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天上飞,虎在地下化,三年开虎榜,点着中高科, 当地老爷求的签。是什么是梦虎三年旺意思?

1982年生于杭州。现居苏州。&豆瓣&青衣阁
惬意的放松,抬眼
我仿佛遁入了一个绝美的境地。
我轻飘飘地倚在草地上,边上是高出我的石阶,石阶上是一座古遗址,上面屹立着数十根腐蚀得近乎神秘的圆柱,顶端早已随风而逝。
我就这样躺着看天,天上的脸和我对视,我虽知抵不过他。但仍努力着,时时有浮云从眼前溜过;我仿佛透过天空的蓝盈盈的浪纱,窥见了高出它许多的黯黮色,忽而它又幻作了一粒黑点,逐渐扩散,终于成了一只飞雁,拍打着飞去了;我伸开了手,想拥抱这透明的宇宙,但它却离得更远了,却叫阳光向我不停地敞开;我头晕了,我背靠着地球,背贴着地球,两手紧紧抓住松软的泥土,就象是一个缚在十字架上的囚徒,我感觉它在摇晃,一旦我躺下看天,天与地就会串通好折磨我一番,直到我放弃心中的希望,它们才让我重新站起来,这次也一样,我是无能为力的。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悠悠古调,天地间一下子沉默了下去,蓝的天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浑黑的天罩,裹住了一切,隔断了天,我于是闭息静听着夜风送来的断断续续的古曲,沉入了地底。
矮矮的我蹒跚地走出宅门,一阵风过去,望见了驶去的车上坐着朝我的母亲,很快什么也不见。我似乎知道要另辟栖地,或是它硬要我去,在遥远的地方。
这之后,我随着父母虽是常来,却难久住了。这灰黑的地面,夜晚的爆竹!
我出生在圆桌上吗?因为我记得一张我那时的照片:爬在桌上,赤身裸体。任何孩子都是爬着的。在电视上的照片中我就看到。
四周围是老旧的,空气并不;我的亲人们围着我,坐着,谈着。说话声使我不至于害怕窗外那堵黑墙的压迫。
我总是陶醉(或是仅仅满意)在这样的时间、地方。
天亮了,伯父的妻子敲门进来,塞进一瓣菠萝到我嘴里。她出门后,我想:我要起来了,这好天气!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尘埃在浮荡,但是很有趣。奶奶曾说:一只鸽子飞入这窗子,被她盛在糖盒里;我还见过一只屎克郎撞着窗子,要出去。
夜晚的时候,难见的萤火虫,发出淡光,绕着老式方桌飞,被冲上去的我罩住了。大家都高兴地说着,并夸我、笑着,并看我。
我是否靠着窗台,看外面那小店,卖着许好东西,象巧克力、金箍棒、一串的糖棒?但是奶奶在背后烧煤炉,灰的烟在阳光中很鲜艳,包括下面的火。
做饭也在这里,这个两门之间的走道尽头。我记得自己试着切菜,母亲说手指会断的。
奶奶常给我桃片吃,我竟吃不厌,象那种火柴盒大的包住的东西。
不知谁,有一次问我:你有几个奶奶呀?我说我有两个奶奶,一个是这个奶奶,一个是雨香奶奶。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我没有说错。
两个奶奶穿得差不多,一个是平常衣服,一个是现在也见得着的蓝布服。
雨香奶奶是保姆呀!两个老人,都是我的保姆呀!
我都记得的。
奶奶给我看她的照片,她年轻时的结婚照。可惜我已了无印象。我那个时候多少漂亮!奶奶自己说的。我还没有所见略同之感。之后,我练写数字、文字。
靠西面的房间,有一个门,里面是地下室般的地方。我们几个常就近说到它,却又一下子绝口不提。我似乎没有进去过。
夏天,母亲睡在这间房,外面是离得不远的别家层楼,对着这面。
我哭时,在厕所想你们说我太会哭都是你们老打我的缘故时,就渴望地注视下面的进入层楼的人。
夜晚的这面,有些诡异。
绿的灯柱高挂着,我不知它为什么是绿的;远处孤出平楼的一座方楼,灯光白亮,在黑夜里朝我看。我就暇想了,怀疑这是我的世界的一个灯塔。
总是怅怅地盖上被子,睡了。
洗手池前窗玻璃下是楼底的养花的地方,体胖的老人常在那里晃步,晒太阳,听广播。
我手捧着《上海滩》,朝下看,有种奇怪的感觉。
大大的红木箱很古老,锁钥更是,我记得它,却不记得别的了。
有一次,听小喇叭电台,听到心脏病人吓死了,我也吓了一跳,从此似乎家中再无半导体。
奶奶是要午睡的,我也不得不睡,因为我不能去哪里。
我的腿,一次被姐姐烫伤;她也曾坐在我的蛋糕上。我疼极了,现在并不记得当时恨过。我们一圈地吃饭时,我在母亲身边,指着一个拌着酱的响铃说:这是我的血吗?母亲说不是。她和他们夹着菜吃起来。后来我也吃了那东西。
我有个小玩伴,那一次,我们打闹得塌了床;后来他家搬了,我不能作诗惜别,也没有照片。我还有个妹妹叫佳卉,小时就近视,我很喜欢她,她更亲近我,我是哥哥;不知她现在怎样?
我坐在房间里,听母亲说要上幼儿园。我幻想了,想到一个一本正经的五十岁的女老师。那时真担忧,手中的玩具也不摆弄了。
我梦见自己在天上翱翔——确切地说是在盘旋。
身下是几只飞翔的凤凰,金光灿灿,在我眼中小小的。
底下是一片方池,池中有几群泛红光的浮游生物,如蚯蚓般;还有一些绿色西瓜般的孩童,在水中嬉戏,“它们都是精灵”一个声音告诉我。
我再看,西瓜被捣碎了,鲜红的液体溢满方池,然不多时就消失了,还剩下那些蚯蚓,来回游着,攒聚得更紧了。
一幅春暖花开的景色:山花烂漫,绿树丛丛。透过绿树红花,看得到前后左右远方湛蓝的天宇;四周是一片春天的温暖。
我激动,我狂喜,我绕着幽静的山谷,晃过红花绿树的映扰,一个劲地飞跑。满山的映山红,叫我陶醉到只能狂奔,狂喜,此外再无别的呼喊。
我送两个孩子去上学。那是艾青小学。走在曲折封闭安静古老的小巷里,两个孩子跳着蹦着,黑亮的头发一上一下。
我们去郊外李白的坟,那一天的微雨降在墓园牌坊的周围。
人们丢弃一人,当他在洗手间时,列车开走了。列车开到结冰,人们开始担忧;列车往回走,却不是原路,列车开始燃烧。——列车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个人上车了。
迈克尔·杰克逊的新专辑出了,它实在浩大,有八盘磁带,有点象史诗。内容无所不包,不仅对儿童的世界,甚至有对中国太平天国的思考。每盘磁带都附有文章,显示了他的灵气与才华与超凡的思想。封面是迈克一身黑衣立在一片森林前,神秘地笑。
我的奶奶,我的爸爸,我的一个并非血缘关系的弟弟,同在一间屋子。
然而我面对其中一人,另两人就消失。
奶奶戴上眼镜,用毛笔写着字,我不知是否她要教我。
爸爸同我谈起他的工资,说他要学会中文打字,我也说了几句。
弟弟命令我把裤子洗掉,我不服,他站到床上说比我高。
我看到一首“丑姑娘”的歌曲画面:简单的儿童画,幻变无章地呈现、交织,好象小姑娘一时或永久的心思一样。
我已经准备去死。时间是6月30日晚7时,即星期七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表,推算了一下日子,——也许就是今晚。——我的女友虽然很伤心,但也不能勉强,到时她不会来。我告诉家人,我死后,将衣柜里的衣裤给我带去穿上,不要用他们画上去的伪劣的绿色衬衫和短裤。
监狱看守员XX(也许是浩然),十分为关在里头的老舍先生鸣不平,曾暗暗作歌伤诵之。
她与他在阳台。她感叹时光衰老,眉宇间是哀愁。年青的他不无安慰地说:“不,青春永在,你何曾老过。”——他与她眼底的花园,跑动她年青的,鲜红衣裳的背影。
我仿佛站在一座铜山上,青铜形如古物,我终于知道我是在一个壮实圆滑的士兵头上;也许这已犯忌,它渐渐变小,仿佛我渐渐变大,我无助地从他头上滑下,从头至肩,从肩至剑,从剑至腰,最后双脚着地抱住了一桩直立的人像。我揉揉眼睛,不清楚这是不是小学生给我布置的又一道作业。
周午的中午,我疲倦地躺在家中的被中,外面乌云密雨。我回来时关上了房门,整个房间只有我病人一样躺着,磁带播出着山口百惠的歌声。
下午我不去学校了,我迷迷糊糊地、愤恨地说,同时,这又是多么惬意啊!对,就是要这样,不去了。
两个老人最后的时辰,同靠在一长椅上,互相戏谑。
老人甲铺罢半边坐垫,又斜铺一张,随即斜坐靠着,说自己广交天下友,人缘可谓佳矣。
老人乙正欲反驳,老人甲偏过脸故作惊异地说:“是你呀!——你小时不就是那个四方脸,傻乎乎的家伙。”
老人乙当即反驳:“说什么呢!——当年留学归来,我可是头戴博士帽,身披商人袍……”
亲吻嘴唇,因为那照片;抚摸脸球,因为那鼠标;喜欢那眼、表情与宣言,因为那杀手。——这可爱的“不法”女子,由此构成,她竞选美国总统,显得胜算超常,她还说,将来会和布什成为合作伙伴。
如美币的天地中,右边那演讲罢后却露出可爱笑脸的黄发人,就是布什。他仿佛戴着尖端眼罩,但不明显。他也许身体在动,球状向其身右及后转动,那一眼车飞车舞但无民众的,有如孤堡的欢喧。他的笑很成功,如孩子……
我与童年友伴再次相识,我们一同走在中午的无事。照例,他愉快地跟着我。在正午时分,我在不断走着的路上说:“与我同去那条深巷吧,它可真长,有许多神秘。”他却摇摇头,一指手说:“这段时间我还是到兵兵家去吧。”我不再看他,遥望了一眼那看不见的深巷上一间高房……
当梦尽时,就会出现结尾:铅灰色立体状的楼顶,手掌,手枪及其它随意变幻的东西,这是梦在蒸腾,渐渐变成死去的烟;我强忍着,希望出现奇迹,但是,如果不是自己忽然终止,它会慢慢变成旋转的灰绿色,然后自行停止。
我翻看张爱玲的小说,这时才惊叹她的水平,仿佛正穿越灰黑清冷的孤独大街。
夜晚的瞬息,我骑车经历了三块地域:山深、弄尽、湖堤。我拆看一个秘密,躲闪一个罪犯,抚弄一个姑娘。瞬息间我顺利地回到窗前,欣赏自己的突袭。
我在平坦空寂的四合院内空躺,在夜中想着望天。每一边都离我很远,有出口走向别处,这只是棵“榕树”。我躺着,思想是走哪一边打造,同时想象出了光荣的徽章——上面的斧盾。我立刻有了行动的把握,我这才立刻起身,送自己而出。
梦见母亲变成不可理喻,豢养各色狗种,圈在阳台。喂食随心所欲,造成狗群成批死去、冻僵、窒息,包裹不出,重又引进,再加迫害。我手抚一只胖圆柔弱病态走路僵蜷的小狗,抬起头愤火中烧,与她理质。她却已成疯魔,恍如古鬼,只狞笑撒泼,一意孤行,再不顾母子血亲。时而又有另一女友于门外小园铁栅外朝里嗤骂,言学习不顾,成绩日下,还说什么“粗茶淡饭一生足矣”,相视而嘻,自得而去。留我一人在死狗房内。我痛定思痛,遂闭目一言:“魔道自然来。”不复理会。
昏天黑地的街上,我穿过灯红酒绿,车马的光,想着一个苍茫的念头:万事无非庄子孔子。
古代记录战后都城毁损程度的,并不就全都全城展开调查,而是根据城中特设的东、西伞顶方楼(或南、北)的毁损程度类推。
三位女子手举酒杯坐在齐胸的高台,朝我含笑致意,仿佛如故事中公主已内定了欲字之人,三人一齐碰杯,朝向我美目含情,粉色的衣袍,可爱的圆脸,黑色的发髻,其中一人纤指一扬,似暗示我谜底即将揭出,兴许三位公主都将委身于我,随即三人相视而嘻……
三位公主一同坐在齐胸的床沿,象耐心地听我讲一个故事。我垂下头,翻捡旧部,妄图寻找能与她们联欢的辞句段落,却迟迟翻不到,只是一个一个文字古拙,洋溢孔孟之道的幽默的儒林逸事,黄色方巾似乎随处可见。我急怒攻心,扔下书籍就中揽过一位我以为是虚空的女子,我试以她光洁的上体与我之上体相融,而不存有任何再次的不恭……
鲁迅独自一人在写字楼窗边抽烟枯坐,头发篷乱而仍属鲁迅发式,他无视过道与各门内外走动翻捡喧哗吵闹的人流,眼朝窗外作一种似乎伪装的观望态度。我走近他,拿起我手中忽然翻开的一本书,末尾标明是一九二五年。……世界大乱。鲁迅似已对一切深悉,一旦有人朝他呼喝以同事,辄口发牢骚满嘴方言,更似对此琐碎之事务深感不耐。
如果梦见猫,那就梦出鱼;如果梦见鸡,那就梦出刀;如果梦见一本书,那就梦出另一本。
我梦见我趁家中无人的时候从橱里翻出了她。她是一个性机器,肉感的人形,满足你的私欲。我匍匐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舌头,竟然把它当鸡肉嚼食了一部分。这时我开始害怕了,怕父母回来发现。我草草地收拾了她,心中默默祈祷:呻吟吧,但是千万别说话!
巴黎不在你口中的城市,巴黎在你空等的莲花中。
内心日记(选)
夜晚入睡前读黄灿然《我的灵魂》一书,内有标题为《献给一位越南姑娘》之短诗一首,当时眼前一亮,喜欢这题目。诗全录如下:
“美丽的姑娘,苍白的脸,
你象征着你远方的祖国;
你黑暗的眼睛有一线光,
它诉说着你家园的荒凉。
一朵纯洁的花,遇到了可怕的命运,
风雨啊,你们将把她吹落在哪里?
谁将把她守护?谁将怀着爱心过问,
她的美丽如何产生,苍白如何形成?”
当晚梦见一部名为《悲伤》的越南电影,很伟大。伟大的爱情,伟大的时代。直到梦醒的时候,影片还没有结束。我穿过整部影片,仿佛是它的灵魂,仿佛我是它的心脏部分。电影的台词很棒,比如:“死亡是活着的人赎回自己灵魂的方式。”(大意)
我躺着,想象置身一个幽静古雅的院内,一声细小的破碎使我惊醒,睁开眼皮的霎那,闪过一种静电似的光。
醒来时,窗外是冬日的晨光和鸟声,有趣的是一辆汽车也显得很兴奋,发出鸟类特有的啁啾声。这声音把一个安静的早晨彻底搞砸了。几分钟或半小时之后,象个牲口,它被一个人或一种只有早晨出现的东西牵走了,我还能听到它,一个机器的哀鸣。
无论保持怎样良好的作息,我总是昏昏沉沉,为“暗性”所困缚着。
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inner
ear告诉我的话。&
“……要知道,你不是块好料。”就象回音比原音要清脆响亮,我的心,听到了她的心的暗语真言。
“藏”是一个很美的词。就和“痴”、“失心疯”一样。不要说它们已经消逝,或者死去,要说它们藏起来了,因着它们自己的意愿。“我想说的话,我全都很好地把它们藏起来了。”藏起来的它们,不会消逝,或者死去。
藏起来的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永远不会褪色。藏起来的动物不会灭绝。藏是你灵魂课堂上要学到的一节。
从缝隙滋生的都是真实的,比如野花和人性之恶。我不得不爱这些野花和这些人性之恶,因为我不能不爱它们。正如我所不能爱的,恰是我不得不厌恶的。
我大抵是一个美文的品读者,是不会去测量一本书的三围。我只道它是美的,便内心里赞一声“美”。这美也就自然地听到了,就和我常在一处了。
“顺祝寂好”,“遥祝寂好”。适用于分了手的情人间的问候。
我们走在汉藏混居之地。贴身的藏族小沙弥视我,一个只是偶遇的外来人为他信仰的新依托,按照他们的习俗,他将随我一路,绝不离开,哪怕我生气,直到佛陀示意下一个肉身、灵魂的驿站。&
我走进一个书店。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的书,一本薄薄的发出沙沙声的流水的句子,从她嘴里用异族之音呢喃道出,满带虔静。&
而这一古老的现代里,我从遥远深深望入,是街角的史诗,从一个藏族女人一步三徊的唱念,连着入骨的沉浸在神示的戏剧里的野蛮。&
路边形似菜市场的宽阔入口,里面却供奉着巨大的卧佛。红字的喇嘛时时焚香顶礼心赞。自然,面对如此不容质疑的庄严,不必小沙弥提醒,我也不敢有拍照留念的不洁之想。&
我们忽一时走入迷朦,逢人便问:“墨脱在何方?”。有好心的藏人大妈用不熟练的汉话,神秘的回答着那得去拉萨了、得去问日喀则的菩萨……我亦明白走路的人,不该问语路。但她却指给我一道暗门。&
于是,我进到了一个占卜屋。一位老婆婆示意我将五指仰天摆在眼前红漆的木桌上,正好嵌入十个指盖大小的凹陷。她用不知名朱红色的汁,涂在我的十个指肚。遂而离席缄默,退避掐指,专心演算。其眉目中颇多旦夕吉凶祸福之隐秘戏剧。&
墨脱之行,早在出发前便已有了佛的允否。此行若是得遂所愿,也只不过是一次肉身迟到的还愿和巡礼,何况你未必是那选中的旅人!&
正当我忧疑着,老婆婆面带喜色,告诉我旅途虽有十厄九难,终于是化尽甘苦,得觐真佛,只是那旅人却是个无名姓之人,怪哉怪哉。一张写满红色的藏文,如一块豆腐干的形状的纸上,留了一块硕大的空白!&
名字渐渐显露,却是晦涩而多变。我只好抖出我曾经长年以笔名,亦即化名行世,遂使真名久之自隐,退居二线。而真名也自有一番遭际,唯我自知。说着,我一一念出我的数个名姓,或悠远以雅,或简近以俚。&
身后伏案的小姑娘此时停了下来,笑声吃吃。而我将化为一阵烟云,不复存在于此一时刻。
忽然想说说美人。《胭脂扣》有一句话,大意是“你有那么多(美),甩了一种,还有第二种”。这算是道破天机了。美人的美,是天象的美的一种人格化,天有多少变化,美人就有多少种美。这是一个礼物,也是一个重负,降落到谁身上,谁就要负责把这美保管一辈子,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险,她只负责美,却不是为她自己,为了天生下她,美长在她,她只能这么美下去,伤脑筋,没办法。美要留下美的每一种刻度。《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米兰和“我”撕打在一起,不慎走露春光。看到此处,我叹道:多亏了这部影片,才留住了这美的瞬间。人能不为美所惑,主动的去寻找自身潜藏着的秘藏般的美,是为真正的自爱。女不为悦己者容,正如太阳不为人类而发光,但人类却因此得以存在,以领略这美的宽大无私。&&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香气,我霎时感到是进入无形之网,我变成网中人,香是武器之轻,香是蜘蛛女之吻,我感到安全,不知何人会踩入我的香阵而能无动于衷,我期待,冷漠,如香气停云。
一个人的一生是他的形象。在死亡的时刻,我们将被反映在过去里,而,俯身在我们行为的镜面上,我们的灵魂将认出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的一生都用来为我们自己起草一幅不可磨灭的画像。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美化这一点;我们没想到美化自己。我们在谈到自己的时候,想到美化自己;我们阿谀我们自己,但是以后我们可怕的画像不会阿谀我们。我们描述我们的人生,对自己撒谎,但是我们的生命不会撒谎;它将描述我们的灵魂,而灵魂将以其惯有的姿势,站在上帝的面前。
——《遣悲怀》[纪德]
多年后,我又来到他那位于西北角的家。他处在理想的瘦削年纪,刚从海面上归来,此刻阳光猛烈的兜在那我儿时就熟悉的他家那高高的,有如树屋的后阳台。他对门那家还是深黑,从里面走出的女孩儿,已经初具女人的姿态,但还留着有刘海的短发,仍旧喜欢来他家串门。在他一个半房间的那半间房里,我独自待着,读着莢子里的旧书。一如其旧。
我感觉到他和她在另一间流动着同一道风和光的房间里,半透明的样子。他吻了她的额头或头发,仅仅一下——像是为了要证明他在某个瞬刻,已领先于她,所以她要开始听从于他的引领了(但他心里清楚,很快她就会超上来,并将永远望尘莫及,这一会是他仅有的优越季——而她甚至还来不及眨眼,像一具带有温度的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命。我爱这一刻。&
有顷,他的那些旧玩伴,像一只只矫健的雄猫,纷纷登场,从“树下”攀缘而上,在那多少年来一直充当舞台的从宽阔的阳台到黑暗的屋子的空间里,热烈而喧哗。一如其旧。
“文字,只适合于写给不看它的人”(李志勇《死者之山》)
梦见课堂,我和你同桌,不是一次了。前排的女生在偷偷讨论爱情,说缘份来的时候晚一步就赶不上了之类的。我抚着你的背,好象在照顾一个有肺病的女诗人,你露出暗怒的微笑,我看到你这笑,就说:“干尸的笑也是干的”。你更生气了,但同时也笑开了些。
梦见有文学社团采访你,你说私底下你也写了200多首俄语诗,有的突然之间就写出了,有的是慢慢地写,说是你有这方面的底子。
梦见你的日记,是一张大纸。上面有字有画,我看到画的是你吃过的菜。还梦见你有记录朋友听过的音乐,作为你自己听的音乐单的基础的习惯。还梦见我们躺在一张高低铺的上铺。你说明天要去上班了,是某个集团的对外宣传员,工作会辛苦,每天十几小时,而且地点在颖州。我抱紧你的身体。
梦见你发表了一首新诗。有一行是“我的字开始变胖”……&
梦见请八百年前的何仙姑(你别不信)来测你本来是何物。她测出你四个字:“甜憨滚烫”。你自己也在场,似乎命中了你。另外还知道了,你从最初地起就开始写给自己极富文学性的书信。已经厚达千页了。要想了解你的全部,就要读她。比如,在你的前一世,是个绸缎商的女儿。&&
梦见你从小到大的照片全部贴在一个房间的四壁,形如圣诞氛围。有提到你名字的文章集成了一本周报。你在看了我的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以后,要求我将空白之处涂上‘天堂的色彩’,我说做不到。你嘴上留着淡淡的胡子,一脸严肃地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肯做——或者时机不成熟。我紧紧靠着你点点头。
梦见我在人头的书店里,那是你的诗集刚上市的时期,是夜晚。我在一个拐角也看到了你,装作一个读者的样子来看看。你的那个观音面孔和草包头很容易辨认。我故意离开你远点,稍候一些来看,则发现有了许多的你,而真正的你已不在其中。
梦见看了一本你的画集。封面中间是你的一双眼睛。
梦见你去了南美洲,玛雅,阿根廷,和埃及。你在那里写了一本书的内容。那是一个全新的你。
梦见你说:“我有很多文学哥哥”。
梦见我用一口不知哪的方言说:“书非借不可读也。”而你坐在飞机舱里,颇为不屑地说:“我一个月买书的钱最少也2000块呢。”我的眼前出现你的屋子里床上满满都是买来不看的价值‘2000元’的书。呵呵地在那傻笑。
梦见一句话:“她有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会在任何时间、跟任何朋友选择沉默。”
梦见你原来是一条“小青鱼”,又或“水人鱼”。
梦见你的一首诗,很cute。落款很有你的风格。“沙沙沙沙速度”,这可以理解为是一首以最快战斗速度完成的诗。甚至我还记得时间,是晚上7点58分到8点36分。
梦见我们班组织去游玩,晚了无法回去,便在当地租了一个旅馆。一个班的同学白天都到各处去玩,我是最晚回来的,象个醉酒不当家的男人。我醒来,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在睡。我确定我左边,另一个被子裹着一个人。原来是你,我的同桌。我起来照照镜子,然后过来把你摇醒,小声说:“班主任大概把我们给漏了。班里不允许同桌在一起睡的。只有男归男,女归女,才可以住在一屋的。”我是很认真的这样说。你睡眼惺忪地说,“但是我们班男女同学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呀!”,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件事是没有什么的。于是我也答道:“还好是你,要是那个谁谁在我旁边,我可不愿意呢。”说完,我就去窗边把刚写的诗拿出来修改了一下。
梦见和你在一起走,手握得很紧。到了最后,我们去了一个七十年代建造的影院,结果,都被坏人杀死了。梦见我们都在一个很大的校园里,我照例又来缠你,可你总躲着我,穿着布的衣服:一个患有心脏病的美丽的长发姑娘。
查特·盖佐的小说得之于吗啡,也使得小说具有了吗啡一般的品质。
隔门传来一声丝竹管弦的咿呀。
我有一种挫败感,为了我从未经历过的诸世纪。
骑车经过一道巷子,司空平常,这一次却有了奇怪的一瞥,这一瞥里有一个露出地面半个椅背的高度的四四方方、但又不那么规整的窗户,绿荧荧的又不那么暗气。一个老人,也只露出半身,坐在他的半生里。与他对坐的是谁或何物,我并无从知悉。我的身子已随车轮去向前方。一种一厢情愿的失之交臂之美。
只有很短暂的时候,车子就会像海浪一样前进,一排一排,闪着海样的光。于是作为隐藏在某个高处的窥视者的我,便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片苇叶,摇曳着,偶尔后退着似的往相反的方向移动。说不出是谁远离谁,我,作为个体,也融入到了对方的美之律动中。一时间,我所跻身的空间,也跟着一起与海潮的方向背道而驰,却是驰的如此平稳,像并未挪动过一般。倒是脚下遥远的事物纷纷倒退,形成如同它在前行般的错觉。是耶非耶?我已懒得分辨。
广漠大地上出现一堵亘古的墙,那是云山,或者,是彼岸,此在与永在。而眼前的群山,也许会输给你的傲气,它们可能会突然遁走。
2009-<span STYLE="mso-spacerun:'yes';font-family:宋体;font-size:10.5000mso-font-kerning:1.
世上有一种苦,叫强颜欢笑。孤独地狱就在上空盘旋。我瞪着它,我的母亲就在身旁看着我。我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对她解说地狱之苦。母亲说:“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看开一点吧,没有父母的结合就没有‘我’,人生在这世上多不容易,每一天是多么有意义。——不必再去为痛苦的回忆而烦恼了。”
母亲又说:“在你眼中的‘她’,是一个如此天真的人。你不应该去这样伤她的心。……”
楼下的谁家小孩在弹奏钢琴。如今已经很熟练了。&&&
“该和她解释清楚。”——否则我将不能完全释然。
“该向她道歉。”——
&&&&“对她,我所能供奉的仅是一颗诚心。——故将一切缺点都暴露给她。”
那时我“感觉到她的优越”,当提笔写下这一句子时,我怀着新鲜好奇仔细凝视这歪斜的楷体,我想从字行间读到那令人如此感受丰盈的原因来。那时我不清楚这个她是谁。
然后,我又顺着这些笔迹读下去(就象在真正经历世界),我发现自己这样写到她:
——她是真矜持还是假矜持?——是真
她是同桌和妻子,她还是战争年月佩带发光耳环的夜行者,是维拉·达·席尔瓦的绘画,在渐渐稀薄的梦境。她逃跑,留下广寒为遗蜕,稀薄梦境终隐于晨光。
那时,我们在名为远方的湖泊之间眺望,隔着名叫远方的湖泊,我们感应着对方。
——可以远溯至一些具体的、绰约的名字:
从我最初爱抄录的萨福的诗歌,到超越感伤主义的“忏悔贵族”阿赫玛托娃。
从幽居的狄金森到《亨利与琼》的原型人物之一的阿娜依斯·宁。
从“正处在恋爱的年纪”的示巴女王到双重人格的洛丽塔。
她知道她是谁。但她也因此是扑朔迷离的,最简单纯粹的,她的纯粹既美丽又令人有些畏猜,这或许来自于我们对她的误解,一种近乎完美的误解。
她不断地复活着她们,仿佛是那些名字的旧主人,她也不断地复活着新的名字,穿上以她自己为衣裳的新人,她让这依赖于文字呈现的既新又旧的充满戏剧的现实,从笔下寄出,为未来所捡取。
我欣赏于如此的写作性格。浓郁的自我暗示色彩,让好事者无隙可乘。她是她的作品,尤如那创造了她的,也与她所创造的自身的作品一样有着普遍的光润,其辐射面之广几无可幸免于三生,而叙述者却遥远、隐匿,浅斟低吟,出没于表里的真实而不可捉摸。凭肉眼可看的只是笔墨,那看不见的却是心象,是“心板上的字”。
她不可捉摸,就如同自然的化身。她让没有灵魂的人,得执有灵魂的手。而她自己,不过是象是在自言自语一样,竟不知如何牵动着他人的心,使人随其文本转换而位移于各种语境之下:阅读这件事,原本就是深奥。
我羡慕她的勤劳、韧性,智慧、慈悯。我会为阅读到这样的作品而乐于“痛并快乐着”。我看到她收获着自己也收获着他人。她清楚:她不仅仅属于她自己:以及那在生命过程里的全体自我,在这一过程里她超越了实然,她也不自觉地成为现实通向永恒的路:
——我们没有理由不热爱和赞美这一对象。
——而我们是多么懒惰又缺乏感受力。
她使我想到了我们中的那些不囿于自身或为其所蒙蔽的读者或作者,这些潜在的读者或作者在她的作品里走动,同时也在各自范围内讨论着“她”,与此对应的是那外部的读者或作者,那创造力量的助推者,将她——或不再将她从现在这扇门隐匿。他们(她们)——参与并部分地成为了她的作品,也同样是他们(她们),是她最可信赖的朋友。
收到她的作品的读者,同时从她的作品出发。
“宁做三十的女人,不做六十的男人”。我忽然想起某次,她无意说起的这一句,看上去显得有些解嘲的话。而我想是的,她就是这样地“死性不改”地坚持着一种“个人道统”,源自于她那丰盈而不可不去提炼的世界观的形成。
她忠诚于那个心灵确证无误的世界的形成。
她将脸侧向读者和镜中的自己,同时说服自己一边也启发他人,以省默的方式,在人与人的限定内,发出她以我们各自可被接受的方式获取的光照。
她坚持以自身的逐步证悟、碰壁、破茧,吸收着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无限深邃与苍凉”的可贵经验,这经验未必完美无缺,却温暖而谧静,既神秘又可被灵魂的手所真实地触及。她乐于为他人指引迷津——于是她便得更丰富而完整。她在试图唤醒我们每个人那未经自心深悉的感受,以一种共同进步的方式彼此参与和交流。
改动西川先生的一行诗句:“为此,我们乐于再生”!
七夕,在乌里雅斯太
在前往集惠寺的路上,我给她打了电话。路边是七夕的街景,这时候,是下午三时许,内蒙的阳光猛烈而寂静,前往各自方向的人们,因为与我一样都沐浴在光明中,而完全可以不必去担忧那处在无光之处时的所思见。
我数着,这是我们的第十次语音交流。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只是因为这遥远才可以相沿续。路程漫长,我们象是两匹马,拥有自由的黄昏、雨水、食物和夜晚。但我们的白天却是辛劳而勤勉,并且因为消耗而感有所收获的。
她病了,肺炎。我担心是否因为那抽烟的习惯?但我只是默默地听着那幽幽的声音,大街的吵闹使我不得不找一个避静的小巷,紧挨着一个荒废院落的门蹲下倾听。
她病得不轻,哑口说“死不了”,我想这是病人特有的幽默。幽默是超脱者的态度。我的执着却是我难以祛除的重病,而若无执着便不是我。但我总应该尽可能“改恶迁善”,与她一同攀登这天梯:我们共同承受的时间的长诗。
然后是她的一番训导词。永远是那样的以一种雄辩症患者的自信。不,我在这全部过程以外倾听。我感受微妙的信息,情愿换得表面迟钝。
我笑:从自恋到他恋,从情人到敌人(或情敌),从半疯到全疯……但这一切不亦是充满着一丝托儿所精神么?那精神以神庙般的口吻说道:我是认真的,我的原则是不可动摇的。我根深蒂固。你需要学习的事情有很多,去安静下来,去好好修炼吧。她用了我已不用的词语:修炼。
然后但我已笑不出来,只是一味地低声应和着。是的。不,这太夸张了。
今天是一个吉日,我是一个只在吉日保留文本的人。我本该写一首诗,但在事隔一年以后,我的新一首诗仍旧不得出世。我有我的邻居工程师的严谨。但她,她愿意我所生产的零件,总是出一些小的故障,保留一份残缺之美。她喜欢男人在她面前如同男孩,纯真、有缺点,并且最好尚未能精通任一门学问——那恐怕会带来一丝骄矜和僭越。
她亦无限期待他能成为一位安静而谦逊的,“有魅力的”男性角色。那是她为自己保留的与她一般,永在弥合的天地形象。她很古典。她的这份既象傻丫头又象老黑疯婆子(有时又象野性的害怕陌生事物的小动物)的模棱两可,令我感受丰盈,但也往往使我的思想打滑,落入了她脑子中的我不愿去旅居的爱丽丝的镜中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是没有方向,没有结尾与开始的。
我很难不在她面前“爆发”,以一副黑猩猩式的毛燥不屑地挥动右手,一边发出“KOU
KOU”(“我很生气,离我远点”),但我不,我自饮己血。我想在某一天我会亲切地称她“老太婆”,只要她愿意,她会变成一位白发龙女。
布莱克有《天真与经验之歌》,梁遇春说过,老年的天真最难得。
她的天真使她适于生活在非中国的更为自由、人与人之间互相信赖的国度。希望我们的误解不会是永久的,但幸运的是,我们都有一个毛病,健忘。她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事事忘。日日茶。健忘的病,应该不要治愈,让游乐场的一出舞台剧我们永远重复去扮演。
战争年月。或人人处在战争年月的惶恐与狡猾中。战争取代了一切,战争即意味着一切。人人的脸均蒙着一层阴鸷,而有着一份抹茶色的气定神闲。
而昨天尚可说是安静的,尤如南方雨蒙的清晨,或一星残月的夜雾天。我安静地拜访一位主人,她曾于更早之先允诺接见我,温蔼有如Mira。这是期待已久的私人会唔。我精心准备,谦谦有礼,临渊而不羡渔。然而,我终究没有见到她的半张脸。只是在临会面的那一时辰前,她的华贵住所拥进了一群小学生。
孩子们坐成印度式的排列,拿出手里的画笔,由紧盯着的前方一幕对象,而绘制着纷纭的美之崇偶。依旧是抹茶色的女性形象,散出六角的碧玺的精芒。人物,宝石,合成一种规于宇宙数字黄金分割之比例的几何图式。我亦凝视着那一抹茶似的绿色女性立姿,其姿态宛若童贞。
同一时间,另有一卷发的印度婴儿,走入门来,在我双手搂抱中,对我进行着阿罗频多式的智慧启蒙。而形象亦阴亦阳,甫下地不过两月。我得知这一情况,大为惊讶,而婴儿却带着一份大人的神情,以无言告予我此不过是人皆有之,本无所谓惊讶,倒是对我的这一份惊讶,多少有点意外。他(她)是她的孩子,是她与许多男人交往后,所生下的一个奇妙的婴儿。对于这一点,我却令我惊讶地显出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却对不得见到我的Mira而深感失落。
带着这份懊丧,我沉默着回到了我的寓所。倏一日后,天下大乱。而我的这一份由画中得来的瞬间安静却因前日的懊丧而得幸存。这是以商人式的精明加之军人式的强悍而来的一个突然的时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局面,谁也不清楚。而没有一件事情不与此有关。人群熙熙攘攘,仿佛几多朝代的阴魂还阳,共时喧噪,彼此监视。这种可怕的无形网络异化了人心人情人的环境。我于返视否定了这一种假象。
再一次地,我叩访她的小屋。是从后园,聚精飞行而上。直到她所在那一间小屋。
她慵睡在一方桌几,昨日曾于观画的客厅,此刻杳然。木门带着插销。唯有窗子那一方是透亮的。
我飞窗而入有似一手指冰冷的吸血鬼。我处于恋爱的亢奋中。一种不计所以的爱。唯有这样的爱情,可以滋养她内心的鹿茸使之再度萌生。唯有接受这样的爱情,她才有机会不断转世重生。她就象一个已经历了无穷世的女人。
我捧起她的脸,她一脸的霜迹,象是刚从一次创作的疲惫中苏醒,脸上尚带有梦痕。“先去洗洗脸吧,一会再和你算帐”。她推门而出,如由此一时空穿越彼一时空。这间小屋,她在这里做梦,成为她自己,并使她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在她匆匆梳洗的短暂时间内,我这样想,吸收着她离去时这个扇形屋宇的宇宙光华:一种惟有在人离开她自己后才涌现的物质。
今天仍旧在继续着,却与昨天毫无关联。处处是坏人,或者,歪戴军帽,一脸狡猾的投机商人。成群结伙,互相坑害。成为一种人人效仿,唯恐落伍的格局。到处都是便衣、告密者、走私贩子、黑市交易。少年们早于一日夜间完成了朝向世故的蜕变。
我再次捧起她的脸。她整个身子从脸柔软下来,象在音乐下柔软的时间。
“为什么昨天不让我见你?本来说好的嘛。却故意弄出一群孩子……我不介意你有小孩,可为什么……是不是在和别的男人约会?”
她以一种“你自己清楚”的神情不望着我的脸,而笑着朝向别处。这种神情同时意在表明,这重要么?这不过是爱情的游戏的一个经常出现的环节而已。你已经再次得到我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岂不知我最爱的是你么,而这种爱,在在充溢着MIRA的无处不在的光辉。在这份爱意的光照下,我们本当是睿智无猜的,正如这一群突然涌来的孩子。
噢,再一次地,我被击败。我爱怜地望着她的脸,恋爱中的凶猛动物犯了狐疑,从而变成禀性顽劣的婴儿大叔。
那么,这一次就算了……可是接下来的问题,也就是更现实的问题。使我很快又陷入到了紧张之中。
我首先检查她联通客厅另一世界的那一小门,是否插销关紧。之后,又以杏黄的丝绒帷幄将我从而飞入的窗子遮蔽,以免空中有幻化为飞鸟的人类窥见。或者干脆什么鸟人……不知怎么的,有一些人无形中学会了飞行。他们在这一凶狡的世界里,成为人人抢手、也人人嘲恨的两面派。人的隐私,人的尊严,都处在威胁之中。只有暴力可以征服暴力,也只有偷窥可以反偷窥。
她以嘲笑的眼光看着我,又象要在我的怀抱昏睡过去一般。一次睡眠之后,她又将被再次注满。眼睛里流着虔诚的光。
我忽然记起一个我极想忘却的事情。但不得记忆是哪一次出现在我与她之间。总之,是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我当面极尽嘲讽之能事,甚至威胁不惜以武力要之即刻如夹尾巴狼似地滚蛋。我并不了解,这一我原了解的人,如同山岳陵谷在她那水晶球般虔诚的眼光照耀之下,也会缅平一等,仿佛我们都成了一个人的无穷面,我与他,乃至他他。因她的作用,尤如密码箱上那一不变的指针;凡与她的会唔,均被视作是一种内部情绪的滚动与定格。
“吾爱……”,常常最先陷入麻醉状的我,显得与别的男子毫无二致。而她的表情却似颇为深湛,尤如内中涵容着无穷精灵的虔诚祈祷之手印的湖面。这或许也就是她的神秘的自省和她的执着并宽容的所在。无所不知的她并不了解自己,尤如无所不知的她的创作并不了解这一创作的过程。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到有些慌张。象是由强力突然碾过神经的外臂所至。
“跟我走,去我那儿吧。”我害怕在她的住地与她会唔,心想,会有不可知的危险降临。因她现实世界的供奉者,本是一介雄踞一方的纠纠武夫,此处便在其势力范围之内。门窗虽已关紧,灵魂的门窗却没有插销、帷幄。心并未因饱经创伤而学会了多加一层保护装置。它敏感着,从胸膛内到宇宙之圆的任一端点。处在最里面的最外端。
她顺从我的意愿,不如说更象是置身世外,暗中操控的一个“爱奔跑的小宇宙”,由着我在那胡闹,不表示什么,只是等着看笑话。我拉开窗帘,朝外面张望,确知处在无鸟人隐形监视的盲点,敛息提气,双脚蹈空如华胥国之民。于时,我便住于空有之间,虚悬于她那所属于的高结构的孤独穹窿之下了。“我相信,你也能象我那样,来试试吧,我会帮助你的”。她并不留恋这一画室般的闺阁,正如一个爱看恶作剧者的健忘心理。她越表现得紧张就越说明她一点也不害怕,只不过为了使我由她而得一连锁反应,将她的喜忧无度传递于我的,而我的那份从容的静——“灵泉”却不知觉地统统流向了她,作为回馈,她将已吸收了我并所有她所接触过的男子的精华之提炼,分润于我。她意在使我领有一份从属的恭让,一份信徒的诚虔,一个孩子之于母亲的依恋。她从美之崇偶进向Mira……
我们空行于这一日夜颠倒的世界。
她那在这一世界的“主人”的奴仆,立刻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尾随而来,询问我们要往何处去。
我随意捏造了一个借口。我说,“她带我去一个地方,要把一些贵重的东西交给我。”那人不太相信,仍不敢放行。或者意在随我们一同前往,以为观察。“她要带我去的地方,有着外人不得介入的神圣性,而进入这个地方的锁钥是她的指纹。——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她不作任何外在表示,只是随着我的意念作出相应的内心姿态,与我玩心理互动的危险游戏。
“我们不如下地行走的好,在天上飞行,不但没有隐藏起自己,反而招来更多来自大地的猜疑。你看路人,都往前走,谁的脸都是封闭着的,只有天空是他们惟一的终点,也惟有一个作为终点的地方在面朝他们,而他们也只在通向终点之路途上,才肯屑于显山露水。沿途的风光不足使他们脱下面目。看人潮是如此汹涌,正如夜雾,正如鸦群。”
我们地行于这一月明星稀的夜晚。随同无数隐藏起真实身份的善良者,作越界之旅。
*Mira:密那/美良。
凌晨六时许
序言(一)
序言(二)
诗篇(1-12)
诗篇(13-14)
诗篇(15-26)
诗篇(27-28)
才找到杭州的心脏
西原(原题:论《哀歌》)
一封未寄出的信
界(选章)
片断(2.1)
对她说(四首)
《蜀山后传-幻波池3》(上篇)
《蜀山后传-幻波池3》(下篇)
《力》(一)
《力》(二)
《力》(三)&
内心日记(选)
少作(三则)
这本书的所有内容包括书的制作,我让自己分步完成它。
完成它,即是完成我。
这只是一桩事的结束,和另一桩事的开启。
写作是无法穷尽的一门手艺。
诗人,也是艺人,对所有艺人适宜的,对诗人也适宜。
艺人的工作就是诗人的工作。
艺术的荣辱亦是诗文的荣辱。
它是这样一本书:它的九万三千字分别在二十八首诗,十篇随笔,和四篇文论中使之分别于其它品类的文辞。它们同出于我,而我则属于它。
它们也代表我。——见证我的生命。
之所以诗文合辑,我想是因为先在就是一体。故终于仍旧将它们归在一处。
这同时也是我的建议,也是它们的意见。
诗篇的跨度在六年间。但十分之九的篇幅集中在后三年,尤其是2007年的冬天。
那个冬天是一个自然涌溢的突破口。之前是蕴积涵厚。
这些诗篇因着先在的命定而排列起来,我不能改变它们出现的时地和位置,其中的每一个字句,都具有了自己的意志。它们牢牢地团结。
随笔和诗篇一样。每一篇都是一次‘新’的萌芽。而后来的,都根除了。
我不能容许‘续’的产生。
毫无疑问,某些人同时是作者、读者和鉴定者。
赝品在无疵的眼中是必被剔除的。它无视感情因素。
诗歌是时间的艺术。它直接受时间的支配,而不是受诗人的支配,因为诗人本也只受时间支配,从而支配他自己。
文论是另一个领域。它对客观存在进行品鉴。这个领域包罗万象,而我被选作一个专事研究“蜀山学”者,而与诸同道荣担此任。这个空白的领域,会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而显出它对中国文化命脉的根本把握。
在这本书前和这本书后,我都是一个普通的人。
而这本书,让我进入它的朴质而后带着感激地逋出,它使我体会了“无我”,使我认识了它借其产生而私授于我的大秘密。这份秘密只是存在心里,它的语言,使沉默有了根基。
我不知道(诚如《雅各书》所言),明天悬在那里是否跟今天一样,只是一种幻景。
生命是易逝的。它因此带着完成的命意。带着哭泣与笑容与诸生命自不同的步态、不同的维度、不同的起点同步抵达了终途。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使绿叶柔顺,使根芽滋养的阵雨。
我要说的话,全部已被昔哲所保存在了这本书以外的旷野。&
这本书,是通向它的一爿使心地澄明的门。
&中国-杭州
我们乘坐着俄式战地医护车,翻过丘陵的蒙古国,进入了波浪般平静、且贫瘠的内蒙古草原。耳中恰好传来哈琳的歌声——那是我送给司机的,而他默契地选择了在途经上午的行驶中,为我们放送这音乐。听到这,我闭上双眼。
之后我们抵达了宾馆(中间的过程就省略了吧),它仿佛是一个我曾梦见的玻璃结构,在那里,我们就已出生并等待着被自己梦见。我们的婴孩期和青春期都在其中,甚至于父辈的也在其内。人在眼中沉思,人在眼外频视。
同行的翻译,三十初头,有一个漂亮而匀称的身体。他也是一位隐匿在世界之外,他内心深处的诗人,只不过是用某种非文字形式在写作,或者说,是在以母语的频率去应和着世界的心跳。我感到了他略带压抑的面孔,传来的讯息。我将询问他关于宗教信仰的见解,并将去理会一个民族的性格(他,蒙古族,赤峰出生,乌兰巴托受教)如何发源于历史和心史。
异族女人的面孔更其美好,一对夫妇搭上我们的车,我们送他们至落宿的镇上,告别显得自然大方。宾馆里的服务员也是该地人口最密集的蒙古族女人。就象在西北省份旅行一样,她们懒散、生性,不在乎来客到底有何身份。她们是这个小镇心情的象形文字,因为陌生而美丽,因为不稔熟而陌生,她们甚至打不开我预订房间的门!
是我自己打开了这间只有我暂住的双人间。这,也是同行的翻译替我订的,他闪烁着拉美人的眼睛说道:“不,你的身份和我们不同”。在蒙古国似乎很讲究等级,即便从那里因签证而以祖国为过境国,度过这一天,他们也没有忘记这一当地的习俗。
不,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想。我甘于安静的这一天。在暂时“逃离”我所逃亡的日子,是的,我需要避静,深处于那薄弱的环节,我的后方、圣地,我的童龄、天宇。我需要能再度返回一片祥和的心境,以与阳光、夜晚,同在的方式。
让我更近一步地关心眼睛所见与心灵所感受到的见证。
它就是近处的小镇,这同样的一座小镇,它是大海中的一盏孤灯,是海底灯光照亮的另一世界,时间一次次从那里向外游动,将我们推向它渐衰的边缘,使我们脱离它而选择我们自己的路径,去一个只因为我想,便能到达的地方。
送我们而来的蒙古国男人,有着蓝灰色的眼睛,他总是微笑,他问:“我们国家的杨树何时才能够象你们国家那样的高大?”,那时在边境口岸,中国的杨树成排,闪着夏初的光。俄式“小白车”,车头绘有蒙古国的隐喻蓝色宇宙(中嵌太极)的国旗,这镀银的小车内,仿佛蒙古包一样浸着天光,左右的草原跑过牛羊。
我想起那天,我们乘坐这样的小车,前往县城,车内装有淌血的带毛牛皮,以及那看似无忧的异国朋友们:他们中一位满头长白发,戴着画家帽,留有一副长长的海象牙的白须。这二十几人(那打扫卫生女人的骨头尖瘦,戳得我生疼),浩浩荡荡,层层叠叠奔赴苏木——苏赫巴托尔省的一个小角色。那一次我们在一位蒙古国青年的丈母娘家喝了不少酒。
同行的四人,另一位是W工,此人是延边出生的老知识分子,短发黑瘦,一身绿色军裤,外加一件蓝色的工作衫,对人说话如同堂上讲课。他虽是汉人,却喜独自住在远离矿场、贴近尾矿坝的一处蒙古包里,自炊自饮,过着无电有火的怪异生活,还养了一条奇怪地不咬汉人的狗。这天也正好逢到出关日,——签证要求我们中的某些人必须在一月之内出关一次。
我们在宾馆找好房间,便就地用餐。四人对座点了四样菜,喝六十度的草原白,喝酒前,照例要以奠酒似的特殊方式敬天父地母。翻译不喝酒,而是对我们谈起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论点精辟,字斟句酌。酒酣,W工问起我在矿上能否组建起一支京戏班子,原来他是一个传统戏迷,而我也恰好对传统文化感兴趣,同时也不无自矜地暴露了这一点。
我们约定在明天下午见面。这样,饭后的一天便成为一月内唯一的私人时光。
第一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
我们把一些枯萎的树,枯到连根茎也黄了的树,连根刨出,再整个地缝上,重新埋入泥土以下更深的空隙。十年后,我们将它从这空隙中取出,透过锡铂包裹的纸张。这十年,树的根须在蕴酿着某种液体,这是一种极为缓慢的过程,这些液体从树的各道脉管,攘夺了天地之灵气而渗透出来,滴入一杯碗中。我们将其一饮而尽,也只够饮满此杯。
醒来时,麻雀在窗外扑腾。
我不知道这个梦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我想保持对它的沉默。
在沉默里,我试着走下去,从“十”开始。
十可以是“卋”之一,孕含牺牲;十也可以是一个——如尊者阿迦曼所说——阿罗汉的代称;十又是成数,开始结束;“十是兄弟,也是死亡”,这是另一句。好了,我应该沉默,彻底沉默。
从北京来到这一个小山村,迎接我的是路途上的风尘。我所迎接的是那住在山里的人。我们见面但未握手,双手放在衣兜就这样走进了尚未吐青的山里。
进出山路足有二十里。
路边有一处水龙头,接引泉水和旅行。
捧水饮下,很自然地,我体会了《错开的花》里的那一句:“旅人,愿你生命长如此泉!”
远山有一道高湖,如同青海湖一样,是高出于它的岸边,这或许是由于角度和距离的缘故。平原靠近它后就皱成了丘陵,皴染的童山和北方春天稀少的树木。高高的毛白杨,一个个散布着的充满喜悦之情的鸟窝,让行人静默,它自己默契。它使行人的仰望默契于其所收获。
我看到古代文明和农耕文化的,在这世界的边缘,在此呈现出参差而形将遁匿的图腾,或者将逐渐拔高或深缩以完成它的这一生。
一个佝偻的牧羊人,脚步伴随隐沦。招待我的主人告诉我说,他是这一地方的真正主人。“是这一世界的行为诗人”。
在太行山的峡峪里,寒冷以黄昏逼近,流星忽然折向湖的身后。
我们就睡在主人暂且充作卧室的夜幕中的羊圈里,或者说,是在一群反射月光的羊影的身边,生火热炕,压衾而眠。
老家以原有的姿态存活在我们对它的印象中。
这是一些流动的水车、钝重的石碾、石头的鸡笼,和木的羊圈。
是这一带的场院,刚恢复健康的主人便出生在此处,他的亲戚和他祖上的坟墓都安好,保存着生命的肉体和灵魂的吹息。
我醒来后便去读书。这在此行看来是重要的,尽管,我对此仍旧持有保留,或者时至今日的我,已经处在精摇形劳的阶段,但我要抓紧时间去浏览一下,就如我同样抓紧时间阅读主人——隐循者。
隐循者活着它。它活着隐循者。
书被当局所查禁,连书的主人也遭受了磨难——他把这当作是试炼——因书中含有最新、最清醒,且最全面的关于宇宙,关于神灵世界,关于人所不知与神不知的事情。因为佛经的文字,甚至于《圣经》也还是有其局限的,——局部神操纵着它。
沿着蛇道般的山路,且行且读,或靠坐在一棵高处的崖岸的杏花树下。
素食的羊,漫山遍野地流过。枣树林里,驴垂脖吮吸山溪。
我回来后,遇到隐循者那肃杀,不类人间的眼神,便觉今日所获得的实在有些与他的期待相悖,便自踌躇,“抖动不安”。
我们坐在玉米杆铺满的场院里,形如求法的僧人。此我非舍利弗,彼人却有胜病维摩,又可称是“静妙尊,大辩才”。
他纯粹而又复杂,他统治、审视和制压。
他厌倦了人们对他的称道,并不标榜自己。
他的话:“树枝就是树根,别在我面前撒谎。”虽然我自忖没有撒谎,而只是坚持我的阿位伯人式的蒙昧和愚钝。
于万物之灵长——人——于万物的构成,他翻越了门槛,又度过了轮回,而将自身领入秘密之元,“秘密就是财富。我需要收回我自己”。
其实即便是如此的我,也还是造成了对他的伤害,哪怕我一再地以为无辜。当然,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它太复杂了,这是一出“神明在注视着”的战争,其结束即包括了开始。
独坐门槛卷着烟叶的隐循者,让我看到了“战马”静止时的状态。
如他所说,隐循者是“战争狂”,但绝非“唐吉诃德”。
目光所触及的领域,一开始便透着灵氛,它笼罩了庄稼地到远天锯齿的山脊线,它让我想到了某些易入难返的秘境,住有着卧薪尝胆的头目。
我们甚至谈到了《拉登诗选》。就他自己所言,这是他最后的精神家园。
在这里一共住了三个夜晚,第四晚因我急于返城而未竞,那一天,正好是清明节。
在寒冷的山中,我仿佛看到了,隐循者默默地烧着纸钱。
地铁将北京移入了心脏。这一座接通正负电极的城,充满着欲望和绝望。地安门的夕光在最后的芒彩中,灼伤路人的黑色、蓝色的眼瞳。我回到了我的地下室,续三天的可闻针坠的山居生涯,令我显得于山外文明的节拍更不合榫了。
这三天,我把手机关了,没有向任何人提供我的消息。
我的这次出行,理应遭到关心我的人的担忧。我去见隐循者这件事,也将可能遇到那些关心我的人的诘难。然而我是素来以叛逆为食的。
“你的叛逆——或你所说的内心暴力,是一种南方文人式的懦怯,那种叛逆,具有自我戏谑性,本质上是一种逃避。”他是这样说我。
他的镜框之眼眶内,盛着老虎的杀气。尽管他那表演者的身形,和那他孩子气,“憨墩墩”似的背影,都在拉扯着这一点,使它们看上去均匀。
他虽已经四十岁了,却还独身,而还读着一本翻烂了的《世界童话名著》。
我们睡在那里的炕占了房屋面积的一半,一半堆放着陈旧的杂物,一半作床。床与另一半之间则散落着各处农具、衣物、和饮食。
隐循者在门槛卷完烟叶后,便自吞云吐烟,洒然自雄。在滔滔的哈姆雷特式独白中,当偶然出现“思维空白”时,他焦虑地抱住脑袋咀嚼着那一段阻塞思维的外力。同时嘴里不停嚼着什么似的……
我因为他把我的朋友都得罪了不止一遍,也因为我的朋友,把他得罪了不止一遍。这一剧情总该结束了吧!就以我们的宾主之谊,为一分界吧。
后来我离开北京,穿过八达岭和坝上草原,越过中蒙边境口岸后,仍在四月的雪地和一日中的四季里,吟味着世间的善与美,恶与丑。草原不能解答这些问题,我的脑子还停留在这的“以时间弥补空间的不足”的我的试炼地的出发地:杭州,西宁,和北京。
《白蛇传》启发了我,但我们中间,谁是白蛇,谁是许仙,谁又是法海呢?
如果照《齐物论》的说法,世界同时存在着多数之我,那么是非又如何去判别,——暂且只就这一近处的世界而言吧,照休谟的哲学,若以感觉而论,这世界并不存在,那倒又省力了。
薄暮,我们散步。
整个山体都在夕光中下沉了,世界是进入到它的另一半了。这时,沿山走道的拐弯处,可以凝望蓝色湖水的平原、也曾经行在平静的日午的裸塬。那时,我们寂静地进入它的筑自宇宙的阶梯。你可以看到那峡峪,是怎样的适合于置入全景的脑思,就如同电影密封在时间的胶碟里。
那霞色也是时间之色。即如隐循者的诗句所言(略过),隐循者为其置于万物的精神,那通灵的敏感所窒息,而这与他所仰望的更高所在,又仿佛令他停留地狱与人间之间,而不是他永在渴盼,亟待回返的天国。
“过去,光阴一抓就是一大把”,隐循者象上古伏羲氏一样叹息,“当我看到我母亲的脸,我感觉到永恒太重要了”。
我们凝望着霞光。
归返时,只是高处有一盏鬼灯呜咽。恰好,我们的兴致也被点燃,他在老屋灯下换上年少时的红色连帽绒衣装,那时,他是“长安游侠儿”。他的面孔开始在唯一的灯下,随其自演自说,而呈出年龄递变的那份椭圆的翩翩华彩。
一个演员。一个赤子。一个信徒。一个传说。一个总结。一个开始。
几回天上葬神仙。
他要求我对于此行保密,不要引用他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因为他需要安全,要保护自己。因此,我将原文(主要是他的话语录)删减了许多。
不仅如此,连我最亲密的朋友,也警告我必须将此文永远沉埋。
有人禁止,就会有风传播,保罗说:“基督究竟被传开了。为此,我就欢喜”。
在看到蒙古国那一任野生、不加修缮,仿如是巨灵奔驰游乐之地的无垠草场时,我感到悸动,并因此而哽咽在喉。深远之手在精神上握紧我,令我无法不继续进入内心不获之领域,而感受新生儿泣落的那一声痛快嚎啕。
草,顺着风向牺牲而护庇庇护者。草与地,结为草地,草地与天空,结为草原,天空的草原与地下的草原结为蒙古,蒙古在庙宇和心中成为圣洁,称为“神圣草原”。草原的夜晚安静,蒙古的白天多风。我们的感官和心灵都感受到了:草原有着长养、凝眸与回报之意,亦未必无有离心的叛逆、佯为的忠贞。
它简单至极又复杂至极,它是天地人的相互该摄,它是三种符号相互穿梭,它是记忆本身。它是相对和绝对,它是往迹以至未来,它是童话,真理;对于它自身,它是它所是,它是它所有。它有着渊博的奥妙,因为沉默而渊博。它诉说,以雷霆和飞潜动植为笔。它所诉说的,是降生者的语言,这与丧亡者的语言不在同一种孤独之内。我们说“神圣草原”是一本无字的《圣经》。但缺了这“神圣”二字,草原便因有迹而有限了。无限的草原是庙宇,正如无垠的草地本乎心。
万物发祥地之一的草原,火木一体,金水同源。就说木吧,在幻色的肢陀下,一种略带紫色的蚀干似是榆树成活,与着幻色的岩山草毯相映于辉芒。草在近处是稀疏的,收入眼底则因灭点而变得浓茂,故而显示隐藏在神秘阳光中的第一批绿色来:如风的大木,海底的大风/金龙蟠绕在箭矢和女人的缓坡。//缓坡下的风车,缓慢旋转。/野鹅结伴哀嗥,梦入轮转。//我的蹄子,不被埋葬/我的眼睛,不被剩下。//肉身在这瞬间照见了瞬间/绿地透过瞬间而穿越玄武。
我们把城市和我们来自城市的那一部分,一同美好——而可怜地遗弃了。草原用血肉填充我们因它而真空的那一部分,有记忆也有爱,有童年也有飞翔的黄金,歌泣的血液——在太阳中迁徙。在迁徙中站立:沾满碎岩和粪籽的足蹠/它们一粒粒地散发着无声的味闻。
它貌似敞开实寓禁忌,就象旱獭的洞穴。在这里取景拍摄既易又难,即便亲缘妄图走入便属僭越,何况偶然的出卖,草原更有难了。我们只不造作和虚浮。让光明更多的因草原神明而损惠我们。但是草原的神圣书写也有将读者与作者隔开的遗憾,那时语言也就成为彼此的束缚了。而被怜悯者也就同样是怜悯者。人在草原如瓶,“常空常满”(沈从文诗);人要诞生出自己的父亲。草原在人如瓶,草原净化着邪僻,而将生命与生产溯回传统即美。
蒙古包门左右各有一个车轱辘,好象行走的房子偶然停下在一处。蒙古男人在茫茫草原相逢异性,在《易经》成为一体。翻过那座服饰的山头,器用的山头,又语言的山头,蒙古移动又不曾移动。
姐妹都还很小,但——母亲也很小,小得还像是一个未曾断奶的孩童:雨后的黄昏,她们仿佛伪装成大人一样狡黠。小狗也穿上了白睫、白毛。我可否以此为一种获准进入新生命的金钥匙呢?打开那第二童年的故乡——她们笑着,“坦荡纯真”,红脸蛋的笑,新辫发的笑,小花衣裳的笑。不仅是共生、又且是同龄。无疑的,我,是和她们一样喜欢伪装的,属于那“贪恋不朽的生命”。我笑,在笑里醒向着她们之你,用蒙语照亮汉语。我说:赛。我说了,于是一个我升起。升起了的我,也升起了在我前后的两个世界里的小百灵鸟和老地滚草。她们应证了你的话,——她们在你说“我不在,——我无处不在”的时候,便把你象旆旒流溢的宝幢带到了诞生了她们的地方。她们的诞生,恰好又被你的沉睡所俘获。你有时正象一把烛照万方、无远弗届的白伞,有时,又是让我在你里面因你之沉睡而脱离的黑暗谷地。总叫我不以言辞盟誓,而是由你所披盖的全美我。&
关于李贺。我的朋友这样说道:“他不写诗还能做什么呢?”
李贺是一个不合群的人。韦应物的诗:杲杲朝阳时,悠悠清陂望。嘉树始氤氲,春游方浩荡。况逢文翰侣,爱此孤舟漾。绿野际遥波,横云分叠嶂。公堂日为倦,幽襟自兹旷。有酒今满盈,愿君尽弘量。(《扈亭西陂燕赏》)说的即是一个“合群”。
贺诗亦不合群(不合群则罢,难在有注无解,读之决无畅快之感)。对此,杜牧在《李长吉歌诗叙》中,有著名的“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这句话就引起了很多的争论,而杜牧也只是聪明地用了“世皆曰:”搪塞而过。他自己是不便于表露出一点个人的意见或建议的,而这或许已经表露了他的一丝态度。
我举个例子,李贺曾有诗道“笔补造化天无功”。这句话就至少存在两层意思。
取近意,诗笔能妙补天功造物之缺漏。
取远(讽)意,诗笔能妙补天功造化之缺漏,其潜台词为:人可夺天功,而天反无功也。这里就有人能胜天的思想在焉了。宋人王直方评此句,谓:“李贺《高轩过》中有‘笔补造化天无功’之句,余每击节,此诗人之所以多穷也。老杜云:‘文章憎命达’,恐亦出此。”(《王直方诗话》)
天赚李贺上天,或是因嫉其才,或是因恼其轻薄、傲忽。
然而,另一种说法则令文人们感到有些通气:
“吾闻淫畋渔者,谓之暴天物。天物既不可暴,又可抉摘刻削,露其情状乎?使自萌卵至于槁死,不得隐伏,天能不致罚耶?长吉夭,东野穷,玉谿生官不挂朝籍而死,正坐是哉!正坐是哉!”(陆龟蒙《书李贺小传后》)
人称李贺为“诗鬼”。大概是因为李贺隐于诗,又鬼于人之故。实则李贺既非自命诗人,又既不象人,也不象鬼,殆两界所不能共有者,如蝙蝠然,而长吉独于此无人烦扰之自在天,不求仙业,无所为而为,以此自遣,自娱,并致殒翳也。
李贺的主观世界的不同,有个人历史原因,而其善于孤独中省默的方式便是借语音文字的黏合(钱钟书《谈艺录》则曰“势挟碎块细石而直前,虽固体而具流性也”)使分裂的主体闪回那个惟一真实的感受中去。他秘密地告诉我们尽管他后来已意识不到的存在(“过亦不复省”)。他已不存在、他是另一个或者他来不及在。可是在李贺的诗里,没有什么不与他的“我在”无有往还。但是命运,又把一种“人质情结”带给他;他使我想到了同龄的死者,短命的“黑暗诗人”特拉克尔的名句:“灵魂,大地上的异乡人”。
他总是给我们一个与现实平面之间有较大倾斜角度的垂直世界,一个垂直的他在这个世界上站立,尤如希腊现代诗人卡瓦菲斯的姿态一样(见尤瑟纳尔《卡瓦菲斯评传》)。
李贺的“古乐府”被后人诮为“魔语”,这类诗歌暨歌行约占他全部诗作的三分之一。我想,他是在这样的一种舞台上,自我陶醉于另一个《西洲曲》般的西之村。他自我陶醉,我们只能怪自己情愿随他一同不疯魔,不成活。搭上他这条‘鬼船’,因为我们需要的本是一种疏离此在的陌生感。
李贺的人,创作习惯、创作态度是怎样的,他的作品就是怎样的:
“有人谒李贺,见其久而不言,吐地者三,俄而文成三篇,文笔噤喉。”(《云仙杂记》)
“驱马出门意,牢落长安心。两事向谁道?自作秋风吟。”(贺诗《京城》-诗之卷四)
“冷酷的贵族青年”(昌耀),虽然未必“发育不良的书呆子”(陈贻焮),用在李贺身上倒是略有些肖似。李贺的出身没给他占到便宜——不象韦应物一般可以世袭——到如今只换得“文章何处哭秋风”(《南园十三首》之六)。在这一悲剧性意义上,他却正可与屈子、司马相如等人共饰一角。
贺诗“巧”,就是阅读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也不过如此。
选李贺诗若干:&
《李凭箜篌引》《春坊正字剑子歌》《雁门太守行》《大堤曲》《苏小小墓》《梦天》《天上谣》《浩歌》《秋来》《秦王饮酒》/《金铜仙人辞汉歌并序》《马诗二十三首》《老夫采玉歌》《湖中曲》《黄家洞》《南山田中行》《宫娃歌》《致酒行》《长歌续短歌》《公莫舞歌并序》《昌谷北园新笋四首》《恼公》《感讽五首》/《追和何谢铜雀妓》《谢秀才有妾缟练,改从于人,秀才引留之不得,后生感忆。座人制诗嘲诮。贺复继四首》《昌谷读书示巴童》《巴童答》《追赋画江潭苑四首》《冯小怜》《赠陈商》《钓鱼诗》《秦宫诗并序》《古邺城童子谣郊王粲刺曹操》《杨生紫花青石砚歌》《苦昼短》/《苦篁调啸引》《平城下》《荣华乐》《神弦曲》《神弦》《神弦别曲》《高轩过》《长平箭头歌》《塞下曲》《将进酒》《美人梳头歌》《京城》《题归梦》
龙孟自命为诗人,这是他的勇气(这不需要勇气么)。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当然最初的,未必就是可以当作开始的),又是在什么时候自觉为一个诗人的。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个诗人了(一个真有他的作品的诗人)。并且是个大个子。现在,他还在向前(向未知的领域)、向上(向更高的境界)发展。他是在同时向多个方向发展。因此我觉得他是个求道的人。他这么走上了他的路,就不会停下来(因为路是不会有尽头的,所以我们怎么会停止呢)。在我眼里,他永远是动态的。不过这一切的变化都被牢固地固定在他那“庞大的”身躯之内。他一点也不笨(重),只是还有点害羞(似乎有一个永远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人世的感觉)。
我想他已形成了他的语言世界(这有他的诗作证明)。正因如此,才会令我们产生出陌生的感觉。(我觉得,首先就是这个语言,而后才有其他)。什么意象、什么境界、什么诗味……,一句话,他的诗的语言说明了一切,何劳旁人说三说四。不说也罢,因为任何一个有分量的作品,认识它总是要有一个过程的。那么,我们又有什么好急的呢?我们的等待一向长久。
龙孟善评。有一次,他看我的诗,引用了一句“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复道奉恩时”,令我至今“耿耿于怀”(具体的就不说了)。这不是我要顺便自夸(我才不这样自夸呢),正是心中一直不能忘的原故而已。想那读的人亦不见得如此多心。你看他的文,正是评论性的文字更能见出他的见地和功底。他的那样大块的评论文章,我是端地写不来,退而求其次,只好写我的心得去了(顺便夫子自道一下也好的)。
他还年轻,早早地就走上了探险的道路。记得有一本书里有这么一句话:“由虔诚到伟大,途径牺牲”,可见虔诚还只是第一步,又可见这“伟大”毕竟不是想的,但那“牺牲”是肯定的了。并且,他,我,也许还有你,就已经在牺牲着了。那么,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让我们一起来吧。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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