遍八遍的,恐怕不能记得这么清楚吧?这样的事,女“道学”宝钗干得来吗?  为了这件事被袭人撞见,引起了“贤袭人”的“日夜悬心”,借故和宝玉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别扭。那个曾经侍候过湘云、而湘云又待之极厚的袭人是单单地恼宝玉吗?而真正的“禄蠹”宝钗,倒是通过这场冲突发现了袭人这个“深可敬爱”的“人才”!  湘云最后到底嫁给了谁?此非本文正题,不拟详论。但从书中许多地方的描述来看,她与宝玉的关系是超出了表兄妹的界限的。第二十二回写宝钗寿诞,因评论“戏子”,湘云冲口而出说:“倒象林妹妹(按:湘云与黛玉谁大谁小不明,第二十四分明叫黛玉“好姐姐”)的模样。”得罪了黛玉。黛玉大概也给了湘云一个难堪,湘云一怒之下令翠缕收拾东西要走。  宝玉急得说道:“我到(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踹践!”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在“信嘴胡说”旁,脂批“回护石兄”四字)  从这话可以看得很明显。黛玉葬花一回中林黛玉也曾骂宝玉“狠心短命”,自觉失言忙掩住口的描写。我认为这两段文字可以对看,都是一种内在感情的流露。  金麒麟事件写得更明显。湘云有一金麒麟,宝玉知道后赶忙也弄了一个金麒麟,偏又丢在大观园中被湘云捡起,正是一雌一雄:  湘云擎在手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  “默默不语”者,所谓“若有所思”也。“出神”者,所谓“思之甚深”也。“思”什么?“出”什么“神”呢?作者却不肯明写了,留下地步让读者思考。我想,她大概由麒麟的成双,想到自己的终身,联系到俗杂小说戏文中的有关情节了吧!不然,为什么宝玉来了,她就“连忙将麒麟藏起”呢?  这不过是一个典型例子。实际上,她每一次与黛玉的龃龉都与那位玉兄有关。  湘云性格活泼豪爽,气量阔大,胸无城府,没有半点虚伪。他身为女子,却常以“真名士”“大英雄”自喻,“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子”(第四十九回)。道学的假清高,迂腐虚伪作风她一点也没有沾染上,反而被她公开指为“最可厌”的行为。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是被认为和她思想相通的那位宝姑娘!宝钗自己读饱了书(包括才子佳人之类的书),满腹的才学,却动辄板起面孔教训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在待人处事上几乎事事都要动用心机,有时甚至不惜于移祸他人保全自己,而外表上却显得温柔敦厚、豁爽开明。事实上,宝钗也是爱宝玉的,爱他的门阀、爱他的才学、爱他的人品,但她从来也不肯让这种爱表露出来,却是以“大姐姐”的面貌,端而庄之,凝而重之。从这些特点来看,湘云和宝钗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史湘云醉酒眠花丛、带头烧鹿肉,乃至于要替岫烟、迎春打抱不平、被讥为“荆轲、聂政”,风流倜傥的气概,宛似一个“巾帼”男子。这种思想和作风与封建女子的正统规范相去是何等之远!  旧时女子,讲究的是“三从四德”。看她是不是“禄蠹”,只能从她是否遵守这些道德来观察。“三从”对于湘云是无从谈起。就“德、言、容、功”的“四德”而言,没有一条她不违背的。还没有出嫁她即犯有“七出”之条,这样一个人直到今天还被指为“禄蠹”,实在令人大惑不解。  与宝钗的关系  以人划线的株连法本来不对,但实事求是地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亦不无道理。实际上,湘云的不尊妇“德”是大家都能读出来的,只因看到她与宝钗过从甚密,便想当然地将她归入宝钗一类了。这种分类法是否合适可以撇开不讲,我认为真实的情况是,她曾经是崇拜宝钗的,但并不始终是这样。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内,她对宝钗有着真挚甚至是热烈的仰慕爱戴之情。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当面从不奉承她所敬爱的宝钗(与宝钗不同,她从未奉承过任何人),背地里却颇有“到处逢人说项斯”的味道,处处揄扬“宝姐姐”。第二十回湘云当面指责黛玉说:  “……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  还有,在三十二回湘云对袭人的一席衷肠话:  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戒指),原来是宝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有父母也是无妨碍的。”  真是对宝钗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在湘云看来,“宝姐姐”简直是个完人,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爱惜友情、尊重宝钗到了极点,甚至偶而发现宝钗行为有“不检点”时,她也曲意回护。第三十六回中写宝钗坐在熟睡的宝玉身边为宝玉做针线活计,被林黛玉瞧见:  ……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这般景况,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一看。也要笑时,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甚厚,便忙掩住口。知道林黛玉不让人,怕他言语中取笑,忙拉过他来道:“走罢……”  尊敬宝钗尊敬到连背后的一笑也舍不得,不但自己舍不得,而且唯恐别人取笑了宝钗!  但是,宝钗对湘云又怎么样呢?  湘云虽然生在钟鸣鼎食的侯门,但实实在在只是一个“精神贵族”而已。父母过早的下世使她没有真正享受过一般人都有的天伦之乐;依赖为生的叔父母对她相当苛刻,家里的事一点也做不得主;每天做活到三更天,为宝玉做一点,家中的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连大观园诗会一次小东道的花费也使她为难。她在境遇上便与薛家当家姑娘有极大的不同。宝钗固然也做一点女红,但对于她来说那是点缀,是表明一个标准仕女全面修养的需要。而湘云则颇有“劳动”的味道了。宝钗对湘云,就是以大姐姐的姿态,用安抚慰问、替做东道这种大道理加小恩惠的手段赢得了湘云对她的真心敬仰。  平心而论,宝钗亦未必是有心藏奸。她是在按她的哲学、修养和处世之道来处理一切人事关系的。对任何人,她都不自觉地分等级巧妙地讨好,也确是讨来了“好”。她是个只愁在“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的人,并不特别欢喜湘云。所以,从“没时运”的赵姨娘到贾母王夫人无不认为她是谁也比不上的好人。  浑然不露心机的宝钗对湘云是有成见的。在湘云教香菱作诗及与宝钗夜拟诗题过程中两次说教布道式的批评不去说了,单举二例看看她的胸中城府:  在第三十回中,写湘云至贾府,姊妹们经月不见,特别亲热。湘云开口就问:“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当着贾母的面半真半假地加了一句“她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癖性都好顽,都合式”,却圆滑地补了一句:“还没改了淘气。”这话大概是不太合老太太的意,反而给了她一句“如今你们都大了,别再提小名了”;  第三十一回,为了金麒麟这段公案,林史二人不和:  宝玉笑道:“(云妹妹)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话一面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宝钗抿嘴一笑。  当时并无人打岔,怎么会“诸人都不曾听见”呢?这是作者的狡猾之笔。事实上是诸人都听见了,因感到气氛紧张不敢有所表示,唯独宝姑娘忍不住“抿嘴一笑”。她笑什么呢?是称心如意,还是略带酸味,抑为湘云解嘲的笑呢?这件事假如发生在黛玉和她之间,湘云会不会也来个“抿嘴一笑”呢?  宝钗的这种行事,坦率而粗心的湘云一概没有觉察,她虽然聪明伶俐,毕竟阅历太少而且不够敏感。最重要的是因为她与宝钗每次接触的时间都不长,无法对这种不自觉的虚伪作出判断。所以,在湘云长期住进贾府之前,她对宝钗的爱戴一直是笃诚的。  湘云终于长期住进了贾府。她不是像宝钗那样,携带着雄厚的家资,满怀“上青云”的壮志走进贾府的。她是走出了一个政治失意、经济衰落的家庭,命运之神把她像秋天的黄叶一样飘送进大观园中。她热情地执意要求与“宝姐姐”住在一起,想在精神上从宝钗那里寻求安慰。这个天真的姑娘哪里知道“薛姑娘”的“冷”呢?  她的热情很快遭到了寒流的袭击。这股寒流我们无法判断是何时袭(或浸)来的,但是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说明宝钗与湘云的关系在前八十回中已经冷却甚至冻结。  第七十回中,李纨的丫头碧月有几句话值得玩味:  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两个姑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你瞧瞧宝姑娘那里,出去了一个香菱,就冷清了许多,把个云姑娘落了单……  这就费解,湘云硬要和宝钗一处住,怕的就是“落了单”,怎么能因为香菱出园,云姑娘就“落了单”呢?碧月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观察的,应当说是准确的,我认为这就是二人疏远的明证。当湘云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在贾府做客时,她眼中的宝钗是无与伦比的好,真正长住下去,冷姑娘的道学气味就会使她难以忍受。她的身份和教养决定她不会与宝钗公开闹翻,但落单的境遇已被眼睛雪亮的奴隶们看出来了。  第七十五回“发悲音”,宝钗借母病为由要离开贾府这只将沉之舟。说是等薛姨妈痊愈之后“横竖”还要进来,但既然是回去小住数日,为什么李纨要派人看房子她却不让,又何必嘱李纨“把云丫头请了来,你和他住一两日”呢?  值得注意的,她对李纨告辞,湘云还蒙在鼓里。既然要走,为何不先和住在一起的湘云打个招呼呢?这就说明,宝钗的“母病”完全是一种遁词,我猜这两个好朋友之间是爆发了感情上的冲突。  请看,两人本在一起住,一个来找李纨,一个跑到探春那里,而宝钗竟让李纨派人去叫探春和湘云一并来此“……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他(湘云)”。这真有点“当面说开”的架子,平日温厚可亲的形象哪里去了?  接着,众人说了一回话便散了,“湘云和宝钗回房打点衣衫,不在话下”。  什么“不在话下”?为什么竟无一语诀别?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两个分道扬镳的朋友,各自沉默着收拾各自的衣物。往日“缱绻难舍”的感情已化作一团可笑的云烟消散了。  道不同,则不相与谋。性格、境遇、思想上的严重分歧,如同一把利刃,割断了她们本来就不坚韧的感情纽带,她们终久是走不到一起去,只好“默默遵歧路”了。  与黛玉的关系  表现湘黛之间矛盾的故事极多,任何一个读《红楼梦》的人都能读出来的。这两个人在个性、经历上的差别极大,搞不到一起去是很自然的。我们看得到,几乎每一次冲突都是林黛玉首先发难,毫无顾忌地一次次向干扰她与宝玉爱情关系的湘云发起不客气亦不隐讳的进攻,引起了湘云对她极大的反感。这些毋庸赘述了。  但是,这种关系自湘云长住贾府之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不仅再看不到她们互相攻讦的事,反而明显地感觉她们愈来愈接近了。是谁先向谁发出友好的信息,谁向谁移船就岸的呢?  我以为是湘云。  长住贾府后,湘云乐天明朗的性格因环境的刺激有了很大改变。与黛玉寄人篱下的共同命运使她们共同地感受到世态的炎凉、人情的绵薄,有了“惺惺惜惺惺”的同情感。湘云原是爱宝玉的,但此时她已发现宝玉一往情深只钟于黛玉一身,倒是自己错种了相思红豆;而黛玉亦不再担忧宝玉与湘云闹出什么“风流艳事”,她们在思想上相距本来不远,又有了和好的基础,她们也确实和好了。  史湘云的《柳絮词》是她在遭到家变之后第一次冷静下来的感情流露,充分表达了这只啼鹃妒燕挽春不住,春光将去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她赤手走进贾府这个势利场,失去了地位与金钱的双重保障,等于是失去了一切。实际上,她是一下子跌落到连黛玉也不如的地步。  林黛玉本盐政老爷的独生女儿,其家计纵然不如贾府,亦决不至于穷得一文莫名。她既无叔伯,亦无兄弟,应是带着家产到贾府来的。去苏州接她的贾琏长着一双油锅里也要捞钱的手,绝不会放弃她的家产,必然是一古脑儿地带回贾府的。而史湘云呢?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白吃白住,岂不遭小人嫌憎?她“落了单”的根本原因也即在此。  对于情操高尚的人,爱情纠葛原不妨碍友谊。这两个弱女子命运上的近似使她们的心渐渐靠近了。湘云一旦看清了这些景况,对黛玉“孤癖”的反感反而变成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失意的湘云性格上必然的发展,就是怀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心理,寻求在她来说是允许的也是可能的欢乐,从精神上自我麻醉。  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中写了几件事,这里试析一下。  这一回中,史潮云作了两首酒令。其一:  (酒面)奔腾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酒底)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  酒面以豪放苍凉始,以沉郁抑制终,表现了她遇到“一江大风”,愿不得遂,被迫用“铁索缆孤舟”的心情,而酒底就颇有点玩世不恭、自寻乐趣的味道。她醉倒石磴上之后,在??中又作了第二首酒令:  ……口中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囔囔说:“泉香而酒洌,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这种形象,很容易使人想到那狂放不羁的“酒中仙”李白,只以诗酒自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样子了。  眠石卧花事发生后,接着一件怪事。众人散坐,探春与宝琴对奕围棋,林之孝家的却带了一个媳妇进来,向探春汇报家务。  林之孝家的便指着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里侍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必回姑娘,当撵出去才是……  按常理而论,“不必回姑娘”的话有两种,一种是污秽不堪入耳的市井骂街及谑语,一种是直接诽谤了主子姑娘。按此时情况看:  1.这媳妇是不得意的四姑娘屋里小丫头彩儿的娘;  2.是园里侍候的人;  3.宝玉寿诞、史湘云醉倒花间石蹬上,大观园中从未有过的新鲜事。  据此三个情况,我认为彩儿娘的“很不好”的嘴,说了如下意思的话:  1.抱怨跟着四姑娘不得便宜,没得酒吃;  2.“正经主子”侍候不到,又添了些“吃客”;  3.特骂史湘云“?了黄汤,石头上挺尸”。  这样的话当然是不可以回姑娘的。这媳妇既不求情,也不辩白,乖乖地被发落,可以从另一方面反证我的推测。  这一次恶性事件苗头被机敏的探春按下去了,即史湘云亦未必觉察得到。但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史湘云的乐观能维持多久呢?从宝玉生日之后,我们是再也看不到她活泼可爱的“小骚达子”形象,听不到她“叽叽嘎嘎”快乐的“大说大笑”声了。  代之而来的,是无穷尽的苦恼郁闷,茕茕孑立的孤凄之感。在告诉无门的大观园里,恐怕只有林黛玉能真正理解她了。在第七十六回中我们看得到这一对离经叛道女孩子痛苦心灵的挣扎,可以看到她们像将要干涸的辙中鱼一样相濡以沫。在这一回中,面对明月池水,湘云款款倾吐了她从来没有说出的心里话:  你是个明白人(不是爱“闹小性儿”、会“辖治人”的人了),何必作此形象?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心窄。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合他(“他”字极冷)妹妹,天天知情着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诗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他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  如何?对黛玉的同情,对宝钗的失望和责备,对自己不幸的命运都怨而不怒地讲出来了!但她的话似乎并没有讲完,她眷恋过去的情思还需要进一步倾吐出来才能舒畅。在吟诗联句前,她们又有一段梦幻般的对话:  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到(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说'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坐船起来?”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的不错。说穷人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随心,他们竟不肯信。不得亲历其境,他也不知是如何。即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了,却也?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正是这“许多不遂心的事”日日折磨着心胸开阔的史大姑娘。她在精神上的负重能力虽比黛玉强得多,但也受不住了。她终于患了“择息之病”。  我们知道,史湘云是《红楼梦》中迁居最多的女孩子。史侯在京,她在史贾两家之间来往频繁。就贾府之内而言,她陪史太君住,也曾与林黛玉一起住;长住贾府后,她与宝钗一起住,又迁居李纨处住,从未讲过她有什么“择息(席)之病”,相反地,我们倒能找到她香梦酣沉的例子。从第二十一回中我们能够知道她从前的睡眠情况:  ……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时已天明)那林黛玉裹着一幅杏子红绫安稳合目而睡,那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  这何尝像个有“择息之病”的人的睡态?  所以说,史湘云长期住进贾府之后,神经衰弱的症候已经悄悄来临,开始折磨这位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女孩子。她与林黛玉得了一样的病,怀旧事不可再来,望去路云山渺茫。只要逝去的繁华不再重来,她将和黛玉一样在茫茫永夜中辗转反侧,和黛玉一样被淹没在痛苦的冰水中无法解脱,直到被最后一根羽毛压倒为止。  写了这么多,收住罢。就这些“资料”来看,史湘云思想感情和精神世界的变化似能看清楚了。史湘云的情况比宝钗、黛玉都要复杂得多,如果单凭她说的那句“道学”话来判断,如果从她起初与宝钗接近与黛玉疏远的现象来看,加上一个“路线斗争”、“阶级斗争”的分析,湘云当然难免戴上“禄蠹”的帽子。但这终究是不公正的,如果肯用历史的、辩证的、具体分析的眼光去看,她正是一个“水作的骨肉”的女儿,一个天真无邪,没有半点道学气的娇憨的叛逆。  路盘旋,雨缠缠,丛莽夜行何蹒跚,日日月月并年年。  举首向天心迷惘,几时花好共月圆。  西子波,五湖涟,秋风愁水魂欲断,故人相逢鬓已斑。  话至彻心山鬼哭,情到极处反无言。  情天高,海月远,谁与共此孤星寒,高标立身苍穹间。  欲问畸零话冷暖,千里迢迢路漫漫&&
二月河妙解红楼梦
  元春之死与李纨母子之死  元春之死与李纨母子之死  ——兼议贾府的回光返照  对于李纨的结局,本来似乎无话可谈。因为从“金陵十二钗”命运的判词、曲子和“图谶”看,对她和贾兰的收场,交待得实在是明白无误:那“茂兰”旁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美人,画的不就是李纨?那“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的,不就是贾兰?关于这些,早已是“前人之述备矣”,我再饶舌,便有混稿费之嫌。  但是,单这样泛泛告诉一番,是无法满足读者求知之心的。读过渺如虚空的判词、看过模糊鸦涂的水墨画儿,若按情节发展的趋向稍加推详,令人狐疑的谜便显现出来。  1.直到第八十回末,贾兰尚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哥儿”。如此之幼小,何以会封侯拜相地“抖”起来?  2.至八十回末,贾府被抄势在必然,近在眉睫,这是红学家们比较一致的认识。贾兰如果不是小“甘罗”,那就是说,他的阔气是抄家后的事了。先抄家,再封官,皇帝是发高烧,还是害了神经病?  3.在《好了歌》注歌“昨怜破袄短,今嫌紫蟒长”旁,脂批“贾兰贾□一干人”。它的实际情节是怎样的?  4.李纨为什么刚刚戴上珠冠、披上凤袄,突然就“无常”来寻?贾兰怎么会正在趾高气扬,突然就“昏惨修黄泉路近”了呢?这娘儿两个怎的这样倒霉,刚刚儿福星高照,接着就煞神压顶,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呢?  5.她们母子留的什么“虚名儿”?怎样留下的?  对这几个问题,高鹗没有认真回答,现在的学术界也颇为漫不经心。有的说他们母子遇到了突然的变故,有的则干脆说“已难考出”。  我以为这样解释未免敷衍塞责。根本的原因是,由于李纨形象的不突出,人们小看了她,不屑于研究她。事实上,李纨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她的形象特征所触及的问题在深度和广度上颇出人意料;研究她的结局和元春的结局,对发见“迷失”了的后数十回中一些极重要的情节,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意义。  李纨之谜非不可解,只是不能在“夷以近”处徘徊,而须循线索,按情理,至“险以远”处索求方能得到答案。笔者此文,即作引玉之砖罢。  一、神秘的元春之死  一幅“宫吊元”的图,一个死不瞑目(“眼睁睁”)的人,一团愁眉苦脸、形容憔悴的幽灵(“芳魂消耗”),足以令读者对她的死因顿起疑云。加上一句莫名其妙的“二十年来辨是非”,蹊跷难解的“榴花开处照宫回”,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声爆竹”中化成了灰的死法……这些欲诉又止、模棱两可的春秋笔法,哪里像对一个寻常床箦病死人的判断?所以,杨光汉同志所论“贾元春并非病死,乃是被赐令自尽”是很有见地的看法。  但我不能同意光汉同志的推理依据,是所谓柳湘莲领导的农民义军近逼皇城,在“天子惊惶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时,皇帝勃然大怒,着令元妃自裁的。这里且不说它符不符合康、雍、乾时期农民武装运动处于低潮这样的现实,且不说它是否可以与《红楼梦》整个创作布局协调,也不说柳湘莲脑后有无“反骨”,即使真的他竟违背了自己的形象特征,学了宋江、李逵揭竿而起,祸灭九族能否涉及元春就是个成问题的问题。那么,贾元春到底因何而死,又是怎样死的呢?  (一)死于宫廷构陷;  《红楼梦》所写的皇室中,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当今”,“当今”之上还有一位“太上皇”。翻阅历史,“太上皇”和“当今”共存的为数不少,仔细去查,一对一对犹如同槽叫驴,无不又踢又咬。怪就怪在唯独《红楼梦》这皇帝爷儿们父慈子孝、关系相处得异常融洽。  真有这等事?还是从夹缝中瞧瞧罢。  贾琏演说元春省亲原由时讲到了“当今”格物致知的硬功夫。①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这还不能“略尽”,怎么才能“略尽”?);②既然“当今”对父母那样好——想来爸爸妈妈必定爱“当今”(潜台词);③普天下父母都一样;④“入宫多年”的嫔妃们的父母怕是想女儿想到“甚至死亡”的地步了。由此想到,应该允许她们的父母“入宫请安看视”。  想来太上皇毕竟不如“当今”。他几十年都没有想到的事,“当今”替他想了个周全,以至于使他顿开茅塞,索性再比儿子更加恩典,令其允许“椒房鸾舆入其私第”!  和谐无间么?有一点微妙的差别也许值得注意:“当今”请示,包括“父母”二人,“太上皇”却只提“母女”,只让女眷进宫。至于父亲会不会“甚至死亡”,那就不能加以考虑了(也许太上皇在“格致”时有他自己的逻辑)。作为这一否定的补偿,是允许这些小老婆们省亲一次——与其说是看母亲,不如说是探望父亲来得准确一些——能说这里边天衣无缝么?  元春是皇帝的爱妃,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太监本应只反映皇帝的意志(这里谈的是艺术,不是历史),他们对贾府不应有两种态度,但我们可以看到,夏太监、戴权、周太监对贾府的情分并不一样。夏、戴虽也从贾府取好处,但总的还算友好,那周太监张口就敢向贾府勒索上千两银子,“略慢些,他就不自在”。是谁给他的这个胆量呢?  朝臣权贵对贾府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东、西、南、北四王,尤其是北静王看来与贾府过从颇密,而忠顺王就很不买贾府的账,为了一个区区戏子,他就敢派从属“擅造潭府”,登门坐索,而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忠顺王何以敢蔑视有“娘娘”做后台的贾府?他这样有恃无恐,他自己的后台又是谁呢?如果没有对贾府的特务活动,何以对宝玉那点小小的“隐私”机密也知道得那样清楚呢?  从贾府对皇室的态度,我们看不出有半点不臣之心,战战兢兢,如临深谷,如履薄冰,一次召见,吓得阖府惶惶不安。  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即忙更衣入朝。贾母等合家人等皆惶恐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唬成这付模样!从前读到这段情节,只觉得怕得太过分,这样的上下关系还能办什么国家大事!现在看来,“天”上有两个“威”,都“难测”,谁不怕煞?  贾元春,在“凡人”看来是天上的人,黄伞、黄袍又是“鸾舆”,神气得很,但若用太上皇、皇帝、皇太后的眼看,她不过一个“赵姨娘”式的人物。在宫廷极其复杂的角逐中,看来她的处境相当困难,这从她省亲回家的一些含糊描绘中可以看出来:  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娘儿们日久不见,见面难过一阵子是正常的,悲凄得如同生离死别,未免使人纳闷:今后每月都可以见上一面,何必如此?如果在宫中混得很得意,何至于如此?如果心中没有“不得见人”之隐痛,又何须如此呢?  至于具体是怎样被推下陷阱,真是“已难考出”了。我们能够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况:一个虚伪的“当今”,一个矫情的“太上皇”,一个满腹心事的贾元春,和一个几乎吓破了胆的贾府。  (二)元春被赐死,乃是“当今”不得已之举;  贾元春并不似赵姨娘那样贱气十足,她的形象似乎相当端庄、肃穆、稳重,讲求实际而且富有人情味,看来“当今”对她是十分宠爱的。她被晋封为“贤德贵妃”之后不久,“当今”就突然起起应该“仁孝”一下,让嫔妃们都能见一见父母,可见对元春很爱是不假的。  元春省亲点戏,中有一出“乞巧”,乃是曹雪芹祖父的朋友洪?所作。脂研斋批及此戏,泄露了一点机关: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中被赐死的杨贵妃的芳魂,告诉前来为玄宗寻踪的方士的表记之言,现在被贾贵妃借来使用了,暗示和马嵬坡被难的杨玉环一样,她也念念不忘皇帝对她的恩情。  既然两个人的感情这么深,“当今”怎么能舍得一索子吊死她呢?  (三)元春是被秘密处死的。  这从元春《恨无常》的曲子里透出了消息:  ……望家乡,路远山高[注]。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很明白:①元妃死时,贾府尚在“梦”中,并不知道“儿命已入黄泉”;②如果是病死,根本就不需要“梦里相寻告”,一个月可以见一次面,尽可吩咐(真的病卧,“仁孝”的皇帝还会再加思典,允许母子们更多地见面的);③如果不是秘密地处死,劝“爹娘”的话就完全是废话。因为即使听她的话,赶紧“退步抽身”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既然还可以“退步抽身”,说明了两点:①元春的死有不便诏告天下的隐私原因,因而也就不便马上对贾府采取政治行动;②皇帝钟爱贾妃,不得已而弃之极刑,可以贾府明智的“退步抽身”为借口免其惨祸,表达自己的恻隐之心。  事情就是这样明白,和马嵬坡的杨贵妃一样,贾元春也是被人用白绫勒死的,连“芳魂消耗”和杨玉环的“玉容寂寞”都恰好成对。只不过元春的死不是由于“六军不发无奈何”,而是“皇考严令无奈何”罢了。“当今”虽不情愿,为了政治上的需要,做出一点感情上的牺牲,将一位姨娘式的人物送上白绫绞索,算来还是值得的。  这样概括如何?寅年卯月(四月)、石榴花开时,“不得见人”的宫廷斗争终于表面化。在有预谋的迫害中,元春摔进了陷阱,辩不清罗织出来的二十年的“是非”,被太上皇促迫“当今”令其自尽,然不可告人的宫廷秘事又不便公诸天下,只好悄悄进行,元春只好“眼睁睁”地饮恨离开人间。  二、珠冠是怎样戴上的?  但是,皇帝既然不同意、不情愿,哪有不为贾妃翻案的道理?太上皇只要不复辟,只要不废弃“当今”,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这个机会总能等到的。一旦大上皇“捐宫舍”(不“捐宫”可以逼宫,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当今”就立即变得至高无上,同时也就没有了“孝”的义务,可以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意志支配权力了。  “茂兰”就在这样适宜的气候条件下迅速长起,珠冠凤袄就是被这阵风吹回贾府来的。  然而可悲的是,贾府这样的家族是“自作孽、不可活”,即使出于“圣”命,给它以复兴的机会,再想重振旗鼓也是不可能的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话当然绝对了一些,但一般地说,事实上如此),自宁荣二公创业始,至贾兰恰是五世。由于不是“铁帽子”(罔替)世袭,这个家族已到了“末世”,内部早已糟朽不堪,所谓“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抄家的台风席卷而来,贾府中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忠心耿耿的心怀异志的、金银铜铁、膏丹丸散、爱情、淫邪、姨太太、乌鸡眼、私房积蓄都一古脑儿被卷起,吹得昏天黑地。  虽然这台风风源不是青萍之末,而是赫然高居一切之上的太上皇祭起的,但如前所述,“当今”是不情愿吹这样风的。由于这种缓冲力的存在,风定之时,还将有一个暂时的和相对的稳定时期:抄走了大部分财产,还要留一点“恩矜”的尾巴。当案情基本稳定后,甚至连大观园也发还了贾府。灭亡中挣扎得红了眼的人们并不会因为刚抄过家,需要颐养元气而顾全大局,反而怀着一种变态的心理拼命互相劫掠并吞,能捞一把便捞一把,连性命脸面也顾不得了。人们,不管他(她)平日怎样的温文尔雅、雍容堂皇,此时都将像疯子一样狂热地角力,露出他们的本相。曹雪芹将悲悯地然而却是勇敢地向我们展示这些荒唐的丑恶,可惜我们无缘得见了。  这个过程不是一个短时期,这从李纨命运的暗示中可以看明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这是说李纨的;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似乎也暗指李纨。  既然李纨所得到的那点“后福”是到“老”才来,那么明白无误“贾兰贾□一干人”在所谓“今嫌紫蟒长”之前的那段“昨怜破袄短”的时期绝不止三五年。  因为至八十回末,李纨顶多才三十一二岁(从儿子十三岁,丈夫二十岁上死可以推知)。如果称“老”,那起码也得有个四十六七岁罢?这就有十五六年的光景好熬的。这十几年的贾府,发生了桑田沧海的变化,“食尽鸟投林”就是这期间的事。曹雪芹将一个鸟儿一个鸟儿地介绍他们的归宿林子,把最后一桌人肉筵宴上的菜肴一盘一盘地端给读者。  贾府统治者最怕的是火。其实,烧掉这个“毛毛虫”(百足虫)的,不是燧人氏之火,不是空中火、地下火、三味真火,而是堆积在侯门绣户中天天都在发霉、腐烂的垃圾自燃起来的“火”。正是这场火,烧掉了他们旧有的基业,烧毁了他们复兴的希望。  读者想必都见过将要燃尽的油灯罢?昏昏暗暗、凄凄惨惨、影影幢幢、似绿似黄、如豆如米,倏忽之间微微一跳——灭了。像将谢世的人有一个短暂的精神健旺期一样,这叫回光返照。贾府在最后灭亡的前夕,也有这么一个短时间的一跳,也曾升起过似乎有希望的光明。  十几年后,或击败了政敌,或太上皇呜呼,“当今”终于有了“圣躬”自断、发号施令的权力。他想起了“长生殿”中与元妃的恩爱,想起了她的死于非命的原因,想起了自己的苦恼和所受的屈辱:除一眦之怨必报(贾雨村的扛枷锁大约就在这时)外,一饭之惠也是不该忘记的——爱屋及乌之心油然而生,他决心补报一下。于是贾兰为代表的几个遗族便在“乱哄哄”中登场了。  当然,以贾兰自幼所受教育的情况看,从科举之途重新入仕并非不可能。但读者诸君,这是“气昂昂”地戴上了簪缨啊!是“光灿灿”的金印啊!这能像个初入仕的七品芝麻官儿?  下面一句更了得,“威赫赫爵禄高登”!我们知道,“爵”和“禄”并不完全一回事,由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可以吃“俸禄”的,至于得“爵”就没有那么便当了。何况将贾兰的地位与“古来将相”比拟,更可以看出一些古怪缘故来。  珠冠、凤袄是最高级的诰命服色,这一点也不含糊。设如李纨是五十岁上戴的珠冠,这时的贾兰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如果不是恢复、承继、甚至光大了祖宗的世职,怎么可能红火到这般地步?而如果要复“爵”,除了皇帝之外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呢?  从《好了歌》注歌的脂批看,并不是贾兰一个人升发,包括贾菌在内的“一干人”都跟着沾了光。如果说“一干人”都进学、中举、进士,都嫌“紫蟒长”岂非笑话?其实,依照本文所析思路,这正是所谓“皇恩浩荡”“普照无遗”的滑稽特征。  值得注意的,贾兰贾菌都是“草头”辈的,“玉”旁辈的没有,“文”旁辈的更不必说了。这从侧面也证明了:贾兰等人的荣耀,是在“大火烧了毛毛虫”,飞鸟各投林之后很久的事了。我们很容易想到,本来最有可能享受这“恩典”的当是元春的爱弟贾宝玉,但他当和尚走了;老一辈有资格承“恩”的或死或走,各自去寻各自门、远走高飞难找寻了。于是只好是“推恩”,找一个最近支的亲属来承袭,元春的嫡亲娘家侄儿贾兰便幸运地荣膺恩典。  且住!又是皇恩浩荡,又是子贵母荣,比原先还阔气?人仰马翻地闹一气,依旧葱茏地兴旺起来,还算是《红楼梦》?真的这样来收尾,连高鹗也不如,还叫个曹雪芹?读《一捧雪》得了,谁耐烦讴歌《红楼梦》呢?  不,历史不是这样,艺术也不是这样。尽管贾兰很像是《一捧雪》中莫昊式的人物,但莫昊成功地再度兴起,而贾兰却毫无希望。曹雪芹高明之处正在这里,如椽巨笔轻灵地一煞一转,雷轰电掣、天旋地陷,贾兰这盏明灯“忽”地灭了!丝毫也不牵强地、合理地、彻底地灭了。可望支撑贾氏家族的中流砥柱一下子被雷击得粉碎,依旧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白茫茫”大地。  现在我们探讨本文引文中的第四、五两个问题:这娘儿两个怎么这样倒霉?她和儿子又给人们留下了什么“虚名儿”呢?  三、何以“枉与他人作笑谈”?  当然,冒失一点说,再来一次抄家也可以得此后果。但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怎么能设想,刚刚“平反”,马上就再行抄家?更重要的是,如果再抄家,还有什么“虚名儿”留给后人钦敬呢?从艺术上说,这样的重复也是犯大忌的。写一篇万字长文,如果其中一个重要词语重复使用两次,便使人觉得乏味,何况于《红楼梦),焉能开此玩笑!  那么说是害伤寒、得肺痨、出天花、重感冒而致死?当然也说得过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食五谷者,谁不患病?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红楼梦》的大悲剧就不是封建制度,而是红发青面的瘟神了。打一打预防针,吃两剂中草药便可以解决问题,何劳曹雪芹耗尽心血?  依照艺术逻辑的发展趋向,我以为李纨乃是死于过分激动,贾兰乃是死于极度哀恸。天不假年,有着深刻的社会因素。  没有修得“阴骘积儿孙”,这是李纨的死因。看来说的是轮回报应,迷信得很,但不可解的是,王熙凤一生谋死多人,仅仅因为用二十两银子救济了刘姥姥,便算是有了“阴功”;而李纨一生苦守自重,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反而落了个没有“阴骘”,造物主未免太不公正了罢?我以为这句话是曹雪芹对冥冥“无常”的揶揄、挖苦,他对于李纨母子的命运是很有点抱不平的愤懑之心的。他“安慰”李纨:谁叫你没有积得阴骘呢?!  李纨是个什么人?  这是一个荒诞的时代造就的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幽闲贞静,和庸肃穆,安分守时,与世不争——她具备礼教要求妇女应有的一切“美德”。她虽然同别人一样有欢声笑语,但从来没有一声是发自丹田;她和所有的人关系都处得很融洽,却没有一个可以算做她的知心朋友;洁身自好如素练无瑕、一尘不染似古井无波。像一个不吃烟火食的神仙一样断绝了七情六欲,像一头不堪负重的骆驼,沉默、坚定、执着地走向只能是通往死亡的漫漫沙漠古道。  不幸的是,她自己并不感到痛苦,对人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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