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平行线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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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校园不是分数的纳粹，学生需要系着字条放飞　　开学前的校园，夜，格外的静。　　校门外的轮窑厂，透出猩红的光，团团烟火结成球，在轮窑巨大的烟囱口，欲薄还休。　　但凡安静而有野火的夜，都有鬼故事发生。　　三个带着面具的黑影，来到大铁门前。　　两只眼球从门檐探出，黑黝黝的四下转动。确认校内无人，风随影动，腾空跃过铁门。　　两束小辫从门楣弹出，因警觉而不停颤动。确认身下无碍，辫随身动，分腿骗过门顶。　　一顶光亮的大脑壳，夹在面具后，艰难苦楚地伸出门框。面具四下张望，确定别无良方，一声懊恼，轰然塌方。　　月亮慷慨地把清光倾洒在校园的银杏树上。银杏不知怜惜，只把白纱披在肩上，任由大把的月华坠落方砖操场。地上堆积着月华的斑影，还有银杏明黄的叶片，犹如山岭荒庙的烛泪一汪。　　三个鬼脸聚齐拢，猫着腰，一字顺，紧贴灌木丛，踅进教室的门。　　月光、树影、烛泪和鬼故事都被教室明亮的灯光丢进黑夜中。　　辛小东取下教室墙上的匾牌，最后瞄一眼班主任亲笔写的正楷：“时间，对患者而言是生命，对商贾而言是金钱，对学生而言是分、分、更高的分！”　　他取出自制的不干胶写真画贴上匾框，铜板纸的写真画清晰精美：“时间，是F1大赛的弯道冠军；时间，是NBA最后一次犯规的战术运用；时间，对每一位选手而言都是香槟、香槟、喷溅的香槟！”背景是维特尔驾着蓝色梦幻X1在F1赛道上驰骋，还有大鲨鱼奥尼尔飞身灌篮的英姿。　　大块头鲍马达咧着厚嘴唇欢笑：“大鲨鱼！我喜欢！Iloveyou！永远做你的粉！”　　女孩梁馨儿摘下“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匾扔在一边，取出彩板喷画挂上去：“勤能补拙终是拙，苦能励志非大智”。　　在辛小东们看来，校园内、班级里鳞次栉比的励志标语、勤学故事，还有表彰、排名、评比，让他们有一种分数的逼迫感，一种评优的洗脑感，简直就是纳粹的呐喊！青春不是用来绑上沙袋遭罪的，青春是用来系着字条放飞的。所以他们决定，将这些标语匾牌统统换去。　　辛小东抬抬下巴，示意鲍马达：“嗯，你？”　　“一人换一条，你的标语呢！”梁馨儿嘟着嘴，帮小东翻译。　　鲍马达拍拍自己荒凉的大脑壳，敦厚而狡黠地笑：“这段时间不是热吗，天一热，我的马达就发动不了啦。嗨，东哥，你的NBA那句我也想到过，算我一份子嘛。呵呵，俗话说，人无坏事不留名。毕业后，只要大家记得我也干过坏事就行。”他抹抹唇上浓密的茸须，满足地笑。　　在孩子们的舆情里，流传着一句谬论：没干过坏事的好孩子，不算是好孩子。现在他终于做到了，至少是参与了。他捏着嗓子尖叫：“我是大坏蛋了啰，我们铁三角都是大坏蛋啰！”
　　4.学校是个孵化器，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去孵化，石头也会开花　　会议室里，烟鬼们正品尝蓝色烟雾。　　很多时候，人们抽烟不是喜欢吞食烟火，而是想躲进烟雾，找寻另一个自我。　　孩子抽烟是找成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中年人抽烟是找成功，证明自己事业有成；老年人抽烟是找成仙，一口烟咽下去，飘飘欲仙的感觉一路从手指奔腾到脚心。　　舒童校长在教师会上谈新学期工作计划，他气色凝重：“新课程改革已经六年多了，课堂仍在走老路。有的是穿新鞋走老路，有的鞋都没穿，拎着新鞋走老路。以学生为中心、注重学生发展的新课程理念，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挂在嘴上，最后掉在地上。城乡教育越来越不均衡，优质生源不断流向城镇。”　　舒校长喝了一口水，语气依旧沉重：“虽然我校今年中考不错，省示范高中升学率百分之六十二，全县排名第二。但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白加黑，五加二’低效反复训练得来的。进行课堂教学改革，对我们农村初中来说，迫在眉睫！”　　抽烟的老师不知是被舒校长的话感动了，还是躲在仙境中出不来，忘记了去吸，白色的烟灰挂在手指前，弯弯的，好长，颤颤的，欲断。　　喝水的老师不敢合上杯盖，怕响声碰碎了会议的严肃空气，任由丝丝热气缕缕苒苒，任由荣叶变白茶水变淡。　　舒校长说完新学期的打算，卢副校长准备布置工作。　　顿时，会议室一阵声响，吞烟咽水盖杯盖。　　其实，群众最讨厌开会，只是领导喜欢开会，因为在会上领导能体现地位，塑造威严。　　会议结束，大家一阵风散去。羊寒老师随卢副校长来到教导处，一路哀求着什么。　　卢副校长有点口吃，他结结巴巴地对羊寒说：“已经开学了，你不干……谁干！哪有干半截就撂……挑子的！”　　羊寒说：“这一年来，你也看到了，这个班什么事没出过，就差没出人命。我确实没能力带好这个班啊。就算给我一个处分，甚至下岗，我都不能再干了。勉强带下去，也是对学生不负责，对学校不负责呀。”　　卢副校长冷冷地说：“你这事，我帮不了，你找舒校长……说去。”　　羊寒说自己直接找舒校长不好，这是您管的事。软磨硬泡了好久，卢副校长总算答应带他一起去。　　舒校长听完，说：“羊老师，你班的情况我也清楚。这个班不好带。不过，羊老师也做了好几年班主任，是否发现，学校这个孵化器，不只是给予温度，关键是唤醒生命。”　　羊寒频频点头。　　舒校长接着说：“管理学生，不是带兵打仗，单靠纪律不行。要允许学生犯错，零处罚改正。如果能找到他们个性中善与美的特质，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去孵化，石头也会开花。”　　羊寒不停地点头，卢副校长也配合着笑。　　其实，羊寒和卢副校长到底明白多少，没人知道，就像学生在县长的颁奖辞中频频点头一样。点头并不表示已经懂，只是表示他在听，而且很尊敬。　　舒校长先教后训，教育之后不忘批评：“羊老师，你还年轻，有时间要多学习，不能说宁愿下岗这种话啊。”他转向卢副校长:“能找到合适人选吗？”　　卢副校长摇摇脑袋，点燃一支烟，结结巴巴说：“啊哦，这个，青年教师……不挑重担，怕辛苦，那怎么行！这个班，其他老师……都五十多岁，总不能……让他们当班主任。我虽然……带这个班课，但是你知道，教学管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舒校长想了想说：“县教育局刚来了一批支教教师，我们打过报告。明天我去争取一下。”　　卢副校长白了羊寒一眼，说：“马上就要开学了，就算争取到人，至少……也要几天。这段时间，总要有人……暂带一下吧。”　　见卢副校长还要勉强羊寒，舒校长接过话：“我来带几天吧。其实，教师就像中医，越老越值钱。”　　卢副校长不好意思了，说：“还是……我暂带……几天吧。”　　羊寒如蝉脱蜕，高兴地告退。
　　6.糗大了，掉价了，鞋仙一招落马了　　公共厕所，是公认可以公开羞处的地方。学校厕所，是公认可以公开犯错的场所。　　上课时间，牛绳儿和何祥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不会抽烟的人喷出的烟雾是烧麦秸，遍地狼烟；会抽烟的人散出的烟雾是佛前进香，丝丝缕缕。　　牛绳儿烧了半截田埂，问何祥：“保护费收齐了吗？”　　何祥说：“只差何子有那个二斤半老母鸡了。”　　牛绳儿不屑地：“老母鸡，他也配称老？小鸡子，小土鸡。”　　“对，小土鸡子。”何祥无意间给何子有取了个日本名字。　　牛绳儿追问：“为什么不交？”　　“老母……小、小土鸡子说，他没钱。”　　“扁他！立马！秒杀！”牛绳儿把半截香烟扔在厕池边，无间道式用鞋尖捻灭。　　何祥立马去叫何子有。因为何子有出生时只有二斤半，长得瘦小，所以得此雅号。　　一会儿，一壮一瘦两个半大孩子在厕所里扭成一团。　　何祥在厕所外望风……　　最后一节班会课，九二班的黑板上写着三个大字——“九不准”。临时班主任副校长卢德宝踱着方步逐条宣布：“1.不准迟到；2.上课不准睡觉；3.不准打架；……”　　卢副校长的脸像一只正宗的鞋底子，而且是麻线大针的棉鞋底，所以往届学生流传下他的外号“卢鞋底”，叫白了就成了“烂鞋底”，这是往届生赐予的雅号。而且，这只“烂鞋底”还经常被学生的图钉戳穿皮鞋底。　　王春泥照一眼小镜子，瞧一眼韩剧剧照彩页，她发现自己的鼻子与《放羊的星星》里刘荷娜的鼻子长得特相似。　　裴笑笑嗑着瓜子，埋头于小说《菁菁校园，纯真年代》。　　鲍马达一边把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画册翻得哗哗响，一边哼唱着“你是我的狼，是我温柔的狼，认真、执着、顽强，要嫁就嫁灰太狼”。　　辛小东戴着耳机闭着眼在假寐。　　梁馨儿每隔一分钟看一眼辛小东，钱亮亮每隔60秒贼瞅一眼李玉梅，李玉梅专注地拔胡须……　　甄峰、刘晓燕在看书。　　只有艾艾琴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好像头昏恶心的毛病又犯了。　　卢副校长从讲台踱到后排，再从后排踱倒讲台，自顾自宣布着班规：“4.不准抽烟；5.不准赌博；6.不准带手机；7.不准……不尊敬老师；8.不准……”　　卢副校长说道烟，瘾就犯了，他意识中自己的手指间依然夹着烟卷，举指欲吸，触唇方知是无物。为免尴尬，手指顺势改作兰花指，推推镜框子，抹抹头壳子。　　王春泥知道老师己经意入仙境，她偷偷从座位上溜出来，藏在老师身后，翘起兰花指，唇举起，空吸气，撩长发，作仙子。　　梁馨儿看见，用纸团扔醒辛小东，指给小东看。　　裴笑笑见到，收起小说，把这个桥段简化成“成仙五式”，演给鲍马达。鲍马达窃笑不叠又演给李玉梅，钱亮亮60秒一次的频率扫描李玉梅，自然错不过……　　结果，后排的同学都躲在老师身后，齐刷刷翘起兰花指，唇举起，空吸气，撩长发，仙班入世，——比广播体操还整齐！　　“砰！”教室的前门被踹开。大家瞬间止住了嬉戏，看向门口。　　牛绳儿两手插在裤兜，酷酷地走，像奥斯卡男嘉宾在粉丝的注目中走着秀。　　牛绳儿走到“红毯”尽头，踢开自己的凳子，桀然踞坐。因为刚才打趴了二斤半，他正自得意。他两手没离开裤兜，两腿架在课桌上，粘满厕泥的鞋底冲向老师和同学。　　何祥猴子学马戏，人模猴样子。　　卢副校长气得头顶冒青烟，眼珠都要从镜片里面蹦出来。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战，如此胆大妄为的藐视，简直翻了天！他本想宣布几条纪律，捏个把软柿子，杀鸡吓猴，安歇几天，等新班主任报到就交差。现在倒好，牛绳儿不给他走完程序的机会，一上来就逼他咽刺啃骨头。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吔”了一个长音，静待临时班主任的手段。　　卢副校长知道，今天的事若是处理不好，今后他就威严躺地了。他拿起教鞭奔向牛绳儿。因为走得快，没注意脚下的暗器，“噗嗤”一声，一枚图钉挺着大肚子刺破了他的皮鞋底。他大叫一声，弯腰看是怎回事。　　同学们都知道是怎回事，像刺痛了自己一样帮忙叫：“哎哟，我的烂鞋底。”　　卢副校长一跛一跛走到牛绳儿跟前，敲着牛绳儿的桌子大声吆喝：“牛胜、何祥，给我，站起来！”牛绳儿的大名叫刘胜。　　牛绳儿胳膞一抱，眼睑上翘，靠着椅背睡大觉。何祥也假装睡觉，张着嘴巴打呼哨。　　卢副校长又敲一遍桌子：“牛胜、何祥，知道吗，老师和学生说话，学生应该……起立！”　　牛绳儿乜着眼，睡得更香更入眠，半天冰冷地回一句：“我给你的九不准加一条，第十条，我睡觉的时候，不准结结巴巴瞎吵吵。”　　几个男生并指在唇，轻声“嘘”了一个长长的啸音。　　裴笑笑人小鬼大：“踢场啦，造事啦，九不准要见上帝啦。”　　卢副校长张大嘴巴，无话无策。这样狂妄、这样嚣张，这哪里是学生！他坚信，当说教无效的时候只有诉诸惩戒。　　他高举教鞭，却晃悠悠停在半空，他犹豫着，不敢打牛绳儿的头和脸。看见桌子上精神抖擞的四只脚，他的鞭子找到了落点，重重地拍向四只鞋，直拍得灰飞泥溅，臭气翻天。　　每一声鞭响，同学们都配乐叫道：“烂鞋底，烂鞋底，打死你这个烂鞋底！”　　牛绳儿等他拍打够了，慢腾腾立起身，一把抓住卢副校长的手。　　卢副校长突然被袭，手被铁钳子一般钳住，拔插不出。　　牛绳儿怪怪气气地：“出个谜语你猜，猜出来就放了你，猜不出就听我的。”　　同学们都叫：“好。”　　卢副校长的脸气成了鞋拔子。　　牛绳儿说道：“稀奇古怪两只船，没有桨来没有帆；白天载你四处走，晚上横卧在床前。”　　同学们一起失望：“哎，太简单，你懂的。”　　卢副校长不知是不屑作答，还是不会作答，他就是不说话。他越是使劲抽回手，牛绳儿越是使用力钳住他的腕。于是卢副校长被迫和牛绳儿扳起了手腕。　　王春泥跳上桌子，把书本卷作话筒：“各位观众，您正在收看的是九二班杯扳手腕总决赛！90后初生牛犊牛绳儿挑战神话级鞋仙卢德宝。这是一场十分重要的比赛，将决定两位选手在本班的终极排名。比赛史无惨烈，大战299回合，不分胜负！”　　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敲桌子，跺凳子，围观呐喊：“加油，烂鞋底！加油，牛绳儿！”　　只有甄峰堵着耳朵在看书。　　裴笑笑如橡皮筋似的跳起来，拍手合韵：“卢仙家，牛犊儿，谁是菜鸟谁是虾？”　　鞋仙毕竟年龄偏大，终究不敌牛犊儿。　　最终，老师的手腕被扳了过来，教鞭指向自己的脸。　　“牛绳儿赢咯！噢噢！”　　牛绳儿目光逼向卢副校长：“服不服？”　　何祥狐假虎威：“不服晚上再来，厕所还是小河边？随你选！”　　王春泥继续捏着纸话筒报道：“看来，总决赛要变成接力赛！过瘾！本台将继续跟踪报道，实时现场直播。”　　卢副校长气得须发倒立口吐白沫，他羞愤难当，仓遑逃出教室。　　裴笑笑又像橡皮筋一样跳呀跳：“糗大了，掉价了，鞋仙一招落马了。”　　全班都像背诗一样齐声唱和：“糗大了，掉价了，鞋仙一招落马了。”　　李玉梅见闹得太不像话，大叫一声：“打住！”　　牛绳儿走到王春泥面前，抖擞着硕大的肱二头肌：“看看，跩不跩？”　　王春泥不看他，笑道：“暴龙！”　　艾艾琴从衣领里露出两只眼，偷偷看着牛绳儿和王春泥，小声言语：“凤凰女配暴龙男！”　　“谁是暴龙？”牛绳儿偏偏听见了，他反过脸，抵近她，恶狠狠地看着她。　　牛绳儿的脸越抵越近，艾艾琴嗅到了蓬蓬勃勃的男性气息。她的目光闪避漂移，不敢和他对视。她的脸全绿了，不是吓的，而是羞的，绿得能挤出水。她拉起衣领遮住脸，轻轻缩进课桌底。
　　7.解放军来了　　曲曲弯弯的乡村公路上，一辆白色的爱丽舍踽踽独行，高大的行道白杨像农家小伙一样绿得发亮，绿得茁壮。　　太阳从杨树的枝叶间投下五彩的光。串串光圈垫着落叶的鹅黄，犹如一对对情侣，在草地上齐齐躺着，晒着阳光。　　爱丽舍切入这光和影的隧道，白裙、黄衫、青青草甸，全被碾压出细细的碎裂声。　　“我觉得啊，我俩就像七星瓢虫，披着满身光斑，一头钻进了马路的花被窝中。在这光、影、落叶铺就的暖暖的绣褥里，我们两只幸福的瓢虫，一拱一拱地往前拱。”时青一边笑，一边推动朱瑞的肩膀，做一拱一拱的姿势。　　“只怕一头钻进去，永远出不来！”朱瑞故意不为时青的笑容和童话情节感动，话里有些射影。　　“出不去就呆在里面呗。这么美的被窝，美美的睡一大觉，多好呀。”时青也打着暗语，两个人躲在比喻的喻体里交流。　　朱瑞为这个童话续个尾巴：“还能做一个梦。”　　时青说：“人生需要梦。无人信高洁，谁为表初心？”　　谢家集中学的教师会上，舒校长最后说：“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时青老师。”卢主任用手示向时青，“时青老师是省城示范中学高级教师，中学语文课堂教学省一等奖获得者。为了支援家乡教育，时青老师放弃省城的优越条件，回到家乡支教。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啊！”说完带头鼓掌。　　大家也都鼓掌欢迎。　　时青的脸红了，她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说：“各位老师，过奖了。十五年前，这里是我学习的地方，十五年后，这里还是我学习的地方。我新来乍到，算是新手，还要请各位老师多多帮助指导。”　　卢副校长连声说：“好，好，来得好。那就让我们……一起为家乡的教改……多做点事吧！”　　会后，时青接手了卢副校长的九二班主任和语文教学任务。　　“解放军……来了，我解放了。”卢德宝心中默喜。
　　8.时青首秀　　时青老师夹着书本走向教室，衣袂飘飘，发丝飞洒。　　“新班主任来了。”眼尖的同学喊。　　“小姑娘长的蛮俊的，哈哈。”　　“绝对美女。养眼。”几个临窗的同学伸头张望。　　牛绳儿四脚朝天仰卧在课桌上，听说新班主任，他鹞子翻身冲出门。“这能叫俊吗？这叫血淋淋的漂亮！”他故意把“漂”字的声母“P”发得吐沫四溅，“她有没有男朋友？”　　“胃口也太大了吧，连老师也想泡？”钱亮亮笑，也故意把“泡”的声母“P”发得像原子弹爆炸似的。　　艾艾琴小声嘀咕：“口味这么重？”　　李玉梅义不容辞地大声维持秩序：“请安静，安静！Pleasakeepquite!Bequite!”　　时青老师飘飘洒洒走进教室，李玉梅发出口令：“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乱纷纷起立，乱糟糟瞎嚷：“老师好！欢迎新班主任!”　　“同学们好！请坐下。”　　时青老师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姓时，名青，时间的时，青草的青。从今天起我担任我们九二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发现有几个学生始终站着没坐下，她停止自我介绍，走到他们中间，笑盈盈地问：“几位同学，有事吗？有事坐下说。”见大家没动静，又说了一遍：“请坐吧。”　　牛绳儿、何祥、钱亮亮、大芹菜几个，好像没听见似的，昂然壁立，纹丝不动。　　一时间，教室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停止，人影僵峙，一丝声音也没有。　　牛绳儿趁时青老师转身，将一笔管蓝墨水抽在老师的白衬衫上。　　李玉梅压低嗓门大声说：“牛绳儿，你又在干什么！”自从牛绳儿偷拍了她们的视频，女生们都恨死了牛绳儿。她这是在提醒大家，也是提醒时青老师。　　牛绳儿阴阳怪气地说：“老师站着，我也站着，没办法。《弟子规》里不是说‘长者立，幼不坐’吗？哪有先生站着，弟子坐着的道理。”他隐约记得学校发放的《经典诵读》中有这几句。　　时青看出，眼前这阵势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看来，今天这一关必须过。　　时青敏锐地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这位同学叫牛绳儿？这名字好听。”　　牛绳儿大声说:“本人大名牛胜，因为老爸不识字，取了一个听起来像是牛肾牛腰子的名字。好笑是吧。我自己改名牛绳儿，你也可以这么叫。”　　同学们笑，时青笑完说：“原来如此。一条牛绳子，一头牛犊子。不错。牛绳儿，你很懂规矩，执弟子操守。中国是礼仪之邦，《弟子规》曰‘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我们中学生，更应该做一个践行文明礼仪的人。不过，牛绳儿，你只做到了‘长者立，幼勿坐’，没做到‘命乃坐’。这一点，我不打算计较。好吧，我成全你的礼貌周全，允许你陪先生站着上课。不但这堂课要赔，下一堂课也要陪，只要老师站着上课你就得站着陪。你是牛，我愿是牵着你去放牧的绳儿；你是绳儿，我愿是栓牛的木桩。”　　艾艾琴觉得，这位年轻女老师非但身材长相一流，口才也是一流，绝非等闲之辈。他和钱亮亮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乖卖傻说：“时老师，我们几个忘记坐下了，现在坐下还行吗？”　　时青老师说：“现在坐下是做到了‘命乃坐’，怎么不行。”　　艾艾琴和钱亮亮顺坡下驴，当即坐下。　　时青老师转身面对何祥：“如果我知道你用的是蓝色墨水，我会穿一件同样颜色的衬衫来上课，免得让你内疚。”何祥赶紧摇手说：“不是我，不是我。”说完缩身坐下。　　牛绳儿还倔强地站立着，像雪野里撕扯寒风的刺槐。他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时青老师，请开始吧。”　　时青老师决定结束纠缠，不再迁就，她回到讲台，开始上课。　　时青老师进入教学情境，她的新课导入像音乐剧一样优美：“‘有一种酒，一点点，就能醉你到白头；有一种情，一点点，就能牵动你的愁；有一些人，虽然离去，但你永远难忘他的影；有一些事，虽然遥远，却又总是那么温馨……’这是台湾女作家琦君思乡之情的写照。琦君虽然身居台湾，但午夜里几度梦回故土，泪湿枕巾。是什么样的酒，让琦君如此忆动？是什么样的人，让琦君不忘深情？让我们带着这些疑问，走近琦君，一起来品尝琦君家乡的美酒。”说完，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娟秀的粉笔字：春酒。　　时青按压遥控器，多媒体屏幕上展示出台湾女作家琦君温婉尔雅的照片，配乐朗诵声缓缓响起。　　温雅的语文情境中，同学们的心被抓住了。他们从没有听过这样精彩的课堂语言，从未体味过如此情致的语文味道。　　课程潺潺流淌着，像一条清澈的小溪。　　突然，“溪流”溅起一团浑浊的浪花。牛绳儿插话:“时青老师，春酒就是那条标语上写的香槟酒吗？”他指着墙上被篡改的标语匾框。　　时青这才注意到班级的标语有点另类，前方墙壁上的毛主席画像也有涂鸦的迹象。
　　9.女生家长急急切切要转学　　教师办公室，李玉梅向时青老师报告牛绳儿的种种劣迹，并郑重提议：“牛绳儿留在我们班，我们班的纪律就没法管，大家也没法学习。我建议学校开除他。”　　时青老师说：“开除可不是件小事。一个学生被开除，那是一辈子的污点，而且他永远失去了读书的机会，一辈子都是个遗憾。班长同学，牛绳儿真的不可救了吗？”　　“不开除他，女生大多要转学。我也有这个想法。”　　时青老师惊讶地问道：“想转学？为什么？”　　李玉梅隐忍着委屈，哽咽说：“他拍了我们的视频。”　　“什么视频，你快说。”　　李玉梅哭了，她说：“我开不了口，好丑。”　　时青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紧张起来：“你告诉我，李玉梅同学，到底我们班上发生了什么情况？”　　李玉梅说出了牛绳儿用手机********女生裙底的事。　　“李玉梅同学，牛绳儿的家庭情况你知道吗？”　　李铁梅说，她不怎么知道。只听说牛绳儿没有妈妈，爸爸是个老板，经常不在家。　　“玉梅同学，你是班长，我们班现在正处于一场危机之中，你要坚强起来，帮助老师一起渡过这场危机。”　　李玉梅收住眼泪，坚强地说：“我听老师的。”　　卢副校长办公室，九二班的女生家长正吵嚷着要给孩子转学。　　卢副校长问原因，他们说，没原因，就是要转。　　卢副校长猜到一定是件棘手事，他不想插手这个班，也无从管好这个班，于是带着家长来到时青办公室。　　他厉声责问时青老师：“你们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家长都……要求转学！”　　时青说：“我不太清楚。是否和我刚刚得到的一条线索有关？”　　卢副校长问：“什么……线索？”　　“有关女生隐私的一段视频。”　　卢副校长不耐烦地：“你自己向家长……解释清楚。”说完，将气愤难消的家长丢在时青办公室，径自走了。　　家长喷火器一样围着时青喷喷喷。　　时青解释着：“我也是刚刚得到同学的报告。是什么样的视频，我正要去调查；是谁拍的，还要核实确认。相信我，我会立即处理此事，给同学和家长一个满意的交待。”　　其中一位家长言辞刻薄：“我们不要什么调查确认，也不要什么满意的交待，只要一样——转学！你也是女同志，如果有人把你的裙底里里外外拍个遍，放到网上，你能接受吗！”　　另一位女生家长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打圆场道：“人家老师也是姑娘家，又不是她做的，我们不能这么说。但是这位家长的话，话粗理不粗呀！”　　前一位家长恶狠狠地说：“我女儿才十五岁，是未成年人！你们学校是怎么保护未成年人的，是怎么保护妇女儿童的！”　　“还是给我们转学吧。这事弄得我们做父母的很丢脸，家门口亲戚熟人那么多，教我们怎么见人！我们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你们也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读书还要个脸！”又一位家长表面上还算谅解人，但是话里话外软中带硬。　　舒校长听到这边有吵闹声，过来看个究竟。　　舒校长弄清楚原因，对家长说：“各位家长，不管怎么说，这事我们学校有责任，我代表学校向几位道歉。这事不是发生在时青老师任职期间内，和她没关系。时青老师放弃省城的工作回家乡支教，你们不要为难她。不管你们的孩子所受的伤害有多深，我们都要调查处理，需要警方介入时我们还是要报警。如果你们坚持转学，我们马上为你们办理转学手续。今后如果想回来读，我们随时欢迎。”　　“不必报警了!立即转学！你们学校不怕出丑，我一家老小这张脸还要见人！”　　舒校长当即吩咐学籍管理员为几位家长开具转学联系函，舒校长盖上了学校公章。
　　10.铁三角在行动　　梦圆网吧。　　辛小东和梁馨儿联手玩的极速赛车结束了，赛车的轰鸣声和急速转弯的漂移感让他俩兴奋。　　鲍马达独自玩着喜羊羊卡丁车。他叫了三盒酸奶，想与小东、梁馨儿一块分享。　　梁馨儿没接酸奶，对鲍马达说：“你不要企图贿赂我们。那胡须不是你画的还能是谁？我和小东都可以作证，你具备作案动机。”　　鲍马达说：“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不想再解释了，那事绝对、绝对不是我干的。可是你们偏偏不信。”　　他生气了，不再理他俩。他打开QQ，查看消息提醒。　　鲍马达看着屏幕呵呵笑起来。他推开梁馨儿把辛小东拉到身边，指着屏幕小声说：“猜猜看，这是谁的腿，铁梅的吧，那么粗壮、结实、有力。这个呢，白白细细的，是闷骚王春泥的吧。这红裤衩，是梁馨儿还是艾艾琴、刘晓燕……”　　辛小东“啪”的一声把酸奶甩在地上。　　梁馨儿不明就里，伸头进来看，只一眼脸就红了：“流氓！”　　鲍马达委屈地说：“哥们，这不怪我，是牛绳儿发在群里的。”　　辛小东侧着身子不看他，过了会儿，小东说：“删了！”　　鲍马达说：“好好好，听你的。”　　马达照做。　　删除完毕，辛小东甩一甩头发说：“走！”快步离开网吧。他跨上“蓝色梦幻X1”，载着梁馨儿，径直往牛绳儿家里驰去。　　鲍马达骑着自行车，在后面一脚一脚紧紧踹。　　牛绳儿在自家练武场上，正玩着手机。　　梁馨儿见面就发飙：“鄙视你，臭牛粪。你活在不自信中，还到处展示自己的龌龊。”　　辛小东命令牛绳儿：“打开QQ群，删除视频源！”　　牛绳儿冷冷地看着小东，不屑地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鲍马达刚好赶到，举起拳头说：“凭这个！”　　牛绳儿不理马达，手指笔直地指着小东的脸说：“打得过我吗？不要装作很厉害的样子，我不是吓唬长大的。”　　“只服拳头的家伙！只有挨打才会乖乖听话！”辛小东脱下衬衫随手一扔，飞起一脚踢向牛绳儿。　　两个孩子光着上身，在练武场子内缠打在一起。　　梁馨儿紧张地咬着自己的衣角，担心着辛小东。　　尽管小东杀气腾腾，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被牛绳儿打倒在地。　　牛绳儿轻蔑地朝小东勾勾食指：“起来，再打，敢吗？打赢我，我就删。”　　辛小东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两人又战在一起。　　梁馨儿急得团团转，想帮忙又插不进手，她用力撕咬着衣领。　　辛小东长拳短打，终究不敌牛绳儿，几招过后，还是被掀翻在地。　　牛绳儿倒提着大拇指擦擦唇角：“这么怂，好意思挑单！”　　辛小东擦一擦嘴角的泥巴，撑着地上面爬起来。　　鲍马达要换辛小东，辛小东伸臂挡住。　　两个孩子又冲在一起。　　梁馨儿跑到兵器架处，取下一把大刀，躲到牛绳儿身后，颤颤巍巍的不知打牛绳儿哪儿。　　时青老师和李玉梅恰巧赶到。看到两个孩子在打架，两人同时大声喝止：“牛绳儿!住手！”　　牛绳儿听到喊声，一分神，被辛小东一个脚踢中膝窝，跌跪在地。　　梁馨儿兴奋得大叫：“牛大粪输了！牛大粪输了！输了就要删，说话要算数。”　　鲍马达看着牛绳儿低头跪地的样子笑了，调侃道：“输了就输了嘛，不必行此大礼。哎，不过，你爸这回又要喝农药了。”　　时青老师扶起牛绳儿，帮他揉揉膝盖，擦去皮肤上的血迹。　　牛绳儿打架受伤回家，从没人关心过他。此时，他觉得时青老师的手扶摸在他的皮肤上好舒服，有一种久违的暖和。但他立即抑制住这种细腻舒服的感觉，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把老师的手臂猛地扫在一边。　　他酷酷地站起来，不服气地对小东说：“算你赢一次又如何！胜之不武。”然后走到石桌边，拿出纸笔，写下一串QQ账号和密码。　　马达伸手拦住牛绳儿:“跟我们一道，向受害女生道歉。”说完晃晃拳头。　　“我的字典里，没有道歉二字。”牛绳儿说完，攒攒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扭扭僵直的颈脖子，走到兵器架子前，抽出他的双截棍。　　时青老师拽着鲍马达的手就往外跑，梁馨儿李玉梅拖着辛小东跑出大门。　　刚跑出门，梁馨儿想起手上拿着的大刀，扔掉刀再跑。再跑几步又想起密码字条没拿到，好不容易赢来的密码，怎能不要。她冒险折返身，捡起密码字条转身再跑。　　时青老师和铁三角李玉梅一口气跑到网吧，打开牛绳儿的QQ，删除视频源文件，再按照群成员名单，一一找到接收对象，删除本机下载。　　做完这一切，时青老师一一去到被摄女生家，向女生和她们的家长诚恳道歉。　　家长们查看手机，确认视频已经删去，接受了时青老师的道歉。至于转学之事，不是简单的一份证明就能搞定，事关对方学校是否接收、教育局是否批准、租房子居住、家里有人陪读等等，不但要时间，还要多花很多钱，多数家长放弃了当时的冲动。只有裴笑笑家在城买了房子，话中留有余地。　　时青老师最后来到艾艾琴家，艾艾琴的父母年龄已经很大，父亲在一边抽着闷烟，母亲说：“当时想养个儿子，没成想又添一个丫头。超计划生育养下她，落地就罚款，现在又不听话，打死都不怕。”　　电视上放的是广告，艾艾琴似看非看的不知道换频道。　　艾艾琴母亲说：“这孩子和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从来不看动画片，只看那些广告、购物、天气预报，一看就犯呆。”　　时青老师为视频的事情向艾艾琴的父母道歉。艾艾琴的父母没说什么，只是说，开学前这孩子说不想念书，现在又吵着要念，不知道为什么。　　时青老师试探着问艾艾琴：“读点念书总是好的。”　　艾艾琴不看时青老师的脸，半闭半睁的目光四处闪避。　　时青老师转到她对面，主动看着她的眼。艾艾琴不和老师对视，把衣领拉起来遮住脸。　　艾艾琴的父亲大声呵斥：“老师和你说话呢，没家教！”　　她冲老师划划手，意思是让老师走。　　时青老师赶紧打趣说：“没什么，艾艾琴同学是一只不愿说话的小猫咪。”　　艾艾琴把头缩进衣服领，猫腰藏进桌子肚子里。　　时青老师逗着她说：“小猫捉迷藏喽。”　　时青老师觉得艾艾琴有点交往障碍，需要进一步观察关注。她和艾艾琴父母聊了一些对孩子教育的方法，如多鼓励，多陪伴，主动和孩子沟通，不能打骂等等。她知道，这事急不在一时，然后起身告辞。　　艾艾琴等时青老师出了门，突然冒出一句：“假惺惺。和你没关系。”
　　12.热风太淘气，爱心碎一地　　刘晓燕家低矮的黑瓦屋，十多年前的红“喜”字粘在窗玻璃上，艰苦卓绝地向来人宣示着当年的幸福。　　晓燕妈穿着黑色短褂裤衩，坐在青石门槛上。　　舒校长不方便站在晓燕妈的对面，因为节操碎了一地。　　晓燕妈说：“没脸见人，没法活了。燕儿成绩那么好，就这样不能念书了！我明天带两瓶农药，和燕儿一起到县长办公室喝去！”　　时青老师劝道：“千万别这样想。这事是我们的错，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　　晓燕妈说：“我一个寡妇人家，年轻没人娶，年老没人要，只和女儿相依为命，现在女儿也没脸见人了，我好命苦啊。”说完假声假嗓干吼了几下。　　时青老师安慰道：“你的苦我们知道，燕儿也懂。这么多年来，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不过，当着女儿的面别说这些难听的话。”说完，递过一叠钞票：“我们知道你家的困难，这是我和舒校长准备的一点心意。”　　晓燕妈看一眼钞票，狠狠地推掉：“侵犯人格不是能私了的小事。我不要你们私人掏腰包，你们愿掏我也不要。”　　曾经大闹学校的晓燕表叔，从里屋走出来，腆着肚皮，大大咧咧说道：“这几个臭钱，打发收破烂的呀。”　　时青老师说：“我们老师和家长目的都一样，给燕儿买点吃的、买点资料什么的，把燕儿这棵好苗培养成才。”　　“这两个钱就能把燕儿培养成才？棺材的材。”那位表叔一脸的不屑。　　舒校长想早些结束早些离开，于是提议道：“这样吧，我来帮燕儿申请贫困生资助，再向社会爱心人士呼吁一点救助。但是，这一切都要等燕儿回到学校继续学习才行。”舒校长说，国家对贫困生有资助政策，按照刘晓燕的家庭情况，申请资助应该没问题。　　“不行！不去上学，也不要钱，我只要个说法。学生在学校被偷拍，学校有没有责任？谁来承担责任？为什么偷拍的学生没有开除？谁在包庇？”晓燕妈咽下抽噎，语气变得房椽一般坚硬。　　刘晓燕一直站在妈妈身后，听妈妈的意思是不让她上学，她着急道：“妈，耽误几天课了，我怕跟不上。我明天上学去吧。”　　“你猴急什么？急着去嫁人呀！你爸死了，你怎么不死呀！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懂个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把你糊弄去上学，追究谁责任!”　　刘晓燕缩进门里，不敢出声。　　舒校长觉得以前没帮晓燕申请资助是个疏忽，现在补上也是应该的，于是许诺道：“只要燕儿回到学校，我负责解决燕儿的生活费和社会救助，保证每年不少于一千五百元，直到燕儿高中毕业。如果做不到，你追究我的责任，去政府上访、去法院告我都行。”　　晓燕妈说：“我不会告你的，本乡本土沾亲带故的，打什么官司？一砖头砸进你家祠堂，你家老小一辈子都恨我一个洞。不过话说回来，一千几百块，喝稀饭呀。每年至少三千块！少一分我就去县政府喝农药。”　　这话带着威胁，让人不爱听。但是舒校长想，她们生活确实不易，刘晓燕又是个不错的苗子，不能失去读书的机会。于是慨然应允：“这样好不好，每学年开学前，我筹集两千块送到晓燕手中，资助晓燕上学。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明天一定要让晓燕回校上课。”　　“每年两千块，四年八千元，是你说的啊。口说无凭，写个字据给她。”那位表叔毫不领情，而且咄咄逼人。　　舒校长觉得写字据似乎不妥，但是转念一想，真心助人不讲究形式，权当是党员干部结对帮扶。再加上热风太淘气，乱翻妇人衣，虽然不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时代，但是值此尴尬境地，还是速战速决为妙。于是舒校长写下资助意向书，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过纸笔，请晓燕妈也签个字。　　晓燕妈接过字条，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说：“我不认字，哪会签什么名。”顺手将字条塞进领口。　　晓燕妈拍拍V型领口，赶走躲在里面捣乱的空气，松一口气说：“先把今年的两千块交到我手上，再和你们谈回校上课的事。”　　资助意向书瞬间变成了捐款保证书，更要命的是还变成了晓燕上学的要挟。　　舒校长和冉老师无奈离去，因为爱心碎了一地。
　　13.予人玫瑰，手有受伤　　学校教代会上，舒校长没能就刘晓燕的资助问题取得卢副校长的支持。卢副校长坚决反对，理由冠冕堂皇:刘晓燕妈妈的行为是要挟，是讹诈，学校不能没有原则。如果家长认为学校有责任，让她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法院判多少赔多少。　　舒校长说，走法律程序太耗时间，晓燕是初三年级，耽误不起，再说晓燕妈妈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闹事，不会选择法律程序。舒校长还是觉得走资助渠道快捷可靠，为了让刘晓燕尽早返校，他从自己工资卡里取出两千元，匆匆赶往刘晓燕家。　　舒校长没叫别人一道，他不想连累他人，学雷锋，不留名。放学后，他独自一个人骑车去了刘晓燕家。　　晓燕妈端着饭碗，坐在自家门前的棉田吃晚饭。　　傍晚暖暖的夕阳，棉铃吐出各色花朵，像赶集村姑般俊俏。　　舒校长走近，晓燕妈依然坐着不动。她伸手接过舒校长递来的钱，一张一张点数，然后塞进口袋，不动声色地说：“真是男人心软必讨饭，女人心软必养汉。没办法，我心软。不过，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寡妇，一年三节都去你家要钱吧。你老婆知道了，家庭不和；外人知道了，影响不好，还以为你校长大人欠着我寡妇的人情债还不清。”刘晓燕妈面露狡黠，“这2000块是你签字画押自愿捐的助学金，还欠6000块，请你一次付清，付清了我就送燕儿上学。至于你们学校侵犯燕儿隐私的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这是两码事，一样归一样。名誉损失、精神赔偿，你们打算赔多少？”　　舒校长大惊，没想到一味的忍让迁就让晓燕妈产生了错觉。学雷锋做好事不要感谢，但不能变成敲诈勒索的无底洞。　　他没奈何地摇头：“这钱既是资助，也是你所说的赔偿，是一回事，你怎能要双份！助学金是要向有关部门申请的，国家按学期发放，怎能提前一次付清？我这是怕耽误燕儿读书，用自己工资垫付的。”　　刘晓燕妈不理会这些，自顾说道：“不是我讹你哟。你一个大校长，一表人才的，我一个没人要的寡妇。说我讹你，有人信，有人不信。你不答应没事，我明天就去县政府上访。”　　舒校长觉得他高估了良心正义的感化力量，低估了弱势群体的追索能力，自己掏钱献爱心，反而落得丢人现眼。　　他很生气，说道：“你不要总拿上访要挟人！你上访也好，去法院告也好，这事我管不了。你这样的要求，我没法答应。”　　刘晓燕妈扔下饭碗忽地站起来，大声道：“什么，你管不了！我问你，管不了你送钱给我算什么！这事你想不管还不行！”　　舒校长没准备“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也不在乎“送人玫瑰，手指受伤”，但现在是“意欲送人玫瑰，反倒被诬花贼”。　　舒校长仓皇落逃。　　晓燕妈在后面威胁道：“限你一个月之内赔偿到位！否则，去县政府告你！”
　　14.干落的柿子，青色的花　　竹山脚下，一块平静的水塘。　　山塘多俊树，阶石卧清波。劳碌了一天的村人坐在青石台阶上，洗却一天的暑热与疲乏。　　时青的家，临近水塘，红砖黑瓦，小门窗。时青抱起瘫痪的奶奶让妈妈撤换床单。换洗完毕，时青递一根吸管喂奶奶，妈妈坐在门边矮墩上编竹篮。　　时青向妈妈打听牛绳儿的家庭情况。　　妈妈介绍完，说：“听说这孩子喜欢打架闹事，不会那么巧在你班里吧。”　　时青笑道：“就是那么巧。”　　时青看着妈妈说话，想起小时候和爸妈在一起的时光，她说：“妈，爸走得早，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抚养我上大学，还要照顾奶奶。妈，你受苦了。”时青眼睛里噙着泪，声音暗哑。　　妈妈笑着说：“没事儿，你妈强壮呢。”然后转移话题：“青儿，这段时间朱瑞有电话打过来吗？”　　“他刚被提拔为研究所的副主任，春分得意呢。”　　“那就好。没想到我女儿这么有眼光。”　　时青和妈妈撒娇：“妈，瞧你说的，还不是你遗传的。”　　母女俩开心地笑。　　时青老师和李玉梅约好，周末一大早，俩人骑着自行车，去到牛绳儿家。　　牛绳儿正在自己院子里光着上身擦澡，看她俩来到，冷冷道：“有事快说，有……”后半句他忍住了，没说出来，还算良知未泯。　　李玉梅见到牛绳儿的倨态，气不打一处来。　　时青老师把牛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发现他家的屋子造得还不错，别墅式样的二层小楼，粉墙大院，院外就是那天与辛小东打架的练武场。　　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碧绿的叶子，碧绿的花，刚刚孕出的果实也是碧绿的，圆圆胖胖。花、叶、实，吉祥三宝一般聚在一起，宛如亲密的三口之家。　　柿树下是一套精致的石桌石凳，让人浮想农闲时刻家人围坐一起，品茶闲话。　　时青老师在石凳上坐下。由于干旱，青色的小柿球坠落不少。一颗干瘪的柿球砸向地面，弹到时青的凉鞋上。　　时青老师对问牛绳儿：“谁照料你的生活？”她见室内家具衣物脏乱杂陈，大理石地面满是积尘，先聊这个话题。　　牛绳儿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旁若无人地把上衣压在裤腰中。　　首句沟通失败。时青老师再找切入点，她欣赏着偌大的房子赞许道：“爸爸的生意做得不错呀。”　　牛绳儿不搭理，踢着柿球到处滚。　　时青老师继续寻求沟通：“妈妈去哪儿了？”　　牛绳儿不耐烦了：“你查户口呀！操！”　　李玉梅责斥道：“牛绳儿，和老师说话有点礼貌！”　　时青老师停了会儿，坚持追问：“爸妈晚上不回来吗？”　　牛绳儿拿老师的坚持不懈没办法，嘀咕说：“一个一个月没见，另一个十几年没见。问完了吧，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平时和你怎么联系？”时青老师想问出他爸妈的电话号码。　　牛绳儿一激灵，想起手机拍摄视频的事，出于本能，他不再说话。　　时青老师取出带来的《图解弟子规》、《诗经浅析》放在石桌上，说：“第一天上课时我俩讨论过‘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说明你喜欢古诗文。这两本书送给你，都是经典，没事的时候读一读。”　　牛绳儿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眼角都不瞅一下。　　时青老师拾起原来的话题：“平时是你打电话给爸妈多，还是爸妈打给你多？”　　牛绳儿无法忍受：“你们再不走，我走。”说完甩门而出。　　李玉梅追上去喊：“牛绳儿！回来！没见过你这样耍无赖的。”　　又一颗青涩的小柿球连同碧绿的花、碧绿的萼，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咯噔一声。柿子的外壳干瘪坚硬，揉捏起来，内里却很软和。时青捡起小柿球，放在石桌上。她对柿子说：“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时青老师和李玉梅走出牛家大院，找到几户邻居，终于问到了牛绳儿爸的电话。　　时青老师拨打着号码，多次呼叫才接通。时青说：“牛老板你好，我是牛绳儿的班主任时青。我想和你谈谈牛绳儿的事。你方便吗？”　　牛绳儿爸不耐烦的声音：“不就念个破书吗，怎这么烦！”　　时青老师怕他挂断电话，急急地说：“孩子其实很聪明，好好培养，上高中不成问题的。”　　牛绳儿爸不屑地教训道：“别拿上高中上大学当回事！我一个字不识，不照样当老板！你们教师个个上了大学，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一次洗脚。”　　时青忍住受辱，仍不放弃：“你来学校一趟好吗，我们当面谈谈孩子的事。”　　牛绳儿爸似乎笑了一声，不无轻佻地说：“和我谈孩子的事？好，看在美女老师的面子上，明天我去一趟。”其实他根本不认识时青，隔着电话也看不到她的面子。　　“一言为定。谢谢啦。”时青很高兴。
　　17.青春期，是体内善与恶的冲撞期　　星期六一早，时青和朱瑞回家看望奶奶和母亲。　　竹风茶雾，山塘迷蒙。　　青石板台阶上字痕依稀，像展开着的一页页地方志，述说着这个村落的现实和历史。　　床前，时青和朱瑞拿着吸管给奶奶喂牛奶。　　时青妈坐在门边矮墩上编竹篮。　　“青子，你们还是回城吧。你爸唯一的愿望就是你有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你留在这里，我对不起你爸呀。”　　喂完牛奶，时青走到妈妈身边，贴着妈妈坐下。　　妈妈继续说：“青子，奶奶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待在家里，耽误不起呀。奶奶有我照应，你们回城里去，有空回家看看就行，啊。”　　时青抓住妈妈编竹篮的手，说：“妈，别编了，低头久了对颈椎不好。”　　时青看看朱瑞，问道：“朱瑞，你是在我们县城考个编制呢，还是在省城继续做你的副主任？当然，你也可以做出第三种选择的。”　　妈妈问：“什么第三种选择？”妈妈敲打着时青的额头，“疯丫头，嘴上说得轻巧，真到那个时候，想哭都没有泪。”　　“第三种选择是去谢家集中学做你的同事吧？”朱瑞笑着回应时青的问题。　　谢家集中学的多媒体教室，九二班的同学们不明究里，“今天的班会课怎么会在多媒体教室上？”　　李玉梅意识到好像有事要发生：“可能要处分牛绳儿了。”李玉梅原本强烈要求开除牛绳儿，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又心有不忍。　　王春泥照着小镜子，不解地问：“视频不是统统删除了吗，还要处分？”　　李玉梅说：“这是侵犯隐私权的问题，性质严重。删除只是停止了继续侵权，还要承担民事责任。”　　“不知道会不会开除他。”艾艾琴有些担忧，手托着腮有愁眉紧锁。　　“开除倒好了，只怕班主任还不想放弃他。”梁馨儿恨恨地。　　钱亮亮把一粒五香花生米高高地抛在空中，然后用嘴对准，接住，大声嚼碎，吃掉。然后再抛，再接住吃掉。鲍马达抢步过去，把何祥的脸挤到一旁，花生米落进马达的大嘴唇。二人在教室里抛掷、挤抢，燕子似的张着黄唇嘴巴抢接花生米。　　鲍马达趁钱亮亮没注意，把钱亮亮手里的花生米全抢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钱亮亮没花生米玩了，坐下来，说道：“听说班主任和‘烂鞋底’立了军令状，不处理好牛绳儿的事就要处理班主任。”　　“看你们幸灾乐祸的样子。开除了牛绳儿，你们就是分数册上从后往前数的第一名了!”艾艾琴对着衣领小声说话，把预期的怨恨提前兑现在钱亮亮他们身上。　　李玉梅忽然并指在唇，示意小点声。　　时青老师走进教室，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同学们回到座位中。　　时青老师说：“今天这堂周会课，我们研究两个问题。首先是生理学问题，影响胎儿智力发育的因素有哪些？看下面一段视频。”　　视频内容很全面，从父母生宝宝前的身体精神状况，说到染色体的组合匹配，再到胚胎的发育、胎儿期的营养、母亲的健康、药物影响、矿物质元素及母亲的生产过程等等。出生前一切介绍完，又介绍出生后婴幼儿期的食物、疾病、药物、保育方式、启蒙教育等对儿童智力发育的影响。　　同学们看着这些关于生命来源与智慧生长的知识，开始还有些害羞与好奇，慢慢都融进老师预设的问题情境。　　播放完毕，时青谈自己的感受：“人的生命健康与智力培养从母亲怀孕时起，就已经被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决定着。父母的基因染色体是否交叉互补，我们不知道，现在还没有染色体的婚检报告。父母是否酒后受精，胎儿期是否已经酒精中毒，我们无法选择。母亲怀孕期间是否喜欢吃罐装食品、是否用铝锅铅锅做饭，我们是否在胎儿期就已重金属中毒，我们无从逃避。出生那天，是否被产钳夹破脑袋，引起脑水肿甚至引起脑部病毒感染，我们无从查问。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吃的奶粉、米粉是否缺铁，蛋白伤含量是否偏低，我们听天由命。伤风感冒治疗不当会引起脑膜炎，咳嗽发烧会烧坏脑细胞，等到能扶墙走路了，一不小心摔出脑震荡、脑颅损伤也未可知。等到我们懂事了，看动画片、漫画书的时候，父母是否能正确的讲解、引申出积极向上的主题我们做不了主。好不容易上学了，父母是否像丢掉一个包袱一样丢了我们去挣钱？我们做作业时无人陪伴，任由注意力被周围环境分散，遇到难题无人讲解，任由学习兴趣和求知欲被磨失。所以，脑袋聪明不聪明，学习成绩好不好，由很多因素决定着，不一定是我们的错。”　　时青老师说完这些，鲍马达第一个站起来，用手提拉着自己低矮的发际说：“难怪我不是太聪明，原来是我爸我妈爱喝酒造成的。”大家一起大笑。　　钱亮亮说：“我爸我妈是一个村子的，还是亲戚关系，从小在一起长大。一定是基因太相近似了，染色体缺少互补，所以我的智商也不是太高。”　　有同学取笑他：“这么说，你爸和你妈还是青梅竹马呀。”　　“那你今后一定要娶一个外地老婆，把染色体补齐了，最好是外国老婆。”大家笑。　　梁馨儿自艾自怨说：“我很小的时候得过脑膜炎，感冒引起的。看来小病也不能马虎。”　　王春泥忽然明白了什么，说：“我奶奶常年用铝锅、铅锅做饭做菜，这么说，会把我们一家都吃呆了、吃傻了，回家赶紧换锅。”大家又乐。　　何祥捂着脑袋自我调侃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接生婆一定是用老虎钳夹住我脑袋，硬生生把我拽出来的。所以我一直脑缺氧。”　　哈哈哈，多媒体教室内笑声不断。　　交流结束，分组总结。　　辛小东代表铁三角组合带头汇报他们讨论的结果：“人的智力水平，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有先天因素，有后天因素。所以说，聪明的人也别骄傲，应该倍加珍惜，不辜负天赐之灵。”　　励志组合的甄峰说：“聪明是一种稀缺资源，聪明的大脑是许多偶然因素的巧遇。爱因斯坦死后，就把他那异常聪明的大脑捐赠出来供科学研究。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的大脑都是普普通通的。所以，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取得成功。勤奋是刀，智慧是刃，只有用力砍，才会切入更深。”　　李玉梅、钱亮亮和王春泥组成铁亮泥巴组合。李玉梅说：“我们觉得，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父母，无法选择自己的智商。但是，我们在课本里学到，人有多种智能呀，有数理逻辑智能、语言智能、运动智能、空间智能、与人交往智能等等。我们可能某一项或者某几项智能是短板，但不代表我们一无是处呀，我们可以发挥其他智能的长处，扬长避短。”　　牛绳儿、何祥、艾艾琴自称对牛弹琴组合，牛绳儿让艾艾琴总结，艾艾琴慢腾腾地站起来，声音很小，结论的内容和大家大同小异。　　同学们看到艾艾琴站起来回答，都很意外。看来，她还真听牛绳儿的话。　　最后，时青老师总结道：“大家说得都很好。脑袋聪明是幸运的，绝顶聪明毕竟是少数，一般人智力状况都普普通通，相差无几。虽然头脑不聪明不是我们的错，但是，这不应该成为我们怨怪父母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我们不好好学习的借口。智力水平是可以通过科学的训练逐步提高的，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补救。大脑不聪明不是我们的错，而不努力却是我们的责任！这就像脸旦不漂亮不是我们的错，而没有气质却是自己的责任一样。气质从哪里来？来自知识和修养！来自学习！请记住这两句话：第一，永远不要抱怨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第二，只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东西。”　　同学们都很接受。　　接下来，时青老师开始另外一个话题：“上次布置同学们上网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大家看了没有？”　　学生齐答：“看了！”　　不少同学感叹画面好唯美，好奇幻。　　多数同学说，人与老虎在大海上共生，这有点玄乎，不太懂。　　时青老师点击播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几个关键片段。同学们有的说老虎是邪恶的化身，有的说漂浮岛是母亲的化身，有的说派与老虎搏斗就是与自己的思想道德在搏斗。　　时青老师娓娓道来：“这部电影是华人著名导演李安的作品，获奥斯卡获。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对世界、对人生、对宗教和真理都很茫然的懵懂少年，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啖父食母，最终成为海难中唯一幸存者的故事。获救后的少年回到现实生活，却不愿回望自己残忍的人性，用谎言来掩盖人性的凶残与虚伪。——这就是人。”　　时青老师稍顿后继续说：“派，代表的是人性的善；老虎，代表的是人性的恶。在人的身上同时存在着善与恶两个影子，这两个影子装在一个躯壳内，经常打架，让躯壳痛苦不堪。善占上风时，从善；恶占上风时，怙恶。”　　学生们听着老师的解读，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痛快。　　课堂充满思想和灵光。　　最后，时青老师说：“青春期，正是善与恶冲撞最激烈的时期。老师的责任就是引导你们的人性走上岸，赶走体内的虎，弃恶扬善。现在，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不聪明不是你们的错，但是，不向善却一定是我们的错。智商在于天，情商在于人。”时青老师的眼神最后落向牛绳儿。　　孩子们茅塞顿开，原来这才是今天班会的主题。　　大家都把眼神集中向牛绳儿。　　牛绳儿被时青老师的精彩演说打动了，慢慢站起来，目光内视，像是看着自己的内心。他声音很小，结结巴巴地：“算了吧……我缴械。之前……看《少年派》，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画面奇幻超美。现在老师一解说，我懂了一点。也许，也有一只老虎……藏在我的躯壳内。现在，我想上岸，想……赶走那只凶残的……大老虎。”说完，为掩饰自己从未有过的虚弱语气，他不自然的摆动几下肩膀。　　他罕见地说得很弱、很顿，让人顿生怜悯。　　这一刻，教室好安静，全班都在感动。　　时青老师打破沉静，缓缓地说：“宽恕他人是一种自我释放。把捆缚的绳索变成钥匙，心才能飞飏。”　　没有谁起意，全班同学同时鼓掌。这掌声，就是一种宽恕，一种释放。　　牛绳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舒校长一直在窗外看着、听着。他心中感叹：人人都在探寻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其实教育本身并无目标，只是政府、家长赋予了教育不同的目标。无数教师按照这个既定的目标，驱赶着所有的孩子，朝着千篇一律的方向前进。在这一过程中，完全忽视了大多数孩子的感受。对于大多数孩子的社会人生而言，二次函数图像的顶点在哪没有任何意义，元素的化合价毫无价值。他们更需要的是对智慧、公德、信念与真善美诚的唤醒。教师的工作就是带着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快乐中慢慢成长，用自己的知识与爱唤醒孩子的智慧与美德。　　舒校长推门走进教室，和全班同学一起使劲鼓掌。
　　18.牛绳儿跷起二郎腿，用绕绕脚尖的方式夸自己　　九二班教室，全校语文老师都坐在教室后排听课，卢副校长、舒校长也在座。　　今天的教室与平时不同，同学们的课桌三张一组摆在一起，三个自愿组合的学生像开联欢会一样围坐在桌子的三边。　　时青老师说：“今天，我们来学习《中华经典诵读》中的《关雎》。这是我们的选学内容。学习古代经典诗歌，对于提高我们的文学素养具有很好的作用，希望大家多读多背诵。”说完，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小册子。　　时青继续说：“请同学们拿出昨天分发的导学案，汇报各组的预习情况，分四次展示合作学习的成果。展示一，把你们搜集的关于《诗经》的知识作个介绍，抓住重点就好，说说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句，还有哪些句子不太明白，在你心中淑女和君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展示一现在开始，谁来主持？”　　李玉梅自告奋勇上台主持：“第一问，关于《诗经》的知识，你知道多少。哪个组想说？”　　王春泥高高举手，她们组预习时觉得这一题最简单，作为副组长的她要赶紧为小组抢到得分的机会：“我说一，我说一，我们铁亮泥巴组说一。《诗经》又称《诗三百》，分为风、雅、颂……”　　牛绳儿把两枚硬币粘贴在鞋底，躲在王春泥的身后，一边唱着儿歌，一边用硬币鞋底打着拍子：“我说一，你对一，哪个最爱把脸洗？”自从那次《少年派》主题班会后，牛绳儿变了很多，上课已经不站着与老师作对了。今天不知为何，又开始捣乱。大家不知道是来人风，还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李玉梅见牛绳儿在捣乱，急寻应对之策。她记得老师说过，与其隐忍不如点破，于是干脆说：“好吧，王春泥请坐。我们请对牛弹琴组合的牛绳儿说说。”　　牛绳儿晃晃悠悠站起来，自顾自蹬着硬币鞋底跳着踢踏舞，一边唱：“你说一，我对一，小猫最爱把脸洗。”　　李玉梅很生气，大声斥责：“牛绳儿！别捣乱！”　　牛绳儿冷冷地说：“没捣乱，只是怀念起幼儿园的美好时光。”　　鲍马达、辛小东瞪眼怒视着牛绳儿。同学们心里都很气愤，这个牛绳儿，真是不可救药，刚刚消停了几天，又开始作怪了。　　听课老师很震惊，卢副校长在摇头，舒校长静静等待事态的发展。舒校长知道，对牛绳儿的教育和转变不可能是一朝半会儿的事，出现反复完全正常。主题班会后的这段时间，是牛绳儿的自我反省期和成果巩固期，这一阶段至关重要，做得不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出现更坏的局面。他要看看时青老师的手段。　　时青老师转身面对牛绳儿，说：“在初三的课堂里唱幼儿园的儿歌，说明你的童稚。你能让听课的老师看看你的初中语文功底吗？”　　李玉梅气愤地接过话：“让我们看看你的预习情况。”　　牛绳儿不服气地：“说就说，看我耍个宝。《诗经》嘛，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收录了从什么什么时期到什么什么时期的诗歌３０５篇。到了汉代，被称为儒家经典，定名为《诗经》。《诗经》有风、雅、颂三大部分。《关雎》这首诗，是《诗经》里的第一篇，选自《国风》。”　　牛绳儿不看课本和资料，磕磕巴巴地说完，磕磕巴巴地打着硬币鞋拍子。大家松了一口气，时青心中也暗喜，不仅因为他说得基本正确，不仅因为他接受了大家的要求，而且因为牛绳儿显然已经看了她送给他的书——《诗经浅析》。　　李玉梅问全班：“牛绳儿的介绍，有没有不足或者繁冗之处？”　　“没——有。”何祥、艾艾琴、钱亮亮等把声音拖得很长。　　李玉梅继续问牛绳儿：“好。第二问，你们组最喜欢哪一句？”　　牛绳儿扫一眼王春泥，说：“绝对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对不对？”既像是回答问题，又像是在问春泥。　　李玉梅问道：“为什么喜欢？”　　牛绳儿毫不客气地反驳：“漂亮女生谁不喜欢？废话。”　　同学们笑。　　李玉梅为自己的简单发问有些脸红。　　时青抓住了牛绳儿飘向王春泥的这一眼神，插话道：“喜欢漂亮女生是正常心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若非足够优秀的男生，就会像诗中男子一样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大家又笑。　　李玉梅问：“你们组认为哪一句不太容易明白？”　　牛绳儿晃晃膀子说没有，然后落座。　　铁三角组合的梁馨儿有点讨厌牛绳儿的吊丝样，她站起来向牛绳儿发难：“铁三角组合请对牛弹琴组合解释，为什么书中注读为‘君子好（hǎo）逑’，而不是‘君子好（hào）逑’？”　　牛绳儿对这句诗特别来劲，他又站起来大声说：“君子好（hǎo）逑，意思是男人的好老婆。读成君子好（hào）逑，变成男人都是情痴、花痴、好色之徒的意思啦。蠢货！竟有此一问！”这次他没有打鞋底拍子了。　　同学们又笑。　　辛小东站起来：“我基本上同意牛绳儿的观点。我们组查阅了百度文库，以前的教材曾注读为‘好（hào）逑’，现在都注为‘好（hǎo）逑’，这反映了语文阅读的发展。‘好（hǎo）逑’，是好配偶、佳偶，名词。‘好（hào）逑’，是喜欢追求、渴望追求，动词。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表达的是一种纯洁的男女爱情。所以，不应该是世俗所理解的面对美色馋涎欲滴、趋之若鹜的低级趣味。”　　全班都鼓掌。听课老师中有人忍不住赞道：“精彩！”　　舒校长觉得，衡量一堂课的效果不是看教师展现了什么，而是看孩子在课堂上生成了什么。教师的功夫在课前。　　李玉梅不忘推进工作进度，说：“好，很精彩。进入第三问，说说你们心中的淑女和君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牛绳儿有一种被肯定、被认同的兴奋，他的表现欲、认同感被激发了出来。他说：“这首诗写一个男生在河边遇到一个漂亮女生，爱上她了，想娶这个美女做老婆。其实，他只是单相思，是暗恋，人家女生没说一句喜欢他的话，他却死皮赖脸地死命追，连做梦都在追，寤寐求之吆。”　　同学们大笑，听课的老师也笑出了声，隔壁班级上课的老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伸头过来看。　　艾艾琴受到牛绳儿今天超长发挥的鼓舞，对着衣领小声支持牛绳儿：“说得好准确、好生动唷。”　　时青老师点拨道：“说得虽有不雅之处，但话粗理不粗。不过，言辞文雅是语文的基本要求，更是语言文明的重要方面，今后应注意。”　　李玉梅问大家：“有谁不同意牛绳儿的观点吗？”　　励志组合的组长甄峰站起来说：“我相信这是一个河边邂逅，一见生情的爱情故事，但我不赞成这只是一个暗恋、单相思、甚至死乞白赖追漂亮女孩的故事。诗的后四句既可以理解为君子在梦中向心上人表白、与心上人约会，也可以理解为君子与淑女结为恩爱夫妻后很开心，奏乐庆贺，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绰号二斤半老母鸡的何子有和甄峰同属励志组合，他站起来，拿出几张图画配合着甄峰的陈述：“我们组在图书室和网络上查阅了许多资料，这是我们搜集到的《关雎》配画和插图的复印件。”他向四周展示，然后特别打开其中一张画，“这一张是我自己画的诗配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不好看？”大家说好看。　　何子有坐下后，甄峰继续说：“《诗经》时代，君子是贵族的泛称，家里还有琴瑟钟鼓嘛，相当有地位。他对采荇女子的爱慕，虽然一开始有婚娶的目的，却没有采用强娶豪夺的方式，也没有攀墙折柳的轻薄举动，君子追求爱情的过程平和而有分寸。他们的结合，是美德的结合，体现了古人对爱情婚姻的理想追求。这首诗作为《诗经》的开篇之作，也绝非编者的无意或偶然。”　　大家鼓掌，听课老师也在鼓掌，只有卢副校长心中怀疑甄峰的发言是不是从哪里抄袭来的。　　李玉梅宣布展示环节结束，牛绳儿、辛小东、甄峰的课堂表现获得加分。　　牛绳儿得瑟着：“小菜一碟！”和艾艾琴击了一下掌，无意间，硬币鞋底又一次击打了地面。他跷起二郎腿，取下硬币，用绕绕脚尖的方式夸夸自己。　　时青在黑板上写下同学们发言中的关键词语：“君子→河边邂逅→反复追求→淑女”。她又在这行字的上方画上横线，写上“追求爱情”；在下方画上横线，写上“理想婚姻”。最后那一笔，她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她说：“现在开始本堂课的第二环节。展示二，说说这首诗的表现手法，并模仿这一手法写几句诗，写出情诗也可以。情诗是习作的最好方式。谁来主持？”　　王春泥大叫：“写情诗呀，我来主持啊。裴笑笑要是没走，她最拿手咯。”
　　19.两校长评课　　卢副校长说：“哪个带个头呀，抛砖引玉嘛。这堂课形式很好，热热闹闹的，课堂气氛活跃，学生发言积极。大家都来评评嘛。”　　听课的老师们逐个发言。　　有老师说，长见识了，值得学习，毕竟是省学科带头人，让我们真正体验了什么叫新课程理念，情感态度价值观目标实现得太好了，大开眼界！　　也有老师说，合作探究运用得好，小组学习、合作探究，拓展、延伸都很好，让学生运用比兴手法写情诗，学生很有兴趣。　　时青想听听墨老师的意见，她说：“墨老师是上一届中考全县语文均分第一名，课教得一定很好，请墨老师指点指点。”　　墨老师的肯定中带着疑问：“课上得确实很好。用学案的形式呈现教学重难点，用课堂展示的形式实现教学目标，非常好。学生的合作学习也很好，展示很精彩，表达精准到位。不过我有点疑惑，这堂课是否提前磨过，有没有预演？我们班的学生就做不到这样，课堂发言没一个举手的。那些资料真是学生自己找到的吗，我想看一看你的教案。”　　时青说，行，会后我拿给你，请你指导。　　舒校长说：“各位老师，我有事要先走，允许我先说两句。”舒校长展开笔记本，边看记录边说：“这节课充分体现了新课程改革的精神，实现了三维目标，做到了以学生为主体，自主探究，合作交流，自我展示。我认为，时青老师的这节课，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我想说的第二点是，这堂课，教师没在课堂上展示精彩，而孩子们却有精彩的展现。教师的智慧在于引领学生学习，课堂就像通信塔台，不是看老师发送了多少G的信号，而是看学生使用了多少M的信号，看学生的热点WIFF了多少信号。我觉得，时青老师这堂课，热点多、信息流量大。我更想说的是，这节课还是一个转变问题学生的真实现场。牛绳儿是全校有名的问题学生，课堂上频频捣乱。时青老师用宽容、尊重、引领和爱，唤醒了这个学生的良知。俗话说得好，泥鳅信捧，孩子信哄。哄着哄着，孩子就长大了、懂事了。我们这个社会不也是哄着哄着就文明了、和谐了、进步了吗？人类社会哪个阶段不是哄着过来的？胡萝卜、鸡蛋、咖啡豆三件食物放在水里煮，二十分钟后，萝卜由硬变软，鸡蛋由软变硬，咖啡豆不见了。说明同样的教育或培训，哄着哄着就发生了不同的变化。我相信，时青老师的到来，将成为我校教育教学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舒校长走后，卢副校长做了简单总结。他结结巴巴的，意思大概是：好的方面嘛，大家说了很多，就不再赘述了。大家的好评不会是外来和尚会念经的缘故吧。我就说说不足之处吧，第一，课堂纪律较差，乱哄哄的，学生争抢着说话，打着皮鞋的响子说话，没有秩序，没有纪律，没有体现教师的课堂组织能力和主导地位。第二，老师的主要作用是传道、授业、解惑，这节课，教师没教给学生什么呀？没说几句话。教师不传授知识，只是让学生讲，那还需要教师干嘛？张三这样讲、李四那样讲，浪费了宝贵的课堂时间。教师不是知识的化身，倒像是晚会司仪了。时老师啊，初三了，赶进度很重要啊。第三，让学生仿写情诗，合适吗？这会不会误导学生早恋呢。我们这些老脑筋，不了解现在的孩子，你们说呢。哈哈。仅供参考啊。同样道理，我的差评也不是自家和尚不念自家经的缘故。
　　21.刘晓燕失踪　　刘晓燕被困在家里，想去学校，妈妈不让，想在家自学，妈妈不准。　　晓燕妈只要看到刘晓燕拿出书和笔，开口就骂：“死半截子啦，只知道让人服侍。口干舌燥的，不知道烧开水呀，烧完开水去菜地拔草浇地。眼睛不见事，什么都要提。”　　刘晓燕知道，妈妈在家，她是看不成书的，除非妈妈喝醉了酒。　　以前，妈妈允许她上学，条件也很苛刻，考不到第一一切全结束。刘晓燕一直很小心，很努力，她的成绩始终保持班级第一。　　但是有一次，数学考了78分，妈妈怀疑不是第一名，逼她退学打工。刘晓燕找来第二名的辛小东、第三名的甄峰，他们带来的试卷上有老师红色的评分，妈妈还是不信。直到班主任羊寒拿来全班的成绩排名，她才没说什么。　　晓燕妈只要看到作业里有红叉子就拿烧火棍子打，一个叉子打三下，每一棍子都打在头上，不怕把她打傻。　　妈妈和表叔喝酒时，刘晓燕要做好所有的服务，做完服务还必须坐在一边听他们胡言醉语。酒过三巡，妈妈和表叔议论的不是敲诈就是骗婚。　　刘晓燕讨厌这种生活，她想上学读书。开学已经一月多了，妈妈还是不让她上学，她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舒校长的钱送来后，刘晓燕再向妈妈提上学的事。　　妈妈一听就生气。她压着火气对刘晓燕说：“燕儿，你不懂。这件事，学校有过错。只要抓住学校的小辫子不放手，就能搞到钱。可是，你高中三年，如果考不上大学，这钱搞来也是白花了。考上大学又怎样，大学四年几万块，妈从哪儿弄！”　　“妈，你不要担心，考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妈，你这是敲诈我们校长，这样不好吧。妈，总用这种方式挣钱，我用起来都觉得丢脸。”　　听刘晓燕这么说，晓燕妈来火了：“什么！这钱你用起来丢脸？你以前用的哪一分钱不是我丢脸挣来的！不丢脸你喝西北风！好，怕丢脸，要人瞧得起，是吧，叫花子讨饭不丢脸。等我身体好些，就去沿街讨饭，供你上学，给你长脸！”　　“妈，你不要这样说话。你总是这样，我在同学面前怎么抬头做人？”　　“什么？不能抬头见人！寡妇人家，要什么抬头做人，只要能挣钱就行。有人愿花钱，倒是我们的福气。”　　刘晓燕把事先想好的主意提出来：“妈，我明天自己去上学，然后我自己打工挣生活费读高中，勤工俭学上大学。舒校长送的钱，我留着用，行不行？”　　“别呆哄哄的了。别人家的孩子起早贪黑请家教都考不上大学，你打工读书考大学，你是天才差不多！”　　刘晓燕没想过这问题。　　“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念那么多书干什么，迟早都是陪男人睡觉、结婚、生小孩。”妈妈这样开导她。　　刘晓燕坚持说：“妈，我想念书。”　　“那么你把读高中上大学的钱先挣来，挣来交我保管，然后再念书。否则，别提这事！至于怎么挣，我不管。要是你自己没办法，跟我出去挣！”　　刘晓燕叫道：“妈！我是你的亲女儿，你怎能这样狠心！”晓燕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刘晓燕一口气跑上村前大桥。天色渐晚，桥下流水匆匆，晓燕不知何去何从。　　天空中，头雁咿呀的叫声划过长空，催赶着落队的雏燕，似白发亲人对晚归儿孙的呼唤和催询。大雁很聪明，总是在夕阳西沉的时候列队飞行，一家老小摆着回銮的仪式迎着云霞和飘飞的风，踏上归程。　　妈妈明摆着不让她读书了，这怎么办？留在家里，就是辍学打工；离开家庭，太多的不确定。就这样离开学校？斩断希望人生？她的理想她的大学全成泡影了？　　月亮不知不觉爬上来，月光再亮，终究冰冷。　　她蹲下身，抚摸着自己的影子，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晓燕神思恍惚，身体仿佛漂浮在清冷的夜色中。　　她想象着自己拿着厚厚的书，和同学一起，进出大学的校门。看到别的学生买冰激凌，她好馋，她掏出一元硬币去买。店家把钱捏在指间，翻来覆去地看看闻闻，然后说，这钱肮脏不干净，不能用。她换一元纸币递上，那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搓搓揉揉，最后还是说，这钱没有尊严，不能用。　　她不愿像妈妈那样生活，她想有尊严有体面地工作。她的职业理想是像杜拉拉那样，在大城市的高档写字楼里，穿着职业套装，拿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快速做着决定。可是，她心里始终有个阴影，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档案里，家庭背景一栏填写着：母亲，怨妇、骗子……　　她想起自己可怜的爸爸。爸爸身体瘦弱，没多大本事，受尽妈妈的窝囊气，活活气死。她想，现在，轮到我了。　　“爸爸，女儿想读书，妈妈不让，还以读书为名骗人钱财。妈妈不要名誉，还把亲生女儿往坏处带。爸爸，我该怎么办？”　　她恨她自己，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恨自己的生命毫无抗争。她忽然觉得，逃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逃离只是暂时失去一个家，留下来可能失去一切。她拿定了主意，觉得迟走不如早走，忧郁不如早作决定。　　月色如霜，清冷冰凉。她站起来，看不清身前身后哪里有路，她迷迷糊糊向前走。　　狭窄的桥头，晓燕单薄的身影飘向远处。　　一辆摩托车尾随而至。　　摩托车无声地停在晓燕身边。晓燕被拉扯上车，快速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桥下流水匆匆，空中月光冰冷。
　　22.晓燕妈上访自戕　　县人大办公大楼前，红旗飘飘，彩带高悬。中国共产党环峰县委员会第八次代表大会正在召开。　　入口处，代表们衣衫齐楚。白衫白裤红领结的女迎宾彬彬有礼地查验着与会代表的证件。　　刘晓燕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黑褂黑裤黑发结，突然钻到女迎宾面前，大声喊叫：“县长在哪？我要见县长。”　　两名安保迅疾赶到，把晓燕妈两只胳膊悬空架起，不走就拖。　　很快，晓燕妈被带到****局长办公室。　　****局长今天也要参加党代会，他耐着性子催她快说。　　晓燕妈还是那句：“我要见县长。”　　“县长有重要活动。有事你跟我说。”　　“县长的事重要，我的事就不重要吗？告诉你，我的事人命关天！老娘今天非见县长不可！”说完一屁股坐在局长办公桌上。　　东侧的县委办公楼里，传出热烈的迎宾曲，党代会马上就要召开。****局长着急，晓燕妈别过脸，不出声。　　局长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晓燕妈趁他不备，从提袋里掏出一个褐色塑料瓶，拧开瓶盖，照直往嘴里灌。　　局长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感觉不妙，转过身，看见晓燕妈正举着药瓶往嘴里灌。局长一声喊，一边伸手去夺。瓶子夺下来的时候，药水已灌进大半。　　红红白白的血沫挂满晓燕妈的嘴，她脸色青紫，涕泪横流，口齿不清地絮说着：“谢家集中学，拍女儿****，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120拉响警报，呼啸而去。　　第二天，自媒体报道《党代会场，寡母寻女喝农药》。
　　23.舒校长停职　　县教育局小会议室，狭小的房间，光线昏暗。　　教育局、纪委几位领导坐在长桌后面，对面矮凳上坐着舒童校长。孤零零的一束灯光投射在舒童脸上。　　教育局领导先发话：“说说刘晓燕的事吧。”　　舒校长回答道：“刘晓燕是我校学生，成绩优秀。她想读书，但是她母亲……”　　纪委女领导提醒道：“不要推卸责任。只说事实经过。”　　舒校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间变化，最后解决方案一一说出。　　教育局领导听说事情已经妥善解决，没出人命，放心了些许。　　纪委女领导不放弃任何问责机会，强调道：“实话告诉你，舒童。刘晓燕妈昨天到党代会会场喝农药闹事，影响十分恶劣！县委县政府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件，是一起损毁县委县政府形象、影响社会稳定的恶性事件。责令纪委立即展开调查，如有必要，移送司法机关，追究法律责任。”　　女领导顿了顿，以示身份和讲话的重要性。　　稍停，她继续说：“如果你不想事态扩大，不想影响我县的形象和社会稳定，舒童，请好好配合我们工作。作为校长，你是第一责任人，无法推卸管理不当、处理不力的责任。现在，我代表县纪委，决定对你采取隔离审查措施。建议教育局暂停你的校长职务，至于最终怎样处理，要看你的表现。”　　询问室外，强烈的阳光照进来，令人炫目。　　领导们打开门，迎着阳光走出去。　　舒校长坐在矮凳上，低头，无语。　　他内心一片冰冷，却也心有余庆。按照晓燕妈这样的个性，如果当初不及时采取措施，更严重的后果早已发生。
　　24.他拿走所有的食物，只留下香烛给菩萨们度日　　初一与十五是甄峰筹集后半月伙食的最佳时机。　　每逢这一天，得偿夙愿的乡老妇媳，会按当初对菩萨许下愿言，带着米面馒头、香油鸡蛋还有钱币，来庙里还愿。　　天还没亮，甄峰就骑上自行车，匆匆赶往十多里外的白衣大庙。　　那是一辆捡来的自行车，他常常骑着它讨食、买药、上下学。在别人眼里，那辆破车咯吱咯吱的链条声很磨心，而在他看来，却是他孤寂路途中的一种陪伴。　　还愿的人们前脚走，甄峰后脚进。他拿走所有能吃的食物，只留下钱币和香烛给白胖的庙祝和金身的菩萨们度日，然后匆匆赶往下一座寺庙。　　甄峰忘不了暑假在城里打工的情景。　　漫漫暑期，他在城里找到一家早点店，每日端水送盘、擦桌洗碗。忙碌辛苦自可不说，只是店主的做法让他不能接受！店主将没卖掉的老油条用水泡开，用手抓碎，加上色素包馄饨。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他和妈妈最爱吃的鲜肉大包子竟然是猪皮、纸浆混合味精肉精做成的！猪皮用福尔马林防腐，纸浆是破纸盒加烧碱泡成的！　　这样的黑心事他不能做，这样的昧心钱他不能挣！　　于是他离开早点店，找到一处建筑工地做小工。　　他整天在毒热的太阳下拎灰桶，铲砂子，运砖块。干了没几天，工地上一名年长的瓦工，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摔死了。家属在工地设灵堂，摆花圈，只是不见老板的踪影。　　一个暑假白干了，一分钱没挣。　　但是，他和妈妈需要钱，需要食物，还有阿来。阿来是一只流浪的狗，甄峰收养了它，送给妈妈作伴。　　他不想再和妈妈一起跪街乞讨，那是他童年时候的心酸记忆；也不想去邻村办喜事的人家讨要剩余的饭菜。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庙里菩萨的餐桌上有还愿的贡品，取食的人们菩萨不但不怪罪，还能受到神灵庇佑。于是每逢初一十五，他都要赶几座大庙，他和妈妈称之为跑庙。　　时间不早了，甄峰跑完庙，立即往家赶。妈妈还在等他吃早饭。他抬起腰，绷直腿，在破旧的脚踏板上用力蹬，锈蚀的链条发出死磨硬磕的磨砺声。　　上学的时间到了，骑电动车上学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和甄峰迎面而过，电动车滋滋的马达声均匀而富有磁性。　　一位老爷爷拉着木板车走在前边，板车上坐着他幼小的孙女。女孩背着卡通的书包，脸上挂着未擦尽的泪。　　太阳照在路边的野蔷薇上。蔷薇伸出细长的脖子，顶着鲜红的花，花瓣上颤动着晶莹的露珠。老爷爷的板车很慢，徐徐向前。小女孩不声不响地挪动着小屁股，慢慢蹭下了板车。　　老爷爷毫不知情，继续拉着空空的板车向往前走。　　小女孩走到路边花丛，掐下带露的花朵。　　甄峰悄悄停下自行车，抱起女孩和她的花，一路小跑，轻轻放回爷爷的板车。　　送学的爷爷拉着板车一如之前，不知身后发生的一切。　　朝阳将甄峰的影子映照在绿色的稻田上。甄峰发现自己的头影上有白亮的光，就像菩萨头顶上一圈一圈的晕。　　甄峰妈妈扶门翘首，等着儿子归来，这是她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每次上学和放学时间，妈妈都是这样。　　同样姿势的，还有那只一直贴在妈妈脚边的阿来。
　　25.道德当身，不以物惑　　天蒙蒙亮，时青老师骑着自行车向甄峰家赶。　　四野里，薄雾迷蒙，低洼处雾气更重。水面和稻田全淹没在流雾中，只有富人家的楼房，漂浮在雾带上，矗立如钟。　　甄峰家的房子去年被洪水冲塌，母子俩暂借村民的一间厨房居住。屋内没有一件可以称得上家具的陈设，连板凳都没有。　　时青老师走进甄峰家，甄峰没在。甄峰妈妈怀抱一只白色小狗，盘坐在床铺上。她说，今天是周末，又是农历初一，甄峰可能要多跑几座大庙。　　时青老师坐在甄峰妈妈的床边，和她聊起来。　　从甄峰妈妈如怨如诉的叙述中，时青老师了解到这个家庭的不幸。　　甄峰的爸妈在上海打工时认识，二人相识相爱，谈婚论嫁。甄峰出生后，爸爸继续外出打工，妈妈在家种地、照料孩子。甄峰三岁的时候，妈妈的面部肌肉逐渐萎缩、扭曲，检查的结果是面部大动脉炎，一种疑难杂症。因为没钱治病，妈妈的眼部血管逐渐萎缩，最终导致双眼失明。　　妈妈失明后，甄峰的爸爸嫌她丑陋，怕她拖累，从此杳无音信。那一年，甄峰五岁。　　村里打工的人回来说，在北京遇见甄峰的爸，他已娶妻生子，另行成家。甄峰的爷爷、叔伯出于各种原因，也和甄峰母子断绝了联系。母子二人遂遭抛弃。　　甄峰妈妈眼眶塌陷，颧骨凸显。只影余自怜，安知我疲病。薄薄的嘴巴歪斜着，语气间满是怨情。　　晨雾挡不住荷叶的清芳。门外荷塘里莲叶田田，如裙似衫的碧叶间立着婷婷的花，花瓣如少女的纤手捧出灿灿的蕊。　　时青老师想起李商隐的一首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她想，世上最悲情的事可能就是，身还在，情不在。　　甄峰妈妈继续说道：“丈夫不讲良心，婆家不讲良心，娘家不讲良心，只有我儿子讲良心。我儿子五岁起就撑起了这个家，洗衣做饭、种菜钟地，还要照顾我吃喝拉撒。我儿子很挣气，学习又好，每年都能获得好多奖状奖品。”　　正说着，甄峰骑着破车回了家。他满头露水，衣衫湿涾，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排露花。时青老师忽然有一种错觉，有时候，不是我们错了，而是社会错了。　　看到老师来了，甄峰抹去眼角的水，开心地笑。他从车后架上卸下一大袋食品，从中取出两个馒头，倒一碗热水，递给妈妈。又拿出两个，给老师一个，自己一个。　　他把馒头撕成小片，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又不好意思地冲时青老师笑笑，说：“老师你吃，很甜的。”　　时青老师哪里吃得下，她取出几本书递给甄峰：“送给你的，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还有一本《诗三百》，有空的时候看看。”时青希望高尔基的成长故事对甄峰能有些帮助。　　甄峰摸着书皮，很高兴：“初二上《海燕》时，听老师介绍过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这是世界名著。好书。谢谢老师。”　　时青老师摸摸甄峰的脸：“牛绳儿又欺负你了，痛不痛？告诉我，我找他算账。”　　甄峰妈听到牛绳儿，接话说：“那个叫牛绳儿的坏东西总是欺负我家甄峰，你们老师怎么不管！那天，我儿子把菜刀藏在书包里，我瞎子在家乱摸摸到了，我硬是把刀夺了下来。你们再不管，要出血命啦。”　　时青老师吃惊地问甄峰：“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事情已经过去了。”　　甄峰妈妈仇怨的的语气变成了呼号：“这些不讲良心的，欺负我们孤寡瞎子可怜人家，迟早要遭报应的！丈夫抛弃我，婆家欺负我，政府不管我，现在学校里的同学又来欺负我儿子。天啦，世道怎么这么黑呀！”　　甄峰想岔开妈妈的话题，他搀起妈妈，领着她去屋后的土围如厕。　　甄峰妈妈的小白狗窜下床，茸茸的毛蹭着时青的脚踝求亲昵。时青老师把它捧在手上，用指尖戳着它软软的鼻尖。　　屋外，雄鸡不解鸳鸭意，才啄乌鸡冠，又叼芦花羽。　　如厕回来，妈妈换了个话题：“受同学欺负的事，儿子不让说，我不说了。还有件事，我一定要问问老师。我儿子期末考试应该是第一名的，不知哪个老师硬是把他的分数扣了三分，变成了第三名。我要问问，是不是老师故意这么做的？”　　“妈，那是统计分数时漏了一小题，是个意外，老师已经纠正了。”　　“纠正了，也是被欺负了！再说，第三名和第一名的奖品不一样吧。”　　从甄峰妈妈身上，时青老师发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有一个可恨的对象，而是当无法直面这个对象时，只有恨所有的人，包括自己。时青老师觉得现在的问题是，甄峰妈妈恨所有的人，恨周围的一切，这样的仇戾氛围不利于甄峰的教育和培养。　　甄峰似乎看懂了老师的心思，对时青老师说：“老师你别在意。除我以外，我妈谁都埋怨，这也许与我妈过去的经历有关吧。”　　他拉着妈妈的手对妈妈说：“妈，我们很幸福啊。我们虽然经济上差一些，但是精神上很富足呀。我在学校里成绩总是年级前几名，每学期都能获得奖状和奖品，很多人都很羡慕的。这一点，老师可以证明。”他向时青老师求证。　　时青老师点头称是：“是的，我看过前几个学期的成绩统计，甄峰的成绩从没落过前三名。”　　甄峰继续说：“妈，和社会上一些不幸家庭比，我们还是幸运的。马来西亚陈爷爷一直关心着我们，还有几位不知名的好心人经常资助我们。”　　甄峰拿出写给马来西亚陈爷爷的信，请老师看。　　马来西亚的陈爷爷从舒校长的博客里了解到甄峰家庭的特殊情况，两次坐飞机来看他，并给他一些资助。甄峰把陈爷爷捐助的每一分钱用在哪里都记在本子上，把自己平时的生活和思想写下来，写信告诉陈爷爷。　　甄峰摸着妈妈瘪瘪的脸，对妈妈说：“放学时，你虽然看不见门前的路，却站在门口，等我回家。晚上，你虽然不识一个字，却陪我看书做作业。我做完了作业，背课文给你听，教你念英语单词。我烧一盆热水，我们一起泡脚，我趁你不备时挠你的脚底板，你慌乱中把水盆都打翻了。是吧，妈？我们很快乐呀。”　　时青老师眼睛湿润润了，心想，像这样的家庭，缺少的不仅是物质的资助，更重要的是缺少关心、疏导、对社会的认同、乐观以及博爱的精神。她一定要帮帮甄峰，帮帮这个家庭。　　时间不早了，时青老师告辞。临走前，时青拿出二百元塞给甄峰妈妈，并且说，回去再发动老师和同学为甄峰捐款。　　甄峰急忙从妈妈手里拽回钱退还老师，语气坚定地说：“老师你一定知道，人的尊严比生活的困难更重要。谢谢老师的好意，还是给我留点自尊吧。如果我接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捐助，我还有多少尊严和同学们平等交往？”　　时青老师说，受助不影响人的尊严，只要受助者在有能力的时候将这份爱心传递下去，让更多的人受益就行。甄峰还是难以接受，特别是身边同学和老师的捐款。　　出于理解和尊重，时青老师收回了钱。她想一想说，可以向卢副校长管理的助学会提出申请，争取一些助学金。　　甄峰妈妈对捐款资助最感兴趣，她急忙说，好，不管是捐款还是助学金，都行。　　甄峰停一停，说：“如果有比我更困难的，还是资助别人吧。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在网上开了一个网店，能挣点家用。”　　时青老师惊喜地问：“开什么店？卖什么？能挣多少？”　　甄峰小声说：“卖我们当地野生的一种绿色生物。一分钱成本都不要，遍地都是，但是城里人很稀罕的。”他卖完关子，然后说:“这种绿色植物就是——苔藓！”　　时青老师忽然醒悟：“难怪你家房前屋后那么多苔藓呢。呵呵，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能挣多少？”　　“我是自己从山上挖来的，没有成本，卖得便宜，所以销量也不错。一份苔藓，十平方厘米大小的，我卖八毛钱，别的店里卖一块的都有。春天的时候，苔藓青葱碧绿，菌丝细长，很可爱，很好看，买的人多，一个月能卖几十块上百块的。但是现在不行，秋后特别是霜降以后苔藓枯萎了，是淡季。”　　时青老师有点好奇，问道：“你自己有电脑吗？”　　“我是微机室管理员，我利用这个身份在学校电脑上开了个网店。每天晚上放学后，我一边打扫微机室，一边管理自己的小店。接到订单，我就发货。老师，一定要替我保密唷。我这是损公肥私呢。”　　时青老师忙说，没什么，学校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这是自立自强，应该获得表彰。时青老师答应为他保密，也没说什么不能影响学习的话，因为对甄峰而言，这类关照是多余的。　　甄峰送时青老师出门。路上时青老师小声问甄峰：“甄峰啊，菜刀是怎么回事？”　　“那次被牛绳儿气极了，想吓唬吓唬他的。”　　“以后，只要你愿意，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帮你。”　　“老师，你放心吧。”　　时青老师觉得，对于聪明懂事的孩子，点到即可。给学生尊严用于反思，比揭开伤疤戳痛他有用得多。就像一个人自己跳起来摸高，永远比提线木偶似的被人拎起来摸得更高。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甄峰啊，管仲说过，道德当身，不以物惑，能在艰苦生活面前保持恬淡之心，不容易啊。你真的不觉得日子苦吗？”　　甄峰说：“说不苦，那是假的。看到别的孩子随意吃零食，我好羡慕，但是我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