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玩的一个双人闯关电脑游戏戏,是闯关游戏.用拳头打人,可以做鬼脸把人吓走.爬长藤,用拳头打蹦的鱼。可以打南瓜

乡关(一)
&&&&毛祖人(),字四端,毛泽东曾祖父,生二子一女,务农,葬韶山滴水洞,长子毛恩农,次子毛恩普.
&&&&毛恩普(-),毛泽东祖父,字寅宾,号翼臣,毛祖人次子,生一子二女,葬韶山滴水洞虎歇坪.
&&&&毛顺生(-),毛泽东父亲,名贻昌,字顺生,号良弼,生五子,长次子夭亡,三子毛泽东,四子毛泽民,五子毛泽覃;生二女,均早殇.葬韶山土地冲楠竹坨。
&&&&文七妹(-),毛泽东母亲,毛顺生之妻,湘乡县棠佳阁文芝仪之女,文家同族姐妹中行七,故称七妹,葬韶山土地冲楠竹坨,与夫同坟。
&&&&毛泽东(-),字润芝、润之,或咏芝,因小时拜外祖母家附近龙潭坨大石头为干娘而得名石伢子,因母亲在生他之前有两个早夭的哥哥而排行三,故小名又叫石三伢子。
&&&&毛泽民(-),又名泽铭,字润莲,咏莲,别名周彬,毛泽东大弟,行四.1943年被军阀盛世才杀害。
&&&&毛泽覃(-),字润菊,行五,毛泽东小弟,生子楚雄,1935年在江西瑞金牺牲。
&&&&(二)
&&&&贺老太太(),毛泽东外祖母,文芝仪()之妻,生二子三女,长子文玉瑞,次子文玉钦,长女钟文氏,次女王文氏,三女文七妹.
&&&&文玉瑞生于1853年,名正兴,同族兄弟中行七,毛泽东的七舅父和干父.
&&&&文玉钦(.21),名正莹,同族兄弟中行八,毛泽东八舅父.
&&&&文运昌()名士荇,字运昌,毛泽东八舅文玉钦之次子,同族兄弟中行十六,故毛泽东称“十六哥”。
&&&&王季范(),毛泽东姨表兄,王文生和毛泽东二姨妈之次子,同族兄弟中行九,故毛泽东一直称他“九哥”。
&&&&文南松(-1952.3)八舅文玉钦的三子,长毛泽东三岁,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二十,毛泽东常称他二十哥。
&&&&(三)
&&&&罗合楼(),名远雄,号德甫,乡村知识分子,以务农为主,家境殷实,生5子5女,五子二女夭亡,三女长大成人。
&&&&罗大秀(-),毛泽东原配妻,为毛泽东姑祖母之孙女。1907年与毛泽东结婚,比他大四岁两个月,一九一零年农历正月初二,因患痢疾而死,葬韶山土地冲楠竹坨,与毛泽东父母坟相距几米远。
&&&&(四)
&&&&李漱清(),韶山乡韶北村人,爱国进步人士。在乡村主张废庙兴学,与少年毛泽东时有过从,1925年,应毛泽东之请,到广州协助主编《政治周报》,“马日事变”之后返乡从事教育,1952年,任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直至病逝。
&&&&毛麓钟(),名贻训,字麓钟,号云阁,毛泽东五服之内的堂伯父。
&&&&毛宇居(),又名毛泽启,毛蕊珠,字禹珠,禹居,毛泽东五服之内的堂兄。
一九零二年农历正月初,母亲文七妹带着八岁的毛润芝和五岁的毛润莲一直在娘家棠佳阁打住,这时她麻利地帮助母亲贺老太太料理正月里唱木偶戏的琐碎家务,毛润芝对戏台上的能说能唱的木偶很为好奇,趁戏班吃饭休息的机会,领着伙伴们把木偶戏的道具偷去,学着戏班的样子在山岗上表演,弄得大家最喜欢看的木偶戏《三国》无法开演,文七妹准备教训他们时,贺老太太因特别疼爱毛润芝、毛润莲等几个外甥孙,也只好作罢。这时在韶山冲的毛顺生因贫穷没好的见面礼来给岳母拜年,一直迟迟不肯动身,在父亲毛恩普的再三催促下来到了岳母家,向岳母诉说妻子文七妹和两个儿子不在身边的苦恼和寂寞,并向岳母借钱起本做谷米生意和贩牛贩猪的生意,贺老太太慷慨解囊,眼看润芝已长大成人不得不同意文七妹带润芝润莲回婆家生活,润芝就这样恋恋不舍离开了心爱的外婆,离开了养育了他八年的棠佳阁,回到了韶山冲。
&&&&祖父毛恩普非常怜爱自己的孙子,每晚讲故事给两个孙子听。润芝除在隔壁不远的南岸私塾读书外,还要放牛砍柴,晚上帮助父亲记账,父亲容不得他一刻闲着。在私塾里,润芝遇上了族长的儿子田少爷几次挑衅打骂穷苦人的儿子牛伢子,由于毛润芝的帮助,狠狠教训了田少爷。牛伢子因家里没饭吃在课馆里饿晕了,毛润芝背着父亲瞒着母亲要带饭上学给牛伢子吃。后来母亲知道了真相,母亲却夸他做的对。有几次先生想教训毛润芝不服“管教”,有意刁难和考问他,因他特别的聪明,一一破解了先生的招数,先生无可奈何,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润芝趁着先生外出做客喝酒的机会,和邹先生的儿子亨二哥还有牛伢子设法偷了邹先生母亲晒在屋顶上的腌菜和树上的柚子,惹得亨二哥娭毑来追赶,润芝他们爬上树朝娭毑做鬼脸。因天气太热了,润芝领着小伙伴下塘洗澡解暑,先生回到课馆里要打板子惩罚他,他却用《论语》中的语句来理论说服先生,后来因润芝教训了田少爷,田少爷回家喊来了他母亲,先生被逼得无法,只好走到上屋场找来毛顺生教训他儿子,润芝不得不跑向了韶山冲的深山老林,整整跑了三天三夜,他吃尽了苦头,喝山泉水,吃野果,捉鱼虾,宿山洞,遇到了老虎和蟒蛇,他想尽了千方百计,一一化险为夷,后来家人在山洞里找到了他,他回家继续上学,自此父亲和先生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
&&&&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大,家底越来越厚,一心为了发财,不顾血亲,把堂弟菊生的七亩水田买了过来,一家人为了这七亩水田爆发了一场大的家庭纠纷,毛润芝坚决反对父亲买田,祖父要毛顺生看看神龛上的神主牌子,多多关照菊生渡过难关,最后祖父因身体瘦弱有病,再加上这件事而气恼,离开了人世,埋在了虎歇坪。刚出五服正帮助料理祖父后事的大哥毛宇居鼓励润芝读好书,邀请他到自己办的私塾里去读书。因润芝不服先生管教爱“斗霸”在韶山冲很为出名,毛顺生不得不同意他去拜毛宇居为师,毛宇居虽是年轻先生,但也很古板,动不动打人罚跪,不准润芝看《水浒》《三国》等杂书,因润芝写了一首咏《天井》的诗,得罪了大哥,毛宇居不得不告状,惹恼了毛顺生,毛顺生来到私塾找儿子算账,发现儿子寝室里全是杂书,毛顺生气得发抖,把润芝撵回了家,叫他好好在家“牵牛尾巴”,从此润芝辍学务农。
&&&&润芝在家里象父亲一样勤劳刻苦,但总是招致父亲的打骂和责难。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再加上自己生意越来越大,需要添个帮手,总是向不满十四岁的儿子灌输“娶亲”续香火的事,往往引起润芝和父亲的顶撞。润芝往田里挑完粪看书,父亲确是个严厉的监工,狠狠地骂了他。润芝带领小伙伴看牛,有严密的分工,大家很高兴和他在一起,润芝在讲故事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书里写的尽是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他发誓长大后要写受苦人的书。他们边讲故事边分享劳动后的成果,突然下起了大雨,发现了牛伢子家的晒谷坪里毛铁匠在收谷子,润芝发动伙伴们收他家的谷子,因润芝家里的谷子来不及收拾,给山洪水冲走了不少,引起了父亲的恼恨,绕着上屋场和南岸追赶毛润芝,润芝急中生智跳进了水塘,吓得父亲和母亲出了一身冷汗。
润芝在辍学期间读了很多的书,如《盛世危言》,是找棠佳阁的表兄文运昌借的,表兄正在湘乡东山小学堂读书,润芝从此看到了山外的大世界,但父亲却强逼着他娶比自己大四岁的罗大秀为妻,这姑娘是父亲在外做生意看中的,润芝不得不在母亲的撺掇下答应了这门婚事,但强扭的瓜不甜,根本没过夫妻生活,大秀也一天比一天憔悴。这时,父亲为柴山的事和族长毛鸿财打起了官司,惨败而归。这官司的起因还是前几年润芝打了族长毛鸿财的儿子田少爷,族长为报复他家而引起的。在家里父亲总是埋怨自己不懂大清王法的律条而输官司,他决计要培养一个能打官司的儿子,不得不重新考虑送润芝去一个会打官司的本家毛简臣那里熟读大清王法。一心想读书的润芝总算找到了读书的机会,哪晓得大清王朝已摇摇欲坠,润芝没读多久,根本没心思读下去,回到了家中,看到大秀奄奄一息,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却逼他去收账,在大雪纷飞的路上遇到了讨米挖野菜的牛伢子,被田少爷的猎狗咬倒在雪地里,润芝给了牛伢子一些银元,并搀扶他到家里,救下了上吊的牛伢子他娘,为了在父亲面前隐瞒把银元给了牛伢子的真相,润芝用摔倒在河里掉了银元的假象蒙蔽了父亲,润芝却把真相告诉了母亲,得到母亲的理解和夸奖。可大秀在一九一零年的正月初二郁郁而死了,得的是痢疾病。润芝尽管不喜欢大秀,却伤透了他的心,一桩包办的婚姻葬送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恨透了这种封建婚姻制度。
&&&&润芝因极度的悲愤走出了韶山冲,找到了刚从外边回来的具有维新思想的“怪人”李漱清,在李漱清的热情接待下,润芝如饥似渴地学习了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接触了很多的维新思想,了解了当时中国苦难的现状,激起毛润芝强烈的求学欲望,点燃了润芝心中的希望之火。
&&&&他回到家中,正好碰上了父亲为毛铁匠领着一伙穷人平粜了他的谷米而大发雷霆,而润芝不以为然。因父亲不满润芝经常到“疯疯癫癫”的李漱清家讨教学问,不得不考虑送儿子去未出五服的堂兄弟毛麓钟家读书,毛麓钟是个府学秀才,长年在外为朝廷服务,见过大世面,是个毛顺生很为拜服的人,毛润芝在毛麓钟“面山楼”里苦读,学习了经史子集,深受毛麓钟湖湘文化中经世济民思想的影响。毛润芝后来遇上了从长沙回乡的饥民,从他们口里得知长沙爆发了饥民抢粮事件。
&&&&他从面山楼里回到家中,正好碰上毛铁匠率领贫苦农民阻拦毛鸿财盗卖祠堂积谷的事件,毛鸿财捉拿了毛铁匠几个农民,准备在祠堂里处以“沉塘”之罪,毛润芝率领大伙斗智斗勇,戳穿了毛鸿财的丑恶嘴脸,赢得了胜利。毛铁匠领着穷人在族长家里吃起了排家饭。润芝的举动吓坏了父亲和母亲,生怕族长暗箭伤人。父亲早就有意要求润芝学做米生意,在湘潭开一家采购加工销售“一条龙”经营的米店,这次正好有了机会,必须把润芝转移到湘潭外地去学做生意,正好生意场上的朋友毛裕林来到了韶山冲采购大米,毛顺生连骗带哄把润芝骗出了韶山冲,润芝来到了湘潭城米店里开始了学徒生活,他受尽了非人的待遇,知晓了米店老板赚黑心钱的罪恶勾当,决计放一个“起身炮”再走,发动无数没米下锅的穷人抢走了米店老板囤积居奇的米。
&&&&润芝回到韶山冲后,死活不肯再去学徒,他请回了一大帮“高人”来劝父亲支持他去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这帮高人就是李漱清、毛麓钟、毛宇居,还包括棠佳阁七舅、八舅表兄文运昌和王季范等人,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客人,润芝坚持要读书的话惹怒了父亲,父亲追赶打骂着润芝,润芝来到了塘边,说爹你要再走一步,我就跳到塘里,父亲想到上次也是因儿子跳到塘里吓得要死,放弃了再继续追赶的念头,回到家中父子俩总算妥协,润芝向父亲提出了只要答应他读书可向父亲跪一条腿的条件。
&&&&润芝上山看牛时,从伙伴们口里得知毛铁匠上山安营扎寨当起了对抗清朝政府的“山大王”,后来被清军镇压,砍掉了脑袋挂在旗杆上,这件事在少年毛润芝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坚定了他走出韶山冲立志求学为穷苦人干一番事业的决心,最后在毛顺生的账簿里写下了“孩儿立志出相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的诗句,走向了湘乡东山小学堂,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涯。
一九O二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农历正月初。
&&&&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初春的雨,湘乡大平坳连绵起伏的山脉朗润起来了,溪沟里的水涨起来了。落了叶的树枝正吸吮着初春的雨水,攒足劲长芽苞发花蕾;四季常绿的树和草还有小麦蔬菜等庄稼,仿佛在咕咚咕咚喝着雨水,越发滋润得油光碧绿。大平坳四处洋溢着新春的喜气,大人小孩个个脸上漾着笑,穿着簇新的土织布衣裤,有的走亲串友做客,有的呆在家里玩耍,扯谈打讲啦,和麻将打骨牌啦,一到吃饭时分吃着大块的肉,喝着大碗的五谷杂粮酒,这样的舒心好日子一年到头难得有几天;田垄里,山野上,青壮男丁组成一串长长的队伍,敲锣打鼓吹唢呐,日里耍龙,夜里舞狮,挨家挨户给人拜年,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迎来送往,遇上富有大方和做喜事的人家还要端着茶盘讨喜钱呢。
&&&&特别是棠佳阁七十五六岁的贺老太太一锤定音,包下一个走村串户的木偶戏班子,把棠佳阁附近的人都喜饱了,乐癫了,没得几户人家不关门闭户去看热闹的。春节里唱这样的木偶戏,东家除为图热闹助个兴外,更重要的是祈求神灵驱灾降福,保佑新的一年更加风调雨顺,人兴财旺。一乡一俗,大凡亲朋戚友是要备包封办礼物,响爆竹去做贺的。贺老太太的戏从正月初二开场,来棠佳阁看戏做贺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贺老太太生育两子三女,长子文玉瑞,次子文玉钦,大女嫁给钟家,二女嫁给王家,满女七妹嫁给韶山土地冲毛家。俗话讲:‘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团坊’。正月初一,文玉瑞文玉钦两个儿子清早就率领全家大小,欢天喜地向母亲拜年;正月初二钟家和王家两个郎婿就早早地带着家里人,各自挑来了满满的一担礼物,向丈母娘拜年,为唱戏做贺。三郎婿毛顺生倒是迟迟没来,惹得贺老太太撅起老长的嘴巴,喋喋不休埋怨个不停,“石三伢子,今日是初三哒,你爷老倌还冒来,你到门前的塘墈上去打望一下,好啵?”
&&&&“外婆,我打望好几回啦,总冒看见爹来,我懒得去哒。”石三伢子在外婆怀里撒着娇说。
&&&&“三伢子,你在行点,莫偷懒,快去。”外婆从大襟衫的衣兜里摸出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糖来,放在了石三伢子的手心里。
&&&&石三伢子高高兴兴接了,放一颗冰糖到嘴里吮吸着,甜蜜蜜的,一个鹞子翻身,喜滋滋地离开外婆的怀里,飞也似地走出门外,打望了一阵,又箭一样射进屋里,晃着小脑袋对外婆说:“何解(怎么)搞的啰?我爹还冒来。”
&&&&外婆阴沉着脸没做半点声。
&&&&吃过晨饭,只听得堂屋里锣鼓“咚咚呛呛”一阵响,第二天的戏又开场了。戏台正搭在堂屋里,过年前这里是贺老太太二儿子文玉钦教书授徒的蒙馆,如今把课桌凳子腾空,在堂屋上头用蓝底印花布围了个人多高的戏台子,台下摆着几排凳子椅子,自然是来文家走亲串友的人坐前排饱眼福。
&&&&外婆牵着石三伢子,从茶堂房里出来走到了堂屋里,坐在前头的太师椅上。
&&&&一阵扫台锣鼓响过,唢呐笛子一齐奏起,只见印花围布上,生旦净末丑轮番出场,吹拉弹唱耍样样俱全,小小木偶人时而对打杀声震天动地,时而掩面而泣倾诉衷肠……三尺戏台风云变幻,道不尽的人间沧桑,把“三国”大大小小的人物演绎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激起台下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亲朋戚友如此开心,看戏的贺老太太自然是喜在眉头乐在心,满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瓣,她爱的就是这个热闹劲。
&&&&石三伢子不安分地挣脱开外婆抱着他的手,滑出了外婆的怀里,在人堆里挤眉弄眼呼朋引伴,招来了弟弟润莲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表兄弟,象一条条泥鳅,在戏场子里穿来钻去。他们一会穿到左,左边看戏的人就喊:“三伢子,莫吵啰。”一会钻到右,右边就有人喝:“三伢子,带他们到外头去耍啰。”
“三伢子,到外婆咯(这)里来,莫吵。你看戏台子上面在做么子?”贺老太太一把拉过石三伢子,他就势一头滚在外婆的怀里撒起娇来。
&&&&这时,戏台上喊杀声惊天动地,刘备和曹操两军对垒,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石三伢子瞪圆了眼,看得如醉如痴,发出呵呵的笑声。两军杀过一阵后,戏台上又是依依呀呀一阵唱,他觉得没什么看头,便从外婆的怀里溜了出来,依旧在戏场子里窜来走去。
&&&&这时,一位三十四五岁的妇女,穿一身簇新的蓝底白花的土织布大襟衫,梳着高高的发髻,微胖的脸盘上漾着新春的喜悦,一会提着水壶,给看戏的人倒茶续水,一会端来几盘炒得喷喷香的南瓜子,葵瓜子,落花生,红薯片子,招呼得大家熨熨帖帖。她就是贺老太太的满女七妹子,自过门嫁给韶山冲毛家生下石三伢子后,就带着石三伢子和后来生的润莲住在娘家,一住就是七八年。
&&&&客人们吃得满嘴飘香,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三伢子,”七妹一把逮住石三伢子的胳膊说,“莫吵莫吵,好好看戏。
&&&&“娘,”润芝回过头甜甜地叫了一声,扑闪着一双黑亮黑亮特别机灵的眼睛,好奇地问,“咯些戏菩萨何解能跑,能唱,能杀架唷?”
&&&&“三伢子,莫吵,”七妹笑吟吟地轻声说,“你传神看,就晓得哒。”
&&&&娘的话定住了儿子,石三伢子刚安宁了片刻,便带着小表兄弟们走到了戏台后面,一齐趴在后台上,撩开印花布单,好奇地朝里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块印花布里围了五个演戏的人,一人打锣击鼓,一人敲钹撞木乐,一人拉二胡吹唢呐和笛子,一个五十多岁的戏班头和另外一个人两手不停地操纵着三尺多高的木偶人,依依呀呀唱戏文,五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有意思极了。石三伢子滴溜溜的大眼睛瞄准了盛木偶人的戏箱子,觉得许多有趣的故事和人物都是从这里钻出来的,这真是个百宝箱吔!
&&&&一出戏演完,七妹招呼戏子们去吃中饭。他们便把行头放在戏箱里,“嘭”的一声合上箱盖,没经意上锁,就往茶堂房吃饭去了。
&&&&石三伢子看得真真切切,他嘴巴挨着十一二岁的表兄文南松的耳朵,小声说:“二十哥,咯些戏菩萨他们耍起来几多带劲唷。你看,它们统统睡在戏箱子里咧,我们……”他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文南松眨巴着眼点了点头,“三伢子,你是想去……偷?万一有人捉住我们哒……我怕打吔。”最后他瞪大了眼,摇了摇头。
&&&&“哎呀呀,怕死鬼!你打望,我来拿,我走后门,向屋背后山上走,你们跟着我来就是,”石三伢子把握十足地对小表哥说,“走,去吃了饭,等下子看我的!
&&&&接着,他们从戏台的地上爬起身来,象山雀子一般朝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七妹蹦去,闹着也要跟大人们一起坐位子吃饭。
&&&&七妹搬来一张小方桌几条小凳子,笑说着:“我的小祖宗,好好坐哒,筷子莫到大人桌子上的菜碗里去戳,守点规矩噢,亏不了你们咯些细伢子。”她便端来几样鸡鱼肉的好菜,招呼着,“三伢子,你们慢慢吃。”
&&&&这些表兄表弟一坐上去,哪里顾得上什么斯文,几双筷子在菜碗里一顿乱夹,三下五除二,碗里的菜夹了个精精光光。贺老太太看着他们吃抢食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饭还含在嘴里,石三伢子便急急往外走。
&&&&在旁的七妹不解地问:“三伢子,你饭还冒吃好,往哪里跑?”
&&&&“娘,我吃饱哒,耍去。”石三伢子回头一说,不见了人影。
五十多岁的戏班头酒醉饭饱之后,到戏台里打了个转身,慌慌张张走到贺老太太跟前,小心谨慎地说:“东家,我们唱戏的几件行头找不到啦,等下子我们唱《三顾茅庐》,恐怕唱不成,改另一出戏行不行?”
&&&&“何解要得啰?你们刚刚还唱得好好的,何解就变卦哒?我跟客人定好的,点的就是咯出戏,莫改了。要改的话,不怠慢了客人?”老太太的口气象是铁板上钉钉。
&&&&戏班头期期艾艾说:“硬要唱,就得辛苦东家帮忙问一问,找一找……”他鼓起了勇气,终于说出了缘由,“好象我的戏箱子有人动过,刘备、诸葛亮、曹操的行头不见哒。”
&&&&“何解啰?何解啰?”贺老太太耳朵一时背,没听清戏班头的话。
&&&&戏班头只得把手卷成筒放在嘴巴边当喇叭,靠近老太太的耳朵,重述了好几遍。
&&&&老太太费了好大劲总算听清了戏班头的话,她睁圆了眼睛瞪着戏班头,不高兴地说:“你讲我家出了贼,是啵?光天白日,你千万莫讲胡话。新年大吉,谁要你那几个木脑壳?”
&&&&“东家,不敢不敢,你千万莫咯样讲,我们担待不起的。你们是四世同堂的大富大贵人家。”戏班头是个老江湖,见阵势不对赶紧改口说,“只怪我们冒收捡的好,丢哒丢哒,就算啦,今后回家再置办几个。只是烦请东家改唱一出戏为好。”
&&&&七舅赶忙跑到贺老太太跟前耳语了一阵。
&&&&七舅的话,贺老太太倒听得真真切切。她脸色一沉,换了语气,“师傅,行头的事,你莫性急。我替你找找试试看,要是万一被我几个戳得天下的孙子和外孙子拿去耍哒,包管你冒事。”
&&&&棠佳阁的一个山坡上,石三伢子双手抱来三个木偶人,把“曹操”分发给表兄文南松,把“诸葛亮”分发给自己的弟弟润莲,把“刘备”留给自己,他们好奇地把玩着,还有一大群小伙伴跟着看稀奇。他们总是玩不得法,石三伢子索然寡味地撂下了“刘备”。
&&&&九哥王季范也跟父亲王文生,在新年里走亲戚来到了外婆家。这时节,他正随着三伢子上了坡来看热闹,见表弟们不得要领,童心大发,笑着对石三伢子说:“润芝,我来试试看。”
&&&&九哥操起“刘备”的行头,玩起来,起先也玩不得路,后来一琢磨,他用左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掌握木偶人的主杆,操作木偶人的躯干;又用拇指和食指捻动左侧杆操作木偶人的左臂;右手掌握右侧杆,操作木偶人的右手,慢慢地玩上了路,便又手把手把窍门教给了表弟们,“看事容易做事难。摸出了门道,就容易多了。”
&&&&“九哥,你真行!”石三伢子便按着九哥教的方法,摆弄起木偶人的机关,慢慢动作自如了。润莲和文南松两人也跟着慢慢学会了。
&&&&“我们学唱戏师傅的,来开仗,好啵?”石三伢子双手叉腰说。
&&&&一群小伙伴一说起“开仗”,都来了精神,“刘备”和“曹操”各自招兵买马起来,“刘备”和“诸葛亮”一起率了一路“人马”——五六个小伙伴,“曹操”也带了一路“人马”——四五个小伙伴,兵对兵,将对将,刀剑相交,胜负难分,不一会功夫,双方都有人受了点皮肉之伤,没一个哭鼻子叫苦,都从自己嘴里吐了一口唾沫敷在伤口处,又继续顽强地投入战斗。大战几个回合,十几个“开仗”的细伢子好象水中捞出来一样汗水淋漓,湿漉漉的头发上冒着团团热气。
石三伢子年纪虽小,但开仗是最勇猛的一个,他一马当先便把“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曹操”的戏衣“嗤”的一声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石三伢子得意地笑起来,高兴得在草坡上一连栽了几个筋斗。
&&&&九哥在旁观战,大战方休,他便摆起谱来:“润芝,木脑壳戏又叫么子戏?”
&&&&石三伢子头摇得象拨浪鼓,“不晓得,九哥,你讲讲看。”
&&&&九哥毕竟是省城湖南优级师范学堂的洋学生,讲话捏腔拿调慢条斯理的:“木脑壳戏又叫傀儡戏,它们之所以象人一样能动,就是我们人在下面操作。今后,我们为人做事,可不能当傀儡受人摆布,做行尸走肉,凡事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要多动点脑子。”
&&&&“九哥,我不想当咯样的傀儡。”石三伢子眨巴着眼睛说。说话间他眼睛好尖,看见从外婆家屋后的山坡上急匆匆爬上来一个人。“七舅来了,快跑。”三伢子小手一挥,小伙伴们撂下木偶人飞快地走开。
&&&&“别跑,绊断了脚手不得了。”七舅连忙喊。
&&&&他们躲进了土坡上一些杂草丛生的荆棘蓬里不出来。
&&&&七舅走到近前,一边收捡丢在地上的木偶人,一边笑骂着:“我在家里猜想就是你们咯帮细伢子捣的鬼,三天不抽,你们身上的皮子就发痒,咯样子无法无天,下不得地哦!”
&&&&石三伢子和伙伴们在荆棘蓬里暗暗发笑。
&&&&七舅一回到家里,把三套行头交给了戏班头,难为情地摩挲着手,嘿嘿笑着。
&&&&老头一见已撕了条口子的“曹操”行头,一脸不高兴,戏总是拖着不开场,台下看戏的人干坐着难受。
&&&&七妹上前道歉说:“师傅,戏你还是接着唱,莫扫了大家的兴……我三伢子弄坏你的行头,由我来赔你就是了。你讲个准数,要赔多少?”
&&&&戏班头搓着手,嘿嘿笑着,不吱声。
&&&&“一块花边够不够?”七妹带着一脸真诚的神色说。
&&&&戏班头仍旧搓着手,嘿嘿笑个不停。
&&&&“两块总够了吧?”七妹忙从大襟衫的兜里摸出块折好的小手帕,把手帕打开,把两块光洋递给了戏班头。
&&&&“难为你咯样好,我何解好意思收你少奶奶的钱。”戏班头一边嘿嘿笑着,一边伸出手来赶紧把钱接了去,“新年大吉,大发大发,打发打发,就算你打发我们的挂红钱吧。”
&&&&石三伢子和小伙伴正象一群麋鹿麂子一样,纵身跃下一条又一条高高的黄土墈,飞快地下了山坡。
&&&&这山坡是绵延起伏的龙头山延伸的一段小支脉,活象一条跃跃欲飞的苍龙腹下伸出的一个鳞爪,外婆家四合院的青瓦房正好落在这鳞爪上,屋门前有一方碧水悠悠的池塘,池塘边左侧是一个小山丘,上面长满一片如伞如盖的大树,从塘墈向小山丘脚下伸过一条路,这便是棠佳阁人的出进之道。石三伢子和他的小表兄弟常常在这个土丘上,捉迷藏啦,比赛爬树啦,掏鸟窝啦,双手叉腰指挥开“仗”啦,还从牛栏猪圈楼上拿些稻草织很多草辫子,挂在弯脖子樟树和枫树上荡秋千呢。一到夏天更有意思啦,石三伢子率领一群小表兄弟在外婆家门口的池塘里打浮泅,惊得塘里的鱼“哧溜溜”往水面上跳,他小手托起一个打猪草的竹篮在池塘里当船使,鱼一旦跳入竹篮里,自然是他当天有眼珠子的下饭菜。
&&&&这时,石三伢子生怕挨打,不敢进外婆家屋门,领着伙伴们来到了小山丘上,只见好几条草辫子还挂在树上,便一个纵身跃上去揪住草辫子,荡起秋千来。他胆子天大,秋千荡得比外婆家的青瓦屋脊还要高,在旁看热闹的九哥,吓得睁圆了眼,舌子都吐出来。
“九哥,快来玩噢,你长沙城里的学堂哪有咯号把戏耍啰!”石三伢子格格地笑着。
&&&&站在秋千下的九哥,脸皮白白净净的,戴着副瓶底一样的眼镜,斯斯文文地直摆手,“润芝,小心。绊断了脚手就不好耍。”
&&&&“九哥,你放心,冒事的。你真是个怕死鬼。”石三伢子一使劲,秋千荡得更高,笑得更开心了。
&&&&“三伢子,你天不怕地不怕,要把娘吓死唷?快下来,你!”七妹冷不防从树下钻了出来,朝石三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娘在家里一听石三伢子在外头又闯了祸,付了戏班头的“挂红钱”,连忙丢下手边招呼客人的活计,挪着一双缠得象粽子似的小脚,一步高一步低绕着棠佳阁兜圈子寻找他,“三伢子,三伢子!”喉咙快喊哑了,就是不见三伢子应一声,一双小脚走得麻辣辣地痛。石三伢子他们玩得正欢呢,象齐天大圣孙悟空率着一群小毛猴回到了花果山,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唇发紫,脸色发青。
&&&&小伙伴们见了石三伢子他娘,一个个从秋千上蹦了下来,四散而逃。
&&&&“三伢子,过来,你们两个!”七妹秀秀气气的脸庞上平添了几许威严。
&&&&石三伢子朝润莲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他双手抓住草辫子,凌空翻了一个筋斗,跃下了地。润莲也跟着跳下了地。兄弟俩便低着头,老老实实走到娘跟前,讷讷地说:“娘,何解啦?”
&&&&“你们两个做了么子好事,自己还不晓得?还何解何解来问我,回去好好叫你们吃一顿棍子肉!”七妹忽觉心窝一阵发闷,隐隐作痛,她左手用力按住心窝子,右手拿着细小的楠竹枝,把石三伢子兄弟俩赶回家。
&&&&“娘,你哪里不好受?”一路上,石三伢子看着娘一脸难受憔悴的样子,焦急地问。
&&&&七妹一声不吭不答不理。
&&&&石三伢子兄弟俩畏畏缩缩进了外婆的家门,低着头进了娘的卧室。随着娘有气无力一声喊:“跪下!”他们顺从地双膝跪在地上,把小手乖乖地平伸出来,娘气哼哼地挥着楠竹枝抽打着他们娇嫩的手心,数说着:“一下,两下,三下……你们好样不学,去做贼,做贼偷瓜起,痨病牵花起,看我不打断你们的手把子和脚管子!”
&&&&两个细伢子的小手掌心起了道道血痕。娘看着两个儿子既不哭,也不讨饶,便更来气,气得差不多要哭起来,“你们两个是打不死的程咬金。”
&&&&贺老太太颤巍巍挪动一双小脚走来了,“七妹子,你打人不看时候,正月初头,莫打人……”连忙心痛地护住两个外甥孙子,“你们两个今后千万莫咯样吵,莫跪哒,起来算了,外婆替你们讨个保。”
&&&&“娘,你莫讨保,不打他,屋上头的瓦片子都会戳光去。”七妹气嘟嘟说。
&&&&跪在地上的两个外甥孙子拥在外婆怀里,外婆刚一扶起他兄弟俩的身子,三伢子一个鹞子翻身,脚板象抹了油走出门去。
&&&&“娘,石三伢子已满八岁吃九岁的饭了,一直在你咯里带,你把他看成是你的心肝尖子,你太惯肆他了,下不得地。我看呀,还是把他送回韶山冲去读书算哒,要他爹和先生才降服得他了。”七妹对贺老太太说。
&&&&“养女服家娘,养崽服学堂,读书要得,干脆,石三伢子就到他八舅课馆里去读,好啵?”要石三伢子兄弟俩离开棠佳阁,贺老太太心里象针扎了一下,十二分的不乐意。
&&&&“他成天吵吵闹闹的,八舅是个有名的糯米团子,好好先生,何解管得住他?等他爹一来,还是把他接走,回韶山冲好……”七妹一见贺老太太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才舌子打卷停了话。
&&&&石三伢子身子挨在窗口下,用小手指头舔了点唾沫,在窗户的亮皮纸上抠了几个小圆洞,睁大着一双眼睛朝里望,尖着耳朵听外婆和娘说话。娘一个劲地说要带他回韶山,他心里竹筒打水七上八下,来到门前的塘沿边逗游,信马由缰走到了小山丘上,双手抓住草鞭子纵身一跃,屁股坐在了秋千的座板上,可没半点心思荡秋千,却又顺势跳下来,倚着一棵弯脖子驼背大枫树,仰着头看着枫树光秃秃正发芽胞的枝头想心事,枝头上有一个黄蜂窠,他老早就寻思着要把它捅下来。平日里,只要有人发现了田墈或溪沟的棘蓬里有黄蜂窠,三五个小伙伴就会邀集起来,攥着根小竹棍,畏畏缩缩去捅,练练胆,看谁不怕黄蜂螫,一旦捅下来了,惊得满窠的黄蜂嗡嗡乱飞,追着抱头鼠窜的小伙伴螫,三伢子从不乱跑,就势匍匐在地,黄蜂螫不到他,有的细伢子螫得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嘻嘻哈哈笑着,直往头上的肿包抹唾液。捅黄蜂窠数三伢子最里手,有时用“火攻”,捡来一捆干柴放在黄蜂窠边,冷不防点火烧死这些黄蜂,有时用“水攻”,脱下身上的衣褂子,轻悄悄地包住黄蜂窠,往水里一撂,浸泡一阵憋死这些万恶的黄蜂。在外婆家捅黄蜂窠是一件多开心多刺激多来劲的事啊,可现在再没时间和机会捅这个黄蜂窠了,他要随娘回韶山冲了。这时,他晶莹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象不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
“润芝!你娘打了你,冒伤着你吧?”九哥踩着高跷,冷不防来到了石三伢子身旁,关切地问。
&&&&后面跟着踩高跷的十六哥文运昌,他是大平坳踩高跷的高手,任何陡峭窄小的山路都能踩着高跷过去,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透着农家孩子的纯朴和机灵,是八舅的二儿子,平日里对石三伢子最好了,他要是在池塘里,水田里,溪沟里,捉个鱼呀虾的,摸个田螺和蚌壳的,自然是石三伢子的下饭菜,石三伢子成天跟着十六哥玩,“十六哥,十六哥”叫得比蜜糖还甜。
&&&&“着么子急,到晒谷坪里打地雷公去。”十六哥踩着高跷笑嘻嘻安慰说,他脖子上挂了几个苎麻绳子拴着的“地雷公”(陀螺),衣领口上插了几杆抽“地雷公”的鞭子,活象戏台上的将帅后背身上插的令旗。
&&&&“何解不急啰?我娘要赶我回韶山冲。”石三伢子撅着嘴巴说。
&&&&“咯戏班头心眼也太歪了,那几个戏菩萨,我们石三伢子也只是好个奇,拿来玩耍一下,搞烂哒,修补一下不就冒事了?他嘴巴上讲得真好听不要赔,可他一心只想着要钱,害得细姨出了两块光洋不算,还害得我石三伢子挨打赚骂。对,我们也想个法子,治治咯帮臭戏子。”十六哥心直口快说。
&&&&“我来耍他们个把戏,吓他们一跳,好啵?要他们演戏不成。”石三伢子转忧为喜,眨巴着聪慧的眼,想出了个恶作剧的鬼主意。
&&&&“有么子好主意?你讲讲看,”九哥急不可耐地问,“咯帮臭戏子,吓吓也好,害得我也赚了我爷老倌的骂。”
&&&&“嗯喽,咯株大枫树的树杈上面,你们看,有个么子?……是个大黄蜂窠,我老早就想把他戳下来了,十六哥,你快去拿个大布袋来。”润芝抬头指了指枫树上的大蜂窠,狡黠地一笑。
&&&&大家会意地笑了,“好主意好主意!”十六哥连忙到家里拿来了大布袋,石三伢子象猴子一样三五几下爬了上去,轻手轻脚拿布袋包住了黄蜂窠,顺手摘了下来。在袋里的黄蜂被惊醒,从蜂窠里爬出来,在布袋里嗡嗡飞。
&&&&“咯回有比木脑壳戏更好看的戏了。”石三伢子提着这个布袋偷偷溜到了戏台里,十六哥和九哥帮着望风,趁戏班子的人不注意,轻手轻脚把布袋塞进了戏箱里。
&&&&当戏班头换行头的时候,他一掀开戏箱盖子,一群黄蜂飞了出来,“我的娘啊!”戏班头来不及躲开,脸上被黄蜂螫了几口,一会就肿起了几个大包。堂屋里群蜂乱舞,看戏的人抱着头四处躲窜。
&&&&石三伢子和九哥、十六哥还有其他小伙伴们在屋对面的塘墈上看得真真切切,咧开嘴满足地笑起来。
&&&&戏再也唱不下去了,停了一两个时辰,等蜂散尽了,戏才重新开场。
&&&&贺老太太一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连忙把大儿子文玉瑞二儿子文玉钦和钟家大郎婿、王家二郎婿召到身边。顺生没来,这时也只得把七妹喊了来。
&&&&气得七窍生烟的贺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发了话:“咯些细伢子吵得上天了,你们硬要把咯做孽的头头抓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拿根小小的楠竹棍子抽抽他的屁股,长点记性。”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眼睛齐刷刷望着七妹咪咪笑,当着老太太的脸,咬住嘴唇不好笑出声音来,彼此都明白石三伢子是老太太脔心窝里的肉,要教训他一顿,不过是老太太嘴边一句气头话,千万不能当真。
&&&&七妹浑身不自在,“你们猜着又是我石三伢子捣的鬼喽?……不会吧?我刚刚骂他一顿出去的。”
&&&&七舅说:“咯样的鬼主意只有他想得出来,三伢子,人太聪明了,何解肚里尽是咯样的歪主意?……不过,我不怕细伢子吵,就怕细伢子蠢,细伢子要吵闹才聪明,规规矩矩的不吵不闹象个猪,今后有么子出息喽!”尽管石三伢子爱惹点祸出点麻烦,七舅打心眼里还是很喜欢他这个干儿子。
&&&&“我看,只要他进了学堂门,就会谙事不吵闹哒。”贺老太太对二儿子文玉钦说,“玉钦,石三伢子在你手里当了好久的旁听生,几多听话,最聪明哒,依我看,你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正式收他为徒吧。”
&&&&“娘,我不是不想正式收三伢子为徒,怕的就是自己家里的师公子冒人捡卦,我冒得威信管住他,我主张把他放到一个厉害点的先生那里去读书更好些。把他关在学堂里,看他还到哪里吵去?”八舅文玉钦抬了抬眼镜斯斯文文说。
&&&&“看来你们硬是要把我们两公孙分开,才心甘啰。”贺老太太不满地说。
“娘,你爱外甥孙也别过了头,莫耽误了石三伢子的前程,他也八岁了,该发蒙读书了。还是回他韶山冲读书为好,他爷老倌平日里凶得象个阎罗王,管得住他;他家隔壁南岸私塾的邹先生,也是个出了名的恶先生,再调皮的细伢子压得煞住。”七舅文玉瑞开导娘说。
&&&&“你八舅就压煞不住?”贺老太太反问道,“尽讲人家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自家屋里的先生放着自家的细伢子不教,还要去教哪个家的细伢子啰?你们冒鬼碰了脑壳,想不清白吧?”
&&&&八舅文玉钦的脸红红的,难为情地嘿嘿笑着。
&&&&贺老太太那双混浊的眼睛红了,木雕人一样,再也没说半句话。大家低着头不好做声。
&&&&石三伢子在晒谷坪里和十六哥、九哥还有其他小伙伴抽打着“地雷公”。十几个“地雷公”在地上“嗡嗡”旋转,相互碰撞拼杀,谁的“地雷公”碰撞之后还在旋转的,就算赢了,不旋转的就是“死”了输了,输的人要向赢的人鞠一躬,喊声“师傅”。
&&&&石三伢子的“地雷公”和九哥的“地雷公”斗架比输赢,石三伢子的“死”过好几回,向九哥鞠了好几个躬,喊了九哥好几声师傅。
&&&&兴高采烈的九哥笑嘻嘻收起了“地雷公”,对三伢子说:“你比我不赢,不比了。我难当你咯多师傅。”
&&&&“九哥,来,我们再比,还要比不赢,我不到世上为人!”石三伢子缠着九哥,气嗷嗷地发誓说。
&&&&九哥和石三伢子抽打着各自的“地雷公”,鞭子“叭叭”脆响,又斗了几个回合,石三伢子的“地雷公”还是不争气“死”了,他双手捂着双眼睛,呜呜哭起来,躬也不鞠了,师傅也不喊了……
&&&&“来呀,哭么子,还象不象个男子汉你?”九哥抽打着“地雷公”,在晒谷坪里慢慢悠悠地来来回回划大圆圈。
&&&&石三伢子从捂着眼睛的手指间的缝隙中,看到了九哥放松了警觉,他悄悄地擦了眼泪,轻手轻脚把“地雷公”重新旋转起来,漫不经心地抽打着,靠近了九哥的“地雷公”,狠狠地朝自己的“地雷公”抽了几把,最后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再抽一把,他的“地雷公”象离弦的箭,朝九哥的“地雷公”撞去,“嘭”的一声响,九哥的“地雷公”被撞到了晒谷坪的外围里,象麻花一样在地上乱转,不一会就“死”了,可石三伢子的“地雷公”还稳稳当当在“嗡嗡”旋转。
&&&&九哥向石三伢子鞠了一躬,喊了声师傅。年龄大的人向年龄小的人行礼节多没面子,九哥红着一张脸。
&&&&“赢哒!赢哒!”石三伢子高兴地举起双手,得意地哈哈大笑,捡起“地雷公”鸣金收兵。
&&&&“何解不比了?”九哥问。
&&&&“最后我赢哒,你输哒,嘿嘿。”石三伢子朝九哥做了个鬼脸,玉石般的小牙齿咬着小手指,咧开嘴一个劲地笑着。
&&&&“你赢哒,就不比啦?”九哥笑着问。
&&&&“嗯喽。”石三伢子狡黠地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点着头。
&&&&“你真鬼。”十六哥说,“三伢子,你要回家了,我们要么子时候才一起打地雷公斗架哦?”
&&&&“我不回去,我要在外婆家里跟八舅读书。”石三伢子说。
别了,棠佳阁
韶山冲上屋场,坐落着一栋格局象一担柴似的低矮的茅草房。三十岁刚出头壮壮实实的毛顺生,和将近六十岁的父亲毛恩普一起坐在茶堂房的灶塘边烤着柴蔸火,两人默不做声,美滋滋地吧吸着旱烟,矮小的茅房里弥漫着浓烈而呛人的烟雾。顺生吸烟用的是尺把长的旱烟杆,吸完了,把铜烟勺往自己坐着的凳脚一磕,磕干净焦结的烟灰,又装上一撮黄灿灿的烟丝,一个劲地抽;父亲毛恩普佝偻着背,微微闭着一双老眼,松树皮一样粗糙的手端着把亮光光的水烟壶有滋有味地吧嗒着,他两边的腮帮子各鼓起一个一起一伏圆圆的小鼓,铜水烟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身旁的大黄狗蜷缩在灶塘灰里,闭着眼睛也烤着火。
&&&&顺生跟爹从年头到年尾死做功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得正月里有空闲耍几天。他堂客七妹子在十几里外的棠佳阁带着两个细伢子打住,一年难得回几趟婆家,他两个妹妹相继嫁出了家门,一年到头也难得到娘家热闹一两回,毛恩普和顺生爷崽俩日子也过得怪冷清。
&&&&“顺生,今日是初三了,你何解还不去棠佳阁?我看你老是打喷嚏,肯定是丈母娘在望你咧。你两个妹夫子昨日都来了,歇了一宿,今日一大早赶回去了,你也冒么子牵挂哒,你就去吧。”毛恩普吧嗒着水烟壶说。
&&&&“爹,不是我不想去。爹你还不明白?丈母娘年关里早就发信过来,她正月初二家里要唱木脑壳戏。丈母娘办咯号喜事,按理我做郎婿的礼性得去重一点,可眼下家里实在冒么子好东西送给她。我们两爷崽过个年,也只吃了半边猪脑壳肉。”顺生难为情地说。
&&&&“顺生,人到情意到,你丈母娘最看重的是情意,她最晓得你家底贫薄点,是不会见外的。七妹三娘崽一直住在娘家,也多亏你丈母娘啊!”毛恩普一个劲地催促着顺生说,“赶紧去,赶紧去。初三了,你还不去,你丈母娘就要骂我们夫家不通情理哒。”
&&&&“爹,丈母娘是最通情达理的,我礼性轻点倒是不见外,怕的就是钟家王家两个郎婿家底厚,新年里去拜年,他们都是满满的一担。三郎婿到一坨,我太寒酸哒,面子实在是不好过。爷老倌,我慢点去为好。”
&&&&毛恩普脸色一沉,吧嗒着水烟壶,寻思着儿子是个性子犟得象条牛又是个死爱面子的角色,可马瘦毛长人穷气短噢。他安慰儿子说:“你也不用愁哒,旧年子总算还清了账,今年子你轻身快马好生努把力,日子会红火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不信你争不回咯口气。”
&&&&“爹,你讲的对,我就动身去!到棠佳阁打个转身,立马就回来。”不知顺生心里怎么一下子想通了,他敲干尽烟勺里的烟灰,把旱烟杆别在腰带上,搬来架木楼梯,从楼顶上取下唯一的一块腰排腊肉放到小竹篮里,又把几样早备好的土货也一一放进去,便提起小竹篮出了门。他心里在想:娘卖乖,今年子赚了钱,也好好到她娘家去大方一回,风光风光!
&&&&顺生在去棠佳阁的山路上,嘴巴一直念念有词:“咯次到文家,硬要扮黑个脸巴子,把七妹仨娘崽接回来。女人唷,只晓得图安逸,不探屋里的背。我和爷老倌做死的搞,一天到晚累得腰驼背直,连个缝补浆洗、烧饭送水的人都冒得。嘿……”他叹了口气,“石三伢子有八九岁了呗,也要接回来读书算哒,今后他为人处事,总要知书识礼才行。养崽不读书,犹如养条猪。三伢子要是当个光眼瞎子何解得了哦。”顺生想起这事,心里恼火得火星子四溅。
&&&&顺生是个苦水里泡大的人。他刚八岁时,祖父毛祖人借债买下了土地冲上屋场本家毛正光靠西边的五间半茅草房,树大开杈,人大分家,父亲毛恩普和伯父毛恩农两兄弟吃了分伙饭。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作田人,成天没有几句话讲,在分伙饭上,他一副石磨子都没榨出一个响屁来,闷头闷脑依了哥哥的话,哥哥便顺顺当当得了祖居地东茅塘的家产,自己只得拣了土地冲上屋场五间半茅草房和十五亩屙屎不起蛆的劣等田,扛起分给他名下的一屁股债,从东茅塘迁来上屋场过日子,祖父也跟来上屋场安了身。欠债好比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一家老小日子越过越艰难,父亲只好把几亩薄田典当了出去。顺生刚读了两年私塾,也不得不辍了学下地劳作,到十岁时就和棠佳阁十三岁的七妹子订了婚,十四岁时眼泪汪汪丧了母,十五岁时与十八岁的七妹子圆了房,就当家理事了。
&&&&正当生计无望之际,顺生趁着堂客七妹子回娘家打住,便跑到湘军里头,脑壳挂在腰带上当了几年兵,俗话讲“当兵吃粮”,好不容易积攒了几个少得可怜的兵饷回了家;爷崽俩克勤克俭,又从牙缝里省出几粒剩谷余粮挑到银田寺粜了,才把欠债一步一步还清,把典出去的几亩田赎回来。
“嗨唷,总算熬出头了,欠的债全部一清,几亩典当出去的田也兔子回了原窠,共有六十担谷的田产了,要是七妹仨娘崽一回来,今年子一家人还吃不完三十五担谷,还有二十五担的积余,要是把咯二十五担谷,碓成米卖出去做本钱,再把乡亲们的谷贩进来,再碓成米卖出去,既赚差价又赚工钱,何愁不发财?今年子,除做好田里土里的功夫外,把米生意和猪生意做得更大些,还到七妹娘家借点钱回来做本钱,就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哒!”
&&&&顺生扳起手指头算来算去,豪气顿生,全身劲鼓鼓的,快步如风,对七妹三娘崽的火气抛到了九霄云外,“七妹娘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借钱的事还得靠七妹在丈母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借得到手呢。”这时,爱发脾气的顺生警告自己:在丈母娘家里千万动不得半点气。
&&&&韶山冲与棠佳阁之间隔着一座大山,叫云盘山,有十几里山路,顺生用不了一个时辰,脚步风快就翻过去了,他从大老远就看到了棠佳阁丈母娘家一栋土砖青瓦的四合院房子。他不由加快了步子,离棠佳阁还有半里地,就听到了棠佳阁锣鼓唢呐笛子二胡合奏的声音,还有戏子们捏腔拿调哼唱的戏文,啧啧,好听死哒。
&&&&一走近丈母娘家屋门口对面的塘墈上,他看到了满堂屋看戏的人,确实热闹非凡。坐在太师椅上看戏的丈母娘,被旁边一个眼尖的人扯了一下大襟衫衣角提了个醒,便回转头,一眼望见塘墈上顺生的身影,立马站起身来,挪着一双小脚走到大门口,满心欢喜把他引进了茶堂房。
&&&&七妹见了丈夫欢喜不过,连忙张罗着倒茶水端点心,对家里的事问这问那。
&&&&顺生打心眼里佩服丈母娘持家有方,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红红火火。文玉瑞和文玉钦两位阿舅过来递烟敬茶,他俩都是些知书识礼的人,家烦事扯了几句,便谈今博古。只有顺生书读得少,插不上嘴,只顾嗑瓜子吃点心。
&&&&石三伢子和润莲兄弟俩骑着楠竹枝作的竹马,飞也似地跑回家来,见了爹,兄弟俩笑嘻嘻向他请安问好。父子好久不见,特别亲热。一屋子人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顺生喜孜孜摸着三伢子的头,“你在外婆家好玩啵?你外婆待你好啵?”
&&&&“外婆家最好玩哒,外婆对我最好哒。”石三伢子一说完,一头扑在眉开眼笑的外婆怀里。
&&&&“回去算哒,好啵?”顺生心直口快冒冒失失说。
&&&&站在一旁的贺老太太一听顺生要把石三伢子接回去,满是笑意的脸唰地拉了下来。
&&&&石三伢子顽皮地说:“爹,我不回去!咯里天天有好戏看。”
&&&&外婆一下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夸起他来:“三伢子最聪明,最听话哒,在他八舅学堂里读得好书,字也认得蛮多了,背得《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还背得《神童诗》。人只咯么大,就讲大人话,有大人格,一到八舅的学堂里就斯斯文文,不吵不闹只读书。”说着,外婆一把抱住石三伢子,在他脸上打了几个湿湿的响啵,“三伢子,你背个《神童诗》给你爹听听,好啵?”
&&&&石三伢子依在外婆的怀里一字一顿背着:
&&&&少小须勤学,
&&&&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
&&&&尽是读书人。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都夸他聪明过人。
“娘,你带石三伢子也费了七八年累,一泡屎一泡尿把他带大,吃苦吃累不少,我们何解报答得了你的大恩大德喽。”顺生真诚地说。
&&&&“咦?”外婆眼里立马露出了不满的神色,“顺生你三十多岁哒,尽讲外边人话,变蠢哒,三伢子是我的外甥孙,七妹子是我的贴身棉袄,你是我郎婿,我七老八十岁哒,要你们报答么子?我看着你们毛家近年来慢慢人兴财旺,我打心眼里高兴……石三伢子放我咯里带,好不过哒。”老太太边说着,鼻子一酸,眼里冒出泪花来。
&&&&顺生点头应答着,“娘,你待我们最好啦,如今石三伢子也大了,自然最要紧的还是回家读书。”
&&&&七妹慢声细气安慰起娘来,“娘,你图的是三伢子放在你咯里好带些,才要我们娘崽俩住过来的,如今三伢子根基稳哒,自然是要回去的。你伤么子心喽?”
&&&&贺老太太赶紧擦了眼角边挂的泪花,破涕为笑,“七妹子,顺生,娘高兴,高兴不过哒,石三伢子长大啦,我也放心,死也闭眼哒。”
&&&&顺生跟亲戚们吃了酒饭,打着饱嗝就要起身告辞,“回去还有好多的事要做,莫耍哒。”
&&&&“新年里,耍下子冒要紧喽。顺生,七妹搭不上你的背,你和你爷老倌一年忙到头,也够难为你们了。”贺老太太说着。
&&&&顺生听着岳母娘的贴心话,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里特别快活,可脸上却摆出副愁苦不堪的样子说:“娘,男子无妻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靠。我冒得个堂客们在身边,日子也真是凄苦难熬啊。娘,我今日一是来向你老人家拜年,二是特意来和娘老子商量,接他们仨娘崽回去住的。”
&&&&贺老太太眼睛又红了,眼窝里溢满了混浊的泪水,踌躇良久,嘴巴嗫嚅了一阵才缓缓地说:“顺生,我也晓得你的犟脾气留你不住,我也不留你了。我老糊涂了,刚才我一下子就想通哒。七妹子,你也回去,好好替顺生盘家过日子;石三伢子也回去,好好在家读书;润莲伢子也回去。你们四个我都不留哒。”
&&&&“娘,咯就太感谢你哒。”顺生高兴得眼冒泪花,“吃不穷,用不穷,人无算计一世穷,哪个会盘算,哪个就能过好日子;不会盘算的人,你给他金山银山也是空的。咯几年托娘的洪福还清了帐,把典出去的田赎回来哒。咯谷米的小生意我想做大些,只是手头紧巴巴的,还望娘帮衬一把才好。”
&&&&贺老太太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三十岁出头的三女婿,他壮实如牛,长年累月在外奔波,晒得一身黝黑。虽然他家里经济贫薄点,比不上二女婿王家这样的殷实大户,但他舍得花力气,盘家划算过日子是把好手。只是他脾气暴躁点,七妹在他面前没少受气,也算哒,男子汉大丈夫,哪个冒得坏脾气?
&&&&“顺生,刚才七妹子替你跟我讲了,我做娘的早就想帮衬你们一把,就借两百块大洋给你们做本钱,好啵?”贺老太太说着从钱箱里拿出个小布兜来,郑重地把它放在顺生手里,转身对七妹说,“七妹子,你们小俩口回家齐心合力持好家,顺生在外头呢,是把抓钱好手,你七妹在家里呢,是个好聚宝盆。”
&&&&顺生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抖着手接过钱兜,“多谢娘老子的一番深情厚意,你放心,有了娘的咯包银花边,我做生意就靠得稳哒。”
&&&&“顺生,生意难做屎难吃,生意场里的钱难赚。我大崽玉瑞他阿舅赵蕊香家里,你要常去走走。俗话讲得好:‘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赵蕊香是我们大坪坳有名的大老板,开了好几间大铺子,”贺老太太拗着手指头数落起来,“中药铺,屠桌铺,南杂百货铺,样样都有,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你做米生意和猪生意可以找他帮点忙,他人最好哒。”
“娘的话,小婿记在心里,我只等生意一开张就要去拜访他。”
&&&&“记住了就好。顺生,你们四爷崽一路回去,记得路过龙潭坨,叫石三伢子好好拜拜他的石干娘,烧柱香,咯是预办的香烛纸钱。”贺老太太便把香烛纸钱放在顺生提来的竹篮里,把他提来的拜节礼稍微做了点调换,差不多让他原封不动提了回去。
&&&&“娘,你也莫嫌小婿的意,我冒好的孝敬你,你可要接受,不要退给我。”顺生十二分真诚地推让着。
&&&&“顺生,我也冒好的东西打发你,情意好来水也甜,做娘的心领哒。你日子还紧吧得很,我也心疼你,等你们发了财,日子康裕哒,你一担担地担来,做娘的韩信点兵嫌少不怕多,都要收下,到时候你莫后悔莫心痛哦!”贺老太太满脸春风荡漾,象个老顽童开着玩笑说。
&&&&“娘,咯是哪门子话?吃崽吃孙,吃了胡子两边分,咯是天经地义的事。”
&&&&“顺生,你真是我的孝顺郎婿,有你咯句话,我就知足哒,”贺老太太笑成菊花似的皱纹里,洋溢着甜蜜满足的情意,“你爷老倌身子骨还健旺吧?”
&&&&“托你老人家的洪福,他身子骨还算健旺。”顺生谦恭地说。
&&&&“健旺就好,咯是我给你爷老倌的一点心意,玉瑞他阿舅子赵蕊香开药铺子,特意为我送来一点西洋参和一点天麻,都是地道货,我也搞点给你爷老倌好好补补身子。你回家可要代为我向你爷老倌问好哦。”贺老太太当着女婿的面,把一小包药材放在竹篮里。
&&&&“咯么贵重的东西,何解担当得起,小婿替我爷老倌感谢你哒。”顺生眼里冒出了感激的泪花。
&&&&“亲家亲家,是一家嘛!”贺老太太满脸笑意说。
&&&&八舅和八舅母赶过来,八舅把几册线装书《康熙字典》用印花布包裹了,放在顺生的竹篮里,一把抱过石三伢子说:“三伢子,咯字典是我的心爱之物,送给你。你有了咯部字典,就能认得蛮多字;认得蛮多字,就能读得蛮多书;读得蛮多书,就能懂得蛮多道理。”
&&&&八舅母把煮熟的几个鸡蛋和花生瓜子塞到两个外甥兜里。
&&&&“谢谢八舅和八舅母。”石三伢子扑在八舅怀里泪流满面说。
&&&&七舅和七舅母也来了,七舅举了石三伢子一个“高高”,“干爹盼你快长大,前些日子搞点火焙鱼崽子,你最喜欢吃哒,拿给你,带回去下饭,你吃饱哒,快点长大长高噢!”
&&&&七舅母递过一包火焙鱼崽子,七妹客气一番接受了。
&&&&顺生牵拉着哇哇直哭的石三伢子就要告辞了,七妹和润莲跟在后头走。
&&&&“外婆,我不,我不回家嘛,我要在外婆家里,跟八舅读书。”石三伢子哭着滚在外婆的怀里不肯走。
&&&&“乖孙子,听爹的话,你回家读书,到了学堂里就要发狠,再莫吵事了,你八舅讲了:把你关到学堂里,看你到哪里吵去?”外婆紧紧抱住石三伢子,那双老眼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水,在石三伢子脸上打了一个响啵,笑着说,“等你放假哒,就来外婆家里耍,乖。”
&&&&“外婆,学堂里真的关人啵?”石三伢子眨巴着一双泪水汪汪的眼睛问。
“何解不关啰?关!你八舅就只关最闹事最调皮的细伢子。听你爹讲,你家隔壁南岸私塾的邹先生,是最喜欢关不听话的细伢子的。”外婆半真半假笑说着。
&&&&“咯样恶的先生,我不到那里去读,换个好点的地方读,行啵?”
&&&&“你要好好听话,发狠读书,先生就待你不恶哒。”外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在场的人也跟着笑了。
&&&&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的眼睛里,满含着恋恋不舍的神情望着石三伢子,二十哥文南松还哭了鼻子,石三伢子还是被他爹强拽着胳膊走了。
&&&&十六哥踩着高跷而来,把他自己斗架最狠的一个“地雷公”送给了石三伢子。石三伢子双手把“地雷公”捧在手心里,爹要他放到竹篮里去,他就是不肯松手。
&&&&九哥挽着石三伢子的手,说:“润芝,你要用心读书,把书读好了,跟我到长沙城里去读洋学堂,长沙城可是个大口岸,好地方。”
&&&&“最好哒,最好哒。九哥,长沙城是个么子样的大口岸好地方唷?离我们咯里远不远啊?”石三伢子睁大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
&&&&“长沙城里可大呐,可好呐!好多好多的街道里好多好多的人,比外婆家里过年还热闹;店铺里好多好多的货,用船装、用车拖都运不完;还有洋学堂,比外婆家和韶山冲所有的学堂高级得多,好多有学问的先生在那里教书……”
&&&&“九哥九哥,你们长沙城里的先生拿竹篾片打读书的细伢子啵?还关细伢子啵?”没等九哥的话说完,石三伢子连忙插嘴道。
&&&&“洋学堂哪里还兴咯号名堂。我们高等优级师范学堂的读书人不拜孔夫子,先生也从来不乱打人乱骂人,先生和学生都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哦  ”石三伢子惊奇地叫起来,“咯号学堂真要得,比八舅的学堂好多哒。”
&&&&“那当然,咯还用讲?”九哥不无得意地说。
&&&&“长沙城里真是最好哒,我也要去,跟九哥一起到长沙城里读书,爹,你答应送我去吗?”石三伢子望着爹说。
&&&&顺生黑着一张包公脸不做声。
&&&&“莫性急,你先在家里发好蒙,好生把家里的书读好,再到长沙城里来考咯号洋学堂。假若你家里的书冒读好,考不上,心里想读也还是空的噢……我拿给你几个银毫子,你好去买笔墨纸砚。”九哥说着从兜里摸出几个银钱来。
&&&&石三伢子高兴地接了,“谢谢九哥。”
&&&&“三伢子,九哥对你咯样好,你要传神记住九哥的话,千万莫把九哥的话从左边耳朵里听进去,右边的耳朵里弄出来。”顺生感激地说。
&&&&“季范,运昌,你们三表兄弟最合得来,你们两个以后要多多开导他读书为好。”七妹满含期盼地说。
&&&&“好的,细姨,润芝进了学堂,认得字哒,我会常向他写信的。”九哥应承着说。
&&&&九哥和十六哥送了他们四人好远好远……
&&&&他们来到龙潭坨山脚下一块大石头前,停了下来,这石头象一尊观音菩萨屹立着,高两丈八,宽一丈多,顶上有一座小小的“雨龙庙”,内塑雨龙菩萨,石头下一股清泉四季常流。这地方石三伢子不知来过多少次,是娘和外婆带着他来烧香跪拜的。
&&&&“三伢子,咯就是你干娘,好好拜拜。”七妹一把拉过儿子在石头下一起跪下来,石三伢子顺从地跟着娘懵懵懂懂磕头做揖。
“娘,咯是块大石头,何解是我干娘唷?我有你做娘,还有七舅母做干娘,还要咯石头干娘做么子嘛?”石三伢子慢吞吞地一字一句一本正经问。
&&&&“蠢宝吔,咯块石头好有灵气的唷!咯一带地方好久好久以前出了一个妖怪,到处兴风作浪,每晚要捉一个细伢子到山洞里吃,害苦了黎民百姓,后来来了一个神仙为民除害,用咯块大石头把咯妖怪压在下面呢。咯石头做你的干娘实在是最好不过哒,能保佑你一生一世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
&&&&“娘,是当真的吗?”石三伢子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
&&&&“是当真的呢,你刚生下来病病恹恹的,全靠了外婆抱你到咯里,拜它为干娘,它才保佑你,你才根基稳固呢。”
&&&&“娘,妖怪还在里头吗?”
&&&&“那当然还在。神仙用锁链子把他捆住了,又用咯块石头压住他,使他一万年都动弹不得呢。”
&&&&“娘,我长大后,也要当神仙,专门捉害人的妖怪。”
&&&&“哥,我也要象你一样,也要当神仙捉妖怪。”在旁的润莲附和着哥哥说。
&&&&石三伢子格格笑了,润莲和娘也跟着笑了。
&&&&对求神拜佛素来看不顺眼的顺生,远远地蹲在路边不理也不睬,只顾吸着旱烟,这时也跟着他们嘿嘿笑起来,赞赏地说:“好,我们家里有两个儿子要当神仙,捉妖怪。”
&&&&七妹笑过一阵之后,一股酸楚不知不觉涌上心来,她长跪不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眼里噙满了泪水,“唉……”叹了声气,要不是她祖母活到八十八岁无病而终,娘家人看中了十几里山路外的韶山冲龙眼塘那块“风水宝地”,花大价钱买下葬了祖母,每年清明节去扫墓想在当地结门亲戚做个歇脚的地方,她会嫁到韶山冲这个山旮旯来吗?七妹在文家当姑娘时,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但也生活安逸,衣食无忧,只做点轻微活,从来没有下地劳作,可一嫁到毛家,里里外外什么活都要做,天天要伺候老祖父和公婆,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老祖父毛祖人一死,婆婆也病故,家里更是冷冷清清的。当姑娘时和兄弟姐妹是几多热热闹闹,她好多次跑回娘家诉苦流泪,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得认命啊!七妹常自己安慰自己。最不幸的是她先后生下两个男孩也没有养活,她更是怨恨自己罪孽深重,到她二十六岁、顺生二十三岁时才生下了三伢子,她就从那时起铁了心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三伢子一生平安,保佑毛家再添后代。
&&&&多亏了外婆呢,在石三伢子的曾太公毛祖人驾鹤归西五十多天后,七妹生下了石三伢子,外婆那高兴劲啊!带了好多鸡呀蛋啦、衣服鞋帽来打三周。顺生也认为生了个带‘把’的,喜饱了,乐癫了,被人涂了个包公一样的大黑脸,大摆筵席宴请亲朋,还请来了个饱学的先生给儿子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名“泽东”,字“润芝”。刚满月,外婆就催七妹抱回娘家带,娘家妯娌多,可以帮她带孩子;再加上毛家人气不旺,文家却是四世同堂,人丁旺盛福气大,外婆希望一生下来就病病恹恹的润芝能够托他们的福,借他们的光,平平安安养大。一天,外婆请来了个算命先生,他给润芝掐指一算,一顿胡诌,外婆和七妹听得脸色都发白了,自此以后,外婆更加把这个根基不稳的外甥孙看成她的心肝宝贝,依了算命先生的说法,她和七妹一起抱了润芝来到龙潭坨,拜了这块石头为石干娘;外婆还叫润芝另认七舅父七舅母为干爹干妈,按文家子侄的排行为二十三子,润莲排为二十四子。
&&&&七妹低头跪拜了好久,心里一直在默念着:“石观音啊,你可要好生保佑我崽伢子一生一世不得病痛,平平安安的啊!我们毛家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的……”她慢慢站起身来,身边不见了石三伢子,赶紧大声地喊叫着:“三伢子,三伢子!往哪里去哒?”
&&&&不见石三伢子半个人影半点回音,七妹嗓音里带着哭声。
&&&&顺生一时懵了神,他也没注意儿子呀。
&&&&“爹,哥又跑回外婆家去哒。”润莲急声急气对爹说。
&&&&“蠢宝,你刚才何解不告诉爹?”顺生埋怨润莲说。
&&&&“哥要跑时,朝我扬着手,叫我莫做声。”润莲和盘托出了哥走时的情形。
&&&&“三伢子他爹,茄子不开虚花,细伢子不讲假话,你快去追。”七妹慌慌张张说。
&&&&顺生打起飞脚往回走。
&一点没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看到了往外婆家方向走的正是自己的儿子。“三伢子,我的崽!”顺生从后面一把逮着石三伢子的肩膀。
&&&&石三伢子哭起来了,“爹,我要到外婆家去。外婆比你对我好些。我怕学堂里的先生打我,关我。”
&&&&“你细伢子咯样调皮,先生打打你的手板心,关一关你也好!三伢子,我的崽吔,不管你外婆好,还是我好,你要读书才行唷,你要成了个睁眼瞎子,会害你一世的。”顺生左哄右劝把石三伢子牵回了往韶山冲的路。
&&&&他们翻过云盘山,走到了上屋场。家里的大黄狗从老远的地方摇头摆尾欢跳过来,在润芝和润莲的裤脚边不停地“汪汪汪”叫着撒着娇,润芝笑嘻嘻一把抱住狗的头。
&&&&刚一进屋,毛恩普高兴得眉开眼笑,抱住两个孙子不停地亲,眼里闪着异常怜爱的光。七妹便把娘给的西洋参和天麻递给了他,他满心欢喜接过来,“亲家母意思真是太好哒,何解顶当得起哦!”
&&&&文七妹仨娘崽一回来,为上屋场平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氛。
&&&&夜里全家人围着灶塘里的柴蔸火,烤得全身暖烘烘的,老人边捧着水烟壶抽旱烟,边翻古讲故事,《封神榜》啦,《西游记》啦,《三国演义》啦,《水浒传》啦……阿公肚里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石三伢子兄弟俩一到晚上就缠着阿公讲,他们似懂非懂,听得津津有味。
&&&&一袋烟抽完,一个故事也就讲完了,石三伢子将水烟壶接过来,抽出那根装烟的活动空心铜杆,一双小手灵泛地将铜嘴子里的烟灰倒去,用竹签子剔干净,将一口黄灿灿的细烟丝搓成一粒烟丸子装在铜嘴里,递给阿公,小嘴对着正在焖烧着的纸媒子吹了吹,燃起明火来,给阿公的水烟壶点上火,阿公一手端着水烟壶吧嗒着,一手摩挲着石三伢子的头,接着讲另一个故事:“从前,孙大圣和唐僧、猪八戒、沙和尚到西天取经,来到火焰山……”
&&&&“咯个故事你讲了好几遍,听得耳朵起茧哒,讲下一个吧。”润芝脑袋摇得象拨郎鼓。
&&&&“好,讲下一个。阿公冒读书,全凭脑壳记,脑壳里的故事全讲完哒,石三伢子,你要发狠读书,认得蛮多字哒,你就能看好多书,看了好多书就比阿公更会讲故事。”
&&&&“阿公,我会发狠读书的,以后比你更会讲故事。”石三伢子天真地说。
&&&&“三伢子,你读了书,不光晓得讲故事,还懂好多好多道理,会干好多好多大事,赚好多好多钱呢。”老人笑眯眯说,“你东茅塘的堂伯伯毛麓钟,读了好多书,考了个府学秀才,在外头做官干大事,几多体面威风啊。”
&&&&“阿公,堂伯伯是那一个唷?”石三伢子天真地问。
&&&&“明天,要你爷老倌带你去东茅塘一趟,认认堂伯伯。”阿公转身对顺生说,“麓钟那里你去拜访冒?要是还冒去,你就把三伢子带了去,让他在发蒙前,见识见识堂伯伯也好。”
&&&&“爷老倌,我还冒去呢。”顺生每年最想去拜访的是五服之内共一个高祖的堂兄毛麓钟。每逢年关,在官衙做幕僚谋士的毛麓钟便会衣锦回乡。
&&&&第二天早上,毛顺生便按爹的吩咐,带着石三伢子到了门庭张灯结彩的毛麓钟家,润芝躲在爹身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身穿长袍马褂,颇有威仪的伯父。
&&&&毛麓钟喜不自禁,双手把润芝举到半空中,“发蒙了吗?好好读书。伯伯拿给你压岁钱,买笔墨纸砚。”毛麓钟掏出了一个红包给润芝。
“三伢子,快谢谢伯伯,”顺生笑嘻嘻说,“麓钟哥,我打算今年子过了元宵就送他到南岸私塾去读。”
&&&&石三伢子接了红包,嘴巴甜蜜蜜说:“谢谢伯伯。”
&&&&“三伢子,好好学你伯伯的样,要读书就要象你伯伯一样读出个名堂,你伯伯是韶山冲毛家的府学秀才。”
&&&&“哪里哪里哦,我们润芝长大哒,肯定比我强。你看润芝那长相不同一般,定有出息的。”毛麓钟仔细端详石三伢子聪颖灵秀的脸说。
&&&&元宵节一过,毛顺生和毛恩普清早起来就架势开场,在碓屋里抬谷过秤,碾谷舂米。真是吃了元宵酒,功夫就上手。老人眼睛不好,辛劳一世背也驼了,吭哧吭哧喘粗气,只得帮顺生打下手。
&&&&“爹,你去歇歇吧。”七妹劝慰着父亲。
&&&&“冒事,我做咯点事还吃得消。你去好生招呼三伢子,今天他要去拜先生呢。”
&&&&石三伢子吃了早饭,七妹给他换上了一套土织布新衣裤,并把他脑袋前半部分剃得干干净净,后脑勺的小辫子梳得油光水滑。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咯俗话一点不假,三伢子是个好标致的读书郎。”七妹在儿子的衣裤上这里抻抻,那里扯扯,一个劲地夸儿子。
&&&&在旁的润莲一个食指头含在嘴里吮吸着,看着一脸欢笑的哥哥穿着崭新的衣裤要上学去,眼热死了,撒着娇说:“爹,娘,我也要跟哥哥读书去。”
&&&&“莲伢子,乖,哥哥比你大,先去读,你莫性急,书,明年有你读。”娘哄着润莲说。
&&&&顺生在提篮里放了一块腊肉、几个鸡蛋和几串铜钱,另外把几本线装书和笔墨纸砚放入一个红漆小书箱里,准备停当之后,顺生提了提篮,石三伢子提了小书箱开始出门了。
&&&&顺生软中带硬说:“三伢子,你今天到南岸私塾去拜邹先生。以后读书哒,千万莫调皮,莫闹事。你要是不听话,小心我楠竹棍子不认人,抽你的屁股。”
&&&&“阿公,邹先生在学堂里是最喜欢关细伢子啵?”石三伢子仰着脸天真地问,在阿公的脸上找答案。
&&&&“你小小年纪,何解咯多名堂!”顺生不耐烦地骂道。
&&&&“听外婆讲的,他恶死哒。”润芝说。
&&&&“你要是发狠读书,他就会喜欢你。三伢子,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你要好好读哦,阿公每夜为你讲一个好听的故事。”毛恩普爱怜地摸着他的头。
&&&&这时,太阳从韶山冲连绵起伏的群山里露出了半边脸,万道霞光给山脊镶上了一道金边,七妹牵着五岁的润莲倚在门槛边,目送着顺生和润芝父子俩去南岸私塾的身影。
&&&&大黄狗也来凑热闹,甩着尾巴跟在他们身后……
难不倒的读书郎
从上屋场到南岸私塾,中间只隔几块菜地和几小丘田,还不到抽一筒旱烟的功夫,父子俩就到了。
&&&&南岸私塾是一栋青砖青瓦白灰粉墙的古建筑,屋角上高高的风火垛子,很有气派,大门前一片宽阔的草坪,草坪边的土墈上长着一排枝繁叶茂如巨伞一般的参天大树。土墈下便是一上一下两口春水荡漾的池塘,上面的一口正好在上屋场脚下,栽种着莲藕,正是初春时节还没长出嫩绿的荷叶来,水面上漂浮着残败干枯的荷叶;下面的一口比上一口水面要宽阔多了,正好在私塾草坪的土墈下,塘沿边的垂柳长出了鹅黄的嫩芽,在池水里飘拂着。
&&&&润芝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大门,是两进厅屋,中间一个长方形的天井,经过昏暗的走道,便上了一个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他们来到了二楼课堂门边。
&&&&一位五十多岁的先生端坐在方桌上方,他左手翻看着一本线装书,右手捏着一柄两指宽、两尺长的竹篾片,身穿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已褪色的蓝粗布长衫,鼻子尖架副铜框老花眼镜,眼镜的一只脚也没有了,用一根细细的黑黑的油渍渍的绳子系好绕到脑后,头上戴顶黑不溜秋的满是油污的脏兮兮的瓜皮帽,后脑勺拖着一条灰白的大辫子,两撇麻灰色的八字胡在先生一板一眼念书的嘴皮上一起一伏,更增添了先生的迂腐和尊严。
&&&&课堂里,有些学童咿咿呀呀念书,懒洋洋地描红练字,也有见了他们父子俩交头接耳看新鲜的。
&&&&先生见顺生父子俩进来,忙起身迎上来,顺生便把竹篮里的拜师礼物恭敬地递过去,先生一一接了,他便引润芝来到楼下东墙“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孔子之位”的神龛边,“咯是孔圣人的牌位,从今往后,你每天早晨一进学堂门,就要对神龛上的孔圣人叩拜,保管你日后文思发达,连中三元。”
&&&&孔子的神位上挂了一副彩绘的孔子画像,两边还挂了副木刻墨底金字对联:
&&&&学而不思则罔,
&&&&思而不学则殆。
&&&&润芝看着先生一脸虔诚严肃的表情,听着这似懂非懂的话,心里记起在八舅家的蒙馆里,跟着表兄表弟旁听时,也见他们天天早晨跪跪拜拜呢。
&&&&润芝把红漆书箱放下,对着孔夫子的神位郑重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先生双手扶起了润芝。
&&&&润芝又要向先生下跪时,先生连忙扶住他,笑嘻嘻说:“好哒,好哒,鞠一躬就行哒。”
&&&&润芝便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
&&&&先生会心地一笑,对顺生说:“令郎才资聪颖过人,有朝一日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
&&&&顺生听了老先生的奉承话,心里好比吃了蜜糖,嘴里却谦虚地说:“邹先生,种田人家的崽,不求功名利禄,只要算得几笔数,记得几笔帐,写得来往信札,就要得哒。邹先生,我崽伢子要是在你手里调皮闹事,你就帮我放肆管,管严些,只要不打断脚管子和手把子,你的戒尺只管放肆打就是,我还要好好谢谢你,请你到我屋里呷烧酒……”
&&&&“你只管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管教好贵子,‘教不严,师之惰’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古人韩昌黎先生讲得好。”先生一个劲摇头晃脑,酸溜溜地咬文嚼字。
&&&&“先生,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要做,少陪你哒。”顺生性子急,生怕先生要“之夫者也”讲一通耽搁手边的功夫,就赶紧“噔噔噔”下楼,快步如风往上屋场走。他算计好了时间,还要到湘乡大坪坳去购进一批谷子。有了七妹娘家的帮衬,顺生做生意的底气比以前足多了。原来只是把余粮剩米挑到银田寺去卖,用碾碎的米糠喂架子猪出售,现在他成批地购进稻谷,做起了大买卖。
&&&&润芝在课堂里捡了个空位置坐下来,寻思着爹讲的“只管放肆打”的话,心里就着慌发麻。
&&&&刚落坐不久,只见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牵着儿子牛伢子进来了。这中年汉子就是铁匠毛恩春,黑黑的四方脸,浓眉大眼,墩墩实实的个子,他提了块棕叶串起来的腊肉,牛伢子提了只八面威风的大公鸡,走到先生跟前。
先生没起身,冷冷地说:“你来哒?”
&&&&“多谢先生,你昨日答应我的,我把崽伢子的学费东挪西借,凑得差不多哒。”毛铁匠讷讷地说。
&&&&先生数了数钱,瞪了毛铁匠一眼,“何解还差咯多?”
&&&&毛铁匠不好意思地抱歉说:“先生,少咯一点子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开个恩吧,宽限我半个月,我人穷志不短,保证替你送来好啵?”
&&&&先生显出一副很不耐烦要生气的样子,懒洋洋地问:“细伢子叫么子名字?”
&&&&“先生,我叫牛伢子。”牛伢子嘴巴好快插言道。
&&&&“何解?牛伢子就是你名字?”先生眼睛的视线始终没离开翻卷的线装书,冷冷地说,“我咯里是读书授徒的地方,大家都牛伢子猪伢子狗伢子地大呼小叫,岂不斯文扫地,学堂成了看牛伢子的草坪?”
&&&&“邹先生,穷人家的崽伢子命贱,还冒取名字,劳烦您先生赐个名吧。”毛恩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就取名为毛富贵吧,既然家里穷,读书总得有个盼头,读好了书图以后富贵。”邹先生似乎不经意有点揶揄地说。
&&&&“先生,好名字,谢谢邹先生。”父子俩鞠了一躬说。
&&&&“莫谢哒,”先生懒洋洋地扬着手,对毛恩春说,“好,好,你崽伢子毛富贵暂时去坐哒。半个月的期限,你可要讲话算数!”
&&&&“谢谢了,先生,我崽伢子要不要去拜拜孔夫子?”毛铁匠用征询的口气结结巴巴说。
&&&&“算哒,算哒,就免哒。”邹先生不耐烦地摇着手。
&&&&牛伢子就坐在了润芝旁的空座位上。润芝和牛伢子交换了一个友好的眼色。
&&&&自此以后,白天,润芝除了读书,还要在早晨上学前和下午放学后看牛、打柴,帮助父亲下地做农活,晚上也没半点空闲,他刚认几个字,顺生便要他在光如豆大的油灯下帮助父亲记账。
&&&&韶峰刚露出晨曦,群山还沉浸在乳白色的浓雾里。顺生走到了润芝和润莲同睡的床前,见他们还在呼呼大睡,顺生狠狠抓了他们一把鼻子,掀开他们盖的被子,大叫:“三伢子,快起床,带你弟弟一起去看牛,再回来读书。”
&&&&“哎哟!”兄弟俩痛叫了一声,摸了摸疼痛的鼻梁,睡眼惺忪起了床,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匆匆跑进茅厕撒了泡早尿,来到牛栏边,把一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牵出来,和其他看牛的孩子会合在一起。猪伢子、牛伢子、亨二哥等十几个小伙伴个个骑着自家的牛,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山,有的嘴边还横吹着小竹笛,韶山土地冲的山谷里便响起了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笛声。
&&&&家里的大黄狗也领着一群狗在山野里窜东走西。
&&&&润芝坐在一棵大枞树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线装书《水浒传》。润莲和猪伢子、牛伢子等伙伴像猴子一样在树上摘野果子。
&&&&“石三伢子,你在学堂里要是读咯号耍书子,被我爹碰上了,保准你要挨顿饱骂,你怕吗?”亨二哥凑上来对润芝说。他是邹先生的儿子,跟润芝是同学,他家就住在南岸私塾后边的一栋青砖瓦房里。
&&&&“我怕么子,骂就骂呗,你爷老倌又不是个老虫(老虎),”润芝抬起头说,“他点的书再多我也背得,他奈我不何。”
&&&&“你咯样会读书,我好羡慕你,”亨二哥讨好地塞给润芝一块干盐姜,附在他耳边说,“石三伢子,为我们讲个好听的故事吧?”
“嗯啰,好吃,真的好吃,”润芝吃着盐姜,咂吧着嘴笑说着,“亨二哥,讲故事倒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我每讲一个故事可要换你一块盐姜,行啵?”
&&&&“我手里头也恰好一块,我都舍不得吃,刚才给你了,我现在哪里还有啊?冒得盐姜哒,你也讲个嘛。”亨二哥双手一摊,显出一副空空如也难为情的样子。
&&&&“你到自家屋里去拿嘛。”润芝把那块盐姜撕成指甲大小的小片,分给在旁的小伙伴,“来,尝个味,个人吃了烂嘴窝,大家吃了喷喷香。”
&&&&小伙伴咂吧着嘴,说:“真好吃,石三哥真好。”
&&&&“哎哟,石三伢子,我娭毑做了好多好多最好吃的盐姜,她就是怕我偷,把一大盘箕盐姜搭个楼梯晒到屋顶上。我哪里还偷得到手哦。真是气死我哒,气死我哒!我今早晨好不容易背着我娭毑偷了两块,一块我自己吃了,一块给你吃。”
&&&&“亨二哥,你也算得上梁山泊里的好汉,好讲义气。行!故事我马上开讲,你们可要传神听啰。”润芝清了清嗓子,架势讲起故事来。
&&&&伙伴们赶紧在润芝身旁围成一个小圈子,个个显出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润芝准备听故事。大黄狗和其他一些狗也围拢来,尖起耳朵蹲立在一旁,仿佛也要听故事。
&&&&忽地,亨二哥眼睛一亮,打断润芝的话头,急急地说:“哎,石三伢子,我们约定哪天中午放了学,去偷我娭毑的盐姜吃,好啵?”
&&&&“你娭毑跟你爹一样好恶的,我们去偷,她要晓得了,不打我们个半死?”润芝津津有味吃着盐姜笑着说。
&&&&“你想个法子嘛,你脑壳跟孙悟空一样,有七十二变化。只要我娭毑不晓得,冒事的。我就是要偷光娭毑的盐姜,气死她,她不给我吃,我偏要偷了吃。”
&&&&“当真的吗?”润芝和伙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嗯。”亨二哥点着头,憨厚地一笑,“伙计要得紧,你们爱吃,我何解舍不得呢?”
&&&&笑过一阵之后,润芝正式开讲《水浒传》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那曲折动人的情节,润芝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地讲了出来,伙伴们听得眼睛里发出夺目的光芒。
&&&&渐渐地,太阳出来了。雾淡了,淡得象一层轻纱;晶莹的露珠在草尖上滚动,在太阳的映照下,象珍珠般闪烁。牛吃饱了,不时抬起头“哞,哞——”引颈长鸣。
&&&&润芝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伙伴们赶着牛回了家。
&&&&润芝吃了早饭来到了课堂。
&&&&邹先生挨个对每位学童点书。
&&&&润芝恭恭敬敬地坐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耳朵,一句一句默念着。其他同学叽哩哇啦扯起喉管读书,那震天的声音仿佛要把课堂上空屋顶的瓦片掀翻。
&&&&邹先生来到了润芝身旁,准备给润芝点书。
&&&&“阿公,你老人家不用点我的书哒。”润芝说。
&&&&“润芝,你花钱到我咯里特意来读书,我不点书何理要得呢?你爹不怪我先生偷懒不用心教书吗?”先生不解地问。
&&&&“你老人家只要我们死记硬背,又不解书,你莫费呱嗒(了)空力。”润芝斯斯文文说。
&&&&“润芝,你你你……何解咯样冒礼貌?先生为你点书你都不爱听。”先生沉下脸来责备道。
&&&&在润芝上桌的亨二哥回过头,快嘴地插言:“爹,石三伢子他八舅送给他一套《康熙字典》,他晓得查,不认得的字,不晓得的意思,他就翻字典。”
&&&&“蠢崽子,你少多嘴,莫打岔!润芝咯样聪明,冒看见你学他的样,把自己的书念好。你读书拿锤子都捶不进。”邹先生瞪了亨二哥一眼,对润芝说,“润芝,今天要背的书,你背得?”
&&&&“背得,我只要用字典把意思搞懂哒,默读两遍就背得啦。”
&&&&“你咯样狠?”邹先生摆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态,“那好,今日就石板上考瓷坛,试试你的钢火看。”
润芝滔滔不绝地把今天先生要点的书提前背了出来。
&&&&“哦,哦……”邹先生不住地点头,惊奇地睁大着眼睛发呆,嘴巴也合不拢,心里感喟不已:“顺生咯崽伢子,真鬼精鬼怪,真聪明啊!你看他那长相多特别,多象他娘啊,额上的天庭几多高,手掌厚厚的一团肉,软绵绵的,十根指头尖尖细细象葱一样,多象一双女人的手,平时讲话慢声细气,嗓音尖细得也象个女人,男人女相,主大贵啊。要是好生调教,今后定有出息,必成大器。”
&&&&先生又转念一想:“自己教了一世的书,被一个细伢子如此造次,而又无可奈何,倘若今后一旦传出去,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往后教书还教得成器?”他忽地觉得额上的青筋有点发胀,脖根有些发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喉咙口象吃了个绿头苍蝇一样怪难受,但又不好发作。
&&&&“唉……”他步履沉重地踱回了方桌旁坐下,根本没心思把手里的线装书看下去。不过人到老年容易疲乏,不一会儿,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发出阵阵的鼾声。
&&&&课堂里秩序大乱,有人折纸菩萨,有人掷纸团,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画王八,画完后贴到坐在前面的学童后背上。
&&&&润芝规规矩矩坐着写字,他不习惯描红,喜欢信手写,但写好的字却跟印版一样,写过一阵,他细心地套好笔筒,把写好的毛边纸整齐地叠放在桌子角上,从抽屉里翻出本《西游记》放在桌子上,上头压一本“正经书”《论语》,神情专注地看了起来。
&&&&旁边的牛伢子没钱买笔墨纸砚,看着后头坐着的田少爷写字直发呆。这个细皮嫩肉的田少爷是韶山冲族长毛鸿财的相公,绰号叫“田螺”,他从小娇生惯养,平日里穿罗着缎,爱惹是非。这时,他脑袋一晃一晃,身子一摇一摇,狭长的眼皮夹着两粒小绿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写出的字像鸡婆爪子扒出来的一样东倒西歪,嘴里颠三倒四地哼着:“人之初,捉泥鳅,性本善,捉黄鳝,性相近,习相远……三圈子,有光洋,有锁匙,有姑娘……”
&&&&课堂里一阵哄堂大笑,先生被惊醒过来,火冒三丈操起竹篾片在桌子上“噼噼啪啪”猛抽了几下,全堂一片肃静,所有的学童眼睁睁盯着先生。
&&&&“你咯个猪变的!圣贤之书和捉泥鳅黄鳝混到一起,当谣歌子唱,你读的么子鬼书,乱七八糟的。”先生手指着田少爷声色俱厉说,又指了指润芝,“润芝,你背背看,《三字经》是何解写的?。
&&&&“先生,头前两句随便么子人都晓得,我不背哒,后几句是‘三传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润芝一点不笑,认真地作答。
&&&&课堂里笑声更大了,田少爷一点也不脸红,还洋洋得意地晃脑袋。要是换了别人,先生是绝对要用竹篾皮打手板心的,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就只好作罢,先生唾沫星子四溅,只得臭骂他一顿了事。
&&&&下课了,田少爷双手插腰,两腿叉开,站在门槛上,挡住润芝和牛伢子的去路。
&&&&“你要做么子?你是个读书不成器只晓得捉泥鳅黄鳝的蠢宝!”润芝厉声呵斥。
&&&&“你比我聪明?嘿嘿,我来出道题给你做,你答不上来,你们两个都只得从我胯下过。”田少爷挑衅着把左腿搭在门框上,想挽回刚才上课失去的面子。
&&&&“要是答上来了呢?你从我胯下过啵?”润芝毫不示弱。
&&&&“要得。一言为定。”田少爷心里底气分明不足,却硬充好汉。
&&&&“好,爽快,可不许反悔。反悔的不是人养的!你出题吧!哪个怕哪个!”润芝答应得好爽快。
&&&&“《百家姓》里‘赵钱孙李’分开何理解,合起来何理解?”田少爷洋洋得意地摇晃着脑壳说。
&&&&“咯样的题目,有么子难?”润芝眼球在眼窝里打了个转,脱口说道,“咯四个字分开来讲是赵匡胤的‘赵’,有钱无钱的‘钱’,龟孙子的‘孙’,有理无理的‘理’(李),合起来讲就是:大宋皇帝赵匡胤讲过哒,有钱的龟孙子不讲理。”
&&&&田少爷被润芝骂了个狗血淋头,窘了半天没做声,只得乖乖地让开道,狡辩说:“有理无理的‘理’字与‘李’同音不同字,不算你赢。”
&&&&“龟孙子,有钱不讲理的龟孙子,你又蠢又耍赖皮!”同学们笑骂着,一哄而散。
休息一阵,先生摇着铃铛又要上课了,学童们鱼贯走入课堂,先生吩咐他们仍旧习字,学童们“哎”地叹声气,不约而同地说:“先生,还要写字啊!”
&&&&先生眼睛一瞪,手里的竹篾片一拍,嘴唇上麻灰色的胡子一翘,气呼呼一吼:“哪个鬼崽子不听话敢斗霸!不习字,你们来读书做么子?”
&&&&课堂里顿时静得鸦雀无声,有的学童吐着舌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互做鬼脸,只得硬着头皮枯燥乏味写起字来。先生看着学童们乖乖地动了笔,嘴里的气也慢慢匀了,坐了下来,戴上断了一只脚的老花眼镜,手里卷起一本线装书,对着窗户射过来的光线看起书来,慢慢地来了兴致,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读出声音来,像唱歌一般,惹得学童们隐隐发笑。
&&&&先生不免有点发火,“笑么子笑!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们往后读书就要像我一样。”
&&&&学童们只得咬着嘴巴止住笑,埋着头写字。
&&&&不知什么时候,先生的头无力地耷拉在椅子靠背上,手里的线装书也落在桌子上,嘴里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田少爷一见,胆子大了起来,停下了手中的笔,折起了纸菩萨。
&&&&“田少爷,田少爷……”牛伢子眼巴巴望着他的笔,意思是求田少爷借给他写一写。
&&&&田少爷眼珠一横,绸缎袖子一捋,露出鸡腿般的胳膊,绿豆大的眼珠一眨,冷森森笑了两声,拿起笔在砚池里饱醮了一笔墨,在牛伢子脸上乱涂。
&&&&牛伢子气得要哭,用手背擦着脸,反弄得脸更黑了,伸手夺田少爷的笔,田少爷左躲右闪,总抢不着。
&&&&“田螺,你咯个龟孙子!”润芝回转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田少爷怪笑了两声,“哼哼,关你屁事!”
&&&&“呸!你欺侮冒得的,就关我的事!”润芝顺手端起田少爷那口盛满墨汁的砚池朝他脸上泼去,“来,牛伢子,我借给你。”顺手把自己的纸和笔递到牛伢子桌子上。
&&&&田少爷一脸乌黑,哇哇直叫,牙齿舌尖全是墨汁,鼻孔里搡出两条象黑蚯蚓的长鼻涕。
&&&&“呸,呷了墨汁,黑了心肝。”润芝啐道。
&&&&课堂里一片嗤嗤的笑声。胆小的同学吓得直吐舌头。亨二哥敬佩地望着润芝,朝他竖起大拇指,朝田少爷伸小指头。邹先生听见笑声和哭声被惊醒了,耸了耸鼻梁上的铜边眼镜,张望了一阵,才发现了两张黑脸,立马凶神恶煞般攥起竹篾片走下讲台。
&&&&“呜,呜……石三伢子打我,呜呜……先生,他在看孙猴子的书,呜呜……”田少爷嚎啕大哭直告状。
&&&&牛伢子急着想分辨,润芝使了他个眼色。
&&&&“么子书啊?……哪里有么子孙猴子的书?……润芝,你有吗?”邹先生如坠入五里云雾中,镜片后那双混浊的眼威严地逼住润芝,他一眼瞟见了润芝桌上的一本《西游记》,冷不防拿起书,在田少爷面前扬了扬,“是咯本杂书子吗?”
&&&&田少爷泪眼婆娑,哽咽着点了点头。
&&&&“黑猪!蠢猪!害得我半天都冒明白过来,咯是《西游记》,写孙悟空、唐僧、猪八戒和沙和尚去西天佛国取经的书!”邹先生对田少爷一阵训斥。
&&&&润芝噗嗤一声笑起来,其他学童也跟着一阵哈哈大笑。
&&&&“笑么子!”邹先生强忍住笑,厉声说,“润芝,你呀,看咯号杂书子,还打人!阿公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他高高扬起竹篾片朝润芝头顶上抽去,但没落下,停在半空中。
&&&&“先生,你莫打我,是他先惹祸打了牛伢子,”润芝语气平和地说,“我才来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好一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在我学堂里闹事,你还一本正经有理?!润芝呀润芝,你小小年纪,调皮捣蛋戳得天下,我一生教书教了几十年,教过的细伢子不少哒,才碰到你咯号斗霸角色。”邹先生的竹篾片最终还是息事宁人收在他的腋下,哗啦啦翻了几下《西游记》,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润芝,咯号杂书子,你喜欢读?……要想当圣贤之徒,就得读圣贤之书,不要读咯号杂书子!”
&&&&“先生,咯号孙猴子的书比你的正经书有味得多呢。”润芝扬起一张怪模怪样的脸,滑稽地一笑。
&&&&“你还回嘴斗霸?!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先生骂润芝是绝对不骂猪啊狗的,他毕竟对聪明过人的润芝有些许喜欢,“润芝,你要想省了阿公咯餐打,我出个对子给你对对,试试你的钢火,要是对不出啊,就别怪我阿公的竹篾片打手心。”
&&&&“那我试试看。”润芝狡黠地一笑。
&&&&“你传神听哒,”先生清了清嗓子,捏腔拿调说,“出边是:‘濯——足’。”
&&&&润芝聪慧的眼珠一闭,默了默神,睁开眼,脱口而出:“对边是:修——身。”
&&&&先生古板的脸没有半点认可的神色,刁钻地另说了一个出边,“牛——皮——菜。”
&&&&“……”润芝沉思着,不停地摸着脑壳。
&&&&“润芝,你想不出来了吧?”先生摆出一副嘲弄的神态。
&&&&同学们的眼一会看着润芝,一会看着先生,田少爷抽泣了一阵后也幸灾乐祸傻笑了一声。
&&&&润芝清澈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想起了韶山冲象牛伢子一样的穷人家里用来充饥填肚的一种野菜,脱口而出:“对边是:马——屎——苋。”
&&&&“好!”课堂里一阵掌声,是牛伢子起先鼓的掌。
&&&&先生铁青的脸还是没半点赞许的神色,“好是好,润芝,你今天读的书背得?”
&&&&“先生,大家背书是今日背昨日的书,明日背今日的书,咯是你先生定的规矩,只有我不相同些,要提早背是啵?……不过,我今日的书还是今日能背。”
&&&&“背得就好,背得就好。……润芝,上来背。”
&&&&“先生,背倒可以,”润芝顽皮地说,“我要坐着背。”
&&&&“放肆!”先生的脸陡地严厉了几分,“大家背书都是到我桌子边,背对着我规规矩矩站着背的,咯是孔圣人留下的规矩,你何解不站着背呢?你发狠斗霸就是!”
&&&&“先生,你何解不站着听呢?你坐得我也坐得,我冒斗霸!”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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