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螨虫什么时候最活跃陪她玩 活跃的时候让她在身上

该怎么让她爱我_百度知道
该怎么让她爱我
我有更好的答案
表白。。。。看她怎么说,如果答应,他就是你的了,如果不答应,就祝她幸福吧
采纳率:35%
很简单。把你的收入全部无条件交给她任意支配,她马上一定爱你。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喜欢她,就主动出击。如果不主动,被别人抢先了你就后悔莫急了。恋爱方面男方还是要主动一些,多和她说话,聊天。不要不好意思!
毕业大半年了,怀恋学校的时光啊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学校没有谈恋爱,最后祝你能够成功抱得美人归!附恋爱宝典一份给你参考:(亲身体会非常有用)  恋爱宝典  1、 与女子进餐时的注意事项:要主动请她吃饭,因为一般女孩子都不愿明说肚子饿了。先问她想吃什么,如果她不表示意见,你就自己决定菜单。别推来推去,那样你以为礼让对方,其实会令对方尴尬。点菜时要注意别要沾牙的食品,因为那会破坏气氛。进食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宜一面谈心一面进食。你尽可以放开胃口吃,女孩子通常都喜欢男孩子食欲旺盛。  2、向她道别技巧:最好在适当的车站跟她说再见,陪她等车,直到车来,待她上车及车开出后自己再离去。这样女方便不会觉得你缠得不紧。如果她愿意让你送她回家,那表示她对你已有点心心相印了。这时必须分别时机,就是说,第一次约会应该在女孩子还想和你相处时结束。这是使她期待下一次约会的绝招。  3、结识她的技巧:一般女子都不讨厌陌生男子的搭讪,因为她们的潜意识里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有足够的魁力来吸引男性,但如果你的词句说得不恰当,神态又不自然,那她们就不会停下来和你交谈,因而在搭讪前你应想好交谈的内容,根据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但是记住,不要从背后去跟陌生女子搭讪,视线相对时要脸露自然的微笑,不要由上往下打量对方的全身,态度要自然,不要让对方感到你是在有意跟她搭讪,不要急着去碰触对方身上的任何地方。  5、应付情敌的艺术:1.保持礼貌与气质:假如你和女友约会时,正逢情敌也去约她,你可以温文尔雅地说:“嗨,真是太巧了,咱们来个三人一日游如何?”这既表示了你对这次约会的绝不放弃,又不咄咄逼人地给情敌下逐客令,不管结局如何,女友会因为你让她在这场面下不至于太尴尬而留下好印象。  2.勿在女友面前批评情敌:女友若在你面前夸情敌的优点,你千万不要反驳,更不能嗤之以鼻。要察颜观色,“听话听音”,她可能希望你也具备这些优点。你可以委婉地表示赞同和肯定,并暗示你会接受和学习,让女友感受到你有着谦谦君子的美德。  6、不论你的一瞥有多隐蔽及迅速,女人都会知道男人的目光何时扫过她的胸部。  7、追求女孩的最佳时机  一:当女孩子单独与男孩子接触时,最容易动心。男孩子应抓住这一时机表示出积极主动;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她们通常会断然拒绝男孩子,以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  二:男孩子对视觉的刺激比较敏感,而女孩子则对听觉的刺激比较敏感。在电话中男孩子亲切温柔,富有乐感的话语能更快地打动女孩子。男孩子应充分调动自己语言的魅力。  三:刚同男孩子约会完毕的女孩子,身心极不安定,还会长久停留在对约会情调的陶醉和期待中。男孩子可以在约会结束时多利用一下这段时间,进一步打动对方。  四:当女孩子处于一个清洁、舒适的环境时,容易动情,这种环境没有令她感到厌恶和不安的干扰,易使她全身心放松,从而感情活跃起来。  五:女孩子在听到连续恭维时,会容易动心。即使明知男孩子是在故意奉承,吹捧她,时间一长她也会被迷惑。她们在感情上更容易接受恭维、奉承、吹捧等一类古老而笨拙的“求偶信号”,也许这是一种动物本能的反应。  六:女孩子在不熟悉的陌生环境中,情绪容易失控。男孩子经常改变约会的时间、地点、方式,使她不断有新奇感,新的乐趣。  七:苦苦追求女孩子的男孩子,突然放弃进攻,此时最易调动女孩子的好奇和欲望,反而会使她动心。  八:其实男孩子真正的爱情才是打动女孩子最有效的武器。当女孩子确信对方是真心实意地爱她时,很容易对男孩子产生爱心。  9、电话聊天:我们来聊聊电话中常遇到的几个难题,尤其是当你与对方并不熟的情况,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往往你就是会面临一种尴尬的情况,那就是对方突然静了下来,或者就是不搭腔,通常这时候的你只好被逼着说拜拜啰!当放下电话后,你心中又觉得压力更大、更是无措了,因为你开始担心下次对方仍然会出现这种情况,让你完全接不下话,而这样的结果似乎会让彼此的关系因为话不投机而渐行渐远。  这时候的你该如何? 你可以开始谈及对方的兴趣或嗜好,当每个人谈及自己有兴趣或擅长的事物时,往往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这是人之常情。如此一来,便会让对方开始对你有认同感,在潜意识中认为你是同一挂的,虽然不至于会像一个手机门号的电视广告一样,就连打错电话都还能与对方说两个小时,但是当说到会让对方感到有兴趣的话题时,相对之下除了会让对方有优越感之外,甚至还会引发对方的成就感。因此,第一步是如何聊出她的兴趣,而第二步就是要发掘出她的优越感了。 举例而言,当你知道她喜欢国际标准舞,不彷就可以从这个话题来谈,也许你并不懂,但是由于你的好学与好问,更会激发对方的优越感与成就感,也因此你可以更了解她的想法啰!往往你会发现,原来在学生时期她就修过国际标准舞,甚是还参加过比赛,这时,她对于参赛的优越感将是你们最好的话题。  此外,你也可以多利用反问句来引导对方开口,例如,你的心情不太好喔?你对于爱情似乎不抱希望?也许你会听到一个制式的声音,那是就’不是’,而你也不需要因为如此就被打败,此时的你应该打铁趁热,紧接着问她为什么?你会发现,适时的引导之下,有时候一个反问句就会让对方将心中的满腹的辛酸,或是将她心中的故事娓娓道来,而她的心反而会更容易接近。  13、恋爱二十诫条。  记得每天打电话问安。  她说笑话时你一定要笑。  告诉她我想很快再见到你。  和她说话时,眼睛一定要看着她。  打电话给她时,只说:「我没事,只是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她生病的时候记得买些小礼物送她。  写篇短诗给她。  邀她在家里客厅跳一支舞。  没有理由地送她一束鲜花。  每天送一张卡片告诉她:「我想念你。」  在周年纪念日时送她小礼物。  和她讲话讲到一半时突然亲她一下。  带她到海边散步时,仰头望着星星(如果你平常不是这麽风雅的话,请不要过份做作,以免做成反效果。)  告诉她有关你的小秘密。  提醒她你认为她还是世界上前所未见的美女(当然如果客观来说,她实在不怎麽美,请想些别的赞美词。)  不要停止给她一些惊喜。  陪她看一些女性化的文艺片,千万不要批评她太多愁善感。  晚上和她聊天时点支腊烛。  每天说句「我爱你」。  14、利用电话谈恋爱的方法  一、气氛电话――女孩子在晚上时分,精神比较轻松,容易动情。因此,此时的效果比白天好,最好一边播放她喜欢听的音乐,一边谈有趣的事。  二、旅行电话――你在外出旅行时,一定要打电话给她,表示“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去旅行”,或“我会带礼物给你的,你想要什么?”等。  三、慰问电话――对方生病时,要最早打电话给她,以开朗的语气安慰她,但不可让她太累,谈话时间不宜太长。  四、倾诉电话――想念她的时候不妨直接告诉她,碰到自己高兴的或烦恼的事可与对方分享,对方会认为她是你第一个想到的。  说出她最喜欢听的话  一、生日快乐,希望你一天美似一天。  二、你的声音真动听……  三、我只是想听到你的声音,只有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四、我日日夜夜想着你,你是否也时时刻刻想着我?  五、记否?多少个醉人的黄昏,我俩在温馨的月光下度过。  六、天气越来越冷,你要小心,可别感冒了……  七、你那甜甜的微笑,那深情的回眸,令我难以忘怀。  八、思念好苦呦,何日是佳期。  15、女人不喜欢的五十三种异性  1。嘴巴光会说大话的男人2。和女人纠缠不清,像个橡皮糖的男人。3。贪恋杯中物的男人。4。朋友尽是洒肉之徒的男人。5。不孝敬父母的男人6。养不活自己的男人。7。一年换十个工作的男人。 8。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男人9。离不开妈妈、没有独立感的男人 10。挥金如土的男人11。长发披肩、雌雄不分的男人12。对马杀鸡(香港妓女)很内行的男人13。油头粉面、一派邪门的男人14。热衷于“蓬恰恰”的男人15。吃不了苦的男人16。说话尖刻像个啄木鸟的男人17。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男人18。一身酸腐、像个老学究的男人19.唯“钱”是视,毫无情感的男人20。无人侍候就不肯吃饭、穿衣的男人21。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像只蝴蝶的男人22。沉迷于麻将桌上的男人。23。强烈的唯物主义的男人24。不择手段追求美女的男人25。一言不和就要动武的男人26。待人处世没有赤子之心的男人27。只在乎你的家世和聘金的男人28。骄矜自满、目空一切的男人29。窝窝囊囊、卑躬屈膝的男人30。对任何事情都抱理想主义、不重实际的男人31。一脚踏几条船的男人32。言行不符的男人33。每天早上要花一个钟头擦油吹头发的男人34。一回到家里就打赤膊的男人35。水电费多了几块钱便不停嘀咕的男人36。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还要抽烟的男人37。开不起玩笑的男人38。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粗的男人39。借酒装疯的男人40。用复写纸写情书的男人41。看到漂亮的女人便两眼发直、馋涎欲滴的男人42。当着女孩子面说“荤笑话”的男人43。占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44。疑神疑鬼醋劲奇大的男人45。好逸恶劳的男人46。爱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47。耳朵软经不起诱惑的男人 48。自认是天才的男人49。交过数不清异性朋友的男人50。喜欢占小便宜的男人51。对朋友不忠诚的男人52。只爱听赞美话的男人53。生活萎靡不振的男人  16、追求基本法  第一课绝对信心  自信心是做每一样事情的基本条件,追女仔也不例外,想成功地追女仔的话,便需要有绝对的自信心,你一定要本着:「一定要成功,再不可一个人」的信念。  而你应采取「自力更生」的方法,凭自己的力量去 Pick up girl 才是,尽避免靠朋友、家人。朋友及家人不但不一等可帮助自己,太多人知道你的对象更可能弄巧反拙,而且女孩子也不会喜欢靠朋友来追女仔的人。  但要完成志愿,首要的是自信,就算你不是「白马王子」,但也可以将自己打扮成王子一样,重要的是那份充满自信的气质和风度,令对方难以抗拒,总之那便是:自信、自信、自信。  第二课迷惑女性的男人  一般女性都不喜欢过份老实型的男性,太没情趣了!实际上,她们最欢迎的男性所具备的条件,是人绿好,开朗活泼,无法拒绝他人,没法守秘密,没有异性,容易妥协,有点过份自信又有些懒的轻率型。  大情人模范  温柔快乐有男子气概善於关怀他人聪明可靠滑稽运动家强壮的体格诚实健康正直光明有责任感可爱有包容力坚强有经济能力外型好  而事实上,只要你拥有以上任何一点,可以说你已经拥有吸引女性的条件,只是拥有以上各点越多,在追求过程中便越觉有利,越小就较难冲出重围。  但虽然如此,即使你拥有以上多项条件,也不能保证你必能取悦任何女性,因为,在你具有任何优点的同时,你也不能同时具有一些对方完全不能接受或容忍的缺点,如:  差劲的男人  自我中心意识强烈胆小懒惰罗嗦俗气缠人不乾净软弱爱说谎神经质势利过份认真迟钝粗暴没有判断力猥琐小家迂腐  一般来说,吸引女性要运用眼神、声线和身体语言。初见面时,你可将视线自然地看着她耳朵一带,当二人四目交头时,再将目光转向耳朵,她便会对你自然产生深刻印象,而到有机会谈话时,你的声音要微微比她高一点,开朗而响亮的会吸引她和你继续谈话,聆听她的说话时,视线转移到她的嘴唇,使她觉得你很专心听她的说话;至於手可放在桌上,四指并排,令人感到你的整齐和有美感,自然对你产生好感。  第三课邂逅  你要经常警醒自己,眼缘两个字在爱情道路上几乎是最不能够解释的概念,它足以令两个人产生爱情,火速恋爱甚至步入教堂。  故此,当你在任何地方和场合:巴士、地铁、街上、餐厅、宴会、工作地方等,遇见你期待已久,甚合眼缘的女性时,不要犹疑,机会可能一去不返。  把握当前机会,把握当前佳人,你唯一的做法自然是上前攀谈,令她认识你,对你产生印象、好感、爱情、思念等等。总之,你要开始第一步。  但毫无疑问,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须谨慎行事,况且,如说错一句话,以后的便可以省回暖肚,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就必须经常学习,到有用的时候便可应付自如。  以下,尝试举出一些开场白,给你参考:  1.用被吸引或情不自禁的目光向她注视且不时回望。 (这个招数,即使对方一点也不被你吸引,也会以为自己魅力难当而沾沾自喜,也就不禁向你回望。)  2.一个笑容。 (她们会相信,自己的样子一定讨人喜欢,令别人产生好感,然后也可能报以回嫣一笑。)  3.用最自然的方法向她问时间,但你手上绝不能没有表,但可以先行调慢或调快。(她根本找不出理由拒绝回答你。)  4.「Hello!」一笑 (若做得恰当,你潇的态度必然吸引她,但最重要的还是,她会深信你已被她吸引了。)  以上各项,目的是在认识陌生女孩时,用以减低她们警觉性的较理想途径。由於彼此全不认识,假如以过於油腔滑调的说话和态度,可能会令对方产生反感,从而弄巧成拙。  其实,任何女性都相信缘份、服从缘份,她们会相信每一个出现她眼前的男性都可能是她未来的丈夫,因此,只要你采用的方式用得恰当,她随时是准备放开怀抱,把你接受的。  真诚,永远是俘虏女性芳心的最强武器,要夺得芳心,一定要她相信,你绝对是被她所吸引,甚至只有她能把你吸引;那麽,她便会逐渐解除心理警戒,向你展开笑容。  不过,假如对方是经友人介绍,又或者你知道和对方之间有点关系〔如学校、工作〕,那麽,事情便好易得多了。  5.「他〔某人〕,说你是XX书院的校花,那你每天一定忙於应付不同的男孩子追求了」。 (即使她本来不是甚麽真正校花,经你一说,她必定以为自己的美貌早已令很多人倾倒,但最重要的还是,她必定加以否认和解释。)  6.「你的工作看来很有趣,究竟日常职务是甚麽?」。 (她这时绝对是不好意思拒绝回答,但逐渐便会被你认真而坦诚的眼神所吸引,用心去回答的了。)  7.「你平时花在衣服上的心思和时间一定不少,你是否从小就培养这方面的心得。」 (这无疑是一句含蓄的赞美,既恭维又不着迹。)  8.「街去你约想好的真我!」(她必定马上皱起眉头,不耐烦的问你,「你究竟说甚麽?」,你不妨把它倒转读出来,她必定会不禁失笑,喜上眉梢了。)  当然,这样的开场白,再精警、再花巧也没用处。因为若论才智,女性绝不会比男性逊色,只是她们容易被甜言蜜语所蒙闭,不能保持高警觉性而已。  可是,过份花巧的说话却只会令她们提高警戒,防范你而起围墙。因此,最简单、最直接的开场白,往往亦是最有效的开场白,因为她们根本不会想到到有人完全不经思考便向她示爱或其他,於是,唯一的结论就是:「对方必然是初哥,亦真是充满诚意的,这人也不错呢!」  於是,顺理成章,她便会大开中门,欢迎你的加入,进入她的生命之中!  第四课制造机会  要追求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有开场白,不论你用何种形象、产生何种效果,最重要的始终是她有反应。只要她一旦对你有所反应,一切就易办得多了。  基本上,她都不认为你开始了话题之后便掉头就走,不再继续,这样她必定会大为愤怒,感到你在捉弄她,而且也未免过於轻挑。因此,你必须当机立断,为自己制造一个约会机会,即使她一口拒绝你,但至少也为你的礼貌和勇气留下良好印象。  那麽,应该如何制造机会呢?由於处境、场地、人物和气氛的不同,故此也难一概而论,不过,总有些一原则可循:  ※顺势在最短时间内提出约会。  (这样,她来不及拒绝,只有默许。)  ※选一些较为大众化的地点。  (她才会有安全感,便会不妨一试。)  ※带她去她熟悉的地方。  (她便不会茫然不知所措,而且感到自然。)  ※与她商议,然后由你作出决定稍后的节目。  (女性既喜欢别人尊重,又喜欢别人专制。)  ※为她安排妥当,如回家的方式及时间。  (她会认为你是一个为人设想,成熟世故及体贴温柔的人。)  如此这般的安排,她大都会欣然答应你的约会,同时亦乐於与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共渡浪漫意外的一夜。不过,女性绝对是受感性所操纵的动物,就算你以为已充份掌握她的精神状态之时,其实她亦可能同时受到另一种外界冲击,故此,与她们相处必须随时小心奕奕,不要大意。  第五课初次约会  邂逅和攀谈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步,因为是一切的开端,不过,并不可以保证日后必定会有第二步、第叁步。因此,第一步之后,你仍然要花许多心思,绝对不能松懈。  当然,你也要分清楚自己有没有和他继续交往的必要和冲动,如果只是勉勉强强,那就不要勉强了,免得日后为大家带来过度的麻烦和痛苦。  当你们只是有初步的认识,而又发觉她是值得继续约会的话,那麽,你绝对有必要花点心思作点心思作一个周详的计划,考虑对方的感受和反应,以最真诚的态度对待,否则,不单是伤害别人,也侮辱你个人的品格,实在无谓。  因此,第一次约会绝不能不小心行事,否则就必然无望,况且,要是你不能对那约会全情投入,那样追求也见不得是一个快乐和开心的事,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告诉自己,必须认真对待你的约会对象。  既然她答应你的约会,她必定会作一番打扮,也会有一番期望,故此,你绝不能令她失望,尽可能要照顾她的心理需要。譬如以整齐美观的衣着告诉她你对她的重视,以愉快的心情和她见面,足够的准备和她共渡一个晚上,及安排节目的结束和送她回家。  经过一个良好的印象建立,她将毫无疑问地答应你第二次提出的约会。同时,她假如真的欣赏你整晚安排的话,自然也希望你能继续约会她,这时,你可私下盘算,究竟她是否值得你继续约会,若绝对值得的话,请不要犹豫,在第一次约会还未结束前,就得开口,否则你可能错失了所有机会。  因为,你表现着紧会令她更为开心。  首次约会实用手册  你要根据对方的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的活动方式。 不同场合下运用不同的方式  ①公园:游公园是青年伴侣谈恋爱最常见的方式之一。但你们不应呆呆地坐在公园的椅子上,而应该游逛或坐在秋千上,让身体活动,这样双方都可以消除紧张。  ②散步:走马路洒月光也是一个好办法,但你重要是要让她走靠人行道的那边,并尽可能地与她步调一致。两人最初的间距以二十公分为宜。  ③跳舞:我们在上面曾读过初次约会就去跳舞的弊病,但若对方热衷此道,你也得顺其心意,且在激烈的跳动中能消除彼此的隔阂。  ④运动:可以在喊叫中增加热情,但你不能技不如她。  ⑤电影:须知道剧情适合于初恋情侣,别对悲伤,否则他会认为是不良的预兆。也别纯是逗笑的闹刷,否则她会认为你的品味不高。而且在看电影时不能交谈,是其缺点。  ⑥餐厅:要注意找一个角落的位置,这样可避开众人的目光,减少初恋女友的心理紧张,而且,你还要请她坐在背向门口的位置,如此她的视线便会以你为中心,同时你自己则可看到整个餐厅的情形,能够在平静的气氛中引导谈话内容。但如非特别有趣或必要,切忌在餐厅的人群中找话题。  ⑦博物馆:如果你的女友文雅沉静,你可以考虑和她一起去逛逛博物馆,可能会意外地产生良好气氛。但你不可对博物馆里陈列的内容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由女友来说给你听,那对你就很不利了。  ⑧比赛或表演:让女孩子看体育比赛或杂技表演,让她认识一下她并不十分熟悉的世界,同时你可以边看边发表自己的高见,这样可以加深她对你的印象。  ⑨游乐场:容易使人处于兴奋状态,可制造一种坦率而开放的气氛,身体也会自然地靠近,但你不可有‘乘机搏乱‘的念头,否则女方一有戒心,你便自己把好事弄砸。  ⑩餐厅的选择:女孩子会喜欢格调高雅而整洁的小餐厅、有异国情调的西餐厅,或者,也可以到高楼大厦的顶楼餐厅去,可一边进餐一边饱览都市夜色。  第六课第二次约会  何以要强调第二次约会呢?因为在初次见面是可能是初次接触,大家对对方完全毫不认识,也不认真,完全是依靠直觉和眼缘去判断对方是否可以继续栈往。  而第一次约会就是表示我的确好想认识你,彼此不妨给对方一个机会,作一个开始,故此,严格来说,第一次单独约会是首次有意识地、有期望地约会对方,作一个初次深入接触。  不过,第二次单独约会就更为重要,因为它是象徵彼此诚意的确定。第一次约会可以说是纯粹是一个试探,如彼此觉得不适合,绝对可以就此为止,不必再继续下去。当然,多见一次也不一定是山盟海誓、非卿不娶,但有一个更大的分别——更大的诚意。  无论第一次约会如何,你都要承认,只要你再一次约会对方,则表示上一次约会令你难忘,而你亦希望可以再一次见到对方,与她共处,故此,你的态度就必须有更大的诚意。  最少,你必须让她知道,你已作好心理准备,你和她将随时会演变成为一对,你已开始把她视作女朋友看待——一个你完全有意作进一步交往的人。  第七课身体接触  可能你和她已经单独约会了多次,亦可能视对方为男女朋友,两人一起有说有笑,但还觉大家之间有个空隙。其实,在大家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她都会允许作一些身体接触,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你还需要作小心处理,否则便前前功尽废,如果你放在她肩上的手过度用力和动作夸张,肯定会惹来反感和觉得你是过於放任。  以下便是一些正确的方法,值得大家参考:  ※手——当她是容许你拖着她的手时,你应该用一个把她的手完全包含的姿态来拖,令她有被保护的温暖感觉,切忌是只拖一只手指或只拖着她指尖的做法,因为言样子的话,会令她感到不被尊重和有一种「接触污秽」的感受,对你以后的进一步行动都会有所抗拒了。  ※腕——这个手势其实是不值得提倡的,因为每个人被捉着腕部〔或手臂〕都会有种被命令和「押解」的感觉,就算是恋人也不例外,不过有时〔例如急着过马路〕也可用得着,值得留意的是捉的位置,只限手挣以下,力度也要柔和,否则,她便真的会有像罪犯被警察捕捉的感觉。  ※肩——经过拖手阶段后,随着便是轻拥香肩了,话明「轻拥」,当然便是用手轻轻地拥着,把她的身体拉近,令她有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切忌是整只手臂的垂搭在她的肩上,否则你的手臂重量便令她感到负累和被轻视。  ※背——用手轻抚其背部也是能令她有着被人宠爱的感觉,不过,当你进行此动作时,一定要把整只手掌轻按,而不是以两只手指来压着,或是四处游动,前者令她有被「笃背脊」的不安,后者更使她有被人玩弄和觉得你是轻薄的 。  但要谨记一点,尽管身体语言是彼此沟通的一种途径,但也要有相当的言语沟通才行。  两个人的相处绝对不能单靠身体接触来建立,亦即表示绝不应该把感情建基於性之上。反之,要是你能由精神交往开始,慢慢培养彼此的感情,增强双方的认识,认识清楚彼此之间的不协调之处,身体接触便完全可以有助感情增长,否则,两人随时意乱情迷,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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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效愚与藏丽花的婚礼
黄效愚与藏丽花的婚礼是一九八二年,那一年,黄效愚二十五岁,藏丽花三十三岁。女方比男方大了八岁,这在当时很出格。婚礼也没几个人,馆子里吃一顿,那年头没包厢,大堂的角落事先订好席位,就一桌人。
我和朱亮算作男方代表,都是黄效愚的中学同学。我跟黄效愚的私交尤其铁,曾是非常好的哥们。黄效愚突然决定要结婚,骑自行车来通知,匆匆告诉具体的日子。当时我还在大学读书,是大四,眼见就要毕业,正百无聊赖,成天胡乱写小说,听了他的话,非常吃惊。
我说:“你不会开玩笑吧?”
黄效愚一向认真,很严肃地说:“这事,怎么会开玩笑!”
“我真觉得像开玩笑,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我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们真准备结婚了?”
黄效愚不说话,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继续玩笑,说:“这事有些离谱。”
黄效愚不说话,低着头。
我说:“你不觉得她年龄太大了一点?”
黄效愚仍然低头,不准备讨论这话题。
虽然也风闻一点消息,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真的结婚。作为老同学,作为曾经的铁哥们,我知道黄效愚不是很有主见。他肯定是中了邪,不得不听命于藏丽花,肯定是落入了圈套,只能乖乖地听她使唤。我和黄效愚从小学就在一起,他这人不但没主见,还经常会在关键时刻,脑袋瓜不好使。
我说:“好吧,这事也不便多说,既然已决定,也烦不了,你把具体日子告诉我。”
黄效愚说:“不是已经说了吗?”
我笑着说:“最好再说一遍,我真没记住。”
地点是在当时有些名气的四川酒家,我把朱亮也叫去了,黄效愚并没打算喊朱亮,在他心目中,既然我俩关系最铁,有我做代表就行,朱亮去不去无所谓。倒是朱亮很把这事当真,听说黄效愚要跟一位大八岁的女人结婚,满脑子好奇,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路追问,非要我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我说:“你别问我,我知道的也不多。”
朱亮说:“起码你知道那女的大八岁,妈的,大八岁,这还得了,再大几岁,都可以做他妈了!”
朱亮的话并不过分,在当时,虽然开始改革开放,满大街邓丽君的歌,流行喇叭裤和留长发,可是从“文革”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毕竟还没开过眼,没见过多少稀奇古怪,女人大男人小,岁数相差那么多,确实不可思议。
婚宴在中午进行,新郎新娘,加上我和朱亮,藏丽花的外公邵老先生,她的两位同事,她家的保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没多少婚宴气氛,黄效愚新做了一身西服,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穿,以后再没见过,不仅颜色不对,而且不合身,怎么看都别扭。藏丽花是件红衣服,颜色有些鲜艳,依旧是大大咧咧,别人没话说,结果从头到尾,为了不冷场,基本上都她一个人在说笑。
印象深的是婚宴快结束,大厨过来敬酒。此前已来过一次,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胖胖的,剃着光头,红光满面。这一次来,带着他的一个徒弟,先问菜做得怎么样,是不是还说得过去。大厨是重庆人,在南京待了大半辈子,他的口音仍然听不太明白。藏丽花的外公是湖南人,显然与大厨熟悉,他们说着各自的家乡话,不时发出爽朗笑声。邵老先生一个劲夸手艺好,说很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川菜。
后来我才知道大厨是位高人,早在民国时期,已大名鼎鼎,为许多党国要员做过拿手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南京的各个角落,不经意地就会遇到一些遗老遗少,那天的大厨便是个最好例子。敬完酒,大厨吩咐徒弟去取文房四宝,笑着对邵老先生说:
“老先生还中意这几样菜,我也算是踏实了。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既然来了,我怕是不能轻易放过,怎么也得让你给我写几个字。”
说话间,文房四宝已取来,除了求字,大厨说他还写了几首不像样的诗,也希望老先生提意见。邵老先生先看那诗,很认真地看了一会,不说话。大厨被他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很扭捏地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连声说出丑,说自己一个粗人,偷偷写着玩玩,完全是瞎闹,让老先生见笑了。
邵老先生将诗稿递给黄效愚,叹气说:“这诗的好坏,你们怕是看不懂,不过,这字写得是真不赖,你看是不是。”
黄效愚接过诗稿,很认真地看。藏丽花也把脑袋伸过去,只扫了一眼,笑着说诗好坏她也不太懂,不过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学的米芾。
大厨听了很兴奋,笑着说:
“大小姐好厉害,好眼力,我学的正是米芾,可是一点都不像。”
藏丽花很随意地又说了一句:
“一个馆子里的大厨,能把字写这么好,很不错了。”
藏丽花还以为自己是在夸人家,厨师的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邵老先生连忙打圆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会出状元,大厨和大厨,区别也太大了。大厨脸上仍然有些难堪,很勉强地笑,嘴上敷衍着,说老先生说得对说得好,心里依旧不痛快。邵老先生无话可说,便说把你的那本册页拿给我看看,先看看别人都说了些什么。他的意思是说已准备题字了,大厨很高兴,吩咐徒弟赶紧磨墨。
邵老先生说:“不着急不着急,让他们年轻人开开眼,先看看你的册页。”
大厨的那本册页今天要是拿出去拍卖,一定能值很多钱。先说这上面的名人字,不是达官,就是贵人,都是民国时期的大好佬。因为这次婚礼,我总算有机会第一次亲眼目睹于右任的真迹。目睹到吴稚晖的手书,与他们常见的字体不一样,于右任的不是草书,吴稚晖的不是篆书,从收藏的角度看,这样或许更有价值。还有知名文人和书家的字,我记得有胡小石的字,有高二适的字,最难忘的是徐悲鸿题词,虽然时间隔得很久,内容我还能记得:
一怒定天下
千秋争是非
“好一个‘天下’,好一个‘是非’!”,邵老先生对那幅字看了半天,很是赞赏,笑着说,“我的字不能和他们放在一起,还是写在纸上吧。”
大厨说:“老先生不要客气,今天把这个宝贝拿出来,充分说明了我对你老先生的敬仰,说明了老先生在我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不瞒你说,早就预留了位置,就等着这一天,不相信的话,老先生看这后面的几页,还空着呢。”
大厨的徒弟开始磨墨,藏丽花瞥了一眼,对一旁的黄效愚说:
“喂,别傻坐那,这事还是你来做合适,你去磨墨。”
黄效愚立刻站起来,看了我和朱亮一眼,屁颠颠去磨墨了。不一会墨磨好,旁边一张桌子也腾空,铺上了毛毡,等着邵老先生去题字。我们众目睽睽地看着,到这时候,邵老先生再也推托不了,叹气说自己老了,手腕上已没力,眼睛更是花得厉害,说恭敬不如从命,只怕是写了字,糟蹋了这本珍贵册页。
邵老先生写了什么内容,已记不清楚,能记住的只是他很不满意,不住地唉声叹气。大厨在一旁十分客套地叫着好,我和朱亮因为不懂书法,也说不清楚那字到底怎么样,只能傻乎乎地看热闹。藏丽花和黄效愚很认真地打量着邵老先生的字,不发表任何意见。
“丽花,你也来写两个字吧,”邵老先生忽然想到应该让外孙女露一手,“你的字,现在比爷爷都好,这里反正有纸,你来写。”
藏丽花不表态,大厨看了她一眼,有些客套地让她写字,似乎还不太相信她真能写。
邵老先生说:“对了,忘了说了,今天是我外孙女的大喜日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外孙女婿,他们两个,都还能写上两笔。”
黄效愚一个劲摇手,说:“我不行,我写不好。”
藏丽花很爽快,说:“写就写,爷爷,你说写什么?”
“你的字大了好,写两个大字,”邵老先生想了想,说,“就写‘好吃’这两个字。”
“好吃!”
“对,就写好吃。”
“一个好,一个吃?”
“不是好坏的好,是好,就是喜欢的意思。”
藏丽花看了看笔,又看看纸,嫌弃地说:“这笔太小,大字写不了,写不好。”
大厨不服气地说:“大小姐要别的没有,想要大的笔倒没问题,你要多大的?”
“越大越好。”
“越大越好?”
“大笔写小字没问题,”藏丽花有些傲慢地说,“小笔写不了大字。”
前不久,正好请了书法家来题店名,临时买了几支斗笔,大厨便吩咐徒弟赶快去取。不一会,笔拿来了,确实是很大的斗笔,藏丽花取了一支最大的,用手指捻了捻笔毛,先在水里浸了浸,示意黄效愚替自己铺纸,然后就蘸墨,凝神想了一会,一气呵成写了两个酣畅淋漓的大字。
那大厨真的懂点书法,看了目瞪口呆,连声说:
“好字,好字,真是好字!”
在学雷锋的日子里
说来话长,第一次见藏丽花,还得往前倒退十年。黄效愚与我同年出生,也许正好经历青春期的缘故,虽然只大了八岁,可是在我心目中,真觉得藏丽花要大出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岁差距会相对缩小,同样的道理,岁数越小,差距就会觉得越大。第一次见到藏丽花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三岁,已经有男朋友,而我们才十五岁,发育还不久,刚开始长个子。我和黄效愚都属于发育迟缓,个子很矮,是标准的“僵公”,一直坐在第一排。
那时候读高一,正好遇上学雷锋。在我的学生生涯中,学雷锋的日子并不多。从一九六四年开始上小学,到一九七四年中学毕业,基本上都文化大革命。“文革”的基本要点是阶级斗争,是路线斗争,整天斗来斗去,整天批判学习。反正都弄不明白,只记得为什么事,突然要让我们学习雷锋。
对于中学生来说,学习雷锋就是做好人好事。班主任让大家成立兴趣小组,让我们想出各种为人民服务的办法。记得当时最出风头的就是朱亮,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根针灸针,一小瓶酒精棉球,加上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便无师自通地替人治起病来。那完全是种表演,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他在手掌上到处乱扎,把所有的针都扎在自己左手上,然后缓缓举起来给大家看。我们的班主任对朱亮的冒险精神很佩服,她是一位结婚不久的大龄女教师,还没生过小孩,那时候正怀着孕,自告奋勇地让朱亮给她扎针。
朱亮给班主任做示范,这是他给人扎针的基本程序,先在自己身上扎给别人看。朱亮将自己裤管卷了起来,用手指在膝盖下按来按去,告诉别人足三里的位置,取出酒精棉球,擦针,再擦穴位,轻轻地将针扎进去。接下来,他开始正式给班主任扎针了,班主任十分大方地卷起裤子,裸露出了半截白花花的腿肚,在针即将深入进去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害怕了,众目睽睽之下,像女学生一样尖叫起来。过了一会,班主任才开始缓过神来,以命令的口吻,招呼黄效愚过去帮忙。
她说:“黄效愚你快过来,我裤子要掉下去了,你帮我拉一下。”
这以后,一直到高中毕业,同学们背后开玩笑,都会带点色情意味地对黄效愚说,班主任的裤子又快掉下去了,你快去帮她拉一下。
在一开始,我和黄效愚参加了朱亮的兴趣小组,与他一起研究那本《赤脚医生手册》,试着记住人身上的各个穴位。很快我们决定另起炉灶,因为像朱亮那样替别人扎针,我们不敢,没完没了地给他当试验对象,让他在身上乱扎,又心有不甘。最可恨的是朱亮还十分小气,从来不肯把《赤脚医生手册》借给别人,这书上有男女生殖器官的介绍,在那个特定年代,那些简单的示意图和解剖图是我们获得性知识的启蒙秘籍。朱亮自恃有这么一本宝书,常常差使别人为他做这做那。
我们决定成立一个理发兴趣小组,货真价实地学门手艺。为了实现这一理想,首先要想办法弄到理发工具。在当时,买一把理发用的推子,意味着要花很多钱。我决定偷偷地给北京的祖父写信,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少向父母开口要钱,也许是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要给孩子零花钱,也许是他们曾经拒绝了我,反正在开口要钱这件事上,我变得特别有自尊。所以会给祖父写信,是因为老人家从来就不拒绝,只要我开口,不管合不合理,他都会满足我。
很快收到了寄来的包裹,在一个小木盒子里,放着理发专用的推子,还附了一封信。我已记不清祖父当时的态度,是赞成学理发,还是反对。这已经不重要,万事俱备,东风也有了,理发工具到手,可以开始大干一番。我们开始拿对方做试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一张过期报纸围住脖子,再用小木夹子夹紧。这办法很搞笑也很糟糕,很快,剪下来的碎发浑身都是。我们的手艺都很差劲,心里想这样,结果却总是那样。为了如何下手,推子应该沿着什么角度运行,我们争来争去,到最后,越忙越乱,越来越没办法收拾,只好硬着头皮去理发店,请正规的理发师傅帮忙收拾残局。
理发店的陆师傅看着我们惨不忍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在理发的顾客也纷纷回头。对着我们黑白分明的发型忍俊不禁。我和黄效愚的脑袋上就像让猪拱过一样,这边多出一缕,那里少了一撮,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因为就在家门口,说一口扬州话的陆师傅看着我长大,对我很熟悉,他一边收拾残局,一边绘声绘色地教训,说小炮子则都学雷锋,我们剃头的就不要吃饭勒。等到头发收拾完,我们才想到身上分文没有。陆师傅说你们学雷锋不丑,总不能让我也跟着一起学,再说了,剃头店也是公家的,不收钱,就是慷公家之慨,就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最后也没收钱,不但没收钱,陆师傅还答应收我们做徒弟。当然也不会白白就放过,他的开恩是有条件的:
“乖乖龙地咚,都晓得你家爹爹有点名气,字也写得不丑,要是你能把我一张字,今个这账就算勒。”
“小炮子则”和“乖乖龙地咚”都是地道的扬州话,前者相当于小兔崽子,是一种表示亲昵的骂人,后者表示惊叹,有点不得了的意思。他也许只是随口说说,那段时候,我一门心思想学理发,一口就答应下来。第二天,拿着一张祖父的手迹,我和黄效愚又一次去理发店,陆师傅正帮人刮胡子,看见我们,说又跑来干什么,一边说,一边抹肥皂沫,拎起椅背上的一根布带,在上面来回磨剃胡须刀。他没想到我们会当真,说要想学理发,先得学如何刮胡子。又说过去当学徒,光是这个刮胡子,就得学上一年。说着,试了试刀锋,十分熟练地刮胡子,刮完,又绞了一把热毛巾给顾客。老式的理发椅可以平躺下来。刮完胡子,把椅子放正,很娴熟地为顾客掏耳朵,掏完了一只,再掏另外一只。一切都忙完,收了钱,才从我手中接过祖父的字,一边看,一边连声说好,说这字真不丑,然后递给那位正准备起身的顾客,请他发表意见:
“老师傅,看看这字,是不是不丑?”
这位被称为“老师傅”的顾客,就是藏丽花的外公邵老先生,当时最流行喊“师傅”,男女老少都这么问候。邵老先生接过祖父的字,很认真地看着,不发表任何意见。过了一会,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和黄效愚,百思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学理发。
邵老先生说:“你们不好好读书,学剃头干什么?”
陆师傅说:“学剃头好呀,什么年头都有饭吃!”
学理发的热情很快过去,首先没人愿意当试验品,我们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害怕会把别人的头发剃得不成样子。当时的兴趣小组,办得有些声色的是书法小组。我们的班主任教化学,对美术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对书法小组的关照也最多。她出面跟工宣队商量,把同学们的作业布置在楼道橱窗里,供大家参观。有一天放学,黄效愚很认真地跟我商量,打算参加书法小组。他要参加的理由,是觉得自己真要写毛笔字,肯定比橱窗里所有的字都好,好得多。
黄效愚不是个高调的人,虽然生长在军队干部家庭,身上没有一点军人的豪气。他很少说自己好,可是一旦敢说比别人强,就一定是真的出色。那时候,我还不会想到日后,想不到他真能写出一手好字,只是觉得他的想法太突然,想参加书法小组的理由说服不了我。黄效愚是我最好的朋友,通常情况下,干什么事我们都能保持一致,共同进退,从来不会单独行动,但是我当时对书法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黄效愚很失望,小声嘀咕着,一脸不高兴。看得出他是真想参加这个书法小组,那时候,我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的铁,黄效愚不是很有主见,却绝对讲义气。如果我不参加,他就不可能去参加。我的放弃,也意味着他不得不放弃。果然,我明确表态自己不阻拦,他可以一个人参加,黄效愚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不,你要是不参加,我也不会参加。”
快分手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参加书法小组。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相信黄效愚一定是为了朱越。朱越是班上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很多男孩子都在偷偷地暗恋她。那年头中学生男女绝对不会说话,平时面对面,一个个都跟仇人差不多。私下里,黄效愚曾向我表达过对朱越的好感。这样的坦白很不容易。应该说非常出格,那时候,爱这个字眼就是罪恶,就是下流,就是无耻,就是想耍流氓。无论我们在心底里喜欢什么女生,也只能把秘密埋藏在心灵深处,绝对不会把它说出来。黄效愚却傻乎乎地对我说了,说他很喜欢朱越,说朱越长得真是漂亮。
“朱越有什么漂亮,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漂亮。”其实我也很喜欢朱越,故意做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觉得她漂亮?”
“不为什么。”
黄效愚有些放心了,我跟他喜欢的不是同一个女生,两个好朋友不会因此争风吃醋,不会因此破坏友谊。按照规则,既然他把秘密告诉我了,我必须有所回报,也说出自己心仪的女孩。我支支吾吾不肯说,他紧追不放,一定要问出所以然。最后,我让他逼急了,胡乱地报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显然,我跟黄效愚最后参加书法小组,完全是因为朱越。朱越是书法小组的骨干,相比之下,她的字在当时也是写得最好的。我们很容易地就参加了这个小组,班主任很高兴我们的这个决定,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拖到现在才想到参加。我们无话可说,站在办公室里傻笑。接下来,让我们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班主任突然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两支毛笔,十分大方地送给了我和黄效愚。
那时候,新华书店很萧条,连一本最普通的字帖都没有,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大圈,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怏怏往回走。好在黄效愚家有一本很破的旧字帖,还是他爹转业前借的,上面还盖着某某部队阅览室的大红公章。是一本颜真卿的《勤礼碑》,我们也不明白那字是好是坏,就在那天下午,就在黄效愚家,就在他们家吃饭桌上,我们照着帖上的字迹,开始了一笔一划,写了平生的第一张毛笔字。
一个星期后,让班主任看作业。班主任很认真,一张接一张地看,一边笑,一边表扬鼓励。她随手挑了几个字为我们讲解,说哪一笔可以,哪一笔不太对。正好那天书法小组有活动,要请一位老先生来给大家讲课。也许想到朱越的缘故,我和黄效愚不约而同有些兴奋,让我们感到更意外的,那天来讲课的老先生不是别人,竟然是位见过的熟人,就是那天在理发店遇到的“老师傅”,就是邵老先生。
邵老先生和藏丽花
邵老先生在班主任的办公室给我们讲课,书法小组加上新参加的我和黄效愚,也就八九个人。因为此前已见过这位老先生,我和黄效愚兴致勃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也对着我们望,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大约是已想不起我们是谁。朱越找了个脏兮兮的杯子,替邵老先生倒了杯白开水,班主任一边让他喝水,一边为我们解释,为什么要请这位老先生过来,让老先生给大家讲讲课,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时隔多年,已记不清楚邵老先生说了些什么,都是些简单浅显的道理,因为简单浅显,反而弄得我们头昏脑涨。笔应该怎么拿,不应该怎么拿,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楚,很重的湖南口音,一次次做示范。从一开始,我就被相互矛盾的说法搞糊涂了。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一会说笔要抓紧,一会又说绝不能死死地捏住。反正怎么说都有道理,怎么说都对。邵老先生说有人把笔抓得很死,像根棍子绑在手上,按道理这样写不好字,可是最后还是成了大书法家。有人一边写,一边捻手指,笔杆不停地在转,也一样写出了非常好的字。
邵老先生的字究竟有多好,我是外行,说不清楚。南京这地方藏龙卧虎,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向来有很多,公认的大家也有好几位。多少年以后,因为常在文化界混,我有机会遇到一些著名的书法家,问起邵老先生的字,通常的回答都是还可以。还可以往往是一种十分暧昧的说法,有时候,说了等于没说。很显然,书法界的很多人对邵老先生根本不了解,按照流行的评判标准,他既不是中国书协会员,也不是江苏书协会员,更没出过作品集,因此能不能算书法家,还得打上一个问号。据说他生前曾参加过南京书协的活动,也曾有意想加入协会成为会员。好像还填了表,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不了了之。
邵老先生有时还会有人提起,甚至被抬到非常高的地位,不外乎两个原因。首先是藏丽花的外公,水涨船高,外孙女成了有全国影响的书法家,启蒙老师自然不该是等闲之辈。在藏丽花的履历上,很清晰地写着幼承家传,这个家传不会是空穴来风,研究者总得找点说法,既然她的字获得了很大声誉,邵老先生自然而然就应该是书坛名宿。
其次邵老先生有着很不一般的过去,他出生在官宦人家,旧学的功底十分了得。年轻时曾经从过政,虽然没当过什么特别大的官,却在各种政治集团里厮混,见多识广。邵老先生最被后人诟病的,是曾在汪伪政府里任过职,所谓当过汉奸。在老派的人看来,字如其人,有了这种不光彩经历,他的字当然不可能得到推崇。据熟悉藏丽花的人介绍,所谓幼承家传,也是后来的说法,事实上,在相当长时间里,藏丽花并不承认自己的师承与邵老先生有太大关系。在介绍自己时,她常常说跟谁学过字,是谁的关门弟子,总是羞于提到自己外公。
直到有一天,研究者发现邵老先生生前曾与南京几位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有过来往,譬如林散之先生,譬如高二适先生,这两位是南京书坛公认的前辈大家,后人在研究时发现,他们对邵老先生十分推崇。还有一位女书法家萧娴老太太。她与邵老先生的关系更是非同寻常。很长一段时间,藏丽花完全走了萧娴的路子,非北碑不碰,非《石门铭》、《石门颂》、《石鼓文》不写。早在民国时期,邵老先生就与萧娴的丈夫江达共过事,关系十分密切,可以说是志同道合。有一段时候,他们还做过邻居,都住在玄武湖边上。
隔些日子,邵老先生就会来我们学校,看看书法小组的作业。因为朱越的缘故,虽然对书法毫无兴趣,我一直硬头皮跟着混,有一张无一张地乱写。书法小组的人数逐渐增多,在班主任的鼓吹下,其他班级的同学也纷纷加入。很快办公室已经嫌小,讲座干脆移到了教室。刚开始,同学们的字都惨不忍睹,好坏也没什么区别,渐渐就看出了不同。写得最好的是黄效愚,记得刚开始为交作业,我常让他帮我代写,他的字越写越好,很快没办法代劳,我们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终于有一天,邵老先生把藏丽花带来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高高的个子,穿一条黄军裤,黄的军用球鞋。可能我们当时太矮小了,藏丽花给我的第一印象,要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大得多,完全是一个成熟女人,丰满,结实,胸脯挺得高高,脸上涨得通红。在大家的心目中,这个人与其说是个大姐姐,还不如说更像一个小阿姨,说她结过婚了,肯定不会有人不相信。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十年以后,我的好朋友和铁哥们黄效愚,会义无反顾地和她走到一起,会和她结为夫妻,还一起生了一个儿子。
那时候藏丽花还在农村插队,作为“文革”前的最后一届高中生,她的成绩十分出色,可惜没机会上大学。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到我们学校来代课。也许是班主任怀孕了,需要有个帮手,也许邵老先生认识学校的什么人,反正稀里糊涂地就来了。我们只知道她当时不领薪水,完全是出于义务,鞍前马后地在学校乱跑,什么事都做,化学也教过,物理也教过。目的可能是想能留下来当老师,然而这显然一厢情愿,不管她有多大能耐,只是一个临时代课的知青。
藏丽花在学校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被辞退了,不过却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影响。大家印象最深的,是表演如何写毛笔字。那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邵老先生让她做示范。藏丽花很傲慢地看着我们,我们傻乎乎地看着她。她突然拿出一支很大的毛笔,蘸点清水,就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很大,写完了,坐在一旁的邵老先生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对我们说:
“看见没有,要写,就得是这么大的字才好!”
这以后,只要一提到藏丽花,我就会想到她当年的神气活现,想到她突然拿出一支笔,蘸了水,在黑板上十分潇洒地写字。我至今都不能想明白,这支笔事先藏在哪了,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一时间,我们傻了眼,以至于她回过身来,眼睛还都盯在黑板上。接下来,大家开始写字,模仿黑板上的那几个字。我们开始磨墨,打开大字练习本,依葫芦画瓢,按照那几个字的样子写。后来才知道写的是魏碑,当时只是觉得这几个字很新鲜,很好看,与我们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在我们写字的时候,邵老先生坐那岿然不动,藏丽花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像个监考老师,不时地摇头。终于她很傲慢地转过身,向着我和黄效愚径直走过来,我连忙将刚写的字翻过去,用手压住,不让她看。
藏丽花已走到我们面前,冷笑着说:
“好吧,不想让看,我就不看了,反正你也写不好。”
接下来,她盯着黄效愚的字看,很认真地看着。黄效愚有些得意,他是公认写字最好的人,大家都想知道藏丽花会有什么样的评价。她看看那字,又看看黄效愚,半天不说话。最后,她拿起黄效愚的大字练习本,翻看前面写过的字,然后合起来,看了看封面的名字,问:
“你就是那个黄效愚?”
黄效愚点了点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藏丽花。
藏丽花悠悠地说:“我外公说了,你的字写得还不错,不过,要我看,一点都不怎么样!”
藏丽花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还得好好地练。”
藏丽花的故事
藏丽花接受记者采访,被问起什么时候开始写毛笔字,常常会用一个不知道来回答。按照她的说法,自从有了记忆,就开始运用毛笔。她没办法说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l临帖,只记得小时候,闲着无聊,没别的孩子陪她玩,她就经常独自一人,用笔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写来写去。
藏丽花自小跟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她父母都是革命军人,都是军人中的文化人,随解放大军去了西南。藏丽花出生在贵州,还是在月子里,父母便把她送到南京,在八岁的时候,才又一次与母亲见上一面。这时候,藏丽花父母已离婚,又结了婚,各自都有了新的小孩。藏丽花有三个舅舅,两个舅舅在外地,一个舅舅在美国,外公外婆最疼爱的是她母亲,然而这个女儿又最让他们操心和烦神。
母亲在藏丽花的心目中始终很陌生,外婆过世,母亲回来过一次,带着弟弟妹妹,几乎没有跟藏丽花说上话。外公过世,母亲又回来过一次,这一次是独自一个人,仍然是没有与女儿说什么。母女俩心里都有隔阂,不知道该跟女儿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相对无言欲说还休。心里都有话,谁也不愿意多说。最后只能是丈母娘与女婿瞎聊,母亲叹着气跟黄效愚抱怨,说藏丽花这孩子很可怜,从小没有爹妈管,日后还要靠他多多照顾。黄效愚听着很不是滋味,偷偷地看了藏丽花一眼,她正在不远处看报纸,显然听见这话了,脸色更加阴沉。黄效愚心里想,丈母娘真不会说话,藏丽花听她这么说,肯定是不高兴,肯定又憋了一肚子的火。
丈母娘说:“她心里不喜欢我,她这人,谁也不会喜欢。”
丈母娘又说:“她心里根本就不会有我这个妈。不过我看得出,你喜欢她,你对她好,有你喜欢她我就放心了。”
藏丽花在书法上的领路人,应该是她外婆。用藏丽花的话说,外婆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虽然一辈子没有工作,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却是非常了不起。在接受台湾一家电视台采访时,藏丽花侃侃而谈,大谈自己能有今天,能够成为一名女书法家,与外婆这样的家庭妇女分不开。藏丽花认为,中国大陆教育很大的失败,是因为家中没有一个称职的有文化的主妇。妇女们都出去工作了,裙子也不穿了,穿着男人一样的长裤,像男人一样干活,像男人一样地成为了机器,像男人一样只知道养家糊口。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结果因为一样,根本没人花功夫教育孩子。藏丽花说,中国大陆所说的家庭妇女,通常是指那些没有文化,没有知识,只能依附丈夫苟活的女人,她们没出去工作,是因为没能力找到工作。
藏丽花的外婆上过大学,她那岁数的女人能上大学,绝对凤毛麟角。不过大学也没毕业,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嫁给了外公,藏丽花的外公当时已很能挣钱,神气十足地对外婆说,别上什么大学了,你不是学的家政吗,用不着再学了,就在家给我教育孩子吧。藏丽花常常要说,外公外婆年轻时,从来就没缺过钱,就算外公不能挣钱,光是外婆的陪嫁,也可以白吃白喝很多年。
谈到自己的书法风格,藏丽花喜欢强调家庭出身。她认为不同寻常的出身,可以造就不同寻常的书风。譬如她小时候就喜欢写大字,写那种隶书风格的擘窠大字,每个字都要比一个人的手掌还要大,外公一直反对她这么做,说一个女孩子家,写字要娟秀,写那么大的字干什么。根据外公的意思,藏丽花应该写《灵飞经》,或者学学褚遂良,然而她就是不肯听,就是不喜欢写小字,就是喜欢写大字。如果不是外婆有力地支持,藏丽花或许也会按照外公的路子走,因为外婆支持,她在一开始就学写隶书,隶书最适合写大字。
藏丽花的回忆中,在六岁之前,大约是家庭的经济状况比较好,还有些老底子,外公外婆也不心疼纸墨,随她去乱写。渐渐地不行了,一会儿运动,一会儿改造,没那么多的纸让她糟蹋。有一段时间,连酷爱书法的外公也不经常写字,而是改成不断地读帖。为了节省纸张,外公只能用手指在空中乱划。藏丽花最喜欢描述的,是自己如何在家藏的石板上苦练。这石板可是一块宝贝,是她外公在苏州伪省政府当官时,花了二十块大洋淘来的。当时也不仅仅是看中那石板,是看中放石板的红木架,做成了一个小桌子模样,专供人练字。
藏丽花开始在石板上写字时,脚底下还得垫张小板凳。她记得小时候常要和外公抢着写字,老人家在那写,她就跑过去捣乱。她和邵老先生经常要做的游戏,是外公写一个字,然后她立刻在下面学着写。早在还是一个小毛丫头的时候,藏丽花就是非凡的天才,显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早熟。有一天,外公一位喜欢书法的友人前来做客,他让邵老先生为自己的书斋题字。邵老先生一连写了好几张,都不是很满意,结果等朋友再来时,他拿出已经写过的字,请友人随便挑一张。
友人一张张翻看,看中了一幅还没有题款的字,说就这张吧,我觉得这张挺好。邵老先生有些吃惊,眼前的这张字,既像是自己写的,又不太像,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吃不准了。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这是藏丽花捣的鬼,是她偷偷地模仿着写了一张,然后混在了一起。友人不太相信,不相信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竟然能写得这么好。
于是把藏丽花叫来当场验证,第一张字有些紧张,写得不太好,第二张果然就十分了得,把友人惊得目瞪口呆,连声称奇拍手叫绝。那时候,藏丽花还不太会题款,也不太懂钤印,既然友人能看中这张字,邵老先生便旁边题了长款,说明这几个字的原由,然后郑重其事地钤了印。这幅字如果还在,大约可以算是藏丽花最早的作品了,可惜在“文革”中,这位友人自杀了,那字自然也不知所踪。
藏丽花的书法技艺,在“文革”刚开始的时候,获得了突破性进展。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剥夺了一代人上大学的权利,却让她有更多机会去写毛笔字。那时候,藏丽花的书法已相当不错,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正好给她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她擅长写大字,字越大越好看,学校的同学写大字报,都把标题留给她来写。写醒目的大标语,更是离不开她。因为她的毛笔字漂亮,各个造反派组织都拉拢她,讨好她,都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组织里的一员。
多少年以后,藏丽花成了大名,成了书法界的名人。省委的一位副书记与文化界名流对话,当着各路精英的面,笑着对藏丽花说,早在三十多年前,他就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因为是座谈会形式,现场气氛十分活跃,在场的文化名流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那时候藏丽花还只是个中学生,省委副书记当然也还年轻,他怎么知道哪张大字报是藏丽花写的。
省委副书记说出了藏丽花当时所在的中学,又说出了她当时参加的造反派组织,更厉害的是,他还能记得她当时的笔名。这个真的让人感到很吃惊,甚至连藏丽花也快忘了她曾经用过“风雷激”这个笔名。省委副书记做了解释,说当时他大学刚毕业,跟在教育局的老局长身边当秘书,陪着局长一起去下面的中学看大字报,当然是偷偷地去的,这位局长也是个书法爱好者,一边看大字报,一边欣赏学生的毛笔字。他很吃惊藏丽花作为一个中学生,竟然能写那么一手漂亮的字。
藏丽花仍然有些怀疑,就算省委副书记说的都是实话,千真万确,可是当时那位教育局的局长,又怎么知道她就是“风雷激”呢?大字报内容当然不重要了,经过省委副书记的提醒,藏丽花依稀想起了自己当初的笔名。这个笔名非常可笑,非常有时代特色。她记得自己班上还有一个女生,笔名叫“战神州”,还有一个男生干脆叫“金箍棒”。藏丽花的同龄人,当时的红卫兵小将们,更多的是记住了他们怎么去串联,怎么挤火车去了北京,怎么在天安门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而她最难忘的,就剩下了一句歌词:
“拿起笔作刀枪!”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笔就是刀枪,笔就是与阶级敌人战斗的武器。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藏丽花身上都会带着一支毛笔。她不仅擅长运用大笔,能用大笔写字,而且为了便于携带,也能用小笔写大字。在书家看来,这是非常犯忌的事,可是当时为了方便,也顾不上了。
还是藏丽花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给藏丽花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不是没完没了地写大字报,而是突如其来的上山下乡。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狂热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很兴奋,都觉得这事既新鲜又刺激,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藏丽花也有过短暂的激动,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摆脱外公外婆的管束,便立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幸福的感受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没有离开家,藏丽花就有些舍不得外公外婆了。外婆老是一个人悄悄地在流眼泪,这让她感到有些内疚,既然外婆对她去农村是那么难受,还有什么理由感到高兴呢。因为从来没去过农村,藏丽花并不知道前途如何,不知道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自己,然而外婆的眼泪,让藏丽花有了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差不多有两年时间,藏丽花没碰过毛笔,这是她自记事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状况。虽然也带了几本字帖去插队的地方,可是她根本就没兴趣去阅读它们。在农村当知青的感觉一点都不好,那段日子,藏丽花看中了邻村的一位会计,一个回乡的男知青,大队书记的弟弟,比她还要小一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那家伙有眼无珠,喜欢上了另一个女知青。这让藏丽花感到很不痛快,不仅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而且还因为他不识好歹,竟然爱上了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女人。
有一天,那个会计在墙上刷标语,用那种粉墙的排笔刷子,蘸着很稠的白石灰水,写了一条很大的标语。藏丽花在一边看着,满脸不屑,最后忍不住讥笑说:
“你怎么可以把字写得这么难看!”
会计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说:
“你有能耐,你来。”
藏丽花二话不说,上前拿过刷子就写。她从来没用过排笔刷子,很不适应,手上感到非常别扭。字写好了,因为大,要退后好几步,才能看出效果。
会计说:“你的字也不怎么样,比我也好不到哪里,还不是跟我的字差不多!”
藏丽花很愤怒,排笔刷子往石灰水的桶里一扔,扭头就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哗哗地十分泛滥。会计还不服气,还在那叽叽咕咕。藏丽花根本就不回头,所以要流眼泪,绝不是因为这会计不喜欢自己,而是他竟然敢说她的字不怎么样,竟然会把他们的字相提并论,说藏丽花的字与他丑陋不堪的字差不多。
接下来,藏丽花记忆中就剩下了一件事,千方百计想办法回到城里。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她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充分证明了到农村去完全没必要,不仅没必要,而且还非常糟糕。事实证明,知识青年不喜欢贫下中农,贫下中农也不喜欢知识青年。
想回城,最简便的办法是装病,装什么病都行。刚开始,藏丽花还往插队的地方寄病假条,到后来,干脆不理不睬,爱怎么样怎么样,大不了一份口粮不要了。虽然她出生在这座城市,在这上小学,读中学,然而现在已成了地道的黑户。那时候还有推荐上大学这档子买卖,藏丽花知道根据自己的表现,绝不可能有那个机会,所以也就从来不去考虑走后门。别的知青下乡,都惦记给大队书记送点礼,给队长的媳妇送双袜子,藏丽花从来不玩这一套。幸运的是,尽管她一点都不世故,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也没给她穿过什么小鞋。
那段日子,藏丽花死活不愿意再到乡下去,硬赖在城市并不是个好办法,然而她就是死皮赖脸地硬扛着。生活来源很快成了问题,成了大问题。因为“文革”,海外的舅舅没办法再寄钱回来。外公本来还有一份很不错的养老金,数额突然减去一大半。为了贴补家用,外婆开始帮街道生产小组粘火柴盒,随着时间的消逝,藏丽花已记不清楚当年粘一个火柴盒能有多少钱,能记住的只是报酬非常少,外婆干得非常辛苦,到后来,僵硬的手指都没办法再弯曲。
藏丽花觉得自己一生最愧对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丈夫黄效愚,还有一个就是外婆。等到她名成功就,外婆早就死了,老人家把一生的爱都给了外孙女儿,却没有享受到她一天的福。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外婆,即使生活最窘迫的时候,也能够把日子过得非常优雅。事实上,自从嫁给外公后,她断断续续地就没停过进当铺,后来当铺没有了,又成为信托商店的常客。每当遇到经济困难,柴米油盐成了问题,外婆就会翻箱倒柜,寻思自己还有什么宝贝可以拿出来应急。
为了能够留在城里,为了待在城里不吃闲饭,藏丽花尝试过各种办法谋求生路。做过代课教师,跟外婆一起粘火柴盒,有一段时间甚至想混进剧团当演员。受喜爱昆曲的外公影响,藏丽花自小就会唱几句昆曲,一开始只是好玩,外公有个学生是著名的票友,戏路是小生,正经八百地教过藏丽花几天。到了“文革”中,没戏可演,剧团名存实亡,转业的转业,下放的下放。然后突然来了外宾,是懂点中国文化的外宾,指名道姓地要听传统的昆曲。当时正处于军管时期,各地的第一把手都是军区司令员,譬如江苏的革委会主任,就是大名鼎鼎的许世友。武人当政,最大的好处是敢于乱来,想干就干说干就干。于是下令剧团恢复,立刻招兵买马,面向社会招收临时青年昆曲演员。在样板戏风行的年头,还真没有什么人会唱昆曲,也没有人愿意唱。藏丽花赶紧再一次去拜师,改学花旦,天天吊嗓子练身段,勤磨苦练,现学现卖。
多少年以后,文化人雅聚联欢表演节目,藏丽花偶尔也会开口露上一手。唱一段《长生殿》,唱一段《牡丹亭》,抑扬顿挫一板一眼,立刻技惊四座,立刻掌声雷动,一片声的叫好。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作为书法家的藏丽花,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还会有这么一手绝活。当然,别人更不会想到,藏丽花根本就不喜欢昆曲,当年临时抱佛脚,下功夫死练,只是为了能留在城里,只是为了一个城市户口,为了拿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生活费。
有一段时间,藏丽花几乎已是剧团的人。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她学得太晚了,唱得不是很好,然而也不算太差,蒙蒙外行没有一点问题。藏丽花早知道自己不是当演员的料,能不能唱戏也无所谓,根本不在乎是否可以真的登台亮相。那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千方百计混进剧团。昆曲早已是半死不活,当不了演员,能够留下来写写字幕也好。但是团里并不需要书法家,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很多,和别的剧种不一样,昆曲演员更讲究传统,都是自小就开始练书法,随便找个人出来都可以写字幕。
成为一名专职的书法家之前,藏丽花的正式工作,是位于市中心一家国营卤菜店的员工。一段时间,她似乎很安心,很喜欢这个工作,常常引以为自豪,忍不住就向别人卖弄剁盐水鸭的绝技。她剁过的鸭子,竟然还能保持一只完整的鸭子形状,由此可想这一手刀功如何了得。藏丽花与黄效愚结婚,已经是八十年代初期,我去那家卤菜店买过盐水鸭,她给我剁的几乎都是鸭腿,分量也明显超重。
藏丽花在“文革”后期正式调回南京,尽管一直赖在城里,直到正式报上城市户口,进了卤菜店,系上崭新的白围兜,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回来了。这段时候,更开心的是陷入到了对林训东的爱恋之中。这是一场非常热烈的爱情,藏丽花全身心地投入。那时候,“四人帮”还没被粉碎,思想仍然很禁锢,文化却已在悄悄复苏。不甘寂寞的年轻人蠢蠢欲动,开始了各种形式的秘密聚会,大家在私底下传阅世界名著,聚在一起偷听古典音乐,转抄民间诗人写的地下诗,传播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
在一位音乐教师家中听古典音乐时,藏丽花结识了林训东。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有个六岁的小女儿,是区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一个典型的才子,音乐诗歌戏剧舞蹈,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能玩几下。藏丽花很轻易地就被他的才华吸引,林训东谈诗,可以让诗人哑口,与音乐教师侃音乐,能够叫对方无言。让藏丽花震惊的还有,他竟然能够把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旋律,从头哼到尾,中间不会有一点停顿。
那时候有留声机的人家并不多,有古典音乐唱片的更少,年轻人第一次听贝多芬,第一次听柴可夫斯基,仿佛久旱遇到了甘露,文化的沙漠里看到了绿洲,被深深打动几乎不容怀疑。对于需要文化的年轻人,知识往往是最好的杀器。藏丽花不计后果地爱上了林训东,他结过婚,有个女儿,所有这种种一切,都已经变得不重要。
黄效愚对书法的迷恋
黄效愚对书法的迷恋,让人有些想不明白。也许他天生就应该写字,有人天生就适合玩书法,就像有人天生应该玩体育运动,应该去打篮球踢足球。说起来话长,因为朱越的缘故,我们参加了书法小组,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抵赖不了。很快高中毕业,朱越下乡当了知青,我和黄效愚分别进厂当了学徒。有一次,跟黄效愚在一起聊天,说起了昔日的梦中恋人,往事历历无限感慨。
那时候,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朱越正和一个叫黄海明的男生处朋友。吃不着葡萄,难免觉得酸,我们都认识黄海明,都觉得朱越很没有眼光,怎么会看中这么一个家伙。我们都有一点点伤感,都做出不在乎的样子。那时候,我在一家机械厂上班,是钳工,每天做差不多的事,非常无聊。黄效愚在工艺美术厂上班,成天跟字模打交道,因为他喜欢写毛笔字,干这个工作倒是挺合适。
黄效愚对书法的迷恋,早在上高中,就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一度十分红火的书法小组。很快偃旗息鼓,自从邵老先生和藏丽花再不来给我们上课,小组的活动基本上停止了。只有黄效愚傻乎乎地坚持每天写字,不仅写,还悄悄问了邵老先生家的地址,每隔一段时间,便将自己的作业送去请教。
邵老先生成了黄效愚的指导老师,很长的日子里,黄效愚十分有耐心地写着《勤礼碑》,一笔一划,一写就是很多年,渐渐从近似到神似。有一天,邵老先生对他说,你已经有了很不错的基础,开始写写二王吧。于是开始学二王,根据邵老先生的安排,一天隔一天临习,单日继续写颜字,双日写二王。除了临帖写字读点古文,黄效愚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自作主张地将隔日临习改成了上下午,上午颜字,下午二王。每天都要在写字上面花很多时间,他的进步因此很快,基本功也变得更加扎实。进工艺美术厂以后,他的工作本来就与写字有关,有活干的时候认真干活,没事干的时候静心练字,背诵古文诗词。因为业务的需要,厂图书馆里有很多常见的传统字帖,黄效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开始一本接一本地抄写临摹,柳字欧字,初唐三家,宋朝的黄苏米蔡,逮着什么写什么。
工艺美术厂的老师傅有一种过硬本事,只要是字帖上能有的字,反复摹写几遍,就可以以假乱真。刚工作那几年,黄效愚似乎很满足自己的生活状态,每天要面对写不完的字,从来都不会觉得厌烦。一段时间,他最好的老师已不是学养丰富的邵老先生,而是厂里一个姓庞的老师傅,黄效愚一心想成为庞师傅那样的奇人,写什么像什么,想怎么写就能怎么写。大也能写,小也能写,只要多看几遍,大小收放自如。
恢复高考的时候,我曾想拉着黄效愚一起报名,特地跑到他们厂去找他,苦口婆心地劝,希望他能与我一起复习功课。我绝对没想到他会拒绝,当时他正在往一件漆器上描字,听了我的话,手上的毛笔依然举着,犹豫了一会,说自己对上什么大学一点兴趣都没有。
黄效愚说:“我们学什么呢,学理科,学文科?”
我兴致勃勃地说:“当然是理科,我们学医怎么样?”
黄效愚再次强调他对当医生毫无兴趣,除了写字,什么都无所谓。他说只有像朱亮那样的人,才应该去学医,因为朱亮喜欢针灸,天生就是个赤脚医生,是那种不穿鞋的医生,他去读了医学院,有了正经八百的文凭,就可以把鞋穿起来了。黄效愚的判断还真没有错,朱亮果然就报考了医学院,而且真考上了,毕业以后,他在一家大医院待了两年,又去美国留学,后来就留在了美国,听说医术很高,能挣很多很多钱,已进入了美国的富人行列。我的劝说对黄效愚没起一点作用,这时候的黄效愚,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话。
几个月以后,我和朱亮被安排在同一个考场参加考试。看考场时,我们正好遇上,听说我临时改报了文科,朱亮有些想不明白,问我为什么改填了志愿,又问我黄效愚为什么不报名,说你们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说服他一起考大学。
黄效愚对书法的迷恋,直接影响了我们的友谊。自从开始全身心地投入练字以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是否还有我这个朋友:已经不太在乎。我们刚开始成为好朋友的时候,通常都是他迁就我,听我的话,都是他来找我玩,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非常在乎我的意见。对书法的迷恋,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的整个身心都陷入其中,以至于我每一次去找他,他似乎都在做与写字有关的事情。
友谊有时候就是一种习惯,被惯性推着往前走。在我做小工人的日子里,因为没什么新的朋友,尽管黄效愚常常心不在焉,我也只能去找他玩,有什么话也只能向他倾诉。他们家有两处房子,其中有一间靠着街边的房子,很小,很潮湿,黄效愚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里面全是他写的字,非常整齐地堆放着,一排又一排,足足有桌子那么高。墙上也挂得到处都是,黄效愚告诉我,他的工资都用在写字上了,而且还特别说明,有很多纸还是他从厂里顺带回家的。
“成天这么写来写去,”我有点想不明白,说,“有什么意思?”
黄效愚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觉得喜欢写,一天不动笔就难受,一天不写字就觉得欠缺了什么。他的脑子里已经让各式各样的字给填满了,一闲下来,就会想着这字应该怎么写,不应该怎么写。我去找他聊天,他总是要让我看他写的字,我又不懂字的好坏,结果就是对照原帖,只要写得像就是好的,只要写得像就是最高境界。那一段日子,差不多每个月,我都会去黄效愚的小屋玩一次,聊聊天,看看他新写的字,然后再发发牢骚。
如果不粉碎“四人帮”,不恢复高考,我们的生活大约就会永远那么固定下来。天天一大早去上班,傍晚天黑了再回来,今天是明天的重复,后天又和明天没任何区别。闲的时候看看小说,只能看小说,好在家里还有许多外国小说。没有看得上的女人,更没有女人看上我。黄效愚对现状很满意,我却非常讨厌自己机械单调的生活。
考上大学以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黄效愚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我们像两股道上跑的车,各行其道,各走各的路。我已没那个闲工夫再去打扰他,到了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他突然神情沮丧地出现在我宿舍,憋了半天,说有话要跟我好好谈一谈。他的神态让人感到很意外,我很吃惊他会来找我,当然更为意外的,是他冒冒失失地来找我,竟然是为了要考大学。
我不明白为什么,十分好奇地问他:“怎么熬到现在,又突然想到要考大学了?”
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也不可理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不肯考。现如今一转眼,两年的宝贵时间都过去了,黄花菜也凉了,要想跟准备充分的应届高中考生竞争,他肯定不是对手。事实就是这样,黄效愚匆匆备考,匆匆参加考试,结果名落孙山,分数差了一大截。
黄效愚与藏丽花的故事
黄效愚要考大学的理由也很荒唐,说是想进一步研习《古文观止》。这是个很奇怪的念头,为了安慰他,我告诉他一个秘密,作为一名中文系的学生,事实上我们根本就不学习《古文观止》,我告诉他根本就没开过这课,中文系的人都不把古文当回事。黄效愚不相信,说中文系不学《古文观止》,那还叫什么中文系。
黄效愚有着很好的古文基础,起码比我这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强得多。《古文观止》上的内容,他可以背诵出十之八九,《唐诗三百首》也可以默写出二百多首。这些都是受了邵老先生的影响,老先生既然把他收为弟子,便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培养。在工艺美术厂的最初几年,黄效愚感觉非常好,写字的水平突飞猛进,自学的能力越来越强,古诗文在邵老先生的辅导下也读了不少,然而没想到有一天,藏丽花突然用一盆冷水,将他给彻底浇醒了。
那一段时候,黄效愚对自己的字有点沾沾自喜。他开始有点骄傲了,去邵老先生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一来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有太多的字可以写,太多的书可以读,二来老先生的精力也有限,对黄效愚的所作所为,有时候也懒得过多评价。有一天,黄效愚抱着一卷新写的字,想拿去请邵老先生评点,可是去了以后,才知道邵老先生身体不适,已经住进了医院。于是立刻赶往医院,幸运的是,邵老先生病情已稳定,正处在恢复期间。邵老先生看到他很高兴,也许是许久不见面的缘故,问他这段时候干了什么,为什么老是见不到他。黄效愚解释说厂里太忙,说国庆节快到了,老是加班加点。
那一天正好藏丽花也在场,黄效愚虽然跟着邵老先生学了好多年的书法,但是与藏丽花的见面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是她不在家,有时候正好在家,也是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邵老先生通常都是在吃饭的客堂间接待客人。黄效愚去了,就在吃饭桌上谈话,要写字,也是临时铺上一块毛毡,现磨墨现写。对于自己的字,黄效愚一直很有信心,因为邵老先生教学生通常都很客气,以表扬和鼓励为主,基本上不说什么不好,而是指出哪一笔好,哪一个字与上次相比,有了明显的进步。黄效愚的习字之路,一直是在邵老先生的呵护下进行。
这么多年来,黄效愚已习惯了听表扬。他本来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对书法的自信,实际上是邵老先生有意识培养的结果。那天在医院,因为藏丽花也在场,邵老先生看了黄效愚的字以后,老一套地又表扬了几句,便让藏丽花也发表意见。藏丽花很不客气地把字接过去,匆匆看了几眼,一言不发地把字还给黄效愚。
黄效愚有些尴尬,他知道藏丽花这人十分孤傲,也知道她的字写得很好,很有独到之处,可是就算她字写得再好,也不应该如此傲慢,如此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藏丽花的态度让黄效愚心里很不舒服,她不说,他也就懒得问。事情本来可以到此为止,然而邵老先生又随口追问一句,问外孙女儿有什么看法,为什么不发表意见。藏丽花咬了咬嘴唇,轻描淡写地说了半句:
“还行吧,能写成这样——”
黄效愚与邵老先生都等她把话说完,偏偏她又卖起了关子,不往下说了。既然她不肯说,别人也就算了,邵老先生不再追问,黄效愚也不打算计较。过了一会,藏丽花又发表了意见,这一次是毫不客气:
“字写得是不错,就是太俗,太俗了!”
太俗了这个评价,仿佛当头一棒,打在了黄效愚的脑门上,一下就把他打懵了。平时黄效愚听别人评价自己的字,都是一个好字,都是一个像字,所谓好,就是好看,漂亮,所谓像,就是和字帖上差不多,就是以假乱真。好话听多了,习惯成了自然,就不太当回事,完全是无动于衷。藏丽花的一个俗字,让黄效愚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像一根根刺扎在了身上。
那天离开医院,黄效愚与藏丽花是一起走的,为什么会一起离开,黄效愚也说不清楚。一开始是邵老先生让他走,他不肯走,后来藏丽花又让他走,他还是不肯走。再后来,藏丽花也要走了,他便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医院。两个人都是骑自行车,在取自行车的时候,藏丽花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当回事地对黄效愚说:
“你的字真有点俗,我跟你说,字不能这么写!”
黄效愚不服气,问:“那应该怎么写?”
“反正不能这么写!”
接下来,黄效愚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开锁,推着自行车,与藏丽花一起走出医院大门。两人虽然一路同行,并排骑着自行车,也没什么话可以说。藏丽花看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忍不住笑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时间是中午,街上也没什么人。最后,又是藏丽花先开了口,问黄效愚住什么地方。黄效愚如实回答,说住在那里。
藏丽花回过头来,笑着说:“听我外公说,你是一个人住,怎么样,欢迎不欢迎我去看看你写的字?”
黄效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藏丽花又说:“怎么,不欢迎?我告诉你,你别跟我外公学了,你要想把字写好,得跟我学,得让我做你的老师。”
黄效愚听了她的话,猛地捏了一下车刹,将自行车停住。他的行动吓了藏丽花一跳,她也连忙捏刹车,停了下来。
黄效愚气鼓鼓地说:“我干吗要跟你学?”
藏丽花说:“这很简单,我的字比你好,比你好得多。”
黄效愚不说话了,他傻乎乎地看着藏丽花。
藏丽花在黄效愚的住处东张西望,看他写的字,她显然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居然临过那么多的帖。这一年,藏丽花已经三十岁出头了,作为一个还没嫁人的老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同于平常人。在黄效愚面前,更是喜怒无常,一会像个老大妈,一会像个老大姐,一会又像个小姑娘。黄效愚似乎也故意存心卖弄,很耐心地一叠叠翻给她看。藏丽花一开始还显得有点耐心,看了一会,便开始不耐烦,说看来看去,也就是这么回事。她建议黄效愚将这些字全部烧了,没必要留在房间里占地方。或者卖给收破烂的,这么多纸,都是吃了墨的,说不定还真能卖几个钱。
黄效愚有些后悔让藏丽花来做客,她的话让他感到自取其辱。他想赶她走,可是一时又说不出口,这么做毕竟太小家子气了。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不应该跟一个老姑娘斗气。虽然气势上藏丽花占了绝对上风,黄效愚内心并不服输,他觉得她所以会那么狂妄,那么口吐狂言,完全是属于嫉妒。邵老先生总是说他的字如何好,这肯定会让自恃甚高的藏丽花感到不舒服。对于这样不讲理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睬,就是让她说,随便她说什么。然而黄效愚的一味忍让,并没有让藏丽花有所收敛,她似乎存心要叫他难堪,要让他发急。黄效愚越是不说话,她就越是来劲,越是肆无忌惮,说到临了,她说自己当时在医院不过是随口说说,现在看了这么多字,可以更加肯定他的字是太俗了。
藏丽花说:“黄山谷有一句话,我不说你也知道——世人只识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你的字,如果说有毛病的话,就是俗,俗到了骨子里。我让你放把火,将这些字都烧了,就是要治你的病!”
藏丽花又说:“你来帮我磨墨,我写几个字你看看,你看看我是怎么写的。”
黄效愚不说话,脸上毫无表情。
藏丽花又说:“听说过什么叫字奴吗,听说过什么叫字匠吗,这个就是说你,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说的就是你这种字,字奴!字匠!我跟你说,你呀,绝对不能再这么写下去了——喂,帮我磨墨呀。”
黄效愚的脸上仍然是没有表情。
藏丽花见他不愿意动弹,就自己往砚台里倒水磨墨,然后铺纸,取了一支笔,随手写了几个字。写到一半,叹气说这张没写好,又换了张纸,接着写,写完了仍然是摇头,说写得不好,今天这状态真是不太适合写字。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黄效愚,他有些诧异地看看她,脸上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我这字也不好,”藏丽花面露尴尬,显然是真的不满意,苦笑着说,“不过跟你的字比,要好一些,你说呢?”
还是黄效愚和藏丽花的故事
黄效愚在一开始,并没有看出藏丽花的字写得有多好,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张扬,会在他的房间里当场挥毫。眼见为实,在藏丽花口吐狂言的时候,黄效愚确实也很想看看她怎么写字。他知道她写的字很不错,在邵老先生家,黄效愚虽然没有进过藏丽花的闺房,可是他从外面看到过里面的用来写字的书案,看到过书案上的文房四宝。邵老先生家唯一的书案是属于藏丽花的,平时邵老先生要写毛笔字,只能在客堂间里的饭桌上写。
藏丽花写字的方式,与黄效愚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首先是抓笔,抓得好像很随意,轻轻地一把抓住了,一边写,笔管一边在手指间很随意转动,也就是所谓的捻管转锋。其次是慢,藏丽花的字,看似很轻快狂放,飞毫动云,其实写字的速度相当缓慢,笔墨非常沉滞。
因为写得并不满意,藏丽花带着一些遗憾,怏怏地去了。黄效愚反复地看那几个字,总觉得有些触动,有些异样的感觉。接下来的几天,黄效愚若有所失,情不自禁地总是对着那几个字看,一遍遍地琢磨,渐渐地感觉完全不一样。一旦用木夹子把它们夹住,挂在墙上,竟然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尽管藏丽花自己并不满意,觉得并没有写好,可是黄效愚却通过这几个字,发现了另一番天地,眼前豁然开阔明朗。
三天以后,邵老先生出院了。一个星期以后,黄效愚去了邵老先生家,正好藏丽花也在,黄效愚便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要拜藏丽花为师。
藏丽花好像料定他会这样,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想想好,真准备拜我为师?”
黄效愚说:“想好了,千真万确,我就是要拜你为师。”
藏丽花说:“你想好了,我还未必愿意呢。我问你,我让你把自己写的那些破字都烧了,你烧了没有?”
黄效愚犹豫了,不说话。
藏丽花不依不饶,说:“要是舍不得烧,你就别想拜我为师,我这人说话算话,你舍不得,就别来找我。”
黄效愚咬了咬牙,说:“烧就烧,我肯定把它们烧了。”
“什么时候烧?”
“回去就烧。”
“真的?”
“真的。”
藏丽花笑了,很得意。明知道黄效愚舍不得,她就是要他干这舍不得的事。邵老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他似乎也很赞成黄效愚跟藏丽花学写字,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看外孙女,又看看黄效愚,悠悠地说:
“我已经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教你,你跟着丽花学学,肯定也是有好处的。再说了,你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要是两人能够互相学习,各取所长,就更好了。”
“爷爷,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他要拜我为师,”藏丽花按捺不住得意,“什么叫互相学习,我难道还用跟他学?”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如何知道他就对你没有帮助呢?”邵老先生有些不满,叹气说,“丽花,你的字确实不错,毛病就是太狂了。太狂了。”
藏丽花笑着,说:“我就狂,我乐意!”
接下来,藏丽花便把黄效愚叫进自己的闺房。这举动让邵老先生也感到有些意外,藏丽花通常是不太愿意让别人进自己的房间。这是黄效愚第一次走进藏丽花的闺房,他过去曾在这个门口经过了无数次,可就是从来也没有进去过。那天藏丽花的心情似乎特别好,把黄效愚叫进去了以后,又一次半真半假地捉弄他:
“喂,你是不是真想好了,真要拜我为师?”
“真拜你为师。”
“你真觉得我的字比你好?”
黄效愚不说话了,他笑着,傻乎乎看着藏丽花,觉得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藏丽花也觉得不用回答,不过她还不愿意就这么放过黄效愚,她还想继续捉弄捉弄他。
藏丽花说:“要拜师可以,你得先跪下来,给我磕个头!”
黄效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有些倔犟地说:“磕头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黄效愚喃喃地说:“我跟邵老学了那么多年,也没磕过头。”
“所以我不能像我爷爷那样,白白地就教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教就教啦,我怎么能那么好说话,”藏丽花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喂,你磕头不磕头?”
“不磕。”
“真不磕?”
“真不磕。”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快要发急了。
“不磕就算了,不磕头还当什么徒弟。”
黄效愚这次是真的要发急了,脸色憋得通红,大有扭头就要走的意思。
“好吧,不磕就不磕,”藏丽花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玩,寻寻黄效愚的开心,看他真急了,赶紧给自己下台,“不过,不过我既然收你为徒,你当了我的徒弟,就得听我的话——怎么,跟你开开玩笑的,真生气了?”
黄效愚说:“我没生气。”
“还没生气?”
黄效愚的脸色开始缓和过来。
从这一天起,黄效愚正式开始跟藏丽花学写字。他并没有将自己过去写的那些字一把火烧掉,而是全部卖给了收破烂的。这意味着他要和过去的自我毅然决裂,将开始一个全新的自我。一切都要从头来,从头开始,接下来的时间,他将按照藏丽花的思想办事,将根据她设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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